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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手记-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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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不要问为什么; 退回前室去。”老头的声音还算平静:“身上如果有火柴等易燃物品,立刻放在地下。老周,你快上去看着电闸,不能跳闸。”
  周队长答应了一声便往外跑,老头又喊住他:“万一跳闸了,就让灯暗着!千万不要再人工合上!”
  “哎!”老周队长冲回了墓道。
  “……好”,老头似乎隐约松了口气:“走。”
  夏明若问:“怎么了?”
  “别磨蹭,快出去,”老头抓住身边一人,加快步伐,走了两步问:“那发绿光的是什么?”
  “老黄的眼睛。”夏明若不住回头:“老师,后室里有东西反光,我这个角度看挺亮的。”
  “嗯。”老头含混道。
  楚海洋追上来,一手扶住老头,一手揽过夏明若:“老师,电灯挂在墓顶上没关系吧?”
  “不动它就没事。”老头走到墓门处才停下,往旁边一看,发现自己紧拽着的是大叔。
  大叔说:“您老手劲真不小。”
  老头哈哈笑起来:“李先生,对不住对不住,人老了胆子反而细,见笑了。”
  “哪里,”大叔对待老头十分客气:“叫我一骥就好。”
  “哦,一骥,”老头站定:“没有外人,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个隋墓你进来过吧?”
  大叔想也不想便回答:“咦?没呀,教授是哪里得来的消息?”
  “哦,”老头摸摸脑袋说:“想必是另外有人,一进来便出去了,以至于丝毫未动。”
  “为什么?”
  “自然是和我们一样,看见了‘千秋万岁’。”老头将声音放缓:“算起来,他们那一脉比我们早数千年,他们畏惧的东西,我们自然也不敢怠慢。一骥,千秋万岁真是个邪门东西呀。”
  大叔笑了(死老头,套我话……)。
  “一骥舅舅,它为什么邪门呢?”夏明若歪着头纯真地问。
  大叔又笑了(死小孩,也不是好东西……)
  他马上变得满脸诚意:“教授渊博,请教教授。”
  老头想了想:“那我就从《抱朴子》说起。”
  《抱朴子》是有名的神仙家言,分内外篇,外篇的学说接近儒家;内篇却专讲神仙、方药、鬼怪、禳邪却祸,在接受无神论教育的人们看来十分荒诞不经。
  一九三七年,日寇全面侵华,为保存民族教育命脉,北平两大高校以及南开大学率先举校南迁,以“刚毅坚卓”为校训,高唱“千秋耻,终当雪、”“待驱除仇寇复神京,还燕碣”,跋山涉水,万里征途,先往长沙,再到昆明。
  年轻的李长生与他的几位老师同学因为护送考古系财产,落在了大部队后面,经过湖广地区的时候,野外行路,听说了一件奇事。
  山中古墓突然自己烧起来了。
  传话的乡民据说是亲眼看见的,讲得绘声绘色:“喏!喏!就是那边!我正在地头上,远远的就看到烟!”
  这人一见祖坟冒青烟,管他是谁家的,扑地就磕头。
  磕了几十个觉得不对劲,烟太大了,又观望了一会儿,祖坟喷火了。
  太惊悚了!
  于是继续磕头。先替他家老娘求长命百岁,再替自己和老婆求,然后是儿子、女儿、猪、牛、羊猫狗鸡鸭鹅兔子……嘀嘀咕咕两三个小时,墓终于烧完了。
  第二天他们家老母鸡多下了一个蛋,妈呀,真是太灵了。
  一群人哭笑不得,李长生等几个好事的便趁大家休息,跑到乡民说的地方去看,发现果然烧得厉害,地表一片焦黄,方圆数米的草木全都碳化,其中有个士兵用枪托捅了几下,结果地面整体塌陷了。
  正当惊奇不已的时候,突然有声音说:“……天门地户人门鬼门闭?”
  众人这才发现队伍中多了一个人,一个十分落拓的老年人。
  “老人家,你刚才说什么?”
  那难民一般的老人便回答:“我在说‘千秋万岁’。”
  “那是什么?”学生们问他。
  “镇墓神。”老人不愿意多说,转身要走。
  士兵慌忙拉住他,给李长生使眼色,李长生恍然大悟,上下摸索发现身上一毛钱没有,满头大汗之际只找到一盒洋火,半块肥皂,便硬往人身上塞,老人迟疑半晌,伸手接下:“受之有愧,多谢。”
  他捏紧洋火盒子,叹口气对李长生说:“带着这种东西,一旦见到‘千秋万岁’,必死无疑。”
  “为什么?”夏明若问。
  “因为‘千秋万岁’这种镇墓神与火有莫大关系。”老头说:“我们遇见的这位老人,祖上世代盗墓,他的大伯据说就死于‘千秋万岁’之手。”
  光绪年间,老人的大伯带着他的父亲进入一座南朝墓,一切本来都很顺利,却在棺椁边上发现了两只陶土做的怪鸟,大约有一尺来高,一只是女人面鸟身,另一只是男人面鸟身。
  他大伯从未见过这种东西,便举着油灯凑近了看,突然从怪鸟里炸出一团烈火,瞬间就将他大伯吞没,且火势蔓延极快,数秒钟内,墓室天顶、地面、四壁相继爆燃。
  说时迟那时快,老人的父亲飞爬进盗洞,虽然被严重烧伤,好歹逃了一命。病好后将这段经历说给一位算命先生听,那人惊诧万分说:“莫不是《抱朴子》所云之‘千秋万岁’?!”
  “正是。”李老先生半边脸隐在黑暗中,缓缓开口:“这种会自己烧起来的怪鸟,就是我们刚刚在小龛里看见的东西。我们看到的是女人面鸟身,应该是‘千秋’,‘万岁’就在它对面。”
  “会自己烧……”夏明若喃喃。
  “‘千秋万岁’是祥瑞,常常与日月星辰、八卦五岳、麟凤、青龙朱雀等四神同时出现,但这祥瑞却仅仅对于墓主,对于私闯坟墓者,则是‘天门地户人门鬼门闭’,死路一条。”老头继续:“据说一旦见到它们,必须先吹灯,后闭目,迅速退回,否则生死难测。”
  “这不科学。”楚海洋说。
  “科学,等会儿你们就知道了。”老头说:“好,这么长时间了,该烧的也早烧了,镇墓神‘遇光则燃’的迷信破除了。年轻人去把‘千秋万岁’抱出来,小心点。”
  夏明若说:“啊?又是我?”
  老头说:“养兵千日,小同志,你立功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夏明若说,好!夏明若今日杀身成仁!猎猎战旗,滔滔风雷,为了保存革命火种,舅舅,文化战线上的尖兵老黄同志就托付给你了……
  大叔笑骂:“当心点!别摔了!”
  楚海洋拉着他往回走,两人跨进后室门后分开,一个向左,一个向右,摸进小龛,小心翼翼将怪鸟捧起来,再原路返回。
  夏明若惊奇道:“我这只是‘千秋’吧?竟然是空心的,背上有个大洞。”
  “我的也是,”楚海洋率先回到前室:“明若小心。”
  “快了快了,这炸药包不轻,”夏明若走得有些艰难:“里面晃里晃荡像是装满了水。”
  “不是水。”老头问:“海洋也闻不出来么?是火油。”
  他说:“我刚才疏忽了,其实从甬道开始,这个墓就充满了火油味道,只是你们在里面呆了太长时间,结果反而不太感觉得出。一骥先生应该知道吧?”
  大叔摇摇头,说了实话:“我闻不出,我有鼻炎,但嗓子口却有些甜,人吸多了火药粉末就会嗓子口发甜。”
  夏明若吐吐舌头:“这不就跟炸药库似的,那怎么办呢?开棺时难免需要工具切割。”
  “多费些人工吧,”老头说:“有些古墓因为长期密闭会形成火坑子,比如辛追墓,可燃的主要是甲烷混合气。这个墓也是火坑子,人工制造的火坑子,非常罕见。明若,怎么了?”
  “老师,”夏明若蹲在怪鸟面前观察:“我说刚才什么反光,它们的眼睛竟然是玻璃,好大块的玻璃,你看。”
  楚海洋凑过去:“真的,磨得真好,这是经过丝绸之路从大食那边过来的吧?价值连城啊。”
  “哈哈哈哈,一黄一绿!”夏明若指着老黄笑:“跟你眼睛一个色,你们仨什么关系?”
  老黄不予置评。
  周队长因为不放心,又跑下来了:“教授?”
  “老周来得好,和海洋一起把这两个东西抱出去,”老头说:“出去就把它们密封,里面的液体不要倒掉,留作化验。”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来开棺?”楚海洋问。
  老头掐掐手指:“三天好了,辛追墓也放了两三天的气。”
  三天后考古队回来,棺盖一打开,所有人都跳起来自发地逃出去了,老头嗥叫着抽打了半天才把他们赶回来。
  火油味是很淡了,但那是比火油更难捱的气味。
  腐尸味道。

  第二十四章

  臭,并幸福着。
  这是建国以来,继马王堆辛追墓后,发现的第二具完整湿尸,为男性,头颅、躯干、四肢,一样不少。虽然全部情况得进了实验室才知道,但从尸体半腐烂的手上,人们看见了软组织。
  一时间棺内所有的金银玉器都变得不重要,对于考古者来说,一具古代尸体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对古代中国人的人种学研究,总不能一直落在虎视眈眈的日本之后,那又如何对得起自己的祖先。
  周队长鼻翼翕动,想笑,想哭,想放声大喊,他背过身去见老头,见其已经满脸泪水。
  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洛阳,传到了郑州,传到了北京。考古所轰动了,专家学者们兴奋不已,所长、考古学界的泰斗夏鼐先生本来要亲自过来,可惜因为远在呼和浩特而未能成行。
  放工后,老头在河边洗脚,一边洗一边唱:“不敬青稞酒呀……不打酥油茶呀……也不献哈达,唱上一支心中的歌儿献给亲人金珠玛。呀拉索…… 献给亲人金珠玛……人民的江山万年红万呀万年红哎……小史!!”
  小史正在努力给他搓袜子:“巴扎嘿!”
  “嘿!”老家伙继续:“敬上一杯青稞酒哟呀啦嗨!献给敬爱的毛主席,祝您万寿无疆!嗨!”
  考古队成员含笑掩去半边脸:老头子错乱了……
  老头子又开始:“阿拉木汗怎么样……”,史卫东拎着袜子抽动着伴舞:“亚克西!亚克西!”
  夏明若爬在树梢上,大笑鼓掌,还不忘撺掇:“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不来了!”老头抹一把汗:“喝酒!明若同志!买酒去!”
  “得令!”夏明若从树上哧溜滑下来,招呼跟屁虫:“狗剩!”
  “到!”
  “占领公社供销社高地!”
  “噢————”刘狗剩领到几张毛币,撒丫子冲了出去。
  夏明若跟在后面催:“全力冲锋!炮火掩护!注意隐蔽!”
  刘狗剩过土坡时不小心把鞋跑掉了,单脚跳着回来穿。
  夏明若又喊:“指导员——!坚持住!”
  楚海洋从工地走来,笑着弹夏明若脑袋:“欺负小朋友。”
  “你不了解情况,小朋友心甘情愿的,”夏明若高声问:“狗剩子——!你是不是心甘情愿的————?”
  小朋友回头手舞足蹈:“是————!!!”
  “喏,”夏明若一脸坦然。
  楚海洋没话说了,老头却突然回神:“对、对!我要去给北京发电报!得派技师来!”
  “要去!要去!”他急忙忙穿上鞋子,楚海洋拦住他:“别,您呆着,我去。”
  “您去了北京还不定派什么人来呢,”夏明若笑道:“八成是个姓技的。”
  老家伙想了想,拒不承认,扭着老腰回去休息了,史卫东抖动着八字眉跟上。
  当天晚上考古队摆开筵席痛饮庆功酒,碰着搪瓷缸嘶吼壮志未酬誓不休,嚼得树皮,吃得草根,来日方长显身手,我等甘洒热血写春秋。
  大叔尤其喝高了,跳到桌子上大唱黄|色歌曲,什么哥啊,妹啊,一想泪花流啊。老头也不清不楚,又鼓掌又跺脚说好!好!真性情!
  北京效率就是高,第三天便听说技师们已经在往洛阳的路上了。
  众人欢呼雀跃,埋头苦干日夜不休,连墓室的地砖全都一块块掀开清理,于是意外找到一只隐藏坑,里面是一块石刻板,板上有猫鬼图案。老头研究半天,说可能是造墓时就埋下了,如果他的推测正确,那只能说明坟墓营造者心怀鬼胎,且与墓主有仇。
  这期间夏明若突然偏离正常轨道,说要教刘狗剩算术,结果发现这个小朋友离“笨蛋”还有一段遥远的距离,问过乡小学的老师才知道他正在第三次攻读一年级。
  对此夏明若表示了极大的感动,拍着小朋友的肩,指着夕阳说居里夫人埋首实验,陈景润挑战巅峰,林则徐虎门销烟(这有什么关系?),狗剩,你已经和他们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真理就在前方!胜利也在前方!
  刘狗剩眼里闪动着晶莹的泪花,仰望着人生导师那被蚊子叮得面目全非的小脸蛋,发誓从今往后,上天入地,刀山火海,永远追随。
  楚海洋劝他悬崖勒马:“怎么谁都不跟,偏要跟着他?”
  刘狗剩好奇了:“为什么不能跟?”
  “你都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楚海洋一边修电表一边说:“我们上小学时,武斗风气还挺浓,狗剩你都想象不出那种情景,可是真刀真枪坦克大炮地干呐。北京还好,据说武汉死伤都上万了。到了学校里,就老有人在书包里装砖头。只是人家装一块,夏明若要装两块,拍了一块还有一块,号称备用武器,那叫一个阴损。”
  “最无耻的是,”楚海洋扑哧笑了:“这人念到高小时结仇太多,只能在帽子里垫铁皮,结果每天都被磨得哭。”
  “瞎说!”夏明若说:“谁哭了!?”
  “差点都被磨秃了还说没哭?”楚海洋大笑:“忘恩负义!天天帮你上药水的是谁啊?我说,现在怎么不垫了?垫呀!垫了老头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不巧老头正好出现,他慢慢从楚海洋身后露出脸来,慢慢眼珠子斜向上,一字一顿:“秃、瓢。”
  楚海洋跳将起来,一手抱住夏明若,一手拉过刘狗剩,拖儿带女地逃走了。
  第五天傍晚,技师终于出现在村口,考古队以及全体村民鼓着掌隆重迎接。
  技师团队一共十来个人,主要负责从墓室启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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