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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谈-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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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从,一同前去。象通常的商人一样,临到要起程了,他发觉还有好多事务还得料理,而行

程仓促,来不及在顷刻之间就办妥,只得设法把一应大小事务交托了人;只是有一件极难处

置的事不曾托付妥当,那就是说,他放给好多勃艮第人的债,还找不到一个可靠的人去催

收。是因为他知道这班勃艮第人都泼辣得要命,不顾信用,又不讲道理;因此踌躇不决。一

时倒很难想出一个精明的人,可以对付得了他们的霸道行为。

他考虑好久,才想起有一个身材矮小、衣饰华丽、时常在他巴黎的寓所里出入的人物。

那人名叫恰贝莱洛·达·普拉托。那些法国人不知道“恰贝莱洛”是“木桩”的谐音,只看

到他衣饰入时,还道这字跟“卡贝洛”(花冠)是相同的,于是就把它变做了“恰泼莱托”

(花冠的爱称),这样就“恰泼莱托”“恰泼莱托”地叫开了,他的真名倒反没人知道了。

说起这位先生,他的为人可真够你瞧呢。他干的是公证人这个行当,可是他的拿手好戏

就是编造假文书,如果他真写了一份绝无弊端的契据,那反而教他羞愧得无地自容,好在文

契一由他经手,作伪做假的多,真实完整的少;更妙的是你并不要出多少钱去求他;他肯白

给你一份假文书,他情愿奉送!给人发假誓,那是他最高兴不过的事了,你求他也罢,不求

他也罢,他总不肯错过这机会。那时候,法国人民对于发誓是十二分重视的,不敢胡乱发

誓;可是每逢法庭上要他出席作证、凭着他的信仰起誓时:他总是毫不在乎地发一个大大的

假誓,所以每次他都靠这种无赖手段胜诉。

他还孜孜不倦地不管在人家骨肉、朋友中间,还是在不相干的人中间挑拨是非,散布仇

恨,乱子闹得越大,他就越得意。逢到人家找他谋害人命、或是干其他的好差使时,他总是

一口答应下来,从没推辞过;遭他暗算因而送命的人也不知有多少。对于天主和诸圣,他一

味亵渎,哪怕是为了一点不相干的事情都可以暴跳如雷。他从没踏进过教堂;提到圣礼圣

餐,他总是使用着最难听的字眼,好象在讲着不值一提的东西似的。另一方面,酒店和下流

的场所,却难得缺少他的踪迹。他离不开女人,就象恶狗少不了一根棒子,再没有哪一个恶

徒象他那样有伤风化、违反人道的了。他做起抢劫的勾当来心安理得,就象是修士向天主奉

献牺牲一般。他好吃好喝,把自己的身子都糟蹋坏了。他又是个出名的赌棍,专门做手脚、

掷铅骰子,去骗别人的钱。

可是我何必多噜苏呢,从古以来恐怕再也找不出一个象他那样的坏蛋了。总之,有一个

时期,他凭他的奸诈给缪夏托效劳,而缪夏托也仗着自己的财势庇护他,把他从受害人的手

里、从法律的掌握里救了出来,不止一次。

现在缪夏托就想起了他来,恰泼莱托的历史全在他肚里,他认为要对付那些狡黠的勃艮

第人就非他去不可。他差人去把他请了来,向他说道:

“恰泼莱托,你知道,我要出国去了,以后不知哪天才得回来,只是还有些债务没跟勃

艮第人了结,这班人可真刁滑,我想要不是劳驾你走一遭,就再没哪个可以把我的钱收回来

了。再说,你眼前也是空闲着,要是你愿意去的话,我将来自会给你向朝廷讨一份护照,你

收账回来,便从账款里提出一笔相当的数目来给你做酬劳。”

恰泼莱托这时正没事可干,手头很紧,如果向来照应他、庇护他的朋友一走,那情景越

发困难了,所以他毫不考虑,一口答应了下来。两人谈妥之后,缪夏托就启程了。

恰泼莱托带着委托证明书和皇家的护照。也来到了勃艮第。那里的人谁都认不得他;而

他居然一反向来的本性,用温和公平的态度来催收账款,行为检点、尽他本分的职务,好象

他有多少邪恶的手段他都要藏起来,准备到最后才一下子使用出来。

他寄居在两个放高利贷的佛罗伦萨人家里。他们是兄弟俩,看恰泼莱托是缪夏托派来的

人,着实优待他。不想他在他们家里病倒了。他们随即给他把大夫请了来,还打发仆役侍候

他,凡能尽力的地方都尽力做到。

可是一切都不见功效。他年纪老了,从前的生活过得又荒唐,眼看病势一天比一天沉

重;到最后,医生回说没救了,弄得那兄弟两个十分焦急。有一天,他们在紧贴着病室的一

间房里商量起来了。一个问另一个说道:

“我们怎样打发这个病人呢?这件事可不好办哪,要说把病人撵出门外吧,情理上说不

通,一定要受人指责。大家看见我们把他招留进来,后来又忙着替他请医、派人服侍他,现

在临到人快要死了,断不会再做出什么得罪我们的事来,却忽然看见我们把他撵了出去,这

怎么成呢?再反过来讲,他平生是一个邪恶的人,断不肯忏悔认罪、接受教会的圣礼;一旦

死了,教堂一定不肯收容他的尸体,他岂不是要象死狗一般给扔在沟里吗?就算他认罪吧,

他的罪案这样多,罪孽又这样重,不管神父或是修士,没有一个肯赦他的罪,或是能够给他

赦罪的。要是他得不到赦免,那还不是给扔到了沟里去?若是闹出了这样的事,那当地的人

们平时就恨我们操着这行当,天天在骂我们是不义之徒,就会抓住这机会,一窝蜂冲进我们

的宅子来抢劫钱财,一边高喊道:

“‘这班伦巴第狗子们,连教堂都不肯收容他们,快给我们滚吧!’”

“他们这么直冲进来,不但抢劫我们的财货,说不定还要害我们的命。所以说来说去,

一旦那个人死了下来,我们可要受累啦。”

方才说过,恰泼莱托只跟他们隔着一层板壁,病人的听觉又格外敏锐,所以他们所说的

话给他听了去。他把那兄弟俩请到了自己的房中来,这样向他们说道:

“请你们不必担心或是顾虑我会连累你们。方才你们在隔壁房内所说的话,我全都听到

了;要是事情真是照你们所预测的那样发展下去,那么当然会落到这样的结果。可是我有办

法把这局面转变过来。我一生违背着天主行事,不知犯了多少罪孽,要是在临死之前,再犯

一次,那也反正是这么一回事了。快去请一个最虔诚、最有德行的神父来——假使天下真有

这样一种人。其余一切你全不用管,我自有办法把事情弄得面面俱到,叫你们感到满意。”

这兄弟俩虽然并不抱着多大希望,但仍然赶到了修道院里去,说是家里有一个伦巴第人

快断气了,要请一个圣洁而有学问的神父来行终敷礼。修道院便派了一个十分圣洁、极有学

问、精通《圣经》、为全城所敬重的神父跟他们同去。

神父走进病房,在床边坐下,先用好话安慰了病人几句,接着就问他跟最后一次忏悔已

隔开多少时候了。恰泼莱托这一辈子从没忏悔过,却回答道:

“圣父,我向来每星期忏悔一次,有时还不止一次呢。可是说真的,自从病了以后,这

八天中还不曾忏悔过,我就给病魔害得这么苦!”

神父就说:“孩子,你这样做很好,你应该坚持你这个习惯。既然你经常认罪,也就无

须我多听多问了。”

病人说道:“神父,不要那么说,不管我忏悔了多少次,我还是时时渴望把我所记得起

来的一生罪恶、从我落地出生起,直到此刻做着忏悔为止,原原本本吐露出来。所以,好神

父,请你就把我当作从来没有认过罪一般,详详细细地考问我吧,不要因为我躺在病床上就

宽容了我。我宁可牺牲自己肉体的舒适,也不愿我的救主用他那宝贵的鲜血赎回来的灵魂沉

沦在深渊中!”

神父听了他的话,大为高兴,认为这就是心地纯洁的证明,着实称道他的虔诚。于是就

询问他可曾跟妇女犯了奸淫罪。恰拨莱托叹着气回答道:

“神父,关于这种事,我不好意思向你说真话,怕的是我会犯自负罪。”

神父回说道:“尽管说好了,只要你说的是真话,那么不管是在忏悔,还是在旁的场

合,你决不会犯罪的。”

“既你这么说,”恰泼莱托答道,“我就照实说了,我还是一个童身呢,就象我初出娘

胎时那样清白!”

“啊,愿天主赐福给你!”神父嚷道,“这是难得的品德啊,你自动发愿,保守清白,

功德远胜过我们和其余受着戒律束缚的人。”

神父接着又问,他可曾冒着天主的不悦而犯了贪图口腹之罪。

恰拨莱托连声叹着气说:犯过,这种罪他也不知犯了多少次。除了象旁的信徒那样年年

遵守着四旬斋!的禁食外,他还每星期至少斋戒三天,只吃些面包和清水;可是他喝起水来

——尤其是当他祈祷累了,或是在朝圣的路程中走累的时候——却放量大喝,而且还喝得津

津有味呢,就跟酒徒在喝酒时一模一样。还有,他好多次真想尝尝妇女们上城去所拌的那种

普通的生菜;有时候,吃东西会引起他的快感,对于象他那样修心斋戒的人那实在是不应该

的。

“我的孩子,”神父说道,“这些过失也是人情之常,算不上什么的,你也不必过于责

备自己的良心。每个人都是这样,不管多么虔诚,在长期斋戒之后进食,在疲乏的当儿喝

水,精神也会为之一爽的。”

“啊,神父,”恰泼莱托说,“别拿这些话来安慰我吧,你知道我并非不明白,凡是跟

侍奉天主有关的事,都要真心诚意、毫无怨尤地做去,否则就是犯了罪。”

神父听了大为高兴,就回他道:“你有这一片心,我非常高兴,我也不禁要赞美你那纯

洁善良的心地。可是告诉我。你有没有犯过贪婪罪呢?——臂如追求不义之财啊,或是占有

了你名分以外的财物。”

“神父,”恰泼莱托说,“请不要看我住在高利贷者的家里就怀疑我,我和他们是没有

瓜葛的。不,我来这里本是为了想劝告他们、要他们洗心革面、从此不干那重利盘剥的勾

当;我相信我原可能做到的,要不是天主来把我召唤去。你还要知道,我的父亲是很有钱

的,他老人家故世的时候,遗给我一大笔财产,这笔财产,我一大半倒是拿来施舍给别人。

我为了维持自己的生计,也为了可以周济贫苦,做了一点小本生意,想博取一些利润,可我

总是把赚来的钱均分为二,一半留给自己需用,一半送给了穷苦无告、信奉天主的人们。蒙

天主的恩典,我干得很顺利,业务逐渐地兴旺起来。”

“你这样做好极了,”神父说,“不过你是不是常常容易动怒呢?”

“噢,”恰泼莱托说,“我只能告诉你,那是常有的事:谁能看着人们整天为非作歹,

全不把天主的戒律和最后的审判放在心里,而耐得住一腔怒火呢?我一天里有好几次宁可离

开这个世界,也不愿活着眼看青年人追逐虚荣、诅天咒地、发假誓,在酒店里进进出出,却

从不跨进教堂一步,他们只知道朝着世俗的路走,不知道追随天主的光明大道。”

“我的孩子,”神父说,“这是正义的愤怒,我不能要你把这事当作罪恶忏悔。不过你

有没有逞着一时之忿,杀人、伤人、污蔑了人、或是委屈了人呢?”

“唉,神父,”病人回答道,“看你是个天主的弟子,怎么也会问出这等的话来呢?象

你所说的种种罪恶,别说当真做了出来,就是存着一丁点儿想头吧,你难道以为天主还能一

直这么容忍着我吗?这都是盗贼恶汉的行径呀,我一见了这些人,没有哪一次不是对他们

说:‘去吧,愿天主来感化你们!’”

“愿天主降福于你!”神父说,“可是告诉我,我的孩子,你有没有做过假见证来陷害

人,有没有诋毁过他人?旁人的东西你有没有侵占过?”

“唉,神父,当真的,”恰泼莱托说,“我当真毁谤过人;我从前有一个邻居,往往平

白无故地殴打他的妻子,我看不过了,有一次就去告诉她的娘家,说他怎样怎样不好——我

真是替那个不幸的妇人难过,他喝醉了酒打起女人来,天知道有多么狠毒。”

于是神父又问:“你说过你是个商人,那么你有没有象一般商人一样使用过欺骗的手

段?”

“啊,神父,当真有过这么一回,”恰泼莱托说,“可是我无从知道那吃亏的人是谁

了。他赊了我的布去,后来还钱的时候我当场没数,就扔进了钱箱,隔了一个月,我拿出来

一数,发觉多了四文钱。就把这钱另外放开,好归还原主,可是等了他一年还不见他来,我

这才把这四文钱舍施给了穷人。”

“这是件小事,”神父说,“你处理得也很妥当。”

于是他再提出了一些其他的问题,恰泼莱托又象方才那样一一作了回答。最后,神父正

想替他行赦罪礼的时候,他大声嚷道:

“神父,我还有一件罪恶不曾向你忏悔呢。”

神父忙问他是什么事,他就说:“我记得有一个礼拜六做过午祷之后,我叫女仆打扫屋

子,我应该尊重我主的‘圣安息日’,而我却没有遵守!”

“喔,我的孩子,”神父说,“那也是一件小事。”

“不,”恰泼莱托说,“你别那么讲:这是一件小事,圣安息日是我主复活的节日,应

当受到多大的崇敬啊。”

神父又问道:“那么还有别的罪过没有?”

“唉,神父,”恰泼莱托回答道,“有一次,我自个儿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竟在天主

的教堂里随口吐了口水。”

那神父微笑说道:“这种事你不必放在心里,我的孩子;我们做修士的也天天在那里吐

口水呢。”

“那你们就大大地不应该了,”他回答道,“旁的一切还在其次,天主的圣殿却是献祭

的场所,理应保持十分洁净才是呀。”

总之,他还说了许多诸如此类的事;后来他却开始呻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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