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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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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说年纪,这女子已是有了二三十岁,比不得楼下那些二八佳人;但要说相貌身形,女子五官之精致,身段之曼妙,恐怕将那些庸脂俗粉捆在一起,也比不上她的一个脚趾头。
  当然,这清平坊中佳人,万万不会与这女子争哪怕一分一毫,这女子自己,自然也不愿与她们较一点一滴。只因为这绝美女子,乃是清平坊真正的当家主事之人,掌管一切的大东家,若没有她运筹帷幄,长袖善舞,清平坊哪里能有今日。她,便是人称的“清平夫人”。
  这清平夫人此时盘坐床上,双手抚膝,静默不语。房中点着极重的香料,有百花,有檀木,有龙涎,有兰麝,香烟缭绕,浓浓聚作一股,混着楼下传来的酒肉香气,男子汗味,女子胭脂,甚至隐隐约约的情欲气息,凝结一体,越来越深厚,竟是不会散开,就这样一圈一圈的绕着清平夫人打转。每转一圈,香烟中凝聚的味道便浓厚一层,清平夫人脸上的红晕也就增加一层。许久过去,楼下喧嚣已经到了极致,清平夫人脸上的红光也浓到了极致,只见她周身香汗淋漓,喉咙间像是被一声呻吟噎住,头顶上更是有丝丝热气冒出。
  此刻若有一个男子推门进来,转瞬之间就要软到在地,浑身抽搐,口涎渗出,两眼一翻,生生昏死过去。却不是这屋中有什么毒物,而是整个清平坊的靡靡气息尽数汇聚此处,任谁也是无从抵挡。莫说男子,若是女子此刻进来,只怕会比男子惨上百倍。
  清平夫人此刻即将功行圆满,正要收功走下床铺,突听得屋中噼里啪啦一阵乱响,直接扰乱了她的心神。夫人顿时娇喘一声,周身香汗一时挥发,头顶热气也随之云散,一口热血自丹田出直涌而上,冲到喉间,好不容易才堪堪压住,吞回腹中。
  夫人睁眼一看,只见自己房间那雕花的窗户被撞了一个粉碎,一个大洞堪堪开在房里,周身香烟被风一吹,尽数朝着屋外飘去。再看地上,一个男子身影缩成一团,躺在那里,不住呻吟,身下一片血迹,越晕越开。
  夫人一步抢进,一把将那男子翻过来,那男子见了夫人,只来得及喊出一声“师姐!”便昏死过去。
  此时楼下小厮听了动静,一时闯到门前,又不敢进,只得隔着门高呼道:“夫人,出了什么事?”
  清平夫人暗自稳定心神,喘了几口气,大声道:“没事,不许声张。去叫秀英进来,其他人去招呼客人!”
  不多时,一年轻男子急急跑进清平夫人房中,正是那妇人口中的秀英,清平坊里最得夫人喜爱的龟奴。
  那秀英见了清平夫人房中状况,也是吓了一跳,好在他为人沉稳,做事机灵,转头看了清平夫人一眼,并未惊叫出声。夫人见他进来,又自吩咐不许声张,只叫他将那男子搬到夫人床上,尽数除去了衣物。那男子身外穿着的黑衣早就支离破碎,轻轻一扯便碎成了布片。再看去,那男子满身伤痕,鲜血直流,一片血肉模糊。清平夫人未能圆满收功,此时气血逆冲,竟是动弹不得,只得唤了秀英扶她过去,坐在床边。
  那男子周身是伤,细看之下竟是刀砍也有,剑刺也有,几处大穴附近还有几个深不见底的血洞,显然是暗器所伤。不知是他武艺高强,还是运气太好,诸身上下竟是没有伤到要害,只是失血过多,一时性命无虞。
  清平夫人一时安下心来,强行凝聚了些许力气,勉强点穴封住了男子血气运行,又让那秀英取来了热水烈酒,着他为男子清洗了周身上下,待得其他伤口清理完毕,夫人也缓了过来,伸出两指刷刷几下,从男子身上取出了几枚精钢打造的袖箭。秀英急忙清理,又在夫人指点之下从夫人梳妆匣下层去了伤药来,细细给那男子敷上。而这男子也是硬汉一条,任凭两人施救,一声不哼。
  眼看那男子伤势止住,清平夫人出手解了他的穴道,细看没有伤口再出血,方才长出一口气,掏出丝巾擦了擦头上的汗珠。
  那秀英自是跑到窗边,探出头去,四处打量。清平夫人这屋子本就在清平坊深处,窗外是一条背街小巷,常年少有人走动,此刻更是漆黑一片,自是没有追兵的迹象。
  一切无恙,秀英轻轻捡起了地上掉落的窗棂。那男子闯进来时,将整个窗户撞下,窗框上精雕细琢的花样自然是粉碎在地,那窗框却还能用。秀英小心将窗框放回原处,虽是榫卯破裂,放置不稳,但一眼看去,也不是那么吓人了。
  清平夫人看一切处理妥当,方吩咐那秀英出去,却见那秀英站在原地不动,两眼直勾勾看着那男子,眼神中既有疑惑,又有关切。
  夫人莞尔一笑,骂道:“怎么不走?难不成你看上了他?话说回来,你长得也算清秀,倒是能配得上。”
  秀英脸上一红,转身出去了。他长得倒是十分清秀,十六七岁年纪,细目薄唇的,像个女孩一般,只可惜右边脸上生了一块巴掌大的青色胎记,坏了容貌。原本清平坊中,也就是留他招呼那些留宿过夜的大爷,有他进房招呼,客爷至少不会被坏了兴致。
  秀英出得房去,轻轻掩上房门,独自靠在墙边,待得心神稳住,脸上羞红退去,这才出去接着做事去了。
  清平夫人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的男子,一时失神,两眼无光,手上轻叩床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夜无眠。
  ※※※
  '*' 北宋,秦观《满庭芳·山抹微云》


第七章 娇娘戏郎才
  次日正午,那男子悠悠转醒过来。也亏他身强体健,似是怀有玄功,失了那么多血,还能自行清醒过来。
  男子只觉头昏眼花,全身无力,四肢百骸没有不疼的地方。想要起身,手脚上又使不上力。强自腰眼一拧,还未起身,眼前便是一片天旋地转,金星直冒,一时砰地一声摔回床上,又触动了伤口,直疼得他“哎哟”乱叫。
  听见动静,屋外顿时跑进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小姑娘见他醒来,浑身是血,还在不住喊叫,一时捂住了嘴,向外跑去了。
  不多时,两名年长的鸨母急匆匆跑了进来,一人将男子按在床上,一把掀开被子。男子这才觉得自己全身上下不着片缕,眼见一个鸨母手上拿了伤药,缓步走来,坐在床边,像是要给他上药一般。
  男子周身被冷风一激,脑中愈发清醒,眼看着那两位鸨母一张老脸上涂脂抹粉,大红大白,两眼直盯着自己的身子,面上一副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表情,一时惊声喊叫起来:“师姐救我!师姐救我!”
  屋里哪里有人应声。按住男子的那位鸨母从床边抓了一跳毛巾,塞进了他的嘴里,男子一时喊叫不得;想要挣扎,却不料那老妈子一把年纪,劲力却是十足,将他死死按住,又动弹不得,只能呜咽不已。眼看那鸨母自取了伤药,一点一点仔细抹在男子身上。不多时,胸前就已上药完毕,鸨母的手又朝着男子小腹而去。
  眼看着要阵地失守,男子好不容易将口中毛巾顶出,带着哭腔惨叫道:“师姐!师姐!饶了我罢!饶了我罢!我再也不敢了!!!师姐!师姐!!!”男子喊得声嘶力竭,眼角竟是渗出了泪花。
  随着男子哭喊,两位鸨母嬉笑一声,放开了他,依旧给他盖好了被子,轻笑着走了出去。
  随即,清平夫人缓缓走了进来,斜眼看着男子,说道:“什么叫师姐饶命?你叫的那么惨,知道的是给你上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强行倒贴你呢!”
  男子此刻劫后余生,惊魂未定,两眼直勾勾看着床顶,口中大气直喘,说不出话来。
  夫人见他不说话,噗嗤一声笑道:“我看你一身混肉,想不到也是个外强中干的,这么快就完事啦?”说着,伸手打在他胸前一处伤口之上。
  清平夫人口中笑着,手上却是下了十足的力道,一下打得那男子伤口崩裂不说,更是一口气呛在胸口,半天憋红了脸,好不容易才惨叫出来。
  男子此刻缓过神来,直朝着清平夫人告饶到:“师姐饶我性命!我不敢了!”
  清平夫人此刻才收住脸上戏谑神情,正色问道:“说罢,这次又是去哪闯祸去了?”
  那男子一时呐呐,呢喃半天,看那清平夫人眼中戾气涌起,才连忙开口道:“是是是,师姐容秉。我去了那杭州州郡府中,想取前朝李青莲手书的《上阳台帖》一观,不想那狗官戒备森严,一时不察,着了他的道。”
  清平夫人文案点头,“嗯”了一声,又问道:“那李青莲手迹虽然难得,杭州州郡想来也是不缺,何苦他要扰动全城,高手尽出地追杀你呢?”
  男子笑道:“师姐放心,我是将他们引出了城外,确定甩脱了才来你这里的,断不会连累到你。”
  清平夫人不置可否,伸手轻轻抚摸男子脸庞,柔声道:“我问你的话,你还没答呢。”
  男子顿时全身发紧,自己这师姐别无爱好,就喜欢赚钱和戏弄人,此刻她柔声细语,正是怒火中烧,心中念头百转千回之时。男子心下恐惧,鬓角边一滴汗珠滑落,清平夫人轻轻替他擦去汗珠,更加柔媚道:“这大冷天的,你怎么出汗了?是不愿意跟我共处一室么?原来你还在怀念李妈妈和徐妈妈啊……”
  男子顿时心神崩溃,哭喊道:“我说!我说!我进杭州州郡府后,先取了《上阳台贴》,然后……然后……”男子眼珠转动,眼看夫人作势起身,方才闭眼咬牙道:“然后顺便逛了他家小姐的闺房,几乎得手!”说罢,微微睁开双眼,看着清平夫人。
  清平夫人收回了手,面无表情的反复看着自己赤红的指甲,半天也不说话,只觉得新染的指甲突然间千娇百媚,令人百看不厌。
  男子见夫人如此,额头上冷汗不住涌出,一时竟如李青莲所写一般“初惊河汉落,半洒云天里'*'”。
  少顷,男子终于忍受不了这尴尬恐惧的场面,哭出声来。抽噎道:“《上阳台贴》就在城外法喜寺山门石狮之下,小弟恭贺师姐生辰,敬谢师姐,有劳师姐自取!”清平夫人闻言,方才放下双手,“嗯”了一声,转头开口道:“进来罢。”
  门外,秀英端着一碗白粥,一路小跑进来,恭恭敬敬站在清平夫人面前。
  夫人指着秀英,说道:“这是秀英,昨晚就是他照顾的你。本夫人担心你的伤势,要去法喜寺为你烧香祈福,你好自珍重。”
  男子流着眼泪,低声道:“多谢师姐劳心挂怀,小弟感激不尽,此生难报……”
  清平夫人随即起身,向着屋外走去,刚到门口,有似想起了什么,转身指着男子道:“陈风崇,既往不咎。今后我再听见你进了那家小姐的闺房,清平坊十二位鸨母妈妈你都会一一认识的!”说罢,甩手而去。
  男子直道不敢,高声道:“小弟恭送师姐!多谢师姐降身祈福之恩!”说完,竟是一扭头,靠着枕头“呜呜呜”哭了起来。
  秀英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好半天,才想起自己手上端着热粥,不由一时两难,眼看着那名叫陈风崇德男子哭声渐小,才壮着胆子走到床边,伸手戳了戳他的手臂。
  陈风崇扭过头来,看见秀英站在一旁,抬手擦去了眼角泪水,清了清嗓子,说道:“抱歉,出丑了。那个……多谢你昨天晚上照顾我。”
  秀英点了点头,指了指手中的粥碗,陈风崇才顿时觉得腹中饥火外焚,万难忍受。本来他与人打斗了一夜,又失了许多血气,再加上被清平夫人几番恐吓,整个人早已接近油尽灯枯,见了那秀英手中的粥碗,就要伸手去接,不料自己气血两亏,手才伸到一半便无力垂下,险些碰翻了秀英端着的粥碗。
  秀英见他虚弱无力,便将粥碗放下,将他服了起来,靠坐在床头,随后又端起粥碗,一口一口地喂他喝粥。
  陈风崇原本不愿被一个男人喂食,却又想到此刻情况非常,江湖儿女自当不拘小节,也就不再扭捏,大口喝起粥来。间隙还与秀英闲聊,打听清平坊近来情况。秀英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开口,只是摇头点头,实在不行了,就又是笑笑,一口粥喂来。
  陈风崇说了半天,见秀英死不开口,迟疑片刻,方问道:“你是不会说话吗?”秀英一时愣住,抬头看着他,陈风崇以为秀英没有听懂,又问道:“你是哑巴吗?”只见那秀英顿时涨红了脸,端着粥碗跑出去了。
  陈风崇此刻方觉自己言语有失,想是说中了人家伤心之处。想到自己自到师姐这里,无论是师姐还是鸨母都是恶鬼一般,只有这秀英一心照顾自己;又想到自己来时一身鲜血伤口,师姐向来谨慎,自是叫了哑巴进来服侍才能稳妥,自己竟然一时不察,更是心中后悔;再想那秀英脸上那一大片胎记,想必平日里受尽了清平坊上下嘲弄,自己却还以残疾之事刺伤于他,顿时绝得五内郁结,追悔莫及。
  正在陈风崇懊悔不已之际,却见那秀英又端了一碗白粥进来,畏畏缩缩站在床前,不敢上前。
  陈风崇心中一热,说道:“秀英兄弟,这白粥端的无味,可有些肉食给我进口么?”言语间,已是将那秀英视作自家兄弟。
  秀英低头想了想,随即点头,端着那碗白粥出去了。
  不多时,那秀英端了一碗炖的软烂的猪肉回来。陈风崇闻到肉香,不禁食指大动,直欲将肉连碗吞下。秀英见他直吞口水,一副馋样,抿嘴一笑,夹起一块便送进陈风崇嘴里。陈风崇大口咀嚼,半天方舍得咽下,一块猪肉生生被他吃得遍屋生香,也是难得。一块猪肉下肚,秀英要喂他第二块,陈风崇却道:“如此好肉,可有好酒相送么!”说话间肉香喷薄,令人难以自持。秀英看看他,又看看门外,面带难色,摇了摇头。陈风崇了然,说道:“是了,师姐断不会许我饮酒。也罢,就算无酒,有这足足炖了一夜的炖肉,和秀英兄弟你的相陪,也是人间一大乐事!肉来!”秀英听他说话,满脸通红,又夹了一块炖肉喂他。
  可惜这陈风崇福泽不到,四十年后,宋神宗元丰三年,黄州团练副使苏轼苏子瞻烹饪出了世间绝品美味“东坡肉”,并在又九年后的宋哲宗元祐四年将这道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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