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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长夫人-第1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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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样的距离之内,未经瞄准就下令射击,对两个新手(梅西亚用手枪决斗,也是第一次)来说,等于在闹着玩儿。贝多亚却认为,堂维克多是个神枪手,但他不敢对自己的同事提出异议。

堂维克多和他的证人们到了决斗场地时,那儿还空无一人。一刻钟后,在光秃秃的树木中间出现了堂阿尔瓦罗和他的两个证人。另外,还有罗布斯蒂亚诺·索摩萨。梅西亚尽管脸色苍白,但穿着一身极其精致的深色衣服,仍不失美男子的风度。

见到自己的对手,堂维克多眼中流出泪来。此时他真想大叫一声:“我原谅你!我原谅你!”就像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那样。金塔纳尔并不感到害怕,他只觉得非常伤心。命运的嘲弄真无情呀!他就要朝这个漂亮的年轻人开枪了。十年前安娜如果爱上了他,那她就会非常幸福。他金塔纳尔呢,这时或许还在高等法院工作,或许就在堂戈迪诺庄园平静地生活着。互相残杀都是非常荒唐的,但现在已没有别的办法了。他的对手已出现在眼前,人们已将冷冰冰的手枪交给他了。

弗里西利斯显得很平静。他一方面要保持庄严,另一方面又生怕梅西亚出人意料地壮起胆来,击中了堂维克多,于是,他过去握了握金塔纳尔的手。

证人和医生站在较远的位置上,因为他们都怕被流弹击中。堂阿尔瓦罗不知不觉地想起了上帝,这么一想,他更害怕了。他记得,只有当自己病重,孤单单地躺在那张单人床上时,自己才会想起上帝。弗里西利斯对他的胆怯感到吃惊。

梅西亚自己也不知怎么来到决斗场的。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对堂维克多瞄准着。但他好像见不到对手,什么也见不到,也没有力气扣动扳机。他听见三声迅速的击掌声,接着,一声枪响,金塔纳尔的子弹只烧穿了这个衣冠楚楚的人的紧身裤。

梅西亚心里突然涌现一股异乎寻常的力量。他觉得浑身是劲,热血沸腾,自卫的本能油然而生。他必须进行自卫,如果对手再开枪,他就会被打死。对手是堂维克多,他是神枪手啊!

梅西亚朝前走了五步,举枪瞄准。这时,他感到勇气倍增,心里有了预感。他的手腕很平稳,觉得堂维克多的脑袋就在他的枪口上。他轻巧地扣动冰凉的扳机,觉得子弹射出了枪膛。好像开枪的不是他,而是他的预感。

堂维克多·金塔纳尔在覆盖着一层白霜的草地上爬着,嘴啃着泥土。

梅西亚的子弹击中了他鼓鼓的膀胱。

这是医生们事后不久在庄园的新楼里见到的。人们将这位退休法官已不能动弹的躯体抬到了新楼。堂维克多躺在几个月前像孩子一样甜美地睡过的那张床上。

两个医生站在床边。弗里西利斯眼中流着泪水,也在床边。隆萨尔已呆若木鸡,富尔戈西奥上校则感到万分内疚。贝多亚在陪伴梅西亚。阿尔瓦罗在几个小时后,坐上了去马德里的火车,比弗里西利斯希望他走的行期推迟了三天。

侯爵府看管庄园的贝贝吓得瞠目结舌。他又害怕,又难过,站在那个奄奄一息的人的卧室的隔壁房间里听候吩咐。他看见弗里西利斯走出房门。弗里西利斯以为没有旁人,举着拳头朝天空挥舞。

“怎么样,先生?这位好心的先生怎么样了?”

弗里西利斯仿佛不认识似地看着贝贝,好像在自言自语地说:

“膀胱穿了孔,腹膜也击穿了,医生是这么说的。”

“您说什么,先生?”

“没说什么,他反正活不了啦。”

弗里西利斯走进客厅。客厅里漆黑一团,他一个人在里面失声痛哭。

不久,贝贝看见富尔戈西奥上校也出来了,后面跟着索摩萨医生。

“将他送回斐都斯塔吧?”上校说。

“那不行,想也别想了!干吗送回去呢?今天下午准得咽气。”

索摩萨常常误诊,总爱将病人的死期提前。这一回他又错了,他让堂维克多活的时间比梅西亚的子弹允许他活的时间要长一些。

金塔纳尔在上午十一时去世。

那一年斐都斯塔的五月是名副其实的五月。这真是非常稀罕的事!

常年聚集在科尔芬山上的乌云在三四月份就消散了,像诺亚方舟里的那只乌鸦能飞出方舟一样,斐都斯塔人也能上街了。他们明白,乌鸦为什么一去不复返了。他们过了阴雨连绵的两个月,现在重新见到了蓝天,在野外呼吸新鲜空气,在绿草地上漫步,多么心旷神恰啊。

所有斐都斯塔人都出来踏青了。

然而,弗里西利斯却无法让安娜迈出家门。

“不行啊,安娜,您这样下去不是等于自杀吗?贝尼脱斯说的您是知道的。他叫您一定要出去活动活动,吸点新鲜空气,见见阳光,否则,您的神经就得不到放松,难以平静。安娜,看在上帝分上,别那么固执了。您也得可怜可怜自己吧。您如果愿意,我们明天一早出去。早晨散步的地方空气好极了。早晨不行,天黑出去也行,我们就上公路上去走走,那儿非常凉爽。你如果不出去,很可能会重新犯病。”

“不,我不出去。”安娜拼命地摇着头。“看在上帝分上,堂托马斯,您就别这样折磨我了……以后我会出去的,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现在我怕上街。啊,天哪,请您别说了!”

她激动地合起双手,弗里西利斯只好闭口不说了。

安娜在病床上整整躺了一个月,其中有七八天时间处于病危状态,后来慢慢康复了。在两个月的康复期内,神经性的疾病还经常发作,她老是以为又发病了。

决斗后,弗里西利斯对庭长夫人说,金塔纳尔在帕罗马莱斯沼泽地打猎时受了伤,因为他的猎枪走了火……安娜非常吃惊,她琢磨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要他立即带她去帕罗马莱斯沼泽地……

“不行,明天才有火车。”

“那就叫辆马车吧。我看您在骗我,如果这是真的,您一定会在维克多的身边……”

弗里西利斯竭力向她解释他回斐都斯塔的原因,但没有起什么作用。安娜决定单独出门,前去寻找她的维克多……弗里西利斯没奈何,只好告诉她,他已经死了。她想去看他的遗体,但走不动了。她昏倒在地,醒来时,已躺在床上。弗里西利斯还想骗她,说维克多是打猎时枪走火被打死的。但安娜不信,她已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因为梅西亚也不见了。他的失踪和维克多的死已把事情全说清楚了。

一天下午,也就是灾难发生后的第三天,弗里西利斯不在,安塞尔莫给女主人一封信。信是堂阿尔瓦罗从马德里写来的,他对她说明了离开斐都斯塔的原因。

天快黑时,克雷斯波走进安娜的卧室。他叫了她两三声,她都没有答应。他吃了一惊,叫仆人点了灯,见她像死了一样躺在床上,被单上放着梅西亚那封散发着香味的信。

不久,医生贝尼脱斯来了。他对庭长夫人使用了镇静剂,又开了一些新药,安娜的情绪暂时安定下来。弗里西利斯趁这个机会在梳妆室里看了他一直称为卑鄙的杀人凶手写来的信。看完那封令人作呕的信,他用那只农夫般粗糙的手将它揉成一团,声音嘶哑地说:

“白痴!无赖!混蛋!”

堂阿尔瓦罗在那封散发着只有娼妓才使用的那种香水味儿的信中,用浪漫的语气讲述了他如何出于一时冲动打死了金塔纳尔,还说他出走的原因是……

“他是害怕正义,也怕我,真是个懦夫!”弗里西利斯自言自语地说,“他感到内疚,远离了她,但他爱她,他还会回来的。安娜认为他会回来吗?或者她认为,他们将在另一个地方,比如,在马德里幽会?”

这封信里,除了虚情假意,就是胡说八道。这个利己主义者从来没有真正地爱过人,他也不可能在目前这样的处境下堂堂正正地做人。

安娜并没有看完那封信。她看了信的头几行,一经证实自己的猜疑,便立即昏死过去,倒在枕头上。她没有想到自己真心相爱、由衷依恋的那个漂亮的身躯里包藏的竟是如此卑鄙龌龊的灵魂。当时她的确没有看透他。

安娜发着高烧,长时间昏迷,贝尼脱斯想方设法对她进行抢救。当时折磨她的是悔恨和高烧引起的种种幻觉。

有时她怕死去,有时害怕自己会发疯,害怕失去理智。这种恐惧促使她平静下来,听从那个面冷心诚、一贯对她非常关心的聪明的医生的嘱咐。

当虚弱的她重新感到生活的可爱,像溺水者一样在黑暗、痛苦的波涛中搏斗得精疲力竭后,她又将生命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手里,她有几天整天都没有想自己的情人,也没有想金塔纳尔。当然,这只是开始康复的头几天的事。

由于饮食的调养,她恢复了体力,犯罪的念头像幽灵一样又出现了。她的罪行昭然若揭,她已是十恶不赦的罪人,这是最明白不过的事。但是,她想到自己的罪恶,自己的双重罪过,特别是想到金塔纳尔之死,感到悔恨时,也隐隐地产生了一种恐惧感,她怕自己会失去理智,会发疯。这种恐惧感使安娜看不清自己的罪行了。也不知是谁,在她的心里替她进行辩解。这虽不能使她减轻由于悔恨而产生的痛苦,但似乎使她对一切都产生了怀疑,怀疑世间是不是真的存在正义、罪恶、信仰、上帝、思想和灵魂这些东西,甚至对她自己的存在也产生了怀疑。

这对她来说,似乎是一种安慰,仿佛吸到了新鲜空气,双脚踩到了坚实的土地。她似乎已脱离了痛苦的混沌世界,重返富有生气的、理性的、有秩序的现实世界。当然,这样一来,她又会想起自己的情人和被那颗卑鄙的子弹伤害致死的受辱的丈夫。她那个卑鄙的情人虽免于一死,但逃脱不了罪责。

她觉得自己又能正常地进行思维了。当她根据法律和道德观,看到自己是一个罪人时,心里反而感到高兴。她终于又站立在坚实的土地上,而不是生活在游离不定的荒谬的幻觉中。

安娜把内心的种种想法都告诉医生,但没有讲内心的悔恨。

医生对她说出来的和没有说出来的都能理解。他说眼下她主要的任务是摆脱死亡的危险。

“您想继续活下去吗?”

“当然想。”

“您如果想继续活下去,就要很好地注意自己的身体。您眼下的所作所为是完全有损健康的。您以为您的义务就是回忆往事,留恋过去,憎恨那些不该发生的事,以折磨自己吗?如果您现在身强力壮,能承受思想上的压力,那么这样做当然不是坏事。但您承担不了这样的压力,所以,您应该忘记那些事情,保持内心的平静,多和外界进行交流。春天来了,它能帮助我们更好地生活。我可以向您保证,一旦您脱离了危险,身体康复了,我就会对您说:安娜,您现在身体好了,可以开始折磨自己了。”

弗里西利斯也这样对安娜说。

家里除了这两人,再也没有人对她说话了。因为安塞尔莫几乎像个哑巴,塞万达呢,也像个会走路的雕像,而别的斐都斯塔人在堂维克多去世后,谁也没有进过奥索雷斯家的门。

斐都斯塔人确实没有去过安娜家。贵族们感到震惊和害怕。那些“好心的”斐都斯塔人见面时,装做痛心疾首的样子,实际上都在幸灾乐祸,认为这件事改变了这座凄凉的城市一成不变的单调的生活。不过,从表面上看,很少有人对这件事喜形于色。他们认为,这是一件丑闻,庭长因夫人奸情败露,进行决斗,被子弹击中膀胱而死。斐都斯塔人即使在革命时期也没有动过刀枪,在获得不可剥夺的人权的斗争中也没有流过血。梅西亚这一枪(庭长夫人对此负有责任)打破了在背地里默默犯罪的和平传统。人们都知道,恩西马达区和拉科罗尼亚区有不少贵夫人都欺骗过或正在欺骗自己的丈夫,但从来没有人动刀动枪。伪装成羡慕的“嫉妒”①现在也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显然,嫉妒庭长夫人的美貌和贞操的不光是比西塔辛·奥利亚斯·德奎尔沃、奥布杜利娅·凡迪纽和“负债累累”的男爵夫人,还有省长夫人、帕艾斯小姐、卡拉斯皮克夫人和佩德罗尼拉·利萨莱斯夫人,以及侯爵夫人的女仆们,甚至连整个贵族阶级、中产阶级和农妇们也包括在内。谁能想到呢?就连年轻时思想极其开明、无比风骚的侯爵夫人唐娜·鲁菲纳也不例外。

①在西班牙文里“羡慕”和“嫉妒”是同一个词。

斐都斯塔的女人们都在说安娜·奥索雷斯的坏话。不少男人也像上面说的那些女人那样嫉妒她,中伤她。格洛塞斯特尔和堂库斯托蒂奥在教士会大谈那件丑事,说庭长夫人如何虚伪堕落。隆萨尔、佛哈、奥尔加斯父子则在俱乐部里对这个闭门不出的遗孀业已毁坏的名誉极尽污蔑之能事。

那件不幸的事件在城里传开后不久,奥布杜利娅·凡迪纽就戴着大帽子,身穿紧身衣和耀眼的裙子,一阵风似地跑出来,呼吸着充满诽谤中伤气味的空气,打听那件丑闻的前因后果。这桩丑闻就像一块糖果,从这个人的嘴传到那个人的嘴,每个人都舔一下,吮一下,尝到了它的甜味,但谁也不肯说出来。

从奥布杜利娅那得意洋洋的眼神看,她好像是在说:“你们瞧,我们这些女人还不都是一回事嘛。”

不过,她嘴里却说:

“可怜的安娜,这一下全完了,以后还有什么脸见人呢?她也太浪漫了。这件事发生在她身上,弄得动刀动枪的,闹得大伙儿全知道了。”

“您还记得耶稣受难日的那次游行吗?”男爵问道。

“记得。你们比较一下吧……谁知道她会这样呢?”

“我倒早预感到了,”侯爵夫人说,“我就看不惯她那恬不知耻的样子,光着脚在街上走。这是不祥之兆!”

“是不祥之兆!”男爵夫人说。

“尤其是这件丑事,太不像话了!”唐娜·鲁菲纳停了一会,怒气冲冲地说。

“真是一桩丑闻!”众人齐声说。

“太愚蠢,大见不得人了!”

“是呀!”

“堂维克多真倒霉!”

“是呀,真可怜!愿上帝原谅他。不过,他也是活该!”

“真是活该!”

“你们瞧,他们朋友俩那么要好……”

“那种交情真够呛。”

“这件事真叫人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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