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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出书版)第五部-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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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
“不是。”
“你再说一次。”
“不是咏善开的头。”
炎帝神色微变,认真打量自己最柔弱的长子,四目相交,竟火石撞击一样进出火花。
咏棋答了上一句,一颗心反而定下来,也不等炎帝再问,一字一字清晰地奏道:“这些事,说出来亵渎圣聪,不过父皇过问,儿臣不敢隐瞒。和咏善的事……是儿臣起的头。儿臣从封地被押回内惩院,满心惶恐,不知如何自救,所以想出这么个见不得人的主意。咏善只有十六岁,年少可欺,又血气方刚……”
头上瞬间死寂一般。
咏棋料想炎帝震怒在即,不过自己已经豁出去了,也不在乎凌迟还是活剐,这一刻心里清明,竟事事想得周到,口齿也异常伶俐,又道:“这事开了头,咏善一时也被我这哥哥骗住了,替儿臣说了好话,把儿臣带到太子殿反省。可这太子位本来是儿臣的,咏善虽然对儿臣极好,儿臣心里还是不自在,嫉恨难当下,趁咏善不留神,从他密格里偷了恭无悔的信,烧掉了泄愤。父皇明鉴,恭无悔的信是儿臣烧的,儿臣亲眼看过那信,上面明白写了,咏善到天牢是训诫教导恭无悔,并没有半点加害的意思。”
他顿了顿,还加了一番话,“听见咏善被关进内惩院,儿臣开始还高兴了一阵,所以在太子殿住的那阵子,一直默不作声,不曾向父皇自首。本来满心以为除了咏善,父皇会重新爱重儿臣。没料到父皇一道旨意,把儿臣关进内惩院,现在又召来问话,可见父皇烛照千里,对内情已经洞若观火。事到如今,儿臣不说也不行了,勾引咏善,偷信烧信,隐匿实情不报,都是儿臣一人之罪。父皇,儿臣不孝通天,亵渎人伦,白白受了父皇母亲教诲,求父皇判儿臣以极刑,以昭雪无辜!”伏在地上不再作声,只有剧颤双肩表达出心中的激动。
偌大体仁宫,霎时一点声息也没有。
九五之尊的雷霆之怒,却不见踪迹。
咏棋伏在地上,半晌,才听见上方沉沉一声叹息。
“一篇假文章,破绽处处。”炎帝语气平静得令人难以置信,仿佛嚼了一嘴黄连,满满的苦涩。
“父皇?”
“咏棋,朕问你,你怎么知道咏善手上有恭无悔的亲笔信?”
“儿臣……偷偷搜咏善密格的时候无意中找到的。”
“那又怎么会知道恭无悔的信要紧呢?这么多东西不偷,只挑这一件偷?”
“儿臣不知道这个是否要紧,要全偷怕咏善发现,原先只是打算随意偷一件,烧了泄愤,没想到鬼使神差,真的偷了一件关系咏善性命的。”
炎帝不冷不热地一笑,“那你告诉朕,在内惩院里帮你私下传递书信的人是谁?”
果然姜是老的辣,这一针戳在死 |穴上,咏棋除死无大碍,却被这问题弄得浑身一僵。
“你身在内惩院,总不能自己去送信。送信人必定会有名字,说,是谁?”
咏棋深深垂着脸,摇了摇头。
炎帝低声道:“朕知道,你是不愿答了。”
仰头,长叹一声。
老迈的眼睛里闪着幽幽黯淡光芒,语调竟然比先前温和了些,问道:“那日,肤亲自去太子殿看望你,你躺在床上,话都不能说。你这身子一向不好,但也不致于一回来就病得不能开口,这是怎么回事?”
咏棋心里一震,不敢犹豫,答道:“儿臣真的病了,儿臣没用,这身子骨比不上几位弟弟,一到冬天就全身乏力,喉咙干涩。”
“和丽妃无关?她没有从中插手,不许你向朕坦陈内情?”
“父皇!”咏棋大呼一声,伏地颤声道:“母亲对儿臣之疼爱,人人皆知。儿臣生病,母亲衣不解带日夜守护在旁。儿臣身负数罪,死不足惜,但父皇这样无端猜疑母亲,母亲实在无辜!”
炎帝没有被咏棋的痛呼撼动,脸上仍是悲喜参半,良久,道:“咏棋。”
“儿臣……在。”
“今天,你告诉了朕很多内情。朕投桃报李,也告诉你一些内情。”炎帝挪动身子,让自己坐得更端正一点,俯视着脚下的长子,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咏善在内惩院,受了几次刑,却还是一字不答。”
脚下匍匐的身躯,骤然颤动。
“你弟弟他,一口咬定,从来就没有什么恭无悔的亲笔信。”
咏棋起初咬牙忍着,听了这句,心肺仿佛被人从中间撕开一般,两手死死扣在床前铺着的厚毯上,放声痛哭起来。
咏善!
咏善!
那种搅碎心肠的痛苦无法形容,连魂魄都一起化成滚烫的白雾,瞬间散到四面八方,不复存在。
脑海里浮起咏善的笑脸时,世上再没有别人,没有父皇,没有母亲,也没有咏临。
咏棋肝肠寸断。
他不明白自己凭什么得到咏善的珍视,不明白为什么老天把他安排在这样一个位置,塞给他一段幸福,又让他亲手摔碎,看着它活生生在眼前四分五裂。
喉咙发腥,猛一下狂咳出来,看着点点猩红溅在面前绣着如意百蝠的厚毯上。
他没理会沿着嘴角蜿蜒的鲜血,十指接地,死死挠着,仿佛就靠着这么一点力量支撑身体,断断续续道:“求父皇……赐……赐死儿臣……”
一句话未说完,眼前骤然发黑,栽倒在地上。
“咏棋!”撕心裂肺的尖叫传来。
丽妃从殿后帘子里冲出来,满头青丝短短数日白了半数,凌乱得令人惊诧,冲到御床前,跪下把晕过去的咏棋抱在怀里,“咏棋!咏棋!母亲在这里,你醒醒啊,孩子!”
见怀里咏棋昏死过去,嘴角鲜血尚未凝固,缓缓往下淌,又心疼又愤恨,一时连帝王之威都不畏惧了,抬头恨恨看着坐在床上静静目睹这一切的炎帝,哀痛道:“皇上好狠的心!虎毒尚且不食子,咏棋毕竟是皇上的亲骨肉,你真要生生逼死他吗?”
帘后追出几个内侍。他们是奉命看住丽妃,让她老实待在后面听炎帝和咏棋对答的,没想到丽妃情急之下力气骤大,被她挣脱出来。看见丽妃已经跑到炎帝床前,内侍们赶紧跪下请罪。
“他能不死吗?”炎帝挥挥手,叫内侍们退下,目光移到丽妃脸上,顿时一沉,“就算此刻不死,妳也听见了,按他刚才认下的罪,日后也要处死。”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上这样圣明,一个半大的孩子说谎,您会看不出来?”丽妃一句顶回去。
炎帝紧闭着唇,一言不发。
丽妃被他深沉的目光盯得浑身一寒,积威之下,不自禁低下头。
她也是聪明人,连续遇上变故,咏棋无端被再次关入内惩院,自己又被囚禁在太子殿,加上今夜临时召见,在帘后听炎帝一番话,已经猜到炎帝是要把宫里祸患一一料理干净。
暴雨将至,避无可避。
天下有谁能抗得过昭昭皇权?
只片刻,丽妃就已想明白。
炎帝对一切早洞若观火,意在请君入瓮。
要偿罪,不过一死而已!
她恋恋不舍地看着怀里咏棋俊俏年轻的脸颊,用力咬着下唇,让自己更清醒一点,抬起头,破釜沉舟似的道:“臣妾跟随皇上近二十年,还有什么看不透的?不要再逼咏棋,臣妾全招了就是。恭无悔的信,是臣妾逼咏棋偷的,就连恭无悔,也是臣妾联络从前旧故,在天牢里毒杀的,不但臣妾,连谨妃娘家人也牵连在里头。皇上如要细问,如何联络,哪些人送毒,哪些人下手,臣妾立即默写出来。孽是臣妾造的,臣妾一人承担。只求皇上一件事,咏棋天性单纯,善良懦弱,他确实没有害人,求皇上……求你这父皇放过他吧!”
她放下咏棋,忽然扑到炎帝脚下,抱着炎帝双腿大哭。
炎帝一阵感伤。
天下人都觉得当皇帝好,人人扑到皇帝脚下,只求皇帝一颔首,一开恩,就是雨过天晴,春暖花开。
谁知道九五之尊,是个荆棘丛中,从来吃力不讨好的位置。
脚下的丽妃,和淑妃同一年入宫,当年第一眼,就在这体仁宫外的大广场上。
斜云髻,石榴裙,回眸一笑,就是二十年夫妻。
现在,人未老,容颜不再,两鬓已白。
老一代已快到头,儿子们,却仍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炎帝回过神,发现自己的手已搁在丽妃长发上,正像当年一样,缓缓爱抚。
“妳做的事,已不可赦。但皇家还要脸面,朕不能将妳正法。”炎帝轻轻托起丽妃的脸,叹道:“等朕百年之后,妳就一道陪朕走吧。妳若有这份赎罪之心,朕就保我们的儿子一世平安。”
这是明白的要丽妃殉葬了。
丽妃一震,立即又平静下来。
她认了如此大罪,横竖逃不过一死,殉葬是最体面的了,缓缓点了点头,默了默,低声问:“皇上打算如何发落淑妃?”
炎帝一阵失望。
早猜到丽妃会有这么一问,但丽妃未开口前,仍残留一丝希望,但愿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宫里的旧事恩怨可以多少放开点。
听丽妃终究还是开了这个口,老皇帝满腔悲意涌上喉头,默默叹息。
沉凝半晌,才痛苦地道:“妳和淑妃,看来是要同生共死了。”
当着丽妃的面,招殿外的吴才进来,“吴才,你立即去淑妃宫,向淑妃宣旨。”
炎帝顿了顿,想到这事不能留之笔墨,只能口传,闭了一会儿眼,才张开眼睛,一字一顿道:“宣朕的口谕,朕百年之后,丽妃和淑妃都要殉葬。”
吴才万万没想到半夜宣旨,居然是传这等要命的口谕,吓得浑身一软,扑腾跪在地上。
头顶上继续传来炎帝冷淡无情的声音,“你见到淑妃,告诉她,想要咏善平安登基,她这个母亲就要有取舍。母死,子留;母留,子死。让她自己挑吧。”
吴才犹在地上哆嗦。
“还有一番话,每个字都记清楚了,代肤转给淑妃听。”炎帝抚着胸口,剧咳一阵,半日才喘过气来,慢慢道:“不要怪朕狠心。朕也是人,也知道二仅夫妻百日恩,不是不怜爱自己的妃子。无奈肤就这么几个伶仃骨血,不能冒这个险,在朕百年之后,又让人糟蹋掉一个两个。有淑妃在,容不下咏棋,也容不下咏升。后宫的祸患,肤要一并带下黄泉。”
说到后面,字字铿锵,眼中却已满盈泪光。
炎帝强忍着,往外一挥手,“去,快去宣!”
吴才淌着泪从地上爬起来,擦着眼角退出殿门。
外面寒风趁着他开门瞬间,呼地闯进来,在空荡荡的殿中四处冲撞,带起一股凄凉呜咽。
炎帝说完了口谕,遣走吴才,转眼间变得似乎苍老了十年,怔坐了一会儿,回过头,看着脚下瘫坐的丽妃,惨笑道:“妳满意了吧?”
丽妃目睹炎帝宣旨,赐淑妃一同殉葬,本该心满意足,此刻却脑子一片空白,只有心一寸一寸寒得快结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抖着声道:“皇上……”
炎帝止住她,叹道:“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了。来人!”
唤来内侍,指着地上的咏棋道:“把咏棋送回内惩院,叫陈炎翔给他看看,要好生看顾,不要再落下病根了。”
两名内侍应了一声,走过去小心翼翼抱起咏棋。
“还有,和内惩院的孟奇说一声,朕把咏升关进内惩院,是教训一下他不知天高地厚,要孟奇办事精细点,不要虐待。咏升虽然有过错,但如果折损在内惩院里,朕要他孟奇填命。”炎帝说完,摇头叹了一声,“人人都说朕的儿子们中咏临最顽劣,哪是这么回事?知子莫若父。咏棋咏善违逆人伦,让朕难堪;咏升窥视帝位,让朕悲痛。只有咏临,看似任性惹祸,其实最让人省心,他那点子过错算什么?都说朕偏爱宠溺,唉,一群瞎子。”
第三十五章
咏棋奉旨到体仁宫见炎帝,来去不过一个多时辰的光景,竖着出去,横着回来。咏善看他俏脸白如绢帛,气息虚弱: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陈太医连夜赶来,看脉、开方、煎药、喂药……伺候热水热毛巾的杂役们,还有太医院听使唤的学医们来来去去,直折腾到天边露白。
就这样精心照顾,咏棋还是一连昏沉了两三天才醒来。
咏善咏临直到看着他睁开眼睛,两颗吊在半空中的心才总算放下来,但问咏棋在体仁宫出了什么事,咏棋却不肯吐露实情,只说自己在夜风里走了一段路,支撑不住,进体仁宫不久就晕倒了。
至于炎帝为什么召他去体仁宫,问了些什么,他是怎么答的,一概摇头,不是说不知道,就是随便敷衍,暗地里一心等着炎帝下旨处置自己,开释咏善。
相处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他越发珍惜分分秒秒,对咏善百依百顺,有时候咏善不经意把脸靠过来,他以为是要吻,还愣愣地自己把唇送了上去。
一向矜持斯文的咏棋哥哥忽然变了个人似的,咏临待在一旁,开始看得目瞪口呆,后来渐渐也习惯了,叹一声果然人不可貌相就算了。
如此,一边满室馨香,一边默默苦等,居然一直等到了庆宗二十一年的最后一天。
大年三十到了。
百姓家中挂墙上看月份日子的老历纸,已从厚厚一迭揭剩至最后一页,炎帝在位的第二十一个年头,也只剩最后一天就算过完了。
这是一个不可轻视的日子。
换在往年,打太阳一出来,宫里宫外所有人都要忙活起来,戏台子和彩坊是早就提前搭好的了,彩绸彩灯也早全部换上新的,但还是要十二万分小心的查过又查,打扫又打扫,人人都垫着脚小跑着忙禄,时间宝贵,所有的事都要赶在白天做好,到了晚上,就是辞旧迎新的重头戏,皇上要设宴奖赏辛苦一年的臣子们,还要享天伦之乐,和家里人吃一顿团年饭——煌煌天家,连皇子公主、各等级的妃嫔答应才人、还有伺候照顾年幼公主们的宫女内侍、受赏识召进宫的外戚……满满的一屋子,皇上平日哪有功夫通通见一面?也只有这种大节庆,能团团圆圆,一家人坐下和乐和乐。
但,那都是往年的事。
今年,他们四兄弟都待在内惩院里,谁陪父皇母亲吃团年饭?
一早起来,三兄弟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都不觉有些怔怔的,看着窗外的天地沉默不语。
老天爷在一年的最后一天还算赏脸,给了个大晴天,白晃晃的太阳挂在天上。万里无云,天空蓝汪汪一片,瞧着都舒服暖和。
可内惩院里却静得让人心里发毛。
大概是因为里面不同寻常的关了四位皇子,煞气太重,内惩院的杂役们连走路都是踮着脚尖的,就怕不小心发出点声音招惹了谁。
咏棋静静地想,也不知道宫里是不是像往年一样布置。
母亲还住太子殿里吗?
都要过年了,为什么父皇还不把咏善放出去?他明知道咏善是被冤枉的。
自己怎么还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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