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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兄弟-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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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这没有什么……就会过去……没有什么。”

皮埃尔走过去,定睛看看她,说:

“我们看看,你怎么不好?”

她用低低的急促的声音反复说:

“没有什么……没有……我要你放心……没有什么。”

罗朗走开了,去找醋;他回来时将瓶子交给他的儿子说:

“拿着……得让她缓解一点,你。你听过她的心脏没有,至少该听听吧?”

当皮埃尔弯下身去给她把脉时,她使劲一下将手抽开,猛得碰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瞧,”他用冷冰冰的声音说,“既然您病了就得让我瞧瞧。”

于是她坐起来,给他伸出胳膊。她的皮肤发烫,脉搏紊乱不稳。他低声说;

“真的,这够严重的。得吃点儿镇静剂。我去给你开处方。”

当他弯身对着纸写时,一阵轻轻的抽噎、哽咽,一阵短促的抑制住的喘气声音使他突然转回头来。

她用双手蒙住了脸在呜咽。

慌了的罗朗问道:

“鲁易丝,鲁易丝,你怎么啦?你到底怎么啦?”

她没有回答,像是被叫人害怕的深刻痛苦搅得心都碎了。

她的丈夫想抓住她的手,将它们从她脸上扳开。她顶着不干,总说:

“不、不、不!”

他转过身对着儿子说:

“她到底怎么啦?我从来还没有见过她这样。”

“这没有什么,”皮埃尔说,“有点儿神经激动。”

看到她这样痛苦,皮埃尔感到自己好像宽舒了些,这阵痛苦减轻了他的怨恨,缩小了他对母亲耻辱的谴责。像一个对工作感到满意了的审判官那样,他细细打量着她。

可是她猛然站起来,朝门口冲过去,情况这样突然,使人预料不到也阻拦不住;于是她跑过去将自己关在卧房里。

罗朗和医生面对面,呆了。

“你对她发现了什么没有?”这位问道。另一个回答说:

“是的,这是由于一点儿神经不宁,在妈妈这种年纪的人常常发生。有可能她还会有好多次像这种情况的发作。”

她确实又发作过好几次,几乎每天都有过,而且像只是皮埃尔用一句话激发的。好像他掌握了她这种奇怪的不知名的病的秘密。他从她的脸上窥测到了安宁的间歇时刻,而且用一种暴戾的狡计,只用一个字,就提醒了她暂时宁静下去的痛苦。

他呢,也和她一样痛苦!他因为自己不再爱她而痛苦不堪,因为不再尊敬她,使她受罪而痛苦不堪。当他狠狠地加剧了那个流血伤口,他在这个女人、这位母亲心上打开的伤口的疼痛时,当他体会到了她多么可怜和绝望时,他就独自在城里到处乱走,懊悔得心里像在受刑,因怜悯而心碎,痛心自己逼得她在儿子的轻蔑下,百般煎熬,他甚至为此起意过,想让自己跳下海去,让自己淹死,以结束这场苦难。

唉!现在他多么希望能够宽恕!可是他根本做不到,他无法忘却。要不,那怕只是不再叫她受罪也好,可是他也办不到。他自己也在受罪,他在吃饭的时候抱着满腔同情的决心往家里走,可是一看到她往日那样正直爽朗的眼光现在却变得躲躲闪闪、胆怯迷惘,就情不自禁,无法忍住涌到了唇边的恶毒话。

这件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秘密丑事造成了他对她敌视。这是到现在也仍在他血液里流着的一种毒汁,使他像头疯狗似的总想咬人。

再也没有人会来阻碍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使她心碎,因为那个弟弟现在几乎整天呆在他自己的新居里了,他只在每天晚上回来吃饭睡觉。

让常常看到他哥哥的尖酸暴戾。他将这些都归之于妒忌,决心要使他规矩些,而且打算有朝一日给他点颜色看看;因为他的这种无止无休的发脾气,已经使这个家的生活变得叫人难受。但是他自己现在已经分出去生活了,对这些粗暴行为碰到得比较少;加上他生性爱好平和安静,因此他仍然忍着。此外那份财产也使他迷迷糊糊。他几乎一门心思只想到那些让他直接感到兴趣的事。心里装满的是些方才开始操心的琐事。成天忙的是上衣的裁剪,毡帽的样式,名片的款式大小。而且他没完没了地谈他房子里的各种细节,甚至壁橱里面放衬衣的搁板,放在门厅里的挂衣架,为防止小偷进住宅而安装的电铃等等。

他决定趁迁居的机会,到圣·朱安乡下去举行一次酒会,会后再回到他的新家喝茶。罗朗主张从海上去,可是距离远,而且假使吹了逆风能否从这条路到达,没有把握,于是推翻了他的意见,决定另租一辆四轮敞篷高驾马车作这次旅行。

为了能赶到那儿吃午饭,大家在快到十点钟的时候启程。尘土飞扬的大道在诺曼第的田野里蜿蜒而行,波澜起伏的平原和树木环绕的村庄,使田野像座看不到头的公园。在由两匹大马慢跑拉着的车子里坐着罗朗一家,还有罗塞米伊太太和博西尔。大家都被轮子声音震聋了耳朵,不言不语,在阵阵尘雾里闭上了眼睛。

这是收割庄稼的季节。在暗绿的首蓿草旁边和耀眼的绿色甜菜旁边,是黄色的麦子,它们仿佛吸足了照到它们身上的阳光,辉耀得田野一片金光灿灿。人们正在一片一片地收割在用镰刀收割的田地里,人们还可以看到一些男子汉在刈开了的田地边上走着,一摇一摆,甩开他们翅膀似的大镰。

走了两小时以后,马车转到了左边的一条道上,经过一座转动的风车。这是座被废置的东西,灰色凄凉一半都腐朽得不行了,属于那些老磨房的最后残存者之列。接着这条道转进了一个漂亮的院子,停在一座花哨的房子前面,这是当地一家有名的小客店。

被人称作阿尔丰斯美人的女店东走过来,微笑着站在门口,朝在太高的台阶石前迟疑不进的两位太太伸出了手。

在苹果树荫影下的一个帐篷里,已经有些外地客人在吃东西,这是些从艾特来塔来的巴黎人;人们还听到屋子里的欢声笑语和碗盏相碰的声音。

所有的大厅都满了,只好到一间内室里去吃饭。罗朗突然看到挨着墙上挂着捕长臂虾的网子。

“哈!哈!”他叫道,“这儿人们捕瘦虾?”

“是,”博西尔回答说,“而且这儿是整个海岸上捕得最多的地方。”

“好哇!我们吃过午饭去捞一网何如?”

问清楚了,三点钟的时候正是低潮;于是决定大家下午都到岩石堆里去抓长臂虾打发时间。

大家吃得不多,免得当脚踩在水里时脑袋充血。此外还得为晚餐留肚子,那顿饭嘱咐了要安排丰盛,而且六点钟大家回去时该已经准备好了。

罗朗按捺不住自己的急躁。他想买些为这类渔猎专用的渔具,一些很像在草原里捉蝴蝶用的家伙。

这种渔具叫小捞网。这是一根长长的木杆,头上装上一个固定在木圈上的小网袋。总是笑眯眯的阿尔丰斯女人借了些给他。接着她帮那两个女人搞好临时打扮,免得弄湿了她们的裙袍。她拿出了些裙子,羊毛长袜和草底帆布鞋。男人脱掉了他们的短统袜,在当地的鞋店里买了些拖鞋和木鞋。

他们肩上抬着小捞网,背上背着篓子,就上路了。罗塞米伊太太在这套衣衫里显得风度翩翩,想不到的雅致,有农民味道又洒脱。

她饶有风致地将阿尔丰斯女人借给的裙子卷了起来,再缝上一点,这样可以在岩石之间无所顾虑地跑跑跳跳。她露出踝骨和下半截腿肚子,一对属于灵活有力娇小女人的腿肚子。她身腰灵活,因此动作可以自如,还找到了一顶园丁用的硕大黄草帽扣在头上,大宽边上用一根柽柳将一边卷得翘起来,给人以一种火枪手的好汉气概。

从继承产业以来,让天天在想要不要娶她。每次看到她,他就觉得自己“已经铁了心”娶她;但等到他独自一人的时候,他就想再待一阵子,留点时候再细想想。现在她不及他有钱,因为她只有一万二千来法郎的年金,但是这属于不动产,是块在勒·阿佛尔盆地上的田庄土地;这地再过些时,可以值大钱,因此财产大致是同等的,而且那个年轻寡妇无疑使他十分喜欢。

这天看到她在前面走,他想:“好吧,我该作出决定了。肯定我不会找到更好的了。”

他们沿着一条往下坡的小峪走,从村庄里朝着峭壁下去,这条小峪尽头的峭壁高踞在大海之上八十来米。环绕着绿色的海岸边缘,从左右两边坡降下去,形成了一个由水构成的三角形,远远望去,在太阳光下是一片银色的碧波,一片几乎看不出的孤帆像爬在天边的一只小虫。光辉灿烂的天穹和水混成一气,人们分辨不出哪儿是水的尽头,哪儿是天的起点;走在三个男人前面的那两个女人,在明朗的天际勾下了束在她们紧身衣里的身影。

让眼睛都红了,盯着在他前面往远走的罗塞米伊太太,纤细踝骨,秀丽的腿,柔软的髋部和挑逗人的草帽。她逐渐远去的情景激励了他的欲望,将他推到使胆怯犹豫的人突然作出决断的心情里。暖和的空气里混进了海边的气息,灯芯草、苜蓿草和杂草的气味,袒露的岩石上的海草气息,使他慢慢地陶醉其中,同时也刺激了他;每走一步,他的决心就增加一分,每过一秒,每当他看那个年轻女人的身影一眼,他就决心不再犹豫,要向她说他爱她,他要娶她。捞虾给他提供了条件,使他们能单独相处。此外,两条腿踩在清澈的水塘里,看着虾的长须躲进海藻下面,会提供一个谈情说爱的迷人地点、迷人背景。

当他们走到悬岩边上的小峪尽头时,看到了有条小径贴着峭壁下去。在下面,在山脚和大海之间,约莫半坡左右,是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巨大岩块,颠三倒四,一块压着一块,形成了一片杂草丛生、高低起伏、朝南望不到头的平坦地,这都是由长年滚石崩塌造成的。这块荆棘丛生和草石杂处的长滩,据说受过大山爆发造成的震撼。倒塌在滩上的石头,像是一座往日面向大西洋,雄踞于由漫长峭壁构成的白色墙垣下的大城遗迹。

“这儿,真是好看。”罗塞米伊太太站住了说。

让已经追上了她,心潮澎湃地向她伸出了手,帮她从岩石上凿出的窄阶梯上迈下去。

他们在前面走。这时博西尔正使劲支持在他的短腿上,将弯着的胳膊,伸给了被空旷吓坏了的罗朗太太。

罗朗老爹和皮埃尔走在最后,本来该由这位医生拉着他的父亲,但是,这位晕头昏脑,以致他只好干脆坐在石阶上,一级一级往下滑。

那对青年人往下走得很快,突然他们看到边上有张木凳,它标志这儿是下悬岩的半道休息点,一泓清泉从峭壁的一个小洞里迸出来。它首先流射到一个像脸盆大小,由它自己冲洗出来的水池里,而后成为只有两尺来高的跌水下来流过小径,在这段小径上灌溉了一片地毯似的水田芥,最后消失在荆棘和杂草丛中,穿过隆起的、堆满了崩石的平地。

“啊!我真渴!”罗塞米伊太太嚷道。

可是怎么喝?她试着用她的手心捧起水来,可是水从指缝间流走了。让出了个主意,在路上放上一块石头;她跪在上面,这样用高度正好和泉水齐平的嘴唇吸进去。

当她抬起头的时刻,皮肤上、头发上,眉毛上和衣衫上,洒满了不计其数亮晶晶的小水点。让朝她弯下身去,细声亲切地说:

“您多么漂亮!”

她用人们呵责一个孩子的腔调,回答说:

“您能老实些少说点吗?”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交换的有点调情意味的话。

“走吧,”很不好意思的让说,“我们趁人家赶上之前走开。”

事实上,他已经看到现在离他们很近了的博西尔船长的背,因为要用双手扶着罗朗太太的双手,他正退着往下走过来。而更高更远些,是罗朗一直在让自己往下滑,坐在他裤子的后裆上,用脚和肘弯抬着,用乌龟般的速度移动。皮埃尔这时走在他前面盯着他的动作。

小道不那么陡峭了,变成了绕着往年从山上掉下来的大岩块转的坡道。罗塞米伊太太和让开始跑起来,而且很快就到了卵石滩上。他们穿过卵石滩,想到岩礁上去。这些岩礁伸出去成了一长条长满了海藻的平坦地,上面有无数水坑闪烁发光。退潮的海已经出去很远,退到了这片长满了粘糊糊的、亮绿色和黑色的海藻的平坦地后面。

让捋裤子卷到了腿肚上,持袖子捋到了肘弯,免得弄湿,而后说了声“前进!”就果敢地跳进了碰到的第一个水潭里。

那个年轻女人虽然也决定立刻下水,但比较谨慎。她绕着狭狭的水潭转,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因为她在那些枯滞的植物上打滑。

“您找到了什么吗?”她说。

“是的,我看到了您反映在水里的脸。……”

“要是您只看见这,您会捞不到什么鱼虾的。”

他用一往情深的调子低声说:

“嗨!所有渔猎里我最最想捞的就是她!”

她笑着说:

“那就试试吧,您会看到它会怎样穿网逃走的。”

“然而……您愿意吗?”

“我愿意看的是您捞长臂虾……别的都不想……这会儿。”

“您真坏。咱们走远点儿,这儿什么也没有。”

于是他给她伸过手去,好在滑腻的岩石上走。她有点儿害怕地倚着他,于是他一下子感到了满怀情意,欲念中烧,渴望要她,就像他心中酝酿的烦恼早就在等着某天破壳而出。

他们很快就走到了一个更深一些的石罅。在颤动的水面下从看不见的石缝里,涌起一泓清泉在流向遥远的大海,水下漂着细长而色彩诡谲的草,像一些红红绿绿的长发在水中荡漾。

罗塞米伊太太嚷道:

“瞧,瞧,我看到了一只,一只大的,那边一只特别大的!”

这时他也看到了,于是毫不犹豫地跨进了那个水潭,虽然水一直浸到了他的腰部。

可是那头虾摇着它的长发慢慢在网前后退,让将它朝海藻逼过去,稳以为可以在那儿抓住它。当它发觉到自已被堵住了时,它滑过去一蹦,跳过了小捞网,横过小池子就不见了。

那个心头突突跳着,紧盯住这场扑猎的年轻妇人,禁不住叫道:

“啊!真笨!”

他火了,不经思考就顺着长满了水草的池底将网拉过。当网提出水面时,他看到里面有三只大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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