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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洲故事作者:秒杀春童-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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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老实说吧,咱爸爸就有不轻不重的案底,就是和雅族人打架打下来的。他之所以选择定居城里开旅馆,只在城外草原上的姥姥家留著一群羊,派我去放牧,就是因为身上带了斗殴伤害雅族人的纪录,若再带著一家子到城外逐水草而居,难免被雅族警方当成不安定份子。不安定份子一进城就被盯上,日子比在城里接受雅族文化治理还难过。这麽著,我才会成为在城里上学的孩子,才会认识这群打死不分开的朋友,以及住在城里的小坦一家。
  雅族和勒库族都有句谚语形容一样的事,那就是「意外的祸事能给你招来意外的福气」。咱的命运,大概也是这样。
  咱家和小坦家都开旅馆,他又是雅族人,照说咱们是竞争对手。可是他家的旅馆有些特别,那是家有小姐陪酒的旅馆,客人去那儿不是自己带著小姐,就是等著打电话叫小姐。小坦打小帮客人打电话,也见惯了酒气冲天的客人搂著酒气冲天的小姐,更曾在打扫客房的时候误闯还没退房的房间,被光著身子的客人一路扇著耳光出来。我知道小坦家做甚麽营生,我爸妈也知道,他们不禁止我和小坦来往,因为他们说:「这些当年跟著军队来到绿洲的雅族老百姓,也是苦人,也挣口辛苦饭吃,咱家做正派生意,没甚麽好和人家争。」
  在学校里被雅族老师当作好学生的小坦,夜里是听著板墙後面客人和小姐的叫声来温书的。他对我说,「小时候不懂也就罢了,现在十几岁懂事了,那样子能温得下书才有鬼,一晚上听他们弄,你想想我要自己弄多少次!」客人搞完了终於睡下的时候,小坦自己也累到魂都没了。这个好学生,课本上都是些奇怪的污迹,是不能让老师靠近了瞧的。
  也就是这个好学生,大白天里替勒库族的兄弟出头打架了。
  ——他是和雅族人干。十一岁的时候他和勒库人斗酒量,十五岁,和雅族人动手。



7、第三章(中)

  那个看上人家姑娘的哥们叫做列齐,肩膀生来窄一些,胸脯薄一些,在咱们队伍中向来是脑子清楚、口才俐索的类型,虽然也能打,可没有小坦那麽悍。那小姑娘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岁数,是勒库人,白皮肤上生著几颗雀斑,胸脯从领口露出半个来,也有雀斑,正就长在两颗奶子中间凹下去的地方,迷死人了。你知道,勒库人的女人挺强,大概抵得上两个雅族汉子,她们该露甚麽露甚麽,女人家天生的勾人本钱才不怕汉子们看,所以,女人的传统族服也是看得见胸脯的。这小姑娘穿起百货公司时髦低胸衣服来,更加看得我们这夥儿人人嗓子发乾。她身边的雅族男人总有十八九岁,认得叫做蓝宁,没甚麽特别讨厌的地方,只除了他爹蓝方甚麽来头大家都知道,是学校的高层行政干部。
  学校就是讨人厌,高层行政干部更加欠揍,那是跟咱们爸妈伸手要钱、回头却克扣孩子餐费的坏人。现在这坏人的儿子让一个勒库族小姑娘挽著手,大摇大摆走上街,这叫做甚麽你说?叫做找死!
  我们一夥站在高处的一层平房顶上看他们俩。列齐说:「我想要那姑娘。」
  我说:「就怕他老子报警。想想他老子平时横得那样。」
  列齐说:「我知道。所以我也只说说。不然这样吧,你们替我想个法儿,破坏他俩感情,让我追求那姑娘。」
  我们皱起眉头想了好一会儿。这情况谁都没遇过,对手家里有钱有势,在校成绩好,列齐除了是勒库族以外,没一样强过人家。可是勒库族不像其他绿洲的种族,对通婚没有严格的宗教规范,没有复杂的皈依手续,只要对方接受咱们对雪山诸神的信仰,也就成了。虽说父母们都不喜欢女儿嫁给外族人,但女儿倘若真的死活要嫁,也没其他办法。破坏人家感情需要使用诡计,勒库人的心机怎麽斗得过雅族人呀!
  小坦忽然沉著声音说:「使脑子不使拳头,多麻烦?咱们下去。」
  大家一起转头望著他。
  列齐说:「要是动了手,咱们一夥人不是留案底,就是被学校开除。」
  小坦说:「谁说让大夥儿动手了?」
  列齐点点头:「是我错了。我要抢姑娘,就自己来。」说著捉住围墙边的绳索,那是咱们爬上来的工具。列齐注视著那对情侣往这里走来,我知道他打算沿著绳索缒到街上去,降落在蓝宁的头顶,一脚先踹到他眼冒金星。
  列齐吸一口气正要往下跳,小坦叫道:「谁让你动手?」他霍地冲过我身边,抢先从绳索上缒下,落在蓝宁和姑娘身前。这对情侣吓了一跳,小坦一手扭住蓝宁在胸前晃著想防身的双手,一拳擦过蓝宁鼻梁,接著退开一步,向天空笔直举起握拳的手臂。
  这是要让身在房顶的咱们看见,他第一拳就让对手见了血。
  蓝宁和小坦很快地在人行道上扭打在一起。两个都是雅族人,可是蓝宁已经完全长大成人,小坦还是发育中的少年,身高不同,蓝宁的身架子也粗大些。然而,小坦速度快、下手狠,像小狼扑上比它高大的牛只。他懂得拳头近了身才猛然发力,又敢往重点地方打;蓝宁肋骨末端的腹部被小坦接连狠打了几拳,脑袋也让小坦扳得歪到一旁,在咽喉上痛揍两下,脚胫被小坦的勒库人皮靴尖端踢中,则让蓝宁险些在姑娘面前发出惨叫。和小坦打架打上瘾的我,从没见过他对付敌人的模样。万一这是拚命而不是抢姑娘,小坦扳那一下脖子,就可以把敌手扳死了。
  蓝宁的鼻梁歪了。小坦一拳陷进他脸颊里,他牙齿在嘴唇上咬了老大一个破洞,口鼻全盖满了血。小坦两腿将他踢倒,提起皮靴搁在他小肚子上,差一分就可以踩到他卵蛋,然後问他:「你让不让?」
  蓝宁唏哩呼噜地不知回答了甚麽。血从他牙缝里噗嗤嗤地随著喷出的气而冒出来。
  小坦说:「问她做甚麽?关女孩子甚麽事?我就问你!」
  我们一个接一个地沿著绳索跳到街上,明白了蓝宁是要小坦去问姑娘的意见。
  蓝宁又喷著牙齿和鼻孔的血,唏哩呼噜说一阵。接著捧住肚子,呕出一些水来。
  小坦说:「你再罗唆,我一靴子踩爆你卵蛋。让不让?」
  我问小坦:「他到底说的啥呀?」
  小坦笑一笑,说:「他问,列齐会对人家姑娘好麽?对姑娘好,他就让。」
  「哇肏,这种没骨气的问题咱第一次听见。」列齐目瞪口呆地说:「闹半天,咱不是在跟个汉子抢姑娘,是跟个娘们抢。」
  小坦点头:「就是个娘们。」皮靴底压住蓝宁卵蛋,慢慢地碾了几碾,像在压平草原上的一块牛粪似地。蓝宁尖叫起来,缩成了一团。小坦转头对雀斑小姑娘说:「要跟咱这兄弟还是不跟,随便你。可你瞧清楚,你现在这男人有没有用?连我都打不赢。。。连个雅族人都打不赢。」
  勒库城里,打赢了的那个就赢走一切。一个男人连半大孩子都打不赢,没有女人会指望他有本事养家。有人或许要说,会打架算甚麽本事?这是野蛮,这是未开化。这话不能说是错,咱们电视看多了都知道,雅族人对咱们的轻视不是全没来由。可血液里战斗的魔力一旦激发出来,我们非要宣泄了才能算完。而勒库族就是血液里战斗魔力特别浓的一支种族。
  ——那会儿,竟是谁也没想起小坦不是勒库人,他的胜利是列齐的胜利,也是咱们整支队伍的光荣。直到他说了那句话,大夥突然都楞了一下。
  当晚,在我跌断腿之前,也就是大夥还在草原上的棚子前烤肉,用炭火烧热杂粮白酒来喝的时候,小坦举著两个倒满温酒的碗,走到列齐身前,说:「你别怪我替你出头,你哪一点都比我强,拳头强、脑子也强。我日间替你打人,只因为他们蓝家是雅族,我也是雅族。出事了,我可以从轻发落。」他摇一摇酒碗:「你要是不怪我抢在你前头,就跟我喝一碗?」
  列齐接过酒碗,说:「我不只喝这一碗,往後几千碗酒也跟你喝。」却补了一句:「慢,别弄错,这可不是说我还要抢几千个姑娘!」
  我说:「谁会弄错?几千场架,小坦打得来。几千个姑娘,你一条鸡巴应付得来麽。」
  众人轰笑声中,列齐和小坦对著喝乾了手里的酒。两个脑袋各自仰起,两条喉咙伸得直耿耿的,两人的喉结上下不停地动,咕嘟咕嘟地把酒往下咽。这两个脑袋,一个有著乾草一般的黄卷乱发,一个留著遮住一半後颈的细长黑发。而两张各是雪白和黝黑的脸庞,却都因为烈酒而变成了通红。
  那一刻我忽地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像是骄傲,又像是感伤。为我拥有这样的搭档骄傲,为他终究不是我一个人的小坦而感伤。



8、第三章(下)

  所以当我栽在湖边草地,被楞子抓著断腿,我也就抓著小坦的靴子,好像这样我就特别安心。楞子抬起头宣布诊断结果:「快,快送他进城找医生,快!」大家七手八脚扶著我胳膊、托著我头,七嘴八舌地问:「他伤哪儿啦?」楞子说:「断腿啦!」
  我醉得下巴也麻痹了,腿倒不怎麽疼。我用力动著下巴,说:「他妈我知道自己是断了腿。你看半天只看出这个结果?小坦你给我滚下马来!」
  小坦终於说话了:「你他妈老拽著我靴子我咋下来?」
  我一呆,使尽生平力气一扯,将他拖下了马。小坦嘴上清醒,身体早也烂醉了,软软地摔在楞子和我身上。
  没人记得这一支乱七八糟的救伤队是怎麽进城的。我记得兄弟们似乎带著我回到了烤肉的棚子。似乎听见他们煮茶水,茶水灌到我牙关的时候我喝了几口,此後我就一直在小坦的怀里了。总之我们的马最後都进了城,马车被它们拉著,将烂泥一样的我们也驮进了市区。
  可是那时才七点半呀,走遍了城里的诊所和公立医院,门板上一律写著十点开门。兄弟们在门板上一阵乱拍,救命甚麽的都喊出来了,鬼影也没出来一只。
  小坦突然在马车板子上重重一拍,叫起来:「有了有了,快往城东走。」
  列齐问:「城东哪有医院啊?」
  「有兽医院!八点钟开门,快!咱们赶第一个挂号!」
  我还没来得及反对,小坦就呼啸一声让他的马儿转头向东,领著救伤马队往城东兽医院赶。勒库人把牲口当家人,也当财产,兽医院是生活中相当要紧的地方,没人不知道城东兽医院怎麽走。救伤队以口才伶俐的列齐领著两个人作先锋,在清晨的大道上策马快跑,其馀人跟在小坦的马拉车旁照料我。我骨折了不能在快跑的马背上颠,两旁又需要有人开路,这救伤队的默契是一流的。每个人嘴里说的都是:「城东兽医院,快,八点钟赶第一个挂号!」
  我在小坦怀里大声抗议:「我是人不是牲口,干麽送我去兽医院!」我酒还没醒,说出话来跟蓝宁被痛打之後一样含糊。
  小坦说:「听你醉的那啥样子,我得让医生给你配一服醒酒药。」我愣头愣脑地问:「兽医也管配醒酒药麽?」小木一旁接腔:「绿洲上的兽医就得会,咱们勒库人的牲口也能喝呀。咱家里这匹马,就跟咱喝过酒。」
  这东倒西歪的一群人到底赶上了兽医院开诊的第一个挂号。说是兽医院,其实只是一位中年兽医坐镇的诊所。全院也只有一兽医、一助手、一挂号助理,全是雅族人,不过那位挂牌的兽医医术还可以。挂号处的助理女孩瞧见门外哗啦啦来了一大堆马,先是喝叱我们将马儿往屋子後头的马厩赶:「别全拥在大门口乱哄哄的!不相干的拉到旁边巷子里,骨折那头记得拉到二号马厩拴好了,那儿是病人房,你们都知道吧!」
  门外的小坦和楞子将我从板车上往下抬。我瞧见列齐对著挂号窗口摇摇手指:「不行,没法儿将他拉进马厩。」
  助理很奇怪地问:「咋不行?是伤得不能走了?那你们咋拉它来的?那匹马在哪里?」
  小坦和楞子一齐响亮地说:「在这里!」接著合力把我抬进了门:「是这一位。」
  
  ***



9、第四章(上)

  我从城东兽医院给大夥抬出来、放上板车拉回家的时候,酒已经醒得差不多,全靠小坦一个耳光。
  咱们都认识那姓白的医生,他在邻近绿洲长大,不知到哪儿上了兽医训练学校,有一天突然就在城东开业了。他人好,咱们当中好几个人喊他叔叔。他家里和小坦一样,是随著军队来到内陆的雅族人,因此小坦和他、和他的助手小尧也就特别熟。白医生一见我的伤,托著我小腿轻轻扯呀扯,就把我朝旁边拐的腿给对上了。他瞪了楞子一眼,说:「他哪里骨折了?生龙活虎一个人,就是膝关节脱臼。」一边检查我膝弯和小腿後头,碰这儿碰那儿,一边问我这儿疼麽,那儿有知觉麽,又问当时咋摔下马的,酒喝了多少,昨晚上吃了甚麽特殊的东西或药物没有,记不记得自己摔下马那会儿甚麽姿势,路上又用甚麽姿势让兄弟们抬过来的?
  这所有问题,除了最後一个小坦答得出,其他都问得大夥儿一愣一愣。那些问题我都听到了,可就像在梦里一样,恍恍惚惚,觉著和自己不相干。胃里一股一股酒气往上冒,他问一题,我就打一个嗝儿。起先,白医生知道自己要瞧的是个人,非但没骂我,还很开心地说:「啊呀,瞧了这麽多病号,头一回碰上个会说人话的。」问到後来,发觉不但病人没反应,光会打酒嗝,连病人的朋友也一个个跟傻子似的,前言不对後语,比牲口还麻烦,他发急了,又看我膝盖肿出一个大包,就指指那个包,问我:「别的不说,这个最要紧:我一会儿替你打完了石膏要开药,可你得先告诉我,你有没有药物过敏的纪录?还有,你体重多少斤呀?」
  说实在话,绿洲上的牲口和人不但待遇差不多,有时牲口比人还值钱,牲口世世代代繁衍下去可以带来财富,人繁衍下去最多也就是一群讨粮吃的人,你说哪个比较珍贵不是挺清楚的吗?後来咱们才知道,要是在沿海,哪个兽医敢替人开药,立刻吃上官司,说不定还要上电视新闻。不过在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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