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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长夫人-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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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娜·鲁菲纳在本省各个村镇里有不少侄女。每当城里有集市,她就叫一两个上斐都斯塔来。那些贵族出身的乡下姑娘都焦急地盼着集市快点到来,她们可以轮流去斐都斯塔。她们从小就将能与姑妈一起在省城最好的环境中度过的那段时光看成是最美好的时光。

有些女孩的父母胆小怕事,说有伤风化(侯爵夫人对此并不在乎),不让孩子去斐都斯塔,但最后还是虚荣心占了上风。每当城里有集市,贝加亚纳侯爵夫人家总有个把侄女来做客。来做客的侄女们就住在两个出嫁的女儿的房间里,埃玛的房间就一直空着,只是人来得太多时,偶尔住一住。姑娘们一来,说说笑笑,使那些没有人住时显得过分宽敞凄凉的厅堂、走廊、卧室和会客室充满了生气。当然,每天晚上,不管有没有侄女来做客,楼下还是相当热闹的。楼上呢,不管是白天,还是夜里,也常常会发生一些怪事,只是默默地发生的。干这些怪事的主角总是小巴科。每次他冷静下来,便发誓说,跟自家的侍女纠缠是最糟糕的事,但他还是控制不了自己。堂萨图尔诺对他说,我想这样更好①,只是巴科没有听懂他的话。侯爵夫人的聚谈会不管有没有自己的侄女,总是年轻人居多。出身豪门的姑娘们常常去和这个因女儿都不在身边而显得孤单的侯爵夫人做伴。姑娘们事先和自己的男友约好去参加聚谈会,如果男友去不了,她们就另外找朋友去。在聚谈会中,男女青年常常一见钟情,好多对夫妻就是在黄厅里定情的。用小巴科的话来说,这是非常有趣的结合。然而,黄厅里也常常传出丑闻。人们对侯爵家是尊重的,但对参加他家聚谈会的人却加以指责。人们讲到那儿的风流事时,总会说这样的话:

①原文为拉丁文。

“最可恨的是这些女人,她们已为自己选择好受人尊敬的体面的家庭……”

那些没有什么作为的极端自由派人士则认为,侯爵的家是最糟糕的地方。

然而,那些说坏话的人却一个劲儿地想挤进那个满是风流事的家。

虽说风俗习惯已发生了一些变化,“贵族阶级”的范围已不像唐娜·阿侬霞辛和唐娜·阿格达(愿她们在天之灵安息)那个时候那样狭窄,但也不是人人都能参加贝加亚纳家的无拘无束的聚谈会的。那些参加聚谈会的人竭力将门关得紧一些,这样可以提高自己的身份,也免得局外人知道自己的秘密。他们认为,最好不要让事情从原来的小圈子里传出去。

侯爵夫人那种宽容大度的精神对她的朋友们产生了影响,所以,大家各说各的,谁也不去过问别人的事。由于侯爵府的女主人对聚谈会具有足够的能力进行支配,那些已不再追求虚荣的女人们都让自己的女儿单独去参加聚谈会。另外,聚谈会上也有一些已婚女人,她们参加聚谈会的目的,一是为了保护自己孩子的名誉,二是为了消遣解闷。谁会怀疑这些女人不会受到尊重呢?比如,比西塔辛就是其中的一个。也有一些做母亲的不愿让孩子去参加聚谈会,可这样的女人为数不多,她们的丈夫也可能同她们持有相同的看法。聚谈会如有教士参加,就可在道德方面得到更大的保障,尽管这样的情况不常有。教士即使参加了,也待不了多长时间。大教堂里的那些教士喜欢白天去看望侯爵夫人。侯爵夫人将这些过分小心的人说成是伪君子。

侯爵夫人知道,年轻人在她家里谈情说爱,亲亲热热。有时,她在看书,发现有人轻轻地推门走了,一点声音也没有,生怕打搅了她。她抬头一看,发现屋里少了一个男孩子,就让他走吧。不一会儿,又出现同样的情况,她又抬头一看,发现少了一个女孩,让她走吧,有什么办法呢?她又继续看书,她想:“大伙儿都是正正经经的人,都知道在我家应该怎么干,至于出点小纰漏……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了。”她耸了耸肩膀。她这个原则就在两个女儿跟她住在一起时,已开始实行了。“来我家的都是好姑娘,我了解她们。如果哪个小伙子行为有失检点,她们一定会给他一记响亮的耳光,这样,我也就知道了……其他方面的事,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只要姑娘们不打耳光,那些事就是小事。”她继续这么思索着。情况也确实是这样。她两个女儿已经出嫁,婆家也没有因她们当年受到伤害而将她们退回来。如果她们身上出了点事,也只是小事一桩。第二个女儿死了,那是上帝的意愿,她得了痨病,那是流行病。当年人们议论她的女儿,她觉察到了某种危险的征兆时,她总能熟练地采取某种应对的措施,不声不响、直截了当地把问题解决。

然而,对夜里上她家来和她做伴的那些小姑娘,她就不进行任何防范了。

“反正她们有自己的母亲,”她常常这么说,“出了事,她们自己负责。”

她还要补上一句:

“只要她们的所作所为无损于这个家庭的荣誉……”

从侯爵夫人的这种态度看,在她家聚谈会中得益最多的要数梅西亚了。

“他做什么事都可以原谅。你看他多精明!他太机灵,太小心谨慎了!”

“就是让他和修女们住在一起,也不会发生丑事的。”

侯爵夫人曾多次见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倒在一个女裁缝或熨衣女工或侍女的怀里。遇到这样的情况,她就要巴科学梅西亚的样儿,学他办事精明、隐蔽。

可是,她的巴科太笨拙了,他不会……

“孩子,你那个样子让我亲眼看见,实在是太不雅观了。你连盘子也够不着,却想吃肉……你得先学会做事小心谨慎,然后,才能得心应手。”

她觉得刚才对儿子太宽容了,又说:

“再说,这种风流事也不应该在家里干……你去问问梅西亚吧。”

使小侯爵崇拜这个斐都斯塔唐璜的正是他的母亲。

侯爵夫人发现儿子这个毛病已没法改了。于是,她决定每次上楼先咳嗽几声,或者大声地说着话。

侄女们住在侯爵府时,那儿除了有聚谈会外,还有音乐会、会餐、郊游及其他活动。全家再次沉浸在欢乐中。那些准备干偷鸡摸狗之类事儿的“好朋友”们找不到一个保险可靠的地方,便在客厅里,甚至在贝加亚纳几个女儿未出嫁前睡过的床上干了起来。那儿不时地传来嬉笑声和竭力压低了的呼叫声,这表明这儿已变成了“家庭乐园”。

堂阿尔瓦罗常常以爱抚的目光瞧着这“家庭乐园”。他当年取得辉煌胜利的舞台就在侯爵府。每一件家具都会向他悄悄地讲述一桩风流韵事。那些坐垫紧绷绷的软椅,以及扶手上刻着东方偶像的单人沙发,仿佛都接受了他的嘱咐,答应永远替他保密。那些涂着细腻的白漆的木头仿佛在对他说:“别怕,这儿谁也不会说一个字的。”对这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来说,黄厅是一部回忆录,那些回忆,不仅是在上帝召唤他的时候是美好的,就是现在乃至将来都是甜蜜的。无论是墙上挂的沉默不语的壁毯,还是坐垫上柔软的不开口说话的丝绸,以及不会发出声音的地毯都帮他成全了好事。

侯爵对这一切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认为这都是他老婆管的事儿。他觉得自己无法以道德去感化妻子,那么也就无法去感化参加聚谈会的人。他自己住在三楼。

他明白,黄厅已渐渐地失去了作为客厅的严肃性,于是,便决定将三楼的那间房间改为客厅,它就在那间具有摄政时期风格的大厅的上面。

侯爵夫人从来不去三楼那间新客厅。不管来访的人是谁,她一律在楼下接待。凡是来拜访侯爵的客人,如果属礼节性的访问,就在古玩室里接待。那儿相当寒冷。古玩室和侯爵的书房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仍旧是这个家严肃的地方”。在侯爵的书房里,全是没有光泽的栎木家具,那些摆设没有一件是镶金镀银的,全是木制的。贝加亚纳非常注意他书房的严肃性。他认为自己书房里摆栎木家具最庄严。他的家具简朴得近乎寒酸。

“这是我修炼的地方。”他装腔作势地说。

贝加亚纳一去那儿就觉得寒冷,他也很少上那儿去。古玩室的墙上挂的都是货真价实的壁毯,看来已相当陈旧了。对贝多亚上尉来说,这是那个“骗人的文物室”(这是贝多亚亲口说的)里唯~值得尊重的东西。侯爵很想通过金钱成为文物专家,可是,他花了不少钱,结果,正如贝多亚说的,反受了那些文物商的欺骗。说话毫不留情的贝多亚是侯爵夫人聚谈会上的常客,他同情而又瞧不起贝加亚纳。不过,他为了不让侯爵难过,并不打算拿出确凿的证据,证明令人伤心的事实:古玩室里的那些思列盖二世①时期的家具实际年龄还没有侯爵本人大。然而侯爵却认为那都是货真价实的古董,是与骑士国王的儿子同时代的东西。这是他本人从巴黎买来的呢!有人对贝多亚说到这一点,贝多亚便将此人叫到一边,两人一起偷偷地来到三楼的古玩室,关上门。接着,贝多亚便像那天在俱乐部偷书那样,轻手轻脚地走到一把思列盖二世时期的椅子边,将椅子转了半圈,找到椅子脚的背面一处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原来他早就在那儿用小刀挖了几个小洞,并用和椅子颜色相同的蜡将小洞堵死。这会儿他用小刀挖去那层蜡,又刮去一层木屑……啊,他胜利了!刮下来的木屑不是粉末状的,而是碎片状的。

①十二世纪西班牙国王。

“您瞧见了吧?”

“怎么回事?”那人问。

“这木头是新的。如果它是侯爵说的那个时期的东西,刮下来的木屑是粉末,旧木料一刮就掉下木粉,这点我们非常清楚。那些喜爱文物的人身上有钱,但常常受骗。这是冒牌货,是赝品。”

他又用蜡重新堵死那个小洞,将椅子又转了半个圈子,恢复了原位。下楼时,他怀着胜利的喜悦说:

“您都瞧见了吧?只是千万不能对可怜的侯爵说出事情的真相。”

那天下午,巴科·贝加亚纳在自己的家里遇见奥布杜利娅。开始时他感到非常遗憾,当时他很严肃。堂阿尔瓦罗对他一番推心置腹的言语使他大受感动,他的精神在理想的境界里升华。他自己觉得心境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奥布杜利娅和比西塔辛靠在厨房对着院子的那个窗口,一边狂笑,一边大声地嚷道:

“快上这儿来,快上这儿来!都到这儿来干活儿!”比西塔辛一边叫嚷,一边吮吸着沾满糖浆的手指。

“这是怎么一回事,夫人们?你们不是去比西塔辛家做点心了吗?”

比西塔辛脸上微微泛出红晕。

他们哈哈大笑,讥笑华金·奥尔加斯这小子一个劲儿地在盯奥布杜利娅的梢,自己反被作弄了。

奥布杜利娅把情况作了一番解释。在比西塔辛家里她们没有已故的唐娜·阿格达·奥索雷斯发明的那种做点心的模子。另外,她家厨房的炉子也没有侯爵家的炉子那么大。总之,比西塔辛家的厨房设备不全,做不出三明治、甜食和糖浆来,于是,她们突然决定将大本营从那儿搬到侯爵家里。

奥布杜利娅和比西塔辛觉得这个主意非常有意思。当时候爵夫人正在小客厅睡午觉,她们的到来使她大吃一惊。除了被惊醒使她略感不快外,其他方面她觉得都挺好。她连身子也没有动一动,便开始发号施令,叫厨师佩德罗、帮厨的科拉斯和姑娘们都去帮助这两位夫人,她们需要什么,就给她们拿什么。

唐娜·鲁菲纳转过身来,对两位夫人说:

“嘿,你们这两个疯婆子,快上厨房去吧,让我安静会儿。”

于是,她便专心地读起大仲马的《莫希干人》来。

比西塔辛常常这样突然闯进朋友家里,她就是这样理解友情的。她家的厨房也实在太不像样,烟囱倒烟,厨房里呛得人也进不去,就连厨房边的餐厅也没法进去。斐都斯塔很少有人没有去过比西塔辛家的厨房和餐厅,因为她家常常举行聚谈会和演出。她怕厨房里的烟灌进来,常常将房间的门关上。她指一指又窄又暗的过道,说道:

“你们爱从哪儿走,就从哪儿走,可谁也别开这扇门。”

这位太太因慷慨而得到人们的信赖。然而,她的慷慨也只不过是拿出一些衣服和羊毛围巾(都是旧的),让那些爱想入非非的年轻人化装成女人或土耳其人。那些旧衣服和围巾等都放在一间卧室里,室内有一张吊床,上面既没有被褥,也没有床罩。这就是家庭演出时男女演员的化妆室。他们都在那儿更衣,因为他们只要在原来的衣服上再套上一件衣服就行了。比西塔辛没有在这个房间点灯。为什么不点灯?其中原因也许从客厅那绿色的塔夫绸帷幔后面能听到:

“贝贝,我给你一记耳光!”

“啊,节目单上可没有这个节目……”

“孩子们,别胡闹!”

“比西塔辛,你为什么不给他们点灯?”

“先生们,因为这些疯疯癫癫的人可能会把房子烧掉……”

“说得对,比西塔辛,说得对。”华金·奥尔加斯(或刚才那个挨耳光的贝贝)大声说。

在别人家里,比西塔辛对朋友显得格外亲切坦率,特别平易近人,也特别疯狂。

她话多,说起话来大叫大嚷,每说一句话,就要放声大笑一次。十五岁时,人们就说她疯疯傻傻,滑稽可笑。眼下她已年近三十五岁,还是像一阵旋风似的,诗人卡门纳斯在一本签名册上对她作了评价,说她是“欢乐的瀑布”。教区法官的母亲唐娜·保拉则说她是没有教养的“大瀑布”,因此,老人从来不去比西塔辛家。不过,瀑布也好,大瀑布也好,旋风也好,这些说法,各有各的道理。她为什么老是这么慌慌张张呢?原来她对什么事都爱探个究竟,她老是东张西望,见到项链、坠子或别的什么东西,她就很感兴趣。她认为别的东西都不值钱,可以随便要,只有金钱才是财富。

“太太,这是我欠您的两枚铜钱,是那天您代我给的施舍钱。”

“得了吧,比西塔辛,这么一点儿钱算什么……您别寒碜我啦。”

“别客气了,拿着吧……啊,这别针盒多好看呀!”

“这不值钱。”

“可它非常精致。”

“那就送给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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