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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狼-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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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舅舅,并且用最粗蛮的脏话骂他。我过了渠,又往盆地的下湾处跑,大舅把我

抱住了,叫着我的名字,“子明,子明,你不能去那里的!”我在他怀里挣扎,力

气变得那么大,竟能拖着大舅走,大舅的脚就勾住了渠边的一块界石,他的身子痛

苦地在我和界石的拉扯中变细变长,似乎要拉断了的样子,我一愣神,大舅扑了过

来,死死地把我按在他的身下。大舅说:你疯了,你这个样子,不但制止不了他们,

还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火燃开了,燃得小可以用水泼灭,燃得已经大了,泼水如

同泼油哩!我却叫道:不是我疯了是舅舅他们疯了,我是来干啥的,我是来保护狼

的,为拍照狼的资料来的,不能眼看着狼在我拍照过程中一个一个竟被杀了啊!大

舅骂了一句:“你以为你是谁?!”一拳打在我的下巴上,咚,我脑子里哗地一闪,

如断电一般,昏过去了。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咚,我脑子里哗地一闪,如断电一般,昏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过来了,我躺在大舅的怀里,他用手帕擦拭着我嘴角的血,

而身边是一群举着镢锨榔头刀棍的村人,他们奔向河滩时经过了石拱桥,发现了这

死狼死牛,全都哭了,是为死牛哭的,说这头牛是村中王长顺家的,辛辛苦苦耕了

一辈子的田,拉了一辈子的磨,最后为了村子的安全而如此悲壮死去,他们要永远

纪念这头牛的,牛不能杀,皮不能剥下蒙鼓,肉也不准吃,要像人一样为它安葬和

立碑!

就有人进村去拉来了架子车,要将牛抬上去运回,但他们费了很大的劲从狼的

嘴里也取不出牛的左蹄,结果就用刀砍狼的嘴,狼嘴被砍开了,牛蹄是一直顶在狼

的喉咙眼上,仍是取不出,乱刀剁下,狼头就被剁开,开始宰割狼尸,他们似乎并

不稀罕狼皮,那血糊糊的带着毛的狼肉块就这个一块那个一块埋在了渠边的树根下

去做肥料,甚至有人将渠边的一棵桃树砍下来做成许多木楔,在埋狼肉的地方钉下

去,诅咒着狼永远不能转世托生。

他们没有向我攻击,但也没有人理会我,等人全部散走后,石拱桥上就留下了

大舅和我。大舅扶着我回到了他的家。

一个小时后,舅舅满身是血地回来了,他没有拿枪,肩头上背着富贵,富贵的

前腿已经断了,从舅舅的肩上吊下来,一晃一晃像吊着一个小木棍儿。

“舅舅,你又打死狼了!”我责问他。

“我没有。”舅舅说。

“没有,你骗谁呢,”我恨恨起来,“我听见了枪声,你是弹无虚发的,你没

有打死狼?!”“我往空中放了一枪。”舅舅说,“是富贵追上去咬住了狼,但狼

也把富贵的腿咬断了。”“我听见的是三枪,明明是三枪。”“我去救富贵,烂头

就把枪夺去了……”舅舅把富贵放下来,叫嚷着大舅快拿酒来,然后将一瓶酒洒在

富贵的断腿上,富贵嗷地叫了一声,舅舅就从怀里掏出白药敷了,再拿一根窄木条

固定了断腿,包扎起来了。可怜的富贵卧在那里,似乎没有了一丝力气,灰浊的眼

睛看看舅舅,又看看我,我把脸转过去,但仍是不饶舅舅的,“那两枪是烂头打的?

他打死狼了?“

舅舅并没有回答我。不知从哪儿跑回来的翠花,口里衔着一只老鼠在院中嬉戏,

它并不立即将老鼠咬死,而是打翻后就伏在那里静观,老鼠突然向前逃跑,它又一

扑将其打翻,老鼠就再不动了,它伏在那里看了一会儿,喵喵地叫,摇了尾巴往旁

边走,开始卧下打盹,但这时候老鼠猛地跳起来又逃,翠花呼地在空中腾起,老鼠

立在了那里像定住一般,约摸那么一刻,老鼠趴下来,忽地向捶布石冲去,脑袋就

裂了。

我看着发了呆的翠花,猛地一跺脚,远远的什么地方又是一声枪响。

这一个白天,舅舅在我的监视下,并没有走出院子,他窝蜷在那个大圈椅里,

人缩得像一个马虾,外边再没有枪响,但远远近近有人的呐喊声和欢呼声。我提出

到外边看看,让舅舅制止捕杀狼的活动,舅舅反问我:“这阵又让我出去呀?”末

了说他出去不能让我去,但我坚持要一块去,他就不动了。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

我就嚷道既然你不肯出面阻止,局面无法控制,那我就马上离开这里,我去州行署

汇报,行署会派公安部门来干预的。但大舅关了院门,说谁也不能离开,若让公安」

门来干预,这不是要出卖村子里的人吗?既然出去制止不了,而你们去现场那又不

妥,干脆都呆在家里,装着什么也不知道罢了。

“能装吗?”舅舅却对着大舅吼了一声,“我是回来送富贵的,他们还都等着

我哩!”天渐渐地黑下来,外面的声响并没有停歇,甚至有了锣声鼓声,还有哐哐

的敲打着脸盆声,而且声响游移不定,似乎是狼从盆地的南边河滩到了北边的土塬

后又逃窜到了村中。果真院门就被人嘭嘭拍打,一声紧一声地喊:“有人没?有人

没?!”大舅把门打开了,是一个妇女拉扯着三四个孩子,面如土色,惊慌不已,

一扑进院子就哐当关上了院门,她说他们看见狼了:男人都跑去打狼了,她原本是

带着几个孩子坐在家里的,但孩子爱热闹,都嚷着要出去看,她就领他们爬上了门

前榆槛上的架板上。这架板是她的丈夫夜里乘凉避蚊一个人睡的,而一个大人四个

孩子坐上去就特别拥挤,但他们没有安全的地方可去,她就用绳子把孩子们的腰拴

在架板上。他们先向远处的马鞍岭上看,那里有火光,一溜带串的火把一会儿分开

一会儿汇聚,后来就流星般地在河滩上流动。孩子们当然兴奋,都是带了弹弓的,

也就站在架板上不停地叫喊:狼!狼!村中巷道里和屋后的庄稼地中凡是有光亮如

火星眨动的就认作是狼眼,弹弓齐发,但打中的却是狗和猫,还有一只猫头鹰。这

令孩子们十分开心!就在他们嬉闹的时候,庄稼地里,又一对闪着绿光的眼出现了,

孩子们叫道:“贝贝!贝贝!”贝贝是她家的狗,贝贝哼了一声的,绿光就游过来,

到了榆树底下。孩子们说:贝贝,你没去捕狼吗,你怎么回来了,狼被打死了吗,

你这狼的舅舅!狼是怕狗这个当舅舅的,但也有故意伤害舅舅的外甥。贝贝坐在了

树下往上看,后来就跳上了树旁的厨房顶上,贝贝的意思是它要上来呀。孩子们就

招呼着贝贝往上跳,只要跳上榆树的第一个杈上,他们就可以帮它到架板上来。但

是,她自己差点就吓昏了,她发现了贝贝并不是真贝贝,是狼!因为贝贝没有那么

长的大尾巴,而且贝贝的尾巴往上卷,一直能卷到头顶上,这狼的尾巴拖着,它坐

着的时候,大尾巴压在了屁股下,一站立就全暴露了。她一下子把孩子们全按住,

失声地喊:狼!狼在厨房顶上僵了一下,狼也是惊住了,被识破了真面目的狼随之

便龇牙咧嘴地现出凶相,发着哞声还要往树上扑,扑了一下没有抓住榆树,从厨房

顶上掉下去。可似乎并未跌痛,狼仍绕着树往上叫,又开始啃树皮。到了这一步,

他们是真正地害怕了,一起拿了弹弓往下打,口袋里的石子打完了,扔了弹弓往下

砸,狼可能啃树皮啃得口苦了,跑到厨房的水桶里喝水,出来又啃树,亏得是树粗

它啃不断,狼就卧在树下还是不走。孩子们就哭起来,但孩子们一哭,狼却站起来

要走呀,它走到了庄稼地边又返回来,在厨房里叼起了一件晾着的衣服才走了。

“我们还敢在架板上呆吗”,妇女说:“可敲了几家门,家里都是没人!我只

说撵狼把狼撵出村了,谁知道狼还敢进村?!”“你们看花了眼吧,说不定还真是

狗哩。”大舅说。

“孩子们没见过狼,或许把狼认作了狗,难道我连狼和狗也分不清吗?”女人

说,“这狼是黑色的,吊个肚子,非常胖。”“胖?人常说干狼干狼,狼能有多胖?”

我说。

“它要是不胖,肯定扑到树杈上来了。”“是个胖狼!”孩子们也在比划,

“肚子胖得挨着地了。”舅舅突然问:“头是不是很大?”

“大头。”“嘴巴有些歪?”

“这倒没注意。”“尾巴有没有一半是白的?”

“嗯。”“难道它也来了?”舅舅沉思了一下,拿眼睛看着我。

“谁?”我问。

“十五号。”舅舅说,“十五号在公王岭那一带的,怎么也出现在这儿,狼真

的是要在这里有了什么集会?!”舅舅的话使我们都惊骇不已,大舅先紧张起来了,

他知道舅舅是懂得狼事的,口里没有妄言。“都进屋去,进屋去。”他立即让孩子

们都进了堂屋,谁也不能随便跑出院门,既然那只大肚子胖狼是在村里,说不定在

什么地方就会突然出现的。舅舅则系上了那条宽大的腰带,他叫着我,问“枪呢枪

呢?”意识到枪是被烂头拿着的,咕哝着骂了一句,就在人字形的裹腿上别上了他

的那把刀子,又将一把菜刀别在腰里,提上一根棍开门往外走。我说:“舅舅,舅

舅!”他回过头来:“要出人命了,你还不让我出去吗?!”我说:“我跟着你吧!”

他没有说话,已经走出了院门,大舅忙将一把铁锨塞给我,叮咛我不敢空手,“那

我还得在家里,”他说,“这些孩子不护着怎么行?”我点点头追上舅舅,舅舅把

别在腰里的菜刀却让我拿了,说了声:把我跟上!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我点点头追上舅舅,舅舅把别在腰里的菜刀却让我拿了,说了声:把我

跟上!)

这以后,情形如电影中的追捕场面一样,在幽长阴暗的村巷里,舅舅影子一般

地腾挪闪动,而每腾挪闪动一下,身子却是贴在巷两边的土墙上,像是刮来的风将

一片树叶贴在了墙上,显得身子是那样的薄而贴得那样的紧。我无法跟得上他,只

是笨拙地跑动,跑动着又怕惊动了狼,便跑跑停停,头发一根一根竖起来。舅舅只

好直着身子从巷中往前走,走得不快,又大声咳嗽,为我壮胆,发觉没有什么异样

时回头给我招手,我就追上他,他然后再往前走一段,再向我招手。但是,我们搜

喊了四五条巷子,又在村外的庄稼地里观察了多时,没有狼的踪影。远处打狼的呐

喊声越来越近,是那些村人进村了,三五个打着火把的人在村口碰见了我们,竟责

问起了舅舅。

“你跑到哪儿去了,都眼巴巴等着你哩,你却无踪无影?!”舅舅讷讷着,问:

“撵走狼了?”

“打死四只了!”我急了,对舅舅说:“你瞧瞧,打死了四只,一共有多少只

呢,在雄耳川就打死了四只?”

舅舅并没有接我的话,他烦躁起来,问烂头呢,问烂头把他的枪拿到哪儿去了?

舅舅这时是恨着烂头,他一定认为烂头拿了枪打死了四只狼。他现在却是两头受气。

“多亏还有那个小伙哩。”村人说,“可你跑得没了踪影,你要在,你那烂头

也不至于遭了那份罪!”“他怎么啦?”

“他打死了两只,第三只明明就在土崖上,可一勾扳机,子弹却打在左边的石

头上,弹头弹过来倒偏偏把他的手腕打中了!他枪法是不如你,可也是怪事,明明

是向前打的,怎么就打在左边的石头上又弹了过来,就是弹过来打不着别人,就打

着了他?!”“他受伤了?”我叫了一下,“人呢,他人在哪儿?”

“送到镇卫生所去了。”舅舅并没有惊慌,月光下我听见他长长吐了一口气,

胸脯起伏着,说道:枪呢,枪现在谁拿着?果然又一伙人跑了过来,为首的扛着枪,

舅舅气乎乎地把枪夺回来。

“还有三只狼哩。”他们吵吵起来,说明明看着了就是撵不上,这肯定都是些

新投放的狼种,有着幻术,烂头就吃了幻术的亏了。

“你们没有看见狼进村吧?”

舅舅似乎懒得理会他们了,他提了枪转身就走,我赶紧撵上,那些村人还愣在

那儿。我们是一直走出了村子,竟走到了沟壑沿上,难道舅舅不再寻找跑进村子的

那只吊肚子肥狼了吗,或许是村人回到了村里,也用不着担心狼突然出现伤害了人

吧,他反正是大踏步地往前走,不知道他这是要往哪儿去。而同时我听见了大舅在

大声地叫喊着什么,大舅一定是发现了回来的村人,他家的孩子们在报告着碰见狼

的事,而村子立即如炸了锅一般鼎沸了。这些,我们已无法去理会了,因为舅舅是

咕在了我的外爷的坟头上,默默地站着,后来扑沓一下跪在了地上。

“爹,爹,”他在说,“我腿上无力了,我怕要瘫痪了!”舅舅的话我听得明

明白白,我赶上去搀扶他,问:“舅舅,你的病又犯了吗?”

舅舅回过头,凶狠地冲我吼:“你跟我到这儿来干什么?”

“我一直和你在一起啊!”我说。

“你是我的尾巴啦?”他说,“你监视我啊,你就这样监视我啊,你瞧见了吧,

我并没有打死狼,我并没有打死狼,你满意了吧?!”面对着舅舅的怒斥,我没有

说话,而靠着他坐下来。风在微微地刮,坟头上的狼牙刺在铮铮地摇着铜声。我看

了一眼,再不敢看第二眼,坟丘里长眠了我英雄一世的猎人外爷,而现在狼这么多

地集中到了雄耳川,面对着他的依然是猎人的儿子,外爷的灵魂一定是坐在坟丘上。

村子里更是火光冲天,呐喊四起,接着有一队火把从村口向外跑。舅舅呼哧呼哧了

一阵,他是哭了,瞧着那些火把向坡根方向而来,他说:“他们发现狼了。”“舅

舅,你说过狼在集会,它们怎么会在雄耳川集中呢?”

“鬼知道,”舅舅说,“恐怕有你在了雄耳川。”“因我,”我说,“它们难

道不知道我是和你在一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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