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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长夫人-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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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十七世纪法国修女。

“如果我们每个人都想当圣特雷莎,那就完了。差距那么大,我们从哪儿开始做起呢?我们要达到怎样的目的,往后上帝会告诉我们的。目前我们只顾朝前走,要紧的是朝前走去。

“要做到这些,我们是不是非得穿法衣,走路低头脸带愁容呢?在家里是不是非得像审问那样粗暴地对待丈夫呢?是不是不去散步,不和外界交往了呢?千万别这样,安尼塔,千万别这样。家庭和睦可不是件小事。健康呢,我们将身体健康摆在什么位置?我们不是在接受治疗吗?我们不是在讲治疗灵魂的事吗?身体需要吸收新鲜空气,也需要正当的娱乐。这一切应该根据需要和可能进行安排。”

一阵冷风吹得庭长夫人全身发抖,并将枯叶吹到凉棚的门口。讲经师像被什么刺了一下,站起身来,吃惊地说:

“糟糕!天不早了,我们在这儿只顾聊天,把时间都忘了……”

“让堂维克多在这个时间见到他俩黑灯瞎火地单独在花园的凉棚下,可不是件愉快的事。”他心里这么想,但没有说出口。他大声地说着话,离开凉棚,表面上装做无所畏惧的样子,心里却很害怕。

安娜跟在他后面走出来。她一心想着什么,早已把世界上还有丈夫、白昼、黑夜都忘了,她也没有想到和一个年轻、英俊、健壮的人在那儿,在那个时候交谈是不合适的,尽管他是教士。

讲经师仿佛走错了路,一直朝院门走去。其实他应该在走廊那儿上楼,经过金塔纳尔的房间出去,这样走才对。

佩德拉像哨兵一样站在院子里,就在刚才迎接讲经师的那个地方。

“老爷回来了?”庭长夫人问。

“回来了,夫人,”女仆轻声回答,“他在书房里。”

“您想去见见他吗?”安娜回头对讲经师说。

“很高兴……”堂费尔明回答说。

“他们这是装的,跟我还来这一套。”佩德拉生气地想。

“天太晚了,我应该在八时去主教府,可现在已八时半了,否则,我倒很高兴……可不能再耽误了,请代我问候他吧。”

“请便。

“再说,他一定很忙,我也不想打扰他了……我就从这儿出去……晚安,夫人,晚安。”

“真会装相。”佩德拉一边打开通向门厅的门,一边想道。

这时,讲经师走近庭长夫人,急急地轻声对她说:

“我忘了告诉您,往后……最合适的见面地方是唐娜·佩德罗尼拉的家。改日再谈吧。”

“行。”庭长夫人回答说。

“是我刚才才想到的,那地方最好。”

“对,对,您说得对。”

安娜上了楼梯。堂费尔明朝大门走去。走到门口,他对佩德拉瞧了一下,同时,带上了面罩。她眼睛看着地面,手拿一把大锁,等他出去就准备将门锁上。瞧她模样像座古代雕像。德啪斯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一下,笑着说:

“天凉了,姑娘。”

佩德拉面对面地看了他一眼,嫣然一笑,但又不失谦恭之态。

“老爷夫人对你好吗?”

“唐娜·安娜是个天使。”

“没有错儿,再见,姑娘,再见。上楼吧,快上楼去,这儿有风……你满脸通红,是不是发烧了……”

“您走吧,我没有事儿。”

“关门吧,姑娘,可以关门了。”

“不,先生,我一关门,您在外面就看不见了。”

“谢谢你了,再见,再见。”

“晚安,堂费尔明。”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头伸出门外,随后又轻轻地关上门,不让发出声音。

“堂费尔明,”讲经师想道,“她为什么叫我堂费尔明?她是怎么想的?这样更好,对,这样更好。应该像对那一位一样,对她也宽容一些。”

“那一位”他是指自己的侍女特莱西纳。佩德拉上楼后,没听呼唤,便来到唐娜·安娜的梳妆室。

“有什么事吗?”女主人问,她觉得有些冷,用披肩遮住脸。

“老爷没有问起夫人,我也没有告诉他……堂费尔明来过这儿。”

“谁?”

“堂费尔明……”

“得了,得了……干吗要告诉他?这有什么关系?”

佩德拉咬了咬嘴唇,转了半个身子,喃喃地说:

“瞧她真傲气!她以为我没长眼睛。如果……可我这样做是为了他。”

是的,佩德拉是为了讲经师,她千方百计想讨好他。这个放荡的金发姑娘有自己的小算盘。

半小时后,堂维克多·金塔纳尔额上和脸颊上沾满了火药灰,来到妻子身边。

他对讲经师夜晚来访一无所知。他既然不问,她也就不告诉他了。

次日清晨,太阳还未出来,弗里西利斯便从后门走进奥索雷斯家的花园,他专门有一把钥匙。金塔纳尔这个好朋友能任意支配花园里的树木。只要不去打猎,克雷斯波先生就在金塔纳尔家的花园里消磨时光。他在那儿根据季节和其他情况对花木剪枝、嫁接、栽种或移植。他连树上的叶子也不让人碰一碰,花园的主人也不行。弗里西利斯是那儿唯一的主人。他一进花园,便朝凉棚走去。他记得昨夜把准备送到花卉展览会的一些种子放在凉棚的大理石桌子或石凳上。他找了一下,发现种子已在摇椅上撒得乱七八糟,里面还有草屑,地上也有,还见到一只紫色丝绸手套。

“是哪个鬼家伙上这儿来了?”大清早他开口就骂,用两个指头夹着手套在眼前瞧了瞧。

他将手套放进衣袋里,将还没有让风吹走的种子捡起来,细心地除去草屑。这是他亲手培育的非常珍贵的三色堇。

听到家里已有动静,他便大声呼叫。

“安塞尔莫!佩德拉!塞万达!佩德拉!……”

佩德拉穿着内衣,拿起女主人的一条旧毛毯胡乱一披,散乱着头发走了出来,活像披着金发的黎明女神。怒气冲冲的弗里西利斯对“黎明女神”大发雷霆:

“听着,骚丫头,哪个鬼教士昨夜上这儿来毁了我的种子?”

“您说什么,我没有听清。”佩德拉在院子里回答说。

“我说,昨晚天快黑时我离开这儿,将种子包在纸里放在这儿……现在我发现种子已撒了一地,椅子上捡到一只教士的手套……昨夜谁来这儿了?”

“昨夜?您在做梦吧,堂托马斯?”

“该死的!我是说,昨天夜里……”

“我来看看手套……”

“给。”弗里西利斯从远处将手套扔给她。

“哈哈!哪儿来的教士?堂托马斯,您懂得时髦吗?您不是说这是教士的手套吗?”

“那是谁的?”

“是我家夫人的……您没有看见这手套……多小啊!除非有女教士。”

“女士也用紫手套?”

“当然……配上一定色彩的服装……”

弗里西利斯耸了耸肩。

“那我的种子究竟是谁撒在地上的?”

“是猫!这还用问吗?准是那只小黑猫。手套也是它叼到凉棚里去的……它最喜欢干这号事儿!

金塔纳尔的鸟房里一只朱顶雀叫了起来。

“是猫,小黑猫!”弗里西利斯摇摇头说,“这猫也太不像话了……”

他脸上突然露出微笑。转身用左手指一指鸟房,对佩德拉说:

“刚才叫的准是我那只雄雀,准是它!你听到了吗?我可以肯定是它!你主人说,他的金丝雀准第一个叫,可你听见了吗?是我的雄朱顶雀。我已借给他十五天了,让他看看它准会赢……是我的那只雄雀!”

弗里西利斯已忘记了手套和猫,眼下正愉快地听他心爱的朱顶雀那尖细、清脆、欢快的叫声。

佩德拉将讲经师的紫色手套藏在怀里。

第18章

从西部飘来的一块巨大乌云在科尔芬山巅上撞得粉碎,化作雨水,降落到斐都斯塔大地上。这雨有时倾盆直下,犹如一条条惩罚世人的神鞭;有时又慢悠悠,仿佛从天上落下的一根根细丝。这片乌云飘走了,又飘来另一片,接着又飘来一片,仿佛原来那片乌云绕地球一周后,又回到了科尔芬山。海绵一般的土地贫瘠得像约伯①的骨头。远处群山笼罩着一层状如灰色禽鸟羽饰的雾,在微风的吹拂下飘来飘去。光秃秃的僵死的田野向远方延伸,像被海浪抛到岸边的遇难者的尸体一样一动不动地躺卧着。山上山下的岩石,年深日久,总有一天会被雨滴穿透,寂静无声的大地仿佛在等着雨水将自己的躯体溶化。远方出现了大教堂的塔楼,它像沉船的桅杆一样挺立在濛濛细雨中。田野的悲哀似可忍受,且有诗意;肮脏、阴郁的城市显露的悲哀令人厌恶。

①《圣经》中的人物。

弗里西利斯喜欢冒雨去野外。他常常带着金塔纳尔离开斐都斯塔,上海边,去帕罗马莱斯和罗卡塔哈达偏僻的草原和沼泽地。他们在山上山下跑得精疲力竭,在森林里追捕石鸡和丘鹬,在荒无人烟的平原上捕猎哀鸣的石鴴、大群的椋鸟和水鸭。凡出远门,堂维克多都得到妻子的允许。天一亮他们就坐邮政火车出发,一小时后便到达罗卡塔哈达,晚上十时他们淋得像落汤鸡一样,扛着猎取到的禽鸟回到斐都斯塔。身在帕罗马莱斯的沼泽地,堂维克多就想回来看戏,“火车要是早两小时出发,那就好了!”弗里西利斯什么也不想。他就喜欢行猎,喜欢大自然,喜欢旷野,喜欢去僻静的地方,这方面的爱好谁也无法和他相比。金塔纳尔既有这方面的爱好,也喜欢看戏。弗里西利斯一上剧院就感到厌倦,还会得感冒。他怕剧院里从外面吹进来的风,但在旷野里他反倒不会伤风。

克雷斯波对大自然的爱好又明确,又根深蒂固。金塔纳尔虽已进入老年,却还不知“自己的归宿在地球的什么地方”,就像他用浪漫主义语言说的那样。前庭长的性格像白蜡,可塑性很强,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他自以为很有魄力,常在家里发号施令,像在宣读市政府的法令。实际上他却是一块面团,别人爱怎么捏就怎么捏。照他自己的说法是,他很勇敢,只是一直没有显露勇气的机会。他自以为家里的事在按他的意思办,实际上他却发现自己在顺着人家的意思行事。如果安娜·奥索雷斯是个说一不二的女人,那么,堂维克多准是她可怜的奴隶。幸好庭长夫人很宽容,只要自己的爱好不受他的影响,任凭老实的丈夫沉溺在变化无常的爱好中。金塔纳尔当初大张旗鼓地宣布过的那个消遣解闷的计划只完成了一部分,因为这部分他妻子认为还不错。后来她又不想出门了,又开始想入非非,堂维克多虽发誓不让她这么做,最后还是退让了。但他竭力使自己的退让不失面子,装做只是一种妥协;在没有人的时候还壮一壮胆发发牢骚,以为这样就保住了他这个男子汉和一家之主的面子。家里的仆人有时也可以对他发号施令,他并不在乎。在餐桌上他也失败了。他是阿拉贡人,菜喜欢味儿浓些的,也爱喝烈酒。后来他不知不觉地退让了,口味不那么浓重了,吃的都是他妻子喜爱的淡而无味的菜肴。这不是安娜的意思,是厨娘们想讨女主人的喜欢。她们只尊重她的意愿,她们认为男主人只是个爱用她们听不懂的道理进行说教的人。人们发现金塔纳尔在举止、言谈方面也缺乏个性。他说的话和报上、书里说的一样。就是在用词、语调和修辞手段方面有些独特的地方,那也只是当年他的爱好和职业留下的一点痕迹罢了。有时,他说话像在法庭上念判决书,和家里人说话也常用法律用语,这是法官这个职务在他身上保留的唯一的东西。他的职业和爱好的矛盾使他在很大程度上失去了个性和决心。依他的爱好,他应该当演员。如果让他当演员谋生,或者当业余演员谋生,那他一定会一辈子当演员。而且,据他自己说,他的演技也会达到像货郎一样跑遍全省各城镇的名角儿的水平。

然而,堂维克多明白,西班牙的演员不能体体面面地演戏挣钱,他们必须不顾羞耻地向观众献艺。他也明白自己得有个家,便违心地进了司法界。他希望交好运,亲友们也希望他平步青云。在他认为还能精力充沛地演出《萨拉迈阿镇长》①的那个年龄,他当上了地区法院的法官和格拉纳达法庭庭长。但他心里并不高兴,觉得法官虽是个美差,但责任重大,而他呢,“归根到底还是个艺术家”。他不喜欢审理案件,他喜欢演戏,却又不能正正经经地去演出,所以,思想上十分苦恼。如果他能正正经经地演戏,这辈子也许他不会干别的事了。考虑到他的地位和别的原因,他不能这样做。可他又不想只从事司法工作,总想干点别的。于是,他就开始打猎,当植物学家、发明家、木工和哲学家,凡是他朋友弗里西利斯爱干的事他都干,有的事则是他一时心血来潮干上的。

①《人生如梦》的作者卡尔德隆的作品。

多年的友好交往,弗里西利斯终于使他亲爱的维克多具有跟他一样的兴趣和爱好。金塔纳尔摆脱了他不自觉地陷入的家庭奴隶的地位,却又落到了托马斯·克雷斯波这个“独裁者”的手中。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像爱亲爱的安尼塔那样爱托马斯。不过,他们共同的爱好——狩猎使他们产生好感。以前,这个阿拉贡人将打猎看成是原始人干的营生。他自己虽也打猎,但分不清什么是石鸡和野兔。弗里西利斯边打猎,边对动植物进行研究,还像自然哲学家似地进行思索。他沉默寡言,到了野外开口更少。他也很少争论,喜欢三言两语地说出自己的看法,也不管人家同意不同意。弗里西利斯自然哲学的影响像洪水一般注入金塔纳尔的心灵中。于是,被斐都斯塔称为疯子、傻子的这个老好人的思想渐渐占据了金塔纳尔的头脑。

弗里西利斯对斐都斯塔人的议论毫不介意,他反倒可怜他们精神上的贫困。“人性险恶”,但责任不在他们,因为害虫糟蹋了葡萄、玉米;土豆有瘟病,牛羊也有瘟疫。斐都斯塔人也有害虫——嫉妒和无知。所以,他们是没有责任的。他对所有的不良行为和罪孽都表示谅解。他自己竭力避免受到影响,还千方百计使他喜欢的那几个人不受影响。他很少串门,却常去参观名家的花园。他有丰富的园艺学知识和娴熟的栽培花木的技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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