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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长夫人-第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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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我们比蛮子进步了许多,但还有坏人。友谊呢?友谊已成了堕落的东西。巴科·贝加亚纳、华金·奥尔加斯、阿尔瓦罗·梅西亚,还有那个道貌岸然的佛哈,过去都说是他的朋友,现在却在欺骗他,嘲弄他。他们是一群吃喝玩乐的假自由派人士,口头上背叛宗教,实际上是为了欺骗他,引诱他上钩。堂庞佩约骤然与这一群轻浮之徒断绝关系,并决心再也不踏进俱乐部的门槛。他这个决定是圣诞节那天做出的,因为那天他听到斐都斯塔人在说,他堂庞佩约·吉马兰这个虽不信教,但对任何一种信仰都十分尊重的人喝醉后,去听子夜弥撒,亵渎了教堂。人们甚至还说,他进了教堂,还在斗篷里藏了一瓶茵芹酒。说他堂庞佩约藏了一瓶茵芹酒!……从此,他就再也不去俱乐部了。他是被那几个无耻之徒灌醉了,才去教堂的。随后他们就编造了一套诽谤的言论,毁了他的名声。他这个无神论者喝醉了酒,参加宗教活动,在巴西里卡大教堂令人肃然起敬的殿堂里摇摇晃晃,傲慢不恭,往后还有什么威信呢?对巴里纳加葬礼引起的反响和城里多数人对讲经师所持的敌对情绪,他也非常反感。他已不想再介人任何宗教斗争了。他觉得自己已年老体衰,不能于这种事了。他认为,最好的办法是缄口不言,与众人和睦共处。一想到巴里纳加之死,他就会全身发抖。“像一只狗那样死去!可我是个有妻子,还有四个女儿的人!”

①十九世纪卢森堡历史学家。

他产生了厌世情绪,常常大黑一个人出门,没过多久,又回到家里。

一大夜里,来自大教堂的一片嘈杂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听到了鞭炮声。这是怎么回事?大教堂的塔楼被灯光照得雪亮。塔楼下光滑的地面上黑压压地聚集了不少人,远远看去,像一条条黑色的蠕虫。人群中发出一阵阵叫喊、欢笑和沉闷的嗡嗡声,宛如远方大海的浪涛声。

庞佩约身上发烧,冷得牙齿直打架。他站在鲁阿街的最高处,望着拥挤在塔楼下的人群。他们原本可以到教堂前面的广场上去,却不知为什么要挤在那狭小的天地里。他终于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原来是一些天主教徒在进行宗教活动。为了看个究竟,堂庞佩约靠近那儿,站在一旁观望。他发现斐都斯塔最高贵和最低贱的人都在:他们中间有女裁缝和枪炮工人,也有在林阴大道上散步的精英。一些衣衫褴褛、满身汗臭的人,跟那些在堤岸上散步、出入俱乐部舞厅的高贵的斐都斯塔人聚集在一起。在堂庞佩约看来,更难以容忍的是斐都斯塔教士会中的一些年轻教士(堂庞佩约没好气地称他们为“神学院的大学生”)竟然以参加宗教活动为名,出没在人群里,搞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其实他们在人群中挤来挤去,除了感到某种动物本能的快意外,没有任何别的乐趣。吉马兰将目光从那堆行尸走肉中移向高处,朝塔楼望去,塔楼尖顶上有一缕红光,直射天空。

他伤心地离开大教堂,对人类、正义和进步产生了疑虑。他咬紧牙关,免得牙齿打战。到家后,喝了点椴树花浸剂,便睡下了。他见到妻子和女儿都在自己的身边,她们将家里的被子、毯子几乎全都盖到他身上了,这个铁石心肠的无神论者顿时感到十分温暖。他自言自语地说:“真正疼我的还是自己家里的人。”

第二天早晨,他将家里的人都叫醒,说自己不舒服,叫他们去请索摩萨医生。医生来了,他看了看,说没有什么病。但八天后,索摩萨对吉马兰的太太说,替病人准备后事吧。四个女儿中的两个听到这个消息,立即和母亲一起晕了过去。没有晕过去的两个女儿商议着,由谁出面跟父亲讲,让他答应做临终圣事呢?

最后,还是由大女儿阿卡毕达出面对父亲说:

“爸爸,你是个好人,我想你一定不会使我不高兴,也不会让妈妈不高兴,她是那么爱你,她的宗教信仰又那么虔诚……”

“别绕圈子了,亲爱的阿卡毕达,”病人有气无力地说,但声音十分慈祥,“我知道你的要求了。你要我做临终忏悔。就听你的吧,我的孩子。不忏悔怎么行呢?我早就等着这一天了。索摩萨是个好人,他不愿让我吃惊,但我早知道自己不行了。我一直在为你们着想,总想让你们高兴一些。我只请求你们办一件事:把讲经师请来。我希望德·帕斯先生亲自听我的忏悔。我需要他来听,并请他宽恕我……”

阿卡毕达趴在父亲骨瘦如柴的胸脯上哭泣起来。客厅里传来了索摩萨和吉马兰小女儿贝尔贝杜娅的说话声。半小时后,整个斐都斯塔都知道了这个奇迹:无神论者派人去请讲经师,请他听自己忏悔。

堂费尔明卧病在床。他母亲像条狗一样躺在床前,一有什么情况,就会吹叫起来。讲经师得了神经官能症,不能听到声音,任何微弱的声音,他听起来就像在他脑袋上跺脚。唐娜·保拉不让家里发出任何声音。人们都是踏着脚尖走路,恨不得展翅飞起来。

特莱西纳觉得吉马兰家捎来的口信非同一般,便只好打破常规,进去通报。

“吉马兰的太太和小姐捎信来了。”

“吉马兰家捎信来了?你疯了吗?”唐娜·保拉轻声地说。

“吉马兰家捎信来了?”讲经师虽说闭上了眼睛,但没有睡着。

“是的,夫人,是堂庞佩约·吉马兰家捎信来了。他快不行了,希望少爷去他家听他临终忏悔。”

母子俩都吃了一惊。唐娜·保拉站起身,堂费尔明坐在床上。

捎信来的吉马兰家的女仆走进来,重述了口信。

女仆又是哭泣又是叹气地诉说着那一家人如何伤心,又说见老爷同意做临终圣事,她们又感到宽慰。

讲经师和唐娜·保拉互相看了一眼,都领会了对方的意思。妈妈的意思是问他:“你这样去行吗?”“没有问题,我马上就去。”这是他的回答。

“请你们俩离开这儿吧。少爷身体不好,但临终忏悔是件大事,他得马上就去。”

房间内只剩下母子俩。

“这个无赖不会在开玩笑吧?”

“不会的,妈妈。这是个可怜虫,应该是这样的结局。不过,我一直不知道他有病。”德·帕斯一面说话,一面在他母亲的帮助下穿上衣服。她打开箱子,从箱子底下取出一件厚厚的大衣。

“费尔莫,你如果真的不舒服,就别去了……你得当心点。”

“没有什么,你放心吧。这事不能延缓……我脑袋是有些发晕,不过,我一定得赶在那些人知道这个消息之前到达那儿。您明白吗?”

“明白,你说得对。”

母子俩没有再说什么。

讲经师扶着墙和他母亲的肩膀,站在地上。

他在自己的书房里坐了一会儿。

“我们叫辆马车,好吗?”

“好的,叫辆马车应该不成问题吧。叫街角的贝尼托来。”

特雷莎走了进来。

“这是少爷的信。”

唐娜·保拉接过信,她不认识信封上的笔迹。

费尔明认识,这是安娜的来信,由于写信时手发抖,字迹有些变样了。

“谁的来信?”见费尔明脸色发白,母亲问道。

“不知道……等会儿我再看。现在马上坐车去看看吉马兰。”

他站起身,将信放在内衣口袋里,便大步朝大门走去。

唐娜·保拉虽有怀疑,但不知什么原因,这次没有再问下去。也许她有些可怜自己的儿子,他拖着病体,精神萎靡不振,但仍然出去奔波,以便继续谱写自己辉煌的历史。他要创造一个响当当的奇迹,一个使人重新皈依宗教的奇迹,以便挽回自己失去了的威望。他真了不起!在这四旬斋期间他可受了不少罪。唐娜·保拉猜想她儿子和那个庭长夫人已不再往来了,显然,他们已经吵过嘴了。母亲出于私利,对他们关系的破裂感到高兴。她知道儿子的脾气,他宁可绝望地死去,也不会低三下四地乞求和解。前些日子他为了消除内心的苦闷,白天黑夜地在斐都斯塔城里城外转悠,最后终于病倒在床上。瞧自己的儿子不言不语,意志消沉,还得了一种怪病(这种病发展下去,会变成疯病),做母亲的心里也真不好受。她以自己特有的方式爱儿子。有几个夜晚,儿子头痛,她也没有睡觉,一直陪着他。有时她突发奇想,准备亲自去找那个对儿子的病负有责任的不要脸的女人,砍下她的头颅;或者揪住她的头发,将她拖到儿子的床前,让她也和她一样守着他,为他哭泣,千方百计地挽救他的生命,否则,就和他一起死去。后来,她冷静一些后,又打消了这种种荒唐的念头,然而,她心里的仇恨总消不掉,随后又出现另一种想法,她要设下圈套,让那个庭长夫人中计,将她擒来,让她满足她费尔莫的愿望,然后,再杀了她,或者割去她的舌头……

安娜和德·帕斯分手的最初几天,讲经师常常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没有让他母亲听到,偷偷跟特莱西纳打听,有没有人送信来。后来,唐娜·保拉也悄悄地问女仆,有没有人给少爷捎信或便条之类的东西。

结果,回答总是否定的。整个四旬斋就这样过去了,接着是复活节,还是没有什么音信。

“这信准是她的。”唐娜·保拉刚才接过特莱西纳送来的信,心里想道,她又生气又高兴。

讲经师见到信,耳中嗡嗡作响,真怕自己会跌倒,但他决定出门。他发誓不在母亲面前看信,即使她再三请求也不行。这信是专门给他写的。

马车来了,这是一辆快散架的旧车,驾车的两匹马,一黑一白,饿得皮包骨头,脏污不堪。

唐娜·保拉送儿子到门口,然后,对马车夫说:

“去堂庞佩约·吉马兰家……”

“好的,好的。”

马车拐过街角,堂费尔明拉上窗帘,说道:

“请慢点走,慢点儿!”

他看了一眼安娜的来信。

他用颤抖的手指撕开信封。信是用粉红色的墨水写的,字迹不大工整。他视力不太好,看着眼前飞舞的字母,只能猜测其中的含义。

“费尔明,我想见见您,请您原谅,并向您发誓,我往后决不辜负您对我的亲切关怀。上帝再次给我指明了方向。圣母,我可以肯定,是圣母要我来找您,写信给您的。我本想亲自去您家,可又觉得这样做太冒失。然而,如果您真的生了病,不能出门,那我会不顾一切地来看望您。我在什么地方能跟您说话?我相信,仅仅出于仁慈,您也不会对我的信置之不理。如果您不理我,我就上门来找您。我曾发誓做您最好的朋友和女仆,我一定履行自己的诺言。——安娜。”

德·帕斯突然觉得头不疼了。他看一看天,天快黑了。他用发烫的手拉了一下马车夫的蓝色衬衣。马车夫回头问道:

“有什么事吗?”

“上新广场,去林科纳达。”

“好的,是不是现在就去?”

“对,现在就去,要快一点!”

马车继续朝前驶去。

“如果堂维克多在家,我就不进去了,让安娜看见我上那儿去就行了……如果他不在家,那最好,我就可以跟她谈谈。”

遇到了这么一系列意想不到的事情,刚才又经历了一番折腾,堂费尔明感到累了,他的脑袋不由自主地枕在蓝绒布靠背上,一双发烫的手在黑暗中捂住脸,像孩子般哭了起来。眼泪滚滚而下,他也不感到害羞。

堂维克多没有在家。

讲经师在奥索雷斯家的这所巨宅里从晚上七时一直待到八时半。他走出门时,发现马车夫已在座位上睡着了。他早已点上了车灯,并认为这一觉准能获得好的报酬。堂费尔明八时三刻到堂庞佩约家,客厅里已有不少神父和普通教徒。吉马兰的四个女儿都出来迎接讲经师,他这时的脸色苍白得出奇。有人说他身上出现了光环。

吉马兰家接连三次派人去请讲经师,让他立即前来,因为堂庞佩约想做临终忏悔,而且,一定要找德啪斯进行忏悔。他说,他只对讲经师讲述自己的罪孽和错误。他还说自己内心好像有个声音在有力地呼唤,叫讲经师来,只叫他来。

唐娜·保拉说,她儿子一接到口信,就在七时坐马车走了。可他一直没有到吉马兰家,所以,吉马兰家还是派人来请。唐娜·保拉生气了。她儿子在搞什么鬼名堂?难道又在干那种傻事了?

见讲经师迟迟不来,吉马兰的女儿就派人去叫副主教、教区神父堂库斯托蒂奥和其他几个教士。他们来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因为吉马兰只想见讲经师。他内心那个声音在大声地呼叫,要讲经师来。格洛塞斯特尔坐在病床边,脸上虽露出微笑,但心里又恨又嫉妒。

“堂庞佩约先生,您应该明白,我们都是上帝派来的神父嘛。”

“说得对,先生。坦率地说,我一辈子没有欺骗过谁。我愿和教会和解,死在教士的怀抱里,如果上帝要我死的话……”

“不会的,您不会死……”

“我觉得自己不行了,不管怎么说,我要重新走上正道,走上我祖先走过的道路……不过,这一定要得到堂费尔明的帮助。我有充分的理由提出这样的要求,因为这是发自内心的要求。”

“我们尊重您的要求……可是,讲经师先生一直没有来嘛。”

“如果他不来,而我也快咽气了,那我就跟你们中的任何一位忏悔。眼下我打算再等一等,我决定等他来。”

教区神父和副主教一样,也未能改变病人的意愿。堂库斯托蒂奥就更不用说了。用格洛塞斯特尔的话来说,所有的神父全都出了丑,大家弄得非常不好意思。

“我估计这是个阴谋。”莫乌雷洛贴着堂库斯托蒂奥的耳根说。

让人们等了许久后,讲经师终于来了。吉马兰的几个女儿簇拥着他,来到她们的父亲的身边。

这时的德·帕斯像个从天上下来的圣徒。他那英气勃勃的脸上露出天使般满意的笑容。他身强体壮,全身散发出来自乡间的年轻人的青春气息。吉马兰握住讲经师那只戴手套的手时,讲经师的思绪似乎还没有回到现实中来,他似乎还在回味刚才与庭长夫人和解的场面。安娜又是他的了,又是顺从他的奴仆了。这是她跪在他的面前哭泣着对他说的。他已经有了一个打算,准备在某一个庄严的场合里让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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