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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分铜币-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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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其中,野本的行动最为积极,容貌也最俊秀,在校时不仅是优等生,他还是个懂得察言观色、长袖善舞的交际家,总是理所当然地抱着舍我其谁的自信……不仅他本人如此自信,其他竞争者虽感不服,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条件优越。那段时间,北川书房的高谈阔论永远是以野本为中心。偶尔妙子也会出席,此时若野本不在场的话,气氛就有点儿尴尬;但倘若野本在场,连她也能轻松地加入对话,也仅有野本在场时她才会开怀大笑。过了 一段时间,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如愿接近妙子。当年,所有人都认为野本会是最后的胜利者。野本自己也如此深信。他相信,下一步只差求婚了。

就在两人的关系进展到这个阶段时,暑假到了。野本满怀胜利者的喜悦,兴冲冲地踏上返乡之路,深信已胜券在握的安心感令他乐观享受与妙子 的短暂别离。届时,仅需鱼雁传情,两人的感情势必会更上一层楼。带着这种期盼,野本离开了东京。

没想到,就在野本返乡期间,局势骤然逆转。野本坚信心早已属于他的妙子竟然一句话也没交代,就嫁给了所有的人都不看好、根本没被当成竞 争对手的孤僻怪人北川。

与北川的喜悦恰成对比,野本简直气炸了。与其说是愤怒,惊愕或许更为贴切,而且是被自己深信不疑的人、事、物背叛所带来的惊愕。这意外的发展摆明了要给他难堪,致使他在朋友面前无地自容。

然而,他和妙子先前并没有明确的婚约,甚至还没许下任何足以控拆妙子变心的承诺,根本无从抗议。无处发泄的愤慨令野本在刹那间变成另一个人。

从此他显得沉默寡言,也不再像以往那样不时地拜访朋友了。他能做的仅有专心投入学问,聊以排遣无奈的失恋悲伤。北川对这些内情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认为野本至今尚未娶妻,就足以证明当年的失恋带给他的打击有多惨痛。至此之后,他和野本的关系退回到泛泛之交,只维持表面上的来往实际上已经尴尬无言了。

一想到这段昔日恩怨,便可理解野本何以会采取那样的复仇手段,而北川会突如其来地对他起疑心,看来也绝非空穴来风。

好了,说到北川,正如前面也稍微提过的,是个个性古怪孤僻的人。

对于那些流于表面的寒暄、谈笑或闲聊,他是彻底不知该如何应对,他完全无法理解何谓幽默。然而一旦议论起严肃的话题,他便显示出他的辩 才,滔滔不绝,一副不在口舌上占上风绝不罢休的态度。相对地,只要认定了什么,他就会心无旁骛地勇往直前,就像当初追求妙子时,除了心中既定的目标之外,其他的事项一概进入停滞的盲目状况。由于这种执著的个性,他在研究学问方面取得很大的成就,最后就连最不拿手的恋爱也手到擒来。

他天生就无法一心二用。在赢得妙子之前,他根本无暇顾及妙子以外的事。与妙子结婚后,他开始热衷于学问,甚至将之前苦苦追求而得的妙子冷落一旁,仅执著于埋首研究。事发至今,面对妙子的过世,他又除了“可怜的妙子”这个念头外全然没有心思认真想其他事。而此时此刻,他正疯狂地投入对野本的报复,进而在目的达成后陷入无法遏抑的狂喜中。

北川的生活就是这样从一个极端冲向另一个极端。

他的思维是单向的,因此考虑问题的时候只要一步出错,便步步皆错,像他对妙子死因的各种突发奇想,对野本那令人措手不及的报复,不就是因为他在分析妙子死因时,某个环节上出现差池才导致的吗?然而,北川坚信他的分析是正确的,他的信念就在此刻获得了证实。他一心报复的野本已然彻底陷入自己的网中,苦苦挣扎的丑态已然暴露在眼前,一览无遗。

“这个男人的残忍复仇几乎是完美无瑕的。纵使事实真相正如我所推理出的,这一切都是他的报复手段,却无法逾越一切不过是推理的事实。即使责问他是否犯下大罪,他坚持不承认的话,还是难以将他定罪。我只能佩服他的机智,除了按兵不动外,我没有其他办法了。当然对方对这状况也很清楚,我甚至没办法指责他。天底下还有比这更痛苦、更矛盾的立场吗?不过,野本,你放心吧!我最终还是找到了可以击垮你的武器。只是,那武器对我来说又是多么残酷。

“我所发现的事实,在折磨那个男人的同时也折磨着我自己。为了以此作为复仇手段,我若不先品尝到与对方同样的痛苦,这武器就派不上用场。我不由得想起古代的忠臣为了让仇敌吃下毒馒头自己必须先豁出去吃下一小块儿的故事。想要杀死仇敌自己也得面对死亡,自己不先死就无法如愿杀了对方,这是多么可怕的疯狂复仇啊!

“不过,古代的忠臣还算幸运。一旦他打消复仇的念头,就没必要牺牲生命。可是,我的情况并非如此,无论要不要报复,那个让人难以面对的事实一刻比一刻鲜明地逼近我。起初模模糊糊、似有若无的疑问,慢慢地,真的是慢慢地,越来越像是事实。而如今,那已不容我再以‘像’这个字眼来形容,已成了如火焰般明白的事实。之前一直弃置在心中的疑问,由于发现了具体的证物,反而成为无可动摇的事实。反正不管怎样,我都得品尝这种痛苦。既然是必要的痛苦,不如让应该会比我受到的打击多上数倍的仇人也获知这个事实。然后,我再来旁观他为痛苦挣扎的模样吧。我如此下定决心。

“那阵子,我每天除了思考对此人独一无二的巧妙的复仇计划外,再也无法顾及其他。我时而愤慨,时而佩服,脑中只有这唯一的念头。没想到,有一天,仿佛地平线遥远的彼端突兀浮现的一抹乌云,我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出人意表的想法。的确,那个男人以无懈可击的手法完成了报复。可是,如果妙子并非他以为的那么讨厌他呢?不,万一妙子反而一直深爱着他,那他会作何感想……那当然是不可能的,这只是我无法遏止的妄想,我简直疯了!傻瓜,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然而问题是,那真的完全不可能吗?这种荒谬的妄想,为何会莫名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不禁为之颤抖。如果…… 如果,妙子在婚后仍然深爱着那个男人……

“我的思绪自然而然地流转到与妙子结婚前的情景。那个男人对于婚前的我来说,是个可怕的劲敌。不仅我自己暗地里如此相信,那个男人以及他周遭的人,想必压根儿也没想过妙子会跟我结婚。而且,他们必然深信,唯有那个男人才有资格成为妙子将来的夫婿。由此可见那个男人曾经如何占据妙子的芳心。倘若没有特殊的情况发生,妙子最后势必会投入他的怀抱吧!那个男人虽是情敌,却具备了一切完美的条件。反观我自己,根本没有任何足以吸引女性注意的优点。不过,我倒是有一样一 般人不具备的武器。我和妙子不仅有远亲关系,追溯过往历史的话,我家还是妙子一家的主家(5)。基于这层关系,一旦我率先开口求婚,依妙子父母那守旧传统的思想,自然二话不说,甚至是备感荣幸地一口答应。不仅是基于人情义理,我拘谨的个性也赢得他们的信任,并认定我是‘最佳人选’。再加上,不知该说幸或不幸,妙子本身是个不管怎样都绝不可能违抗父母之命的传统女性。即使心里有深爱的意中人,她也不会随意表现出来。我就是看准了这点,才会强求这段婚姻的。好吧,就算不是这么处心积虑,难道在我内心深处,不曾隐约意识到我的优势吗?

然则,正如同人人皆有的,我也具备不逊于人——不,恐怕比别人更严重的自恋心态。婚事的进展意外顺利,以至于与妙子结婚后,背叛朋友的自责心虚不知不觉中消失了。妙子视我为最重要的依靠,对我十分忠贞,“我以为她真心喜欢的是那个男人,原来这不过是我的瞎疑心啊。”我这个天真的傻子从此便如此深信不疑了。

“可是如今回想起来,除了妙子之外,我没有和其他女人交往过,纵然没有任何判断依据,但所谓的恋爱,似乎不该是那样。我和妙子的关系与 其说是情侣,恐怕更像是主仆关系吧!仔细想想,我从小就是个大少爷,结婚三年了,对妻子的心思居然一点儿也不了解——实际上,我甚至从没想过要试着了解妻子的感受。我单纯地认定一旦结了婚,所谓的妻子当然只能爱丈夫一个人,因而毫无后顾之忧地全心投入我的专业领域工作。

“可是,这次的事件逼着我重新审视一切。回想起来,妙子平时的举止有太多可疑之处,种种深爱丈夫的妻子不会有的行为举止的琐碎迹象,络绎不绝地浮现脑海。妙子的确对我这个丈夫不太满意。在我无心冷落她之后,她心底一直藏着昔日情人的身影。不,不只是在心底。说来可悲,在她那丰满的、温热的胸怀之间,的确怀抱着那个男人的‘身影’。

“我刚才说过,我发现了一个不可动摇的证物。说到这个证物,你看,就是这个。这个坠子,你也很清楚,是妙子打从少女时期便珍藏的物品。

“直到几天前我才在无意中发现,这个坠子被她细心地装在天鹅绒袋子里,并藏在好不容易才从火场抢救出来的资料盒底部。你猜在妙子珍藏的坠子中,到底放了什么?在那里面,野本,那个男人——就是越野在火场撞见的男人——那个残忍地间接害死妙子的男人——而且,还是妙子一直以来深爱的男人——的照片,被当成护身符贴在坠子里呢。可是,如果说这只是妙子婚前贴上那个男人的照片而婚后一直忘了撕下,那倒也算了,问题是她跟我结婚时,我清楚地记得她贴上了我的照片。曾几何时,竟然换成了那个男人的照片,你说这到底暗示着什么呢?”

北川伸手入怀,取出一条金链坠。然后,放在掌心上伸到野本的眼前。

野本似乎承受不了过度的刺激似的,哆嗦着手接了过来。而后,愣愣地看着坠子表面的浮雕图案。

这一刻,北川紧张莫名,就好像皇国兴废在此一战(6)。他所有的神经都集中到双眼,竭力避免错过野本任何表情上的细微变化。死寂在两人之间回荡。

野本花了很长时间凝视坠子。

他并未掀开盖子检视里面的照片。那肯定是因为根本无须如此,这已经令野本大受打击……他的表情越来越空虚,尤其是他的眼睛,虽然视线胶着在坠子上,却好像出神地想着其他事情,一副恍惚失魂的模样。过了好久,他的头缓缓垂下。最后,他终于趴倒在矮桌上。那一瞬间,北川还以为他会痛哭失声,内心一度感到震惊失措。但没想到,他并未流泪。

野本犹如过度心痛就此一蹶不振,趴伏在矮桌上一动也不动。

北川觉得,这样已经够了。胜利的快感瞬间充溢喉头,没必要再继续说下去了。就算还有话要说,北川也已无法开口,他挣扎着起身。

然后,他对依旧趴在桌上的野本置之不理,迅速走出房间。不知情的帮佣阿婆连忙慌张地替他取来木屐。他雀跃地走下玄关门口的踏板,猝然“嘭”的一声巨响。

北川整个人瘫倒在阿婆身上,他在过度亢奋下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己双腿麻痹。

“我就这样赢了!”北川满心欢喜,依然继续走着。

“他永远摆脱不掉那个坠子带给他的震撼打击。就算想扔,也没办法扔掉。不,纵使扔掉了坠子,但在他的脑中,永远,永远,恐怕就算他死后 进了坟墓,坠子依旧宛如坠子主人的化身般萦绕不去。‘对于一个这么爱我的人,我竟用最残酷的手段烧死了她。’那个无法挽回的失误,势必会令他在往后的日子里,天天悲叹苦恼。天底下还有比这更痛快的报复吗?这是何等完美的手段啊!不愧是北川,你真厉害,你的头脑,就像你平时深信的那样,实在太聪明了啊!”

北川的欢喜达到前所未有的高潮,却在下一刻又被急转直下的悲衰与空虚占满。

此刻,他亢奋异常,激动的状态一如棒球比赛的拉拉队叫嚷着“加油!加油!某某队”,然后,他像疯子般淌着口水,咯咯大笑了起来。大量的汗水湿透了萨摩上布(7)材质的衬衫,充血通红的脸庞爬满汗珠。

“哇哈哈!怎么会有这么低级的诈术,骗孩子差不多。野本老师完全上当了啊,你知道吗?野本老师!”他不断地咆哮着。

其实北川对野本叙述的只有前半段是真的,后半段全是他为了报复才编出来的谎言。妙子的死带给他的悲伤,远比他向野本诉说的沉痛许多。

她死后已然过了半个月,他连学校也没去过——那可是他的工作——他彻夜不眠地哭泣,与无时无刻嚷着“妈妈,妈妈”寻找母乳的幼儿一起哭泣。

在越野——就是那个失火时帮了他不少忙的越野——还没来到他的新居暗示妙子的死因前,他根本无心考虑现实,整日沉浸在无以名状的哀伤中。

然而,一听到越野的暗示,北川一条道走到黑的倔劲就上来了,于是所有的悲伤都被抛至脑后,他全身心投入到复仇中,夜以继日地计划,满脑子都充斥着如何残酷报复对方的念头。

这是何等艰巨的任务。不说别的,首先对方是谁都还不清楚。北川说越野曾在火场遇见野本,其实这是北川自己杜撰的。越野的确说他遇见一个眼熟的男人,还说那男人是如何畏惧他的目光,一溜烟就消失在人群中。可是那人究竟是谁,越野根本来不及看清楚。

“我只知道,那是学生时代经常来往的友人之一。毕竟,在那种混乱状况下,思绪已经够慌乱了,我也不敢断定,但我觉得应该是野本、井上或 者松村,总之是当年经常在你书房聚集的那群人中的一个吧!依稀是野本,又好像是井上,可是话说回来,我也无法断言不是松村……一定是他们三个之中的某人,可惜我就是想不起来。”越野如此表示。

首先北川必须试探对方。万一搞错报复对象,将会铸下无可挽回的大错。另外,就算找出对方,也由于其手段实在万无一失,恐怕也拿对方没辄,正如北川向野本说的,那是绝对没有证据的犯罪,纯属心理策略。换言之,眼前横亘着双重难关。

就在北川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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