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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川家康-第2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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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孝怒极,在大御堂寺悲愤自尽。大御堂是一座颇有渊源的寺院,原本是前朝源赖朝公为其父修的家庙。因父亲义朝被家臣所害,为了纪念父亲,源赖朝修筑了此庙,不意如今在这里又上演了悲壮的一幕。信孝换上白衣切腹的时候,据说两眼绝望地望着天空,满腔悲愤,吟诵了一首诗。冈崎众人听后都不禁黯然。

往昔功高堪盖主,如今伟业似曜星。

先主遗孤今何在,岂料筑前断恩情!

数正想,或许这首诗是使者中川勘左卫门猜测主人信雄的心情,因死去的信孝悲愤而伪造的。或许这诗写得有些过分,但是在信孝的处境,却恰如其分地表达了他的心绪。当时的信孝仅二十六岁,风华正茂。对于下定决心和他作对的人,秀吉是断然不会放过的,这就是他的性格。秀吉接下来会将矛头指向谁?如同信孝所说,大家都相信会是信雄。信雄的心里也没有底,因此,他频频和家康联系,企图依靠家康这棵大树。

德川家康似也有意拉拢信雄,不仅特意在冈崎会见了他,还和他一起打了好几天猎。如果秀吉觉得家康没有异心,接下来估计就是对付信雄了。

一路上,数正思绪万千,不免烦忧。最初,他还以为秀吉会在长滨城。毕竟,长滨城是秀吉亲自修筑并驯化领民的城池,因此,刚刚给了胜家,不到一年又立刻夺取回来。再也没有比长滨更容易夺回的城池了。而胜家却欣欣然接受了……可是,灾难不仅是别人家的事,恐马上就要降临到德川氏了。当听说秀吉已从长滨移师坂本城,数正不由得连声叹息。

二十八日,数正抵达坂本城。

秀吉笑眯眯地在丹羽长秀新筑的大厅里接见了数正一行。“哦,书函早就到了,我都有些等不及了。快往前来,快往前来!”秀吉不停地手舞足蹈,“对了,先说说家康的口信吧,这才是最重要的,我竟是忘了。今天实在太高兴了。”说着,秀吉就像顽童似的一会儿抓抓头皮,一会儿挠挠鬓角。

但是,数正却留意到一个重要字眼“家康”。像这样随便的称呼,先前秀吉从来不曾有过。只要提及主公,秀吉总是以德川大人相称。

“这次的北陆之战,筑前大人胜得酣畅淋漓,可喜可贺!”

“嗯,嗯。”

“我家主公闻听大人大捷,欣喜异常,本想立即前来道贺,可是无奈近来身体发福,行动不便,不胜暑热,便委派在下前来祝贺筑前大人。”

“家康身体发福?该不会大腿蹭着大腿了吧。”

“大人慧眼。”

“哈哈……我看是在甲骏之间奔波太多的缘故吧!人一上年纪,身子就不灵便了。我也是一样,在贱岳的那一阵子,才一百多里的路程,我竟赶了好几个时辰。”

“这已快得吓人了。若是我们,怎么也得花费十二个时辰,筑前大人竟然只用了短短几个时辰。”

“哈哈……那倒也是。都怪信孝命苦啊!”

“大人所言极是。”

“清洲信雄可真是大义灭亲,竟然让亲兄弟切腹……秀吉也是深为惶恐。”

“是。”

“家康现在也算德高望重了,有没有筑城的打算啊?”

“当前生活艰苦,还没有……”

“哦,是不是忙不过来?这个秋天,我可要筑大坂城了。这次池田人道父子立了大功,我让他们去别处观光了……对了,六月初二,不知你可否和我共赴京城?”

“去京城?”

“是啊,千万不可忘记,那是已故右府周年忌日啊。我要风风光光地在大德寺为右府操办,现已动员了三十余国的人力物力筑城,你也跟着我去看看盛况吧。”

数正被秀吉滔滔不绝的话说得晕头转向,全身大汗淋漓,甚至连呈送礼物的机会都没有。秀吉的话并无主题,刚刚说到一件事,一会儿又扯到另一件事。如不全神贯注,还真听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甚至会觉得秀吉是不是糊涂了?可是,如果你仔细品味一下,就不难发现,他的话里蕴涵的全是炫耀和威吓。

令人感觉格外刺耳的,是秀吉竟然装模作样地责难信雄让信孝切腹之事。看来,秀吉恐是想除掉信雄,只留三法师一人了。这样一来,信长的旧序就要被彻底摧毁,新的天下就是秀吉的了。

“中国的毛利已向秀吉递交了盟书,越后的上杉也通过佐佐成政谈妥,还有四国、九州……天下就要统一了,这也算是我对右府大人尽忠义……”然而,每次秀吉都有意避开德川氏不谈,他是在频频暗示数正。

秀吉滔滔不绝地说了大约有半个时辰,数正才说出赠初花茶壶的事情来。

“初花茶壶?”秀吉睁大了眼睛。这究竟是在意料之中,还是意外的惊喜,数正无法判断。

“哦?那……那可是天下名器啊,我常听茶人们向我提及。百闻不如一见,我得赶紧向天下人展示一下。再把宗易找来,为这天下名器办一个盛大的茶会……不,在这里举办,太委屈名器了。冬天之前,我会筑成天下第一城池。到时候,我就在天下第一城池召集天下人,为这件天下无双的名器举办天下第一的茶会……你说是不是个好主意,数正?”

此时的数正,悄悄数着秀吉口中说出的“天下”的数目。“能合大人的心意,在下深感荣幸。”

“啊呀,家康真是太了解我的嗜好了。家康也酷爱收集名器,把它献给我,定也心疼得不得了吧?”

“不知。不过,关于这把壶,传言它还有一个五千石壶的别名呢。”

“五千石……”

“是。松平清兵卫把此壶献给我家主公时,主公张嘴就说要赏他领地五千石……”数正以为终于有机会讲话了。

“数正,”秀吉一下子打断了他的话,“你是说,家康要赏给清兵卫五千石?”

“正是,由此可见我家主公的欣喜之情啊。”

“哦,怎会这样?如此名器才值五千石?前一阵子,在贱岳凡是斩下敌人首级的侍卫,每个人我都奖赏了五千石。如此天下名器才赏五千石……”

秀吉这么一说,数正一下子哽住。如此说来,作左卫门给家康出的主意和秀吉“天下”不离口的喜悦比起来,简直差之千里。

“数正……”秀吉突然压低了声音。数正轻轻地抬起脸,秀吉则向前探出身子,“家康是不是有爱财如命的癖好?”

“是。我家主人平时都是粗茶淡饭,甚至与百姓并无差别。当然,我们那里地处偏僻,与近畿无法相比。”

“我问的不是这个,家康平时很齐啬,对待一直为之卖命的有功之臣也是这样?对他们的赏赐也不好?”

“虽说如此,可是家臣们都很满足。”

“哦。”听到这话,秀吉严肃起来,“好,那我要跟你开个玩笑,你看怎样?”

“玩笑……”

“是这样,我现在是求天下人帮我筑城,按照属国的多少来确定出钱的份额。家康所领的属国现在有三河、远江、骏河、甲斐,如果再算上美浓的那一部分,就是五国。而我名下的属国则有山城、大和、河内、和泉、摄津、近江、若狭、越前、加贺、能登、越中、丹波、丹后、但马、因幡、伯耆、备前、备中、美作、淡路等,加起来起码有二十余国。也就是说,家康的属国只有我。因此,这次大坂筑城,想请家康承担十之二三的费度。你看如何?”

数正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谁说秀吉糊涂了?他分明工于心计,在一步一步地收网。秀吉把自己新领的二十余个属国一一数给数正,并让家康承担十之二三的费用,这是多么巧妙的威吓啊!

看到数正难以作答,秀吉故意把声音压得更低:“数正,如我这么说,家康会如何回答?”

数正只觉得体内流淌的三河武士的热血沸腾起来,但他还是强压怒火。不能怒形于色,否则会掉入对方设好的陷阱。尽管此前数正已有思量,可他还是觉得心内动摇。“既然大人这么说,不如索性跟我家主公筹一半筑城费用,岂不更好?”

“家康有那么富有吗?”

“当然不富。只是,如果大人这么说,我们就可以和大人痛痛快快地来一场大战啊。”

“这玩笑可不能随便开。如果和我一战,贵方的花费不就更多了?”

“可是,如果我们拿到筑前的五国,不就可以补偿了?”

“哈哈。”秀吉大笑,“玩笑,玩笑,不要当真。现在家康正忙着巩固东面,定忙得不可开交。只要家康对我没有异心,秀吉当然也对他没有意见。对了,让我见识一下你说的天下第一名器吧。刚才说到哪里了,是不是正好说到家康要奖赏清兵卫五千石作为回礼?”

此时,夕阳已经西下,一阵阵微风掠过湖面,吹到大厅里来。

不久之后,待客的桌案就被搬进了大书院。

大概是对长期戎马倥偬生活的补偿,这里下人几乎全是女人。在女人们的簇拥之中,秀吉心情畅快地端起酒杯,递到数正手里,饶有兴趣地端详起家康敬献的茶壶。

难道他能分辨出这是否真正的名器?在酒杯的遮掩下,数正眼带嘲讽注意着秀吉的一举一动。

“数正。”

“在。”

“居然给这样的名器取如此混账绰号,什么五千石壶,真是瞎闹!回到滨松之后,可不能再这么叫了。”

“哦。”

“这是对名器的侮辱。即使家康手下每年只领五千石禄米的武士,他们本身的价值也不能说只值五千石,你说对吗?”

“……”

“我和家康判定事情的尺度截然不同。若是换作了我,我定会高兴地给他十万石。”

“十万?”

“不错!”秀吉傲慢地点点头,放下茶壶,便没有再看它一眼,因而这“十万石”的真意,恐要好生思量一番。“我和家康的身份可不一样。如果我出四万石,而家康只出一万石,道理上还算讲得过去。我出十万石,而家康却只出五千石,仅仅是我的二十之一成,这样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数正,你不这样认为吗?”

“有这样的道理?”

“有,有。如果你是我的人,我愿给你十万石的俸禄,城池任你挑选,让你做一个德高望重的大名。也就是说,你本应值十万石,而家康却只给你二十之一成的五千石,这难道不太过分吗……当然,我说的还是茶壶。因此,这把壶再也不能叫五千石壶了。我看,回到滨松之后,应该把它改成十万石壶才是。”

秀吉兴高采烈地说道,“若是在家康那里说这样的话,别人根本就不信……我看回去之后,还是不要跟他们说为妙。”

此时的数正已经逐渐冷静下来。五千石比十万石,抛出如此肥厚的诱饵,一般的人谁不动心?开始时明明知道是诱饵,渐渐地就禁不住诱惑,被拖下水了。秀吉的手腕由此可见一斑。

数正故意沉着脸,小声道:“这壶可真是有福啊!如不交到能真正赏识它的人手中,它一辈子就只能是一把五千石壶。大人可真是一双慧眼啊。”

“哈哈……若你也赞成我的观点,那么,只是为了这把壶,也应该取消它的旧名,你说是也不是?”

“明白,回去之后一定转达给我家主公。”

“家康可真是令人羡慕。即使送掉了名壶,而像你这样的好家臣却仍有很多。今后可一定要好好地尽忠义,做德川氏的顶梁柱。”

秀吉语重心长地说道,像大人教训小孩一样。石川数正觉得此时正是由守转攻的最佳时机,于是哈哈一笑,然后交叉着双手,低头不语。

“数正,你怎么了?”

“没什么……”

“我看你眼泪汪汪的,是不是想起了伤心事?该不是喝醉了?”

“刚才眼睛不舒服,实在汗颜。只是,大人的一番话使我想起了……”

“让你想起了一些事情?”

“是的……大人就莫要再问了。”

“莫要拘束,有话直说。秀吉从不是见死不救之人。到底想起了什么,说来听听。秀吉的话伤到你了?”

数正慢慢抬起头,直直地盯着秀吉。“大人刚才已经说过好多遍了……如我再说,反而会坏了您的好心情。”

“不妨,你只管说就是。”

“刚才,大人不是说我家主公令人羡慕吗?”

“是啊,我说家康拥有很多你这样的好家臣。”

“然后,您又说,让我好好效力,争取成为德川氏的顶梁柱……我真希望能从我家主公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啊。”

“哦,这么说,是家康疏远你了,真没想到!”

数正使劲摇了摇头。“正是因为信任我,才让我担当出便重任。可是,嘴上却总是严厉地斥责。我不知何故突然想起这些来,扫了大人的雅兴,实是无心。”

秀吉的眼里闪着一种难以琢磨的光。或许,他理解反了。他明显地带着冷笑。“你的意思是说,你家主公要是对你们更温和一些就好了,是吗?”

秀吉这么一问,数正的斗志越来越旺盛了。“不,大人理解错了。”

“错了?”

“是。人生来各有禀性,因此,如果我家主公说出温和的话语,那才令人讨厌呢。”

“那你为何哭泣?”

“还是因为大人刚才说要做德川氏的顶梁柱。数正有此怪癖,会突然间就落下泪来。请大人见谅。”

秀吉笑了。“哦,那我就不问了。”说着,他又令随从给数正倒酒,同时,眼睛越眯越细,目光越发深邃起来。

每当秀吉看及数正,数正就觉得身上一阵阵发紧。想当年姊川大战的时候,秀吉还只是一个滑稽可笑的农夫,看人时也是小心翼翼的。而如今,他的目光已经磨砺得异常深邃,其光芒令人胆寒。

一旦低头,数正就不好轻易再抬起来了。可是这样下去,他会变成一个任秀吉摆布的玩偶。

“怎样,数正?”酒杯里倒满酒之后,秀吉又若无其事地聊起来,“不知家康能否读懂我的心?”

“大人的心意,是继承右府遗志,实现天下一统,是这样吗?”

“对,对极。既然连你都读懂了,家康定能理解我的心思。”

“是。”数正又直视着秀吉,“正是因为主公深知大人的雄心壮志,才派我到这里来。”

“那么,家臣们怎样?家康倒是理解我的用心,可是其他家臣呢?”

“这个……”数正故意支支吾吾,沉吟起来。事情的发展实在微妙,秀吉既像是已经进入了数正设下的圈套,又不像。

“恐怕家臣们都不会像家康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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