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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缘全传-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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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流水姻缘不久长,长忧独卧象牙床。

床空梦醒推鸳枕,枕冷魂消月满窗。

窗外妖狐来窃盗,盗他真宝是元阳。

阳衰阴盛实堪恨,恨把书房作病房。

话说老苍头亲眼看见将延寿儿掩埋已毕,不免又悲痛了一回,对众说道:“如今亡的亡,病的病,皆由被妖之害。我与妖精势不两立!求众位仍然帮我商酌,如何办理方妥?”众佃户说道:“你老不必着急,咱们今晚大家先捉他一次,如若得胜,那就不必说了。倘若不济,咱这里有一个手段最高的,提起来谁都知道,他原本是个老道打扮,善能画符降妖。现在住居迎喜观内,真似活神仙是的。那时将他请来,准保妖精可除,公子之病也可痊愈。”苍头听罢,说道:“这主意却很好。咱们先到前边司事房歇息歇息,吃了晚饭再来书院巡察。”

于是大众出了果园,苍头说:“方才延寿儿之事,多蒙众位扶持鼎力。本该治酒酬劳,但因公子之病,不能得暇。俟过日定行补情致谢。”众佃户道:“老管家何必如此说。这些事俱是我等应该效力的,何谢之有?”苍头道:“公子伤了真元,恐其命在旦夕。今晚咱将书院围裹,倘若拿住妖怪,那就不用说了。若是拿不住,你们说的迎喜观最善捉妖治病的是怎么个称呼?说给我,等明日好找去。”众人道:“这方都称他为王半仙。你老若是找他时,他那观外摆着摊子,到那里一探听就可知道了。但这些事你老也须禀明公子,然后竭诚办去方好。”苍头道:“众位说的也是。你们先去用饭,候着我去通禀,回来再作道理。”

说罢,一直来到书斋,掀帘而入。见公子昏昏沉沉,在床上仍是合衣而睡。老苍头猛然一看更觉不堪,真是面如金纸。不禁点头暗叹,一阵心酸,早落下泪来,暗叫:“老天那,老天!我上辈主人世代积善,轮到我这幼主,怎么叫他逢这样异灾,病至无可救处。”

老苍头正自默想,忽然见公子似梦里南柯一般,两眼朦胧着,扎挣起身形,东倒西歪的走了几步,用手拉着苍头,含笑说道:“小姐这等用心,叫小生”,“叫小生”三字将已出口,老苍头便道:“公子,是老奴进来了。那里有小姐敢入书房之理?”周公子这才将眼一睁,方知错误,自悔失言。欲要遮饰,又改不过口来,不觉满脸羞怒,遂拿出那阿公子的气派,发出那娇生惯养的性情,一回身,就赌气坐在椅上,瞪着两眼大声说道:“我告诉过你没有?我在这里浓睡,你也可不必进来。你偏赶到此时进来扰乱。你还眼泪汪汪,不知你是怎么个心意,难道说你哭,这病便哭好了么!你不想,我此刻身体不比平日,往往胡言乱语,梦魂不定,再加你常来惊吓,我这病可也就快了。从此你倒少要进我书房,我还安静些。”这周公子梦寐之间,错把苍头当作小姐拉扯,醒悟过来自觉羞愧,故此先给苍头一个雷头风,拿话将苍头压回去,使他不能开口,就可将这错儿掩过去,免的苍头拿话戳他的心病。

谁知那苍头为主之心棒打不回,见公子这等发怒,并不理论,仍是和颜悦色的说道:“老奴前来,有话回禀公子。适才因众长工、佃户至果园去找妖怪,妖怪却无踪影。那柳树上却挂着延寿儿的衣服,可见这孩子实是被妖精吃了。这也是老奴命该如此。众人已将他埋在果木园了,老奴特来回禀。不意公子把老奴当小姐称呼,想来公子之病,也是被妖迷惑。不然,公子万不至此虚危。如今隐微既露,性命要紧。公子倒不必羞口难开,快将这本末原由说明了,咱这里好派人寻找妖精。再者,有个迎喜观的老道,人称他为王半仙,此人善能调理沉疴,最能驱除妖孽。将他请来调治也可。”

公子听到这里,甚是不悦,心里想着:“若依他们的主意,不用说踏罡步斗、念咒画符的搅乱个坐卧不安,就是明灯蜡烛,昼夜的胡闹,胡小姐也自然不能往来。即使不是妖精,也难至此相会。他儿子叫妖精吃了,说我这病也系妖精闹的,岂不是故意的拆散姻缘?莫若我仍然不吐实话,说些夙不信邪的言词,将老厌物止住,免得胡小姐来不了,不放心。”想罢,便面带不悦,手指着苍头说:“你在我周家一两辈子的人,难道说你连规矩记不清?从来不准以邪招邪,信妖信鬼的。延寿儿虽说被害,你准知是何畜类吃了?难道说这一定就是妖怪?如今你领着头儿无事生非,你这是瞧着我不懂甚么,故意不与我相一。这何曾是与我治病,竟是与我追命呢。你这么大岁数,甚事没经炼过?为何将那搂局卖当的老道弄来诓骗银钱?我耳朵一软,岂不叫你们闹个翻江搅海。我是不能依你的。”

这老苍头乃是一片实心为公子治病,有妖精也是眼见的实事,况且延寿被害众人皆知,故老苍头好意来回禀,不料公子仍说出些乖谬之言,也不查问延寿被害原由,只说一些不信邪的话遮盖。苍头明知他是护短,但是忠心为主。后又勉强说道:“公子既以正大存心,谅有妖邪也不敢侵犯。还是老奴昏聩,失于检点。公子不必着急,待老奴到前边命厨下或是煎点好汤,或是煮点粥饭,公子好些须多用点饮食,这身子也就健壮的快了。”言罢,老苍头抽身向外而去。

剩下公子,自己暗想:“适才机关泄漏,大概被他参透。但他劝我,给我治病,却都是人意,惟有他说我是妖怪缠绕,叫人实在可恼。现在明明如花似玉的美人,偏要说他会变妖怪,在果园吃了延寿儿。据我说,似胡小姐这样娇柔,桃腮樱口,别说一个活人叫他吞了,就是那岔眼的东西,他也未必能咽得下去。况且我们二人虽说私自期会,情深义重,犹如结发夫妻。如此多日,丝毫未见似妖精样式。纵然真是妖怪,他见我与他这等恩爱,绝不能瞒这等严密,不对我明言。他又并无害我的形迹,怎么说他一定是妖精呢?今晚他来时,我且用话盘问,果然察出他是妖精来,再与他好离好散,免的耳常听琐碎之话。他们不说见我有病疑心,反说我被妖精缠绕,真乃岂有此理!”自己想罢,仍仰卧在榻上,闭目养神。

且说苍头来到前面,见众人仍复相聚,便对众言道:“方才将请王半仙的话对公子禀明,谁知咱公子执迷不醒,将我呵叱了几句,反说我无事生非。我想,众位吃罢饭暂且散去,将这些鸟枪等物先留在此,候晚上咱再聚齐,背着公子布置妥当,仍然努力擒妖怪。”众人道:“这话也可。无奈就怕捉不着倒闹大了。又不令请王半仙,将来何以除根?我们倒给你老人家想了个善全的主意:莫若老管家速速托两个媒人,与公子早早定亲。到那时,将公子搬到外边宅里,有了人陪伴,妖精或者也就不敢来了。即使妖精仍然不退,咱公子正在宴尔新婚,娘子若再美貌,公子果然如意,恋着这个新人,也就许将妖精丢开。那时公子心内冷落了他,省悟过来,自然的就叫找人捉他了。况且,公子也大了,也可以结亲了,趁这机会,却倒两全其美。”苍头听罢:“你们众位说的虽然不错,无奈其中仍有不妥之处。咱公子偷着私会的必定十分美丽。倘若定的亲比不上,公子一定怪罪。再者,他们私自期会的,倘若是人,他见另娶了亲,或者恐人笑话,不敢明来搅闹,虽然吃醋,不过在心里。看起来,公子所与的明是妖狐幻化,妇人吃醋尚不容易阻止,何况妖精本就闹的很乱,再加上醋,岂不更闹的凶了。到那时,公子果然明白,还觉易处,倘若他再帮着捣乱,这事岂不更难办了吗!莫若众位仍先散去,到日落之后,在书院四面围绕。见着妖精,咱就动手。你们说好不好?”众人说:“候晚间听老管家分拨就是了。”于是众人仍去各人料理各人活计。

苍头自己不禁心中想道:

延寿儿一死,叫人可怕。这宗事,看来把我害杀。思公子,身长大,淫邪事,破身家。所以我若劝他,谁知他反将恶语来把我压。眼睁睁病势大,无故的说胡话,呼小姐,情由差,虚弱的身子竟将我拉。兄也无,弟也寡,眼珠儿,就是他。老爷死,有谁查?入邪途,把正道岔,明明的一块美玉有了瑕。一听我劝的话,使性子把怒发,几乎的将我骂。真赛过当犬马,并不管人的委曲,胡把错抓。我欲想把手撒,大小事全丢下,不当这老管家倒干净无牵挂。就只是难对恩主付托的意嘉。还得把主意打。谅妖精不肯罢。商量个妥当法,今夜里防备下,等着来相亵狎,好令人冒猛出来把怪物拿。

老苍头自己思想了一回,看了看太阳将落,便忙派人将那些庄汉找至宅内。众人俱已来齐,恰到黄昏时候。遂吩咐众长工、佃户说:“尔等诸人,今晚须要分作两班。前半夜巡更的,到后半夜睡觉;后半夜巡更的,前半夜先睡。大家都要留心。如若见着妖怪,暗暗俱都唤醒,好聚在一处。”众庄汉个个俱遵调派,一直来到书院,手拿器械,布散了个严密。这正是:

渔翁抛下针和线,专等游鱼暗上钩。

不知众人能伤着玉狐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08回 妖狐吐丹唬庄汉书斋媚语探周生

诗曰:

饱食安居乐矣哉,这场春梦几时回。

若还要醒今当醒,莫待藤枯树倒来。

话说玉狐,天交二鼓之时,从洞中驾起妖云,早来至周宅墙外。刚欲落地,忽然向下一看,不免吃了一惊,心中想道:“今日怎与往日大不相同?往日灭灯息烛,鸦雀无声。今夜为何明灯亮烛?莫非公子病重不成?”又仔细一瞧,还有许多的人,手把兵刃,来往巡更喝号。妖狐又一转想,心内明白,说:“是了,这必是公子听了苍头之话,心内犯疑,派人捉拿于我。但我虽然盗你的元阳,也是同你情投意合。此时你纵然有病,亦系你自己贪欢取乐,大意而为。如今你却生这个主意。唉!周信哪,我把你这无义狂徒,不知死的冤家,你把仙姑看到那里去了?你仙姑的道术,慢说这几个笨汉,就备下千军万马,又何足惧哉!我今本该追了这些人的性命,无奈家奴犯罪,罪坐家主。我且把这等笨汉打发开,再进书斋,看周信这厮以何言答对我。”

妖狐想罢,便运动了丹田,把口一张,吐出那千年修炼的一粒金丹,随风而变,顷刻间大放毫光。此时那些庄汉正围着书院乱转,猛然间见一轮大火球扑将下来,似欲落在宅内,一个个吓的不知怎好,俱都暗说:“奇怪!”这才是:

一颗内丹吐出了口,众人看去甚觉蹊跷。炼他时,工夫到,能护身,无价宝。月色浸,日光照,清风吹,仙露泡,这本是狐狸腹内生产的灵苗。炮制他,费材料:龙脑香,灵芝草,牛中黄,犬中宝,虎豹筋,麟凤爪,蝎子须,长虫脚,他用那文武火炼慢慢的熬。押甲子,轮回妙,合天机,通神道,取阴阳,二气调,六十年来才炼一遭。炼成了,红色娇,如米粒,似胡椒,或能大,或能小,应吐纳,任意招,真是血帖一般有万丈光毫。这便是妖狐作怪的防身物,就把那巡更的庄人吓了个发毛。

且说玉狐吐出内丹,展眼落在书院之内,乱滚乱入。这些庄汉一见,不知是个什么物件,俱吓的魂飞魄散,撇下器械、梆铃,躲的躲,藏的藏,一齐要奔驰四散,来找老苍头诉说此事。玉狐空中一见,不觉心中暗笑,说:“这些无用的村夫!看了一粒金丹,便这样心虚害怕,似这等胆子还捉我,岂非胡闹?不免我趁着他们失魂丧魄之际,收回内丹,按落云头,速进书室。”

你看他,仍幻化了艳丽模样,轻轻走进,站在销金帐外,低声问道:“相公可曾安寝了么?贵恙可觉见轻些?”周公子闻是胡小姐声音,忙将二目睁开,挣扎着身体,欲要由榻上迎将下来。玉狐忙移莲步,来到榻前,说:“公子不必起身。作甚么多此举动?”于是,二人同榻而坐,公了说道:“小生并无好处到小姐身上,蒙小姐夜夜驾入敝斋,香肌玉体,不辞劳乏。小生心里实在感激不尽。无奈这几日小生实是人倦神疲,自觉难以支持。有心不令小姐枉费奔波,又恐辜负小姐热心;有意叫小姐在此居往,又怕众人胡言乱道。现在小生懒散不堪,四肢无力,只得与小姐商量,暂且在府上消遣几日,宽限小生,培养精神,调理病症。俟等贱体稍愈,再造尊府致请,不知小姐心意何如?”

玉狐来时,见些庄汉,便疑公子看破了他的行藏,埋伏下人擒他。正想用话探口气,忽听公子又说了这一片言词。这妖狐心里更不自在起来。遂暗自发恨道:“周信哪,你的命犹如在仙姑手内攥着一般。我倒因你情重,未肯叫你一时死在我手。如今你倒说出什么宽限不宽限的话来!仙姑眼看九转金丹成在旦夕,原是借你的真阳修我的大道,又可因此两相取乐,我所以悦色和容,常来欢会。你今既听信旁言,致疑于我,就算改变了心肠,背盟薄幸。你既无情,我便无义,到今日欲要逃命,岂非错想?”

且说玉狐听罢公子之言,心里必然暗恨,却也被情欲所缠,惟恐冤了公子,复又转想:“莫非派这些村夫不是公子的主意?不然在面上怎么毫无惊慌之色?待我试探试探他,再辨真假。”想罢,故做忧愁之态,假意含悲说道:“唉!我的公子,你既身体欠安,奴家心内未免挂念,欲思不来,心又不忍。故此含羞仍来探望。公子若憎奴家烦絮,奴家焉敢不从公子之命速退?但只更深夜黑,寸步难行,公子且容奴在书斋暂宿一宵,俟明晨即便归去。奴家既为弃置之人,无非从此独处深闺,自怨薄命而已。再也不敢自认情痴来瞧公子,收了我这等妄想罢了。”

说罢,故作悲恸,泪如泉涌。公子见胡小姐满面泪痕,哽咽的连话未曾说完,便躺在他怀里啼哭,不免自己又是后悔,又是怜惜。心中想道:“似这等娇生女子,大略从来受过逆耳之言。我说了这么两句不要紧的话,他便如此脸热,真乃闺阁中多情之女。老苍头并没见过他,所以妄说他是妖精。看来那有妖精能这样多情?幸亏他不知这里的人都把他当妖怪,倘然要是知道了,不定怎么气恼,闹个寻死觅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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