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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狼-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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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夜那么长,你让他们干啥呀?世上的事就是那么怪,家境好的不是生不出娃娃

就是只生女娃,越是穷越能生,一生都是光葫芦!

到了崖脚,歪歪斜斜了两间土屋,土屋是盖在半坡的,前面的墙很高,后面的

墙却低,椽头几乎就挨着了崖石,翠花突然兴奋了欢叫,黑乎乎的门洞里就忽地蹿

出一条狗来。我拔腿便往回跑,烂头也蹴下身抓石头,狗却后腿立起来,前爪使劲

摇动,烂头叫了一声:“富贵?是富贵!?”听见叫富贵,我定睛看时,可不就是

富贵!而那一瞬间里,舅舅就站在门口,他披着一身的阳光,眯着眼睛在看我们了。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而那一瞬间里,舅舅就站在门口,他披着一身的阳光,眯着眼睛在看我

们了。)

我们和舅舅的再次聚会就在这两间丑陋的土屋里。我和烂头喜欢得抱住了舅舅

;舅舅看着我们,他没有那么张狂,一脸的难堪和愧疚,但他的眼角潮湿了。我们

却不提他离开的那一幕,问他的身子,问他这么几天的日子。富贵和翠花就挽作了

一团在门前小土场上打滚儿,直打得尘土飞扬,台阶上的鸡群也乱了,嘎嘎大叫。

舅舅说:“这都是缘分,这都是缘分!”我当然是把枪交给了舅舅,还有那块金香

玉。舅舅怔了怔,双手在衣襟上擦拭,末了还是把枪接住,但他没有接收金香玉。

“舅舅见到老道士了吗?”

“他病得很厉害,已经没有金香玉了。”舅舅说,“这家老汉十几年来一直自

愿去寺里掮石头修寺前塄坎,老道士把剩下的那些金香玉交给了他,我是来问老汉

的,老汉说金香玉让村长拿走了。”我和烂头立即叫苦不迭,才明白了村长曾说过

的话,烂头是×娘捣老子地骂了一通,甚至要折回村去寻那村长。舅舅摆了摆手,

说:“看来,得金香玉也得有缘分,这就像十四号一样。”“十四号?是十四号狼

吗?”

舅舅没有回答,却要我们见见屋中的老汉。走进屋里,黑黝黝如进入一个山洞,

停了半会,才看清屋里一个大土炕,炕洞前有着大的火炕,明着疙瘩柴火,火上有

一根铁丝吊了的大瓷罐,咕咕嘟嘟地煮着什么,旁边窝着一团坐着的一个老汉和一

个老妪。

我们在门外说话的时候,他们没有出来,我们走进去,他们只抬眼看了看,深

山里的贫困和寂寞,常常使山民对外来人有极端的反应,要么过分的热情,要么过

分的冷漠,我说了一句:“大伯大妈好!”回应是:“坐吧坐吧”,他们终于说话

了,很白的眼仁又翻下去,从身后拉过几个木墩子,并用手使劲擦了擦墩子面。

“大伯,”我说,“我从下边村子来的,你们村长让捎话,让你修屋后坡上的

梯田哩。”“我不修!”老汉倔倔地说。

“梯田总该修的吧。”“不修!”“…………”老汉突然站起来,恶狠狠地盯

着我,我还以为他要扑过来打我,却猛地双腿一分开列个骑马势,他穿的裤子没有

裆,垂吊下一根黑肉,他说:“我没裤子!”这场面使我大吃一惊。

烂头却似乎并不以为然,他蹴下去用手抓起一个柴棍点火吸烟,说:“没裤子?!

越不修田越穷得没裤子,懒和穷是连在一起的,两个人轮流着穿裤子也得修田啊!”

“我才不给他裤子哩!”老妪神经质地叫起来,而且起身离开了火炕边,坐在了门

槛上。“我给了他一条我的裤子,三天两晌裤裆就磨烂了。”“大伯,”我制止了

烂头,“我们只是捎个口信儿,村长说五天后他来检查的,田堰还没修好,春季的

救济款就彻底没有了。”老汉破口大骂:“没有了?国家给我的救济款就没有了?

狗日的刘天水,他说把金香玉给他了,他给我发救济款的,现在又说不给我了?他

不就是嫌我没给他狼崽子么?”

“狼崽子,什么狼崽子?”

“我就是不给他!大前年秋里,西林洼张家老二捉了一只老鳖,我要了去放生,

他说他去放,结果他拿回家煮着吃了,我要放狼崽子,他知道了又要狼崽子,我看

清他的心肝子,他不但不放狼崽子还要用狼崽子招引狼哩!他心沉得很,给啥吃啥,

不给就黑着脸要哩!”“狼崽子是哪儿来的?”

“不就是老道士给的么!”“狼崽现在呢?”

“让狼领走了。”“这儿是有狼?”

我看着舅舅,舅舅却别转了脸,我恍然大悟,明白了舅舅离开我们当然出自于

内疚和难堪,但他是带走了狼崽到红岩寺的,见老道并不仅是为了再讨要金香玉,

而是为了狼崽。突然脑海里浮现出一幅图景:在红岩寺有一个秘密的地方,或许是

木头围起的场子,或许是洞穴,那里喂养了各种幼小的野兽,一旦这些野兽有了生

存的能力,老道就放生了。舅舅于是就将狼崽带了去,但老道却病了,病得厉害,

便将狼崽托付给了这位贫穷的山民,山民喂养了几天,然后让别的狼领走了。我相

信我的感觉是准确的,歪了头从门洞里往外看,土屋外那个茅草搭成的厕所边,一

根木桩上拴着一只老母羊,母羊的奶头老长,这羊的奶供应着这对夫妇的饮用,也

曾喂养过狼崽的。我离开了火炕,直直向舅舅走去,舅舅蹴在那里吸烟,用的是老

汉的竹管子长烟袋,我拿过了烟袋吸了一口,说:“舅舅,你伟大哩!”“伟大?”

舅舅似乎没有听懂,目光有些散乱。

“我只说你把狼崽子摔死了,原来你带到了红岩寺,红岩寺真应该建立一个基

地,专门喂养失去生存能力的幼小野兽。”“你说些什么?子明,我听不懂。”

“老道是野生动物保护者?”

“这我不知道。”“是你把狼崽给了老道?”

“这,这怎么可能?这不是害我吗?”

舅舅猫腰从门洞里走出去。

一直瓷了眼看着我们说话的烂头,见舅舅走出了屋,便大声说:“这不可能的,

队长是猎人,他怎么养狼崽子?!富贵你说是不是?”富贵汪了一声,烂头说:

“你们文化人不如一条狗,灵起来就你们灵,笨起来却比谁都笨!”哦,我算是醒

开了,拿巴掌拍我的脑门。走出屋子,屋外红日当空,伸长四肢活动了一下筋骨,

对着舅舅说,屋子里的酸菜味太重,熏得我快出不来气了。舅舅说这里是商州最穷

的地方,让你能到这里来,真是丢人了。我说也确实丢人,这日子怎么个过呢?舅

舅说也正是在这样的地方才有狼哩。我说了在半路上见到过的那只狼的事,舅舅定

住了眼光,详细问了狼的肥瘦大小和毛色,说那是九号狼,这一带还有四只的。

就是为了再为另外的四只狼拍照,我们决定着还将在这一带留下来。但我和烂

头不肯住到山民家里去,首先是卫生条件难以接受,更有一点,老夫妇这般穷,拿

什么给我们吃喝?舅舅就提议还是再到红岩寺老道那儿为好。于是,我们留给了老

汉一百二十元后,离开了土屋,烂头又突发怪论,说凡是烧香念佛的没一个能发达,

一心向善放生的也都是穷光蛋,这老汉长的那个模样,一看就不是个有福的相。正

说着,天上飞过一只鸟,不偏不倚一粒鸟屎掉在他的鼻梁上,他再也不敢言语了模

又是一个大半天,我们赶到了一座山崖下,崖是红沙石崖,并没有特别出奇处,沿

着之字形的小路上去,是一个红石层叠起的平台,而平台北又是一个崖,密密麻麻

长着柏树,钻进柏树林子,路旋着往上,红岩寺就到了。红岩寺实在是小得可怜的

一个石洞,石洞并不怎么深,依洞口盖了小小的土庙,庙门口的一棵古柏老得空了

树身,几乎像是一块木板竖在那里,但顶梢上的柏叶却绿,树下的石碑上刻着一句

话:汝砍我树我不语,吾要尔命命难逃。老道士已经十分地年迈力衰了,坐在一块

发绿的方石上,皱皮包骨,面如土色,一对发白的长眉扑挂在脸上,而束起来的头

发是那么稀少、干枯和肮脏,发束挽在头顶,别着一个柴棒儿。庙里冷冷清清,没

有塑像,也没有香客,案桌上燃着一炷香,你不知道是敬的神仙还是老道自敬,案

桌下堆了一堆算盘珠般大的土豆,而且颜色发绿。

说实在的话,我满怀了虔诚和庄严的心情而来,这环境这老道的形状,使我觉

得这老头儿住在这里似乎并不是为了传道或修炼,倒更像如同路上见到的那一对老

年夫妇一样,在困苦中熬度残年罢了。面对这样的寺庙和道士,我不明白他竟有寻

到金香玉的缘分,而且会喂养和放生幼小的野兽。烂头压根儿就没有一丝敬畏,他

在我和舅舅招呼老道的时候就一屁股坐在案桌下,脱了鞋揉脚,一边揉一边问金香

玉的事,老道只说了一句:“我没有金香玉了,我也不知道哪儿还有金香玉,”气

得烂头哼了一声,靠在案桌脚上就垂头呼噜开来,立时涎水流湿了一大片胸衣。

做晚饭的水是我们亲自去崖后的山泉舀的,柴火是在庙门前捡的,饭也是自个

做的;苞谷面糊糊煮洋芋,没有辣子醋,只是一股儿盐。烂头就嘟嘟囔囔地不满。

饭后,难得的风清月白,老道又在案桌上的香炉里焚香,而烂头就歪靠在案桌

腿吸烟,他吸了一根又一根,我示意他不该在案桌前吸烟,他却让我给他照张相,

说:烧香供神,吸烟自敬嘛!亏他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但老道却明显地冷下脸,坐

在那里把眼皮扑沓下来。舅舅便寻着别的话头,可毕竟问十句老道常常只应酬一句,

烂头又总是说困,大家就说睡吧,上炕睡了。

庙里只有一面土炕,原本是东西睡向,现在南北一排儿睡,脑袋就都枕在炕沿

上。我很快就睡着了,但不久又醒来,因为浑身发痒,且有什么在腰里爬动,手轻

轻伸过去,感觉是按住了一个东西,揉了揉再捏住,微微睁开眼,庙里黑乎乎地,

而窗子发白,我将那小东西放在窗台,就势用指甲去压,啪一个小响。“是虱吗?”

一个声音说,“虱咬着你了?你把它揉一揉扔了就是了。”我吓了一跳,抬起头,

模模糊糊的光线里,发现老道士靠坐在炕墙角的。“师傅你没有睡?!”“睡着哩。”

“是我们占了炕,我坐起来,你老睡吧。”“我是坐着瞌睡的。”老道士也是坐着

瞌睡的?我看了看炕那头的舅舅,舅舅的身下铺着狼皮,盘脚搭手也刚醒来,烂头

熟睡着,张着嘴,样子十分可怕。

“睡吧睡吧,你的睡相好哩。”“师傅一辈子都是这么睡的,我是上回来见了

师傅,才学着师傅的样儿的。”舅舅小声说,“我怎么心里慌慌的,这狼皮也扎起

来了,师傅,这附近有了狼了呢。”“盼它来领狼崽的时候它不来,这阵儿它来干

啥?”

我立即过去拍醒了卧在炕下的富贵,我相信舅舅的感觉,但老道又说了一句

“来就来吧,这里除了鬼就是狼虫虎豹的,你不要让狗惊动它。”我一时毛骨悚然,

又拍着富贵睡了,但富贵偏是不睡,两只耳朵耸得直直的。舅舅就把富贵抱上炕,

捏了一下它的下巴,富贵就伏下睡着了,也有了细细的鼾声。一切又都安静了,各

人又都睡下,约摸个把小时,我偷偷地在坚持着清醒,却不知不觉又要迷糊时,隐

约听见了门被抓挠的声音,忙支起身,看见老道士趴在窗口往外看,而舅舅也趴过

骏,是老道士在悄声说:来了。

“谁呀?”老道士高了声。

“刷。”一把沙土打在庙门上。

“是狼吗?”

“刷,刷。”两把沙土打在庙门上。

老道士起身下炕去开门了,吱地一下,门半开,跌进来的是一片三角形的白光,

一大一小两只狼出现在白三角光里。我立即认出那小狼就是曾经被我抱过的狼崽,

它明显地强健多了,但有些羞怯,先在大狼的前面,后来就躲到大狼的身后,使劲

摇尾巴。

老道士在说:“怎么不是我治的那只狼了?”大狼呜呜了两下,声音颇像个结

巴。老道说:“不是的。噢噢是你碎崽子领来的,寻我有什么事?”大狼转了一下

身,扫帚一样的尾巴先是夹在屁股上,慢慢伸长翘高,半个屁股上没有了毛矛肿得

一个大包。“哟,你也要看病呀,长这么大的疮,这我怎么治?”大狼的头弯过来

看着老道,又是呜呜地叫,像是哭了似的。老道士开始在地上摸,什么也没摸到,

他就从头顶的发束上拔下了那根木棍儿,对着那个大包猛地一戳,大狼嗷地大叫了

一声,后腿倒在地上,而一股脓血喷出来,难闻的气味顿时熏得我闭了气。几乎是

过了一分钟,大狼方从地上爬了起来,回转身了,这回竟将前爪跪地呜呜呜了三声,

然后两只狼从三角白光里消失了。老道士重新关上门,回坐在炕墙角合眼又睡了。

这一幕如天方夜谭,说给谁谁也不肯相信,但确确实实是我亲眼看到的,也是

我当时目瞪口呆忘掉了去拿照相机,等狼从庙门前土场的月光下消失之后,我后悔

得直扇自己的脸。

“师傅还是医生呀?”舅舅说。

“屁医生。”老道士还闭着眼,“狼寻到我了,生疮出个脓就行了。这是怎么

啦,前不久一个狼病恹恹地来了,这一个狼也是生疮,现在你们不猎杀狼了,狼自

个倒不行了?!”“师傅”我说,“狼还会再来吗?”

“这得问狼哩。”“狼要再来,我能为它们照个相吗?”

“这更得问狼了。”“你能听懂狼的话,狼也能听懂你的话?”

“狼通人性么。”我对老道肃然起敬了。佛教是崇尚虚无的,但也有活佛,道

教讲究的是修炼成仙,这老道一定是仙了!这回进商州,山民们常说到狐狸精,蛇

精,老树精,如果任何东西真能成精,老道就该是人精了。第二天,我说起夜里的

事给烂头听,烂头却是不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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