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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花咏-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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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递与儿子,道:“这几篇文章是王公子送来的,你可细细批奖几句,我好着人送去。”端昌接了,慢慢细看,及看到后面,却有一个经题。端昌看了题目,却是两句诗经上:“既见君子,不我遐弃。”
端昌忽然见了,正触着当年凤家小姐之言,不禁失声长叹道:“这段良缘,只指望天长地久,蒙小姐深情订约,又蒙伯母许谐伉俪,长成得附乘龙。谁知我命不济,忽遭凶恶,竟不知有何怨何仇,将我致死?若在唐家父母名下,小姐虽在京中,我也还可寻些事故,少图一面。不期飘流至此,欲见无由,今又改头换面,远隔关山,竟侯门如海矣。”又想道:“我遭难之事,自然要传至京师。倘传得小姐知道,我那小姐的俏心儿,定有许多展转。若以为我必死,而小姐一种侠烈之性,未免要为我朝悲暮泣,憔悴而死。倘有此情,岂非我尚偷生,转先致小姐之死乎?”又想道:“就是我那伯母,爱他心切,百般劝勉,不至于死。我想小姐心事难言,柔情默默,亦必为我瘦减腰围矣。”
端昌想到此处,涕泪交流。忽一交跌在…上捶着,哭不出声。早被书童看见,连忙入内报知老爷,道:“相公在书房中看了几篇文字,忽然大哭起来。小人不知是甚缘故,特来禀知。”李氏连忙同了端居走入书房,只见端昌果然在…上掩面悲啼。李氏走近…前,抚摩他道:“孩儿为何伤心至此?有事可说与我知道。”端昌忽见父母俱在面前,遂立下…来,吓得不敢做声。端居、李氏再三问他,他只是支吾不说。
端居大怒,说道:“你日读圣贤诗书,怎敢在父母面前如此掩饰,可谓孝乎?即念生身,亦不妨明言,好作区处。似这般背前面后,哭哭啼啼,成个甚么模样!”端昌听见,连忙跪下说道:“孩儿焉敢在父母面前不言。但其中实有隐情,难于启口耳。”李氏扶他起来,又与他拭泪,道:“吾儿有话直说,为父母的自当为你处分。何苦哭坏了身子。”
端昌无可奈何,只得将凤小姐许订终身,又将凤小姐所引喻之诗,今日忽然看见,触感伤怀之事,细细说了一遍。道:“孩儿并无他意。”端居道:“原来如此。但我想这段良缘,王夫人与小姐既有此爱才爱亲,则此姻缘自在。但凤公门第甚高,恐不肯招赘□面。今孩儿若念凤小姐这段盟言,只消努力诗书,以求上达。倘侥幸一第,那时面恳凤公,且内中有约,无不允矣。此时徒想何益?”端昌听了父亲之言甚是有理,方生欢喜,说道:“父亲所见甚确。孩儿敢不信从!”遂又欢然读书,且按下不题。正是:
默默无言事在心,自从别后到尔今。
芦花明月知何处?只合愁中梦里寻。
却说边庭守将,有一人姓常名勇,是个总兵,镇守天雄关,与周重文同僚。两处兵马互相呼吸,有事接应,各守汛地。这个常勇,他是朝中内官曹吉祥所喜之人,故叫他协守边疆,有功即报,皆冒为己有。这常勇有了这个靠山,遂觉威势炎炎,各边境武官俱要加意奉承。若是奉承不到,便要时常呵责。呵责不受,即通知曹吉祥,非降即调。往往武官们受其钳制。惟这周重文,屡屡在边上立功,有些声名,难以威摄。故常勇倒来结交周重文。周重文亦谦谨待之。
这年常勇打听得他主人曹吉祥五十岁,要借此进奉。早在半年前,即差人到各处去彩买礼物,并珍奇玩好,无般不有。实指望这番孝顺,要取个腰玉之荣。料理多时,诸礼俱备,只单少一篇祝赞的寿文称其功德。军中虽有书记,俱是些刀吏之笔,恐不能赞扬尽妙。若要去求别人,又一时无可求之才。因忽想起周重文军中参谋昌全,文才博学,何不差人拿我名帖,要周重文叫昌全代笔。岂不是一件妙事?遂差人致书周重文。周重文见了,即将来意告知昌全。昌全那里敢推辞,遂连书拿了,入书房而来。只因这一做,有分教:
才中显色,色里呈才。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香奁才女代傲父做真寿文 绛帐庸师为愚徒集假家课
词云:
笔墨风骚,颂德称功何等妙。别有讥嘲,不许人知道。要博名高,借粉搽花貌。君休笑,无才有窍。深谢先生教。
右调《点绛唇》
话说周重文,因常勇要参谋昌全代做寿文,去拜贺中贵。只得对昌全说了。昌全领命,不敢迟延,走入书房,就打帐起草。展过一幅长笺,铺在案上,磨浓了墨,坐想良久,方欲成文。及至下笔,却一句也写不出。因想道:“凡为寿文,必其人有贤可诵,有德可称。或有功名可赞扬,方好下笔,引作寿征。今曹吉祥不过一阉宦之流,若稽其出身,原系一市井无赖。即今窃位专权,无非仗夺门之功。想其当日是一乱臣耳。据今屡屡屈陷忠良,是又一奸臣耳。何贤何德?又是何等功名?叫我何处着笔?”因写得十句,早抹去九句,写得一篇,又扯去两个半篇。写来写去,总不成文。只在书房中走来走去的思量。
想了半晌,复又坐下想道:“常勇虽是总兵,却镇守的是天雄关。我又不在他名下,须管我不着。我只使人回他,叫别人做罢了。”遂立起身来,要去回复周重文。不期昌小姐在书房后边,早有春晖走来说道:“老爷今日在书房中做文。”小姐即着秋素去伺候茶水。
秋素去了半晌,即回来说道:“老爷在书房中做了半日,竟做不出来。恐我在旁碍事,命我回来了。”小姐听了想道:“父亲做甚诗文,如此费力?我且去看来。”径自走至壁后张看,见父亲做了又涂,写了又改。见此光景,大有可疑。忽见父亲将这纸笼入袖中,往外就走。小姐看见,慌忙走出,叫道:“父亲那里去?这等要紧。”
昌全见女儿问他,只得转回身来说道:“我要做一篇文字,关乎名节,碍于道理,难于下笔。做了半日,再做不出。故要去回他。”小姐问道:“是篇甚么文字?”昌全说道:“是篇寿文。”小姐道:“若是寿文,不过寻常酬应,有甚难处?爹爹这等费力。”昌全道:“寿文虽不难做,要做了与奸人曹吉祥上寿,故难耳。”遂将常勇央周重文之事,细细告知小姐。
小姐听见说出曹吉祥,吃了一惊。因暗想道:“当初凤家父亲只因忤触曹石,以致父子拆散,几乎有性命之虞。今父亲又不肯与常镇代笔。倘日后传入权奸之耳,不几复蹈前辙?”因对父亲说道:“凡事贵乎经权并用。经者守常不变,权者反经合道。曹吉祥权奸小人,虽可轻而不足重。若自为文献媚而趋承,以图宠荣,则不可。今父亲所做的寿文,不过是邻镇景仰父亲之才,相求为重耳。又自知非属,不敢轻请,而转托本镇婉求。可谓尽礼矣。今父亲即屈笔为之,亦是奉周镇之命,而非奉常镇之命矣。即奉周命,则非趋势之心。既不奉常命,则又非希宠之意明矣。为此者不过上行下效,职分所该,又何患焉?若必守经固执,推辞不为,邻镇虽无统属,而本镇相委相托之人,何以复其来意?父亲还须三思。”昌全道:“孩儿所论固是。只觉奸人无所称扬,难于下笔。”小姐道:“从来寿文,皆是虚誉。若必求实功实德而祝赞之,天下无寿文矣。只借贤影喻可也。若父亲必不乐为,容孩儿草成,父亲润色,何如?”
昌全听了大喜道:“不信孩儿又能为文。你且做来我看。”小姐道:“孩儿不是能文,直欲代父完此公案耳。”因坐近书案,磨墨举笔,展开素纸,信笔挥洒。昌全在旁看见女儿如此举动,已是大奇。今见他一直写去,越发惊骇。小姐写出一句,他便在旁点头赞好,写两句,只是说妙。不一时小姐做完,送与父亲。昌全再细细看过,不禁大惊大喜,道:“不期孩儿有如此灵心慧性!洵是天才真才女子也。”小姐道:“孩儿岂愿乐为?只为当初凤家父亲罹祸,亦出此人。今孩儿代父亲之笔,盖鉴前车,而欲父亲明哲保身也。望父亲改正。”
昌全听了,一发大喜道:“孩儿又能思前虑后,不独贤,而且孝矣。此文无复增减,孩儿可为录出。”小姐即磨墨端楷。适母亲走到,昌全连忙细细告知,道:“若非女孩儿具此奇才,几令我得罪总戎矣。一向竟不晓得,今日方知。”杜氏听了,也大惊大喜,道:“原来女儿又通翰墨。”因恨一声道:“只可惜我那亲儿抛弃,不知生死存亡。若使二人配合,岂非一对?”昌全道:“昌谷若无恙,此时必有妇矣。”杜氏道:“女儿既是才女,须要留心拣择一个才郎配他,娱你、我的晚景才好。”不一时,小姐将文录完。昌全复又细看,见他句句称扬,却又句句不贴在曹吉祥身上,满心欢喜。遂笼入袖中,来见周重文。周重文忙接了,展开一看,只见其文道:
奉祝大中贵太监曹老公公五十华诞:
古之颂寿,诗称竹苞。松茂尚矣,然不过养寻常草木之年,何足献大贵人之觞。若夫大贵人名并南山,声高北斗,自有不齿发而黄耇者。又当祝禧于甲子之外。吾兹有以知曹老公公之遐龄不朽矣。曹老公公身依日月,岂不分日月之光。日月之光不磨,则老公公之寿不磨可知矣。老公公出入九重,自应承九重之宠。九重之宠不衰,则老公公之寿不衰可知矣。况纯阳乃内养之,真丹无漏,实长生之妙诀,将见立地成仙。何必如儒家虚引德功,然后希冀永龟鹤之年于旦暮哉。即如所引,而老公公之德功奇伟。内结一人之知,外喧万民之口。又何尝非儒家之所得而称者也。由此论寿,寿岂有既乎?武夫不文,谨质言以附华封之后。至于瑶池蓬岛,桃熟筹添,荒唐之言,不敢妄陈,以涉谀媚。
周重文看罢,不胜击节赞说道:“身依日月,出入九重,称扬得微妙。曹太监见了未有不快者。常寅翁得此佳文往祝,增荣多矣。但先生平日之文,端庄博大,不知今日为何又有一种灵秀…媚之妙?令人览而动色,真可敬可爱也。”昌全听了,只是掩口而笑。周重文见他笑得有因,遂问道:“昌先生为何含笑?莫非笑本镇不知其文,称誉不当吗?”昌全道:“老总戎鉴识有如犀烛,悉窥底里。学生又安得不笑?”
周重文见他说话胡涂,越发动疑。因说道:“先生诚实君子也。从无隐情。何今日吞而不吐如此?”昌全见周重文问得殷懃,只得说道:“学生蒙老大人见委,即欲应教。因一时意兴沮丧,不能着笔。小女见了,恐我违命获罪。因不自揣,竟代作此文,以图塞责。不期老大人不以为非,转蒙见赏,又蒙法眼说出灵秀…媚四字来,纤毫不爽。故学生不觉惊喜而失笑也。”
周重文听见这篇寿文是他女儿做的,不觉大惊。问道:“果是令爱所作吗?”昌全道:“实是小女所作。”周重文道:“令爱有此仙才,真令男儿抱愧。今又见苏家一妹矣。”因又问道:“令爱青春几何矣?”昌全道:“小女今年十六。”周重文又吃惊道:“原来令爱尚幼,可曾受聘吗?”昌全道:“一者年尚有待,二来边地无婿可择,故尚未议及。”周重文道:“才难自古叹之。今既有如此才女,亦必有如此才郎求,将来两相配偶,方不虚天地生才之妙。若悠忽而适匪才,则是虚生矣。今后先生须自重,必慎择一佳婿方妙。”昌全听了,不胜感激。正是:
盈盈十六正芳年,况复多才更可怜。
不是谢家真玉树,红丝休想等闲牵。
周重文到了次日,即将此稿封固,又写书致意常总兵。常总兵即选名手写了,裱做一幅锦轴,又使先生细细开单,同了礼物,差了数十个的当家人押送至京,进与曹吉祥拜寿去了。又过了些时,只因黑山岭变乱之后,军久无粮,故各处总兵官俱以近就近,商议发粮之期。常勇与周重文两处相隔不远,故常勇遂带了几员骁将,来会周重文。周重文接着,商量定了发粮日期。公事毕,周重文即备酒留入内衙款待。须臾席完,周重文即令参谋昌全相见。昌全见了常勇,要行属礼。常勇再三谦让道:“自来参谋原无统属。况昌兄又系皇上钦依,与众不同。今况又在周寅翁军中任事,岂可越礼。”昌全只得行了宾主之礼。
三人入席,饮到中间,常勇再三称说前日寿文之妙。道:“昌参谋即此一文,已知宿学弘才。今复识荆,大快所愿。只怕此文传入帝都,若邀曹中贵鉴拔,昌参谋还有一番奇遇,岂止参谋而已。”昌全听了,只得连连打恭道:“晚生不敢、不敢。”周重文此时酒后高兴,又见常总兵极口称赞,遂大喜笑说道:“此文实非昌参谋之笔也。”
常勇听了吃惊,说道:“北地军中,才俱袜线。小弟军中并无一人,老寅翁幕中有一昌兄,可称冠军矣。奈何更有才人?则才人何其多耶?且请问老寅翁,此位却是何人?容弟荆识何如?”周重文又笑道:“虽有其人,相去甚近。若老寅翁欲识荆州,则其人又远矣。”常勇道:“既有其人,远则远,近则近。为何老寅翁作此若远若近之言?使小弟望而神驰,慕而垂涎。莫非老寅翁视弟为武夫,不堪与文人相对耶?”
周重文看了昌全,笑说道:“常寅翁既如此见责,小弟何敢再隐?只得要真说了。说便说,只怕老寅翁初闻之而惊,再回思而又喜也。”常勇大笑道:“老寅翁说得这等奇奇怪怪,无非高其声价,欲使小弟敬而服之也。老寅翁幸速见教,毋使小弟寸心在胸中,如大旱之望雨。”周重文知不可瞒,只得直说道:“昌参谋不独具文武之才,而宿学甚富。只缘年大无子,止生此一令爱,遂视掌珠为箕裘。于军中闲暇,竟将胸中之学,悉心教之。不期他令爱天生聪慧,又能仰承父志。读尽父书,下笔竟要跨灶闺词。诗句长篇大赋不可胜数。小弟也一向不知,前日蒙老寅翁见教,小弟即奉来命,烦昌参谋一挥。不期昌参谋偶得小疾,不能承命,他令爱恐误台事,竟代父具草。小弟见其脱略常套,独具精神,甚为惊讶。又见其笔墨之外,更有一种秀媚之气。再三询'原书以下缺320字'虚名,而失之当面。”
周重文听了,因说道:“常寅翁高论,自是选婿良方。昌参谋不可不深思其妙。”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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