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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川家康-第1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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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终于晴了。运沙袋,做栅栏,堆土堆,将校、民夫不分彼此,忙得不亦乐乎。因为这座城里,无论官兵还是百姓,也不管男女老幼,都将面临着同样的命运:要么大破甲州军,否极泰来;要么战死沙场,曝尸荒野。

已是五月。杜鹃在野牛门和龙头山之间盘旋,发出凄厉的悲鸣。

城郭已经修好,工事也已筑就。“杀呀!”“冲啊!”天亮的时候,城里到处是演习声。不管敌人从哪里进来,务必要将其击退。敌人稍有疏忽,就立刻杀出去,避实击虚。“如果我们悄悄地藏在城里,敌人就会迂回向古田分兵。决不能让敌人的计谋得逞。要把他们钉在这里,让他们欲进不能,欲退不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才是我们的战术。大家切记。”

大家都在忙着练兵,有拿刀砍箭靶子的,戳土袋子的,投石头的,射箭的。每天巡视完后,九八郎必定大笑几声:“哈哈哈……如此,我军必胜,必胜,必胜啊!”

刚开始,跟着他笑的人凤毛麟角。但是,随着日夜训练,不可战胜的信心树立起来后,九八郎一笑,大家也都跟着张开大嘴笑起来,笑得嗓子都痒痒。

五月七日,晨。

龟姬把白天的畅谈都带进了梦乡,一觉醒来,旁边的九八郎早就不见了。她吓了一跳,一骨碌爬了起来。原来在自己熟睡的时候,丈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在如此紧张的气氛下,龟姬既觉得过意不去,又很羞愧。

继承了父亲的习惯,九八郎每天早晨都要光着膀子练一阵刀。开始时练三百下,后来增加到五百下。练刀的地方就在卧房后的假山上。

“大人练完刀了吗?”龟姬穿着木屐,来到假山旁。

“哦,练完了。”从假山上传来九八郎的声音,“来,快上来看。到处是旗帜的海洋,真是壮观!”

龟姬被丈夫的快乐吸引,也笑着爬到假山上去,顺着丈夫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人山人海,如潮水般涌来,吓得她腿都软了。一万五千这个数字,经常从家里人口中听到,可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多。

“那是药王寺山,那是大通寺山,那是姥怀,那是中山,那是鸢巢山……”所指之处,全是旗帜和人马。在知道敌人到来的一瞬间,龟姬觉得这座小城仿佛消失了似的,特别渺小。如果这时从九八郎的脸上看到惊慌,哪怕只是一点点,或许她早就倒到地上了。

“怎么样,好看吧?”

“是。”

“我也出身于武士世家,也想指挥这么多人马,哪怕只有一次,我也满足了。

“赶紧集合,武装起来吧。”

“急什么,用不着。”

九八郎嘲笑道,“敌人现在才开始做饭,而我们已经做好了。走,回去吃饭,吃得饱饱的。”

龟姬叹了口气,跟在丈夫身后下了假山。晨光中,丈夫不仅神色未变,就连走路的姿势、沉着的样子也丝毫没有变化。九入郎盘起腿,刚端起泡饭,就不断地接到众臣的报告,哪个阵地怎么样、主将是谁等等。每次听到报告,九八郎都没有什么明示,嘴里仍然嚼着泡饭,只是“哦”一声。

“请大人火速赶往野牛门,松平三郎次郎大人已经等不及了。”

“用不着这么急。明白人只有在明白的时候才出现。”他称赞了一番泡饭好吃,又和一旁的龟姬聊几句,方才顶盔挂甲。

信长武装迅速,远近闻名;而九八郎贞昌却截然相反,他先慢腾腾地比较一下丝绦长短,才喜滋滋地系上。可是,一旦准备就绪,他就雷厉风行地发号施令。他事无巨细,考虑周到。所有的榻榻米都得收拾好,拉门隔扇要卸得干净利落,这样,敌人放火箭时,容易把火扑灭;屋内要不留杂物,才能舞得开刀剑;弹药库要保护好;火枪队的行动要迅速及时;饮用水的使用更要严格控制。结果那一天,敌人没有进攻,战火没有烧起来。“敌人像是在休整,而我们却有劲无处使,闲得难受。”

第二天,有了动静,城南的武田逍遥轩开始构筑阵地。武田军似也不知从哪里进攻这个天险,最后终于选了南面为阵地。

人一旦找出一个不怕死的理由,就会异常胆大,甚至会认为生死无别,即使可以保全性命,也在所不惜。武田逍遥轩想从野牛门外的激流渡河,奥平的军队发觉这一意图之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大人,他们终于上来了。”跑到本城的大门前来报告的,是奥平次左卫门胜吉,“我领军到河滩去,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九八郎想训斥他,却又住了口,只是皱起了眉头,道:“次左卫门,你的胆量倒是不小啊。”

“大人过奖了。我只是想吓一吓敌人。”

“休要再说!”九八郎站了起来,立刻向野牛门方向走去,“正面的悬崖高二十间,从那里下去得死多少人,你考虑过吗?”

“只要打仗就会有牺牲。我想至多折五六个人……”

九八郎踱来踱去,然后回过头来,严厉地盯着次左卫门:“我们是五百人对一万五千人,你这样做划算吗?”白白折了一个人,就等于损失了三十人,如果折二十人就相当于损失六百人,你难道没想到?断不可贸然出击!这次战斗,轰轰烈烈地死不是英雄,在痛苦的深渊中坚强地活下来的,才是真正的英雄,你明白吗?”

次左卫门不再说话。

“不仅要你知道,还要让大家都知道。这是一人对三十人的战争,不能过早地断送性命。”说完,九八郎头也不回地向野牛门走去。

这一天,高二十间的悬崖下方,激流笼罩着一层薄雾。河大约宽四十间,上游有许多竹筏,伴随着轰鸣声,不断地涌下来。

“甲州军渡河,像是要用竹筏把河面填起来。”

“还真是铺张浪费啊。”

要在这儿架起桥,那得流失多少竹筏啊!九八郎正在感慨,又发现从上游漂下来四只一组的竹筏。那筏子到底是用什么固定的呢?透过雾霭,他定睛一看,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大腿。

原来,有一张粗麻绳结成的大网张在河面上,这样就可以阻止筏子漂走了。只见那张大网不断地把漂流下来的竹筏串到一起。九八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的举动。大家公认这条河无法渡过,甲州军却从一开始就改变了局面。

“大人,敌人开始渡河了,怎么办?”不知是谁在九八郎身后尖叫起来。自然,在这里观察敌人的绝不仅九八郎一人。

甲州军欲攻破野牛门、征服天险,表面上看起来愚蠢透顶,实际并非如此。若是敌人从这里突入城内,那么战斗一开始,守军的信心就会被击垮。所有人都在忖度着敌人能不能渡过来。

“啊,大人,敌人已经源源不断地过河来了。”

不知谁又大喊了一声。九八郎像磐石一样,一动不动。这种情况,他也没有想到。当这支敌军向野牛门进攻的时候,东西北三面的敌人也必定会出动。而自己的军队早就耐不住了,只要他一声令下,所有士兵就会从城里杀出去。可是这样一来,就成了混战,起码两三天后才能决出胜负。

“急个屁!”九八郎在心里骂着自己,此时决不是发泄怒气的时候。“哈,哈哈……”当敌人的先头部队抵达岸边的时候,他竟然大笑起来,“把火枪队调过来!”

“是。弓箭手呢?”

“不需要。这样一来,我军胜券在握矣。哈哈哈……”

只见敌人一到岸边,就立刻钉楔子,投绳索,然后忙着往悬崖上爬。这可是甲州军的拿手绝活。不一会儿,只见两条绳索垂到悬崖中部,攀岩开始了。

“大人,敌人已经……”

“再等。”

火枪队的八十支火枪已经调过来待命。九八郎努力控制着情绪,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他回头看了一眼火枪队:“好!等到那根绳子上爬上三十多人的时候,打两发子弹。一发打人,另一发炸断绳子。不要紧张,要打准。”

为防万一,九八郎命令瞄准一条绳索,三支枪的引信同时点火。甲州军发现城内出奇地安静,绳子刚一搭到悬崖中间的凹处,他们就接二连三地抓住绳子爬了上来,和九八郎预想的丝毫不差。

“准备!瞄准!”九八郎不敢大声,只是飞快地挥了一下手。

很快,天晴了,雾霭散去,只见激流穿越峡谷,奔腾而去,明媚的阳光照着两岸,格外壮丽。

“砰,砰……”随着枪响,两条绳索应声而断。回声相呼应,如同百雷轰鸣。悬挂在两条绳上的人哗啦一下掉了下去,正砸在刚刚渡到岸边的士兵身上。

“啊……”惨叫声从下面传了上来。九八郎不动声色地盯着,低声说道:“枪弹珍贵。留着以后再打。”

第二章 贞昌御敌

自从大贺弥四郎被处决以来,冈崎城内一直弥漫着静谧的空气。就连筑山夫人也把自己关在家中,一步也不踏人本城府内,德姬和菖蒲也终日不出声。

这一日,天空阴沉,似乎要下绵绵细雨的样子,云缝里偶尔透出一缕阳光,温暖湿润的南风不时吹拂。天气炎热,但这种炎热不是烈日炎炎,而是把人的汗从身体里一点一点挤出来的闷热。德姬一点儿胃口也没有,早饭丝毫未动。她在和喜奈谈论女人的忧愁:“弥四郎的妻子和女儿也不来索命,还说若不一起死,弥四郎会寂寞。”

“大贺大人已经死了,他的妻子是心地善良之人,大家至今还在哀痛中。”

“喜奈。”

“在。”

“天下哪个女子不温柔?可是,为何唯独筑山夫人会如此残酷?”

“这个……”喜奈低下头,不敢出声。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

“您的意思是……”

“因为滨松的公公对她不好。”

“哦。”

“我现在最怕的就是婆婆,仔细想来,说不定何时我也会落得跟她一样,想起来真是可怕。”

“哪里会有那样的事,小姐出身名门……”

“不。当女人不能和自己相爱的人相知时,就会变成厉鬼。与其变成婆婆那样,还不如做弥四郎的妻子、女儿。”

“您瞎说些什么呀?”

“不是瞎说。这次少主就是回来,也不会像往常那样了,所以我打算回岐阜。人世无情,趁着还没落到婆婆那样的地步……”

实际上,德姬正在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当然,并不仅仅是因为信康的心在菖蒲那里。在她和信康之间插进来一个菖蒲后,德姬终于明白了筑山的心。在德姬看来,这次的大贺弥四郎之事几乎全由婆婆对公公的憎恨而起,只是受罚的仅仅是弥四郎一人而已。弥四郎罪有应得,却连累了他毫不知情的妻子女儿。而筑山夫人依然百般为难德姬。德姬又气又怕。“想回岐阜出家,好像听到小侍从在叫我。”

外间传来说话声,两人赶紧打住。

“报。”传来一个男子粗莽的声音,震得空气嗡嗡作响。

德姬一下子呆住了。她说了不该说的话。这种感觉并不是自责,而是觉得待在这座城里越久,就越有一种落入虎口的恐惧。喜奈向德姬使了个眼色,走了出去。

“奥平美作即将出使岐阜,前来向少夫人请安。”声音清清楚楚。德姬还没有反应过来,喜奈听着禀告,却似已明白。

“进来吧……”德姬的脸上丝毫没有见面的惊喜。

美作一进来,就昂起他那端端正正、头发花白的脑袋,两眼滴溜溜地盯着德姬,扇子呼哧呼哧地拍着胸口。“敌人已经包围了长筱城,可是,不要担心,只要我儿子在城内,就万无一失。只是大热天的,我儿受苦了。”

“真是有劳您了。”

“甲州那帮东西,到底还是兵分好几路。攻打长筱的同时,往吉田和冈崎也派了人马,还在二连木和牛久保沿路放了一把火,企图阻止主公、少主靠近长筱城。”

“哦?”

“虽说敌人打着如意算盘,可是没有得手。今天的来报说,少主讨伐山中的法藏寺时,敌军将领户田左门一西、大津土左卫门时隆正要截断冈崎与外界的通路,被少主手舞银枪,杀了个落荒而逃。”

“那少主……”

“报告的人说,少主身先士卒,威猛无比。”

“哦……他的身体,他自己……”德姬已决定不再为信康的事情伤心,可是,她心里依然难受。信康不爱惜自己,她十分恨他。可不知怎么,她又突然着急起来。

“少夫人。”

“哦……听着呢。”

“按少主的个性,不会轻举妄动,您就别胡思乱想了。”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这一仗如果不胜,德川氏就完了,就去见阎王了。所以,不仅少主,就连我和我儿子九八郎,也都把命豁出去了。龟姬也一样。这一仗可不是小打小闹。”

不知何时,德姬也把两只拳头放在胸口,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么……”美作脸上带笑,“我现在就起身前往岐阜报信,去报什么信我不能讲。如果我的信送不到岐阜,我就切腹自尽,决不再踏人三河半步。”

德姬仍然毫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那么,我的话说完了,您有什么口信,需要我带给您父母?”说完,美作又啪嗒啪嗒地摇着扇子,笑了起来。

德姬控制着感情的波澜,坐着发呆。信康一马当先、高声呼喝的身影突然又在眼前闪现,他身处险境,可有危险?美作出使岐阜,是去向信长求救兵,这一点谁都明白。

“少夫人,请问需要我给您父母带信吗?”看到德姬若有所思,美作停下扇子,“这次战事不仅关系德川氏的沉浮,一旦三河决口,怒涛就会涌向美浓、尾张。”

德姬轻轻点点头。这次不单是应付美作,也包含着她作为妻子,要再次把真心倾注给信康的决心。“书信比口信郑重一些,您请稍候。”

“是,还是您想得周到。”

德姬走到窗边的书桌前,坐了下来。一想到美作在背后看着,她就心慌意乱。可她还是把心一横,提起笔来。德姬写了很多,她写自己想要平平安安地生活,写信康毅然出阵,为德川、织田两家奋勇杀敌,写父亲经过冈崎的时候,她要讲好多故事……而大家都在等待父亲派援军之事,她却只字不提。

信长发兵救援是早就定好的事,只要意思明白就行了。德姬写完后拿给美作看。美作喜上眉梢:“到底是少夫人,这份心意实在难得。”带着那封信,他早早地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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