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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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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就明白这是把他们往外推,因此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后来学校耍赖,干脆不给钱治病了,在老农民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后,医院停了药,我们眼睁睁地看着这孩子一天天走向死亡,老农民不得不外出借钱去了。由于血小板急剧减少,一天夜里大学生七窍流血,流出的血顺着床掉到地上滴滴答答作响,声音和血腥味惊醒了我母亲。我母亲急忙到护士房叫护士来,护士小姐看了一眼以后无奈地说:“得输血小板,可是他没钱了,我们也没办法啊。”我母亲说,那不能眼睁睁看这孩子这么流血死掉啊?护士小姐回答说:“那怎么办,一袋血小板得一千五百块,我们不交钱,药房也不给药啊。”我母亲急忙叫醒了其他几个病人家属,其实她们也没睡着,这情况下谁能睡得着?几个做过母亲的人,出于伟大的母爱,凑份子凑了一千五百块钱交给护士小姐买了一袋血小板给这孩子输上,算是止住了血。但是第二天,那个大学生还是死了。

对,没有钱立刻就停药,哪管你是死是活?这是“医疗产业化”以后医院的规矩。产业化么,人家是要讲究赚钱的,这年月到哪找雷锋去?曾经有好几次,因为家里预付的帐单没钱了(有时候你根本想不到怎么会这么③üww。сōm快没钱)立马给我父亲停了药。母亲无奈,只好打电话给我让我从武昌送钱过来,啥时候钱送过来啥时候才给打针,什么保证啊都没用的,于是乎本来要打到晚上十点左右的针,一直要推迟到凌晨才能打完,我母亲和父亲就只得不熬夜打针了。

从二○○一年四月到二○○二年三月,我父亲在A医院一共化疗了十一个疗程,每次疗程多则一万九千元,少则八、九千块,一共花掉了十二万多元,此外还有一些出院时带的药,大概也有三万多块。虽然我和我姐工作都还算可以,但如此昂贵的治疗费用也很快使得我们全家捉襟见肘、入不敷出。治疗真的要花这么多钱吗?后来我们知道了答案:不,不是。我父亲自二○○二年四月转院到B医院以后,每个疗程花费基本上维持在三、四千元左右,而且每次费用变动都不大。那么,冤枉钱究竟是怎么花出去的?根据我的调查,发现有以下几个途径:

方法一,离谱的药价。

以我父亲必须不断服用的抗病毒药物双黄连口服液为例,同是一个药厂、一个牌子的这种口服液在A医院定价是二十七元一盒,在B医院定价是十六元一盒,而在不同的药店里则只卖七元到十三元一盒。要知道,现在的药店也不是学雷锋的,药店也要赚钱,可是在A医院里的要价,竟然是同样赚钱的药店里价格的百分之四百。而且,这也不是偶然现象,我父亲在这个医院所用的全部药方子,都比药店里的价格贵出很多。

二○○一年,因为工作关系我认识了湖北××制药集团的李董事长,他们主要生产VC片剂和其他一些抗生素。跟他见面那天,恰巧我的上级生病,就买了一盒抗生素吃。李董事长跟我们谈话时见到这盒药,出于职业习惯就问多少钱买的,我的上级就回答说二十多块一盒。李董事长笑了笑,说:“你知道这药成本多少钱一盒?两块。”听了他的话,我和上级顿时目瞪口呆。李董事长无奈地说道:“现在药品流通环节实在太黑了,一方面我们药厂出厂价压的很低,药厂利润非常少,很多老的制药企业都破产了;另一方面患者购药价格奇高,很多患者吃不起药、看不起病。钱都被医院和批发企业赚走了。现在好多药,成本价与售价之间至少有百分之三、四百的利润空间,有的甚至更高。”

方法二,黑心的处方。

我父亲在A医院化疗时,每次化疗的用药,最贵的不是化疗药物,而是五花八门的辅助药,有护心的、护胃的、护肝的、护肾的……还有一些药,我们到现在都没弄清楚到底是护什么的。有时,竟然同时打两种护肝的药物。臧教授的解释也很理直气壮:化疗药物等于毒药,如果不用这些辅助药会对人身体有很大损害。我们做晚辈的最怕父亲受罪,只好赶紧让人家开处方。但是当我父亲一年后转院到B医院时,给父亲治病的陈教授却说:“这些所谓的辅助药,除了前两次化疗时要使用以免得对身体有刺激外,以后疗程则需要根据病人反应确定;一般身体好、反应小的就应该停药。根据我父亲的反应情况,可以说第三个疗程以后完全没必要用药了。可以说,A医院在十一个疗程里每次都开这么多处方,是不对的。”

每次化疗结束后一两天内,父亲都会出现高烧症状。其实,包括父亲,每个化疗结束后的病人都会发高烧,这是身体对化疗本身的正常反应。后来我们知道对付这种高烧,只用给病人肛门塞一种退烧药“双氯芬酸钠”就可以了,两天以后保准退烧。这种“双氯芬酸钠”在药店里只卖十多块一盒,每次化疗用不到三分之一。可是当时我们却不懂,于是当臧教授说这需要输抗生素、留院观察时,我们只能诚惶诚恐地照办。本来父亲得这个病之前很少病,打廉价的青霉素就特管用。可是臧教授却只开一种叫“舒服申”的特效抗生素,每针一百五十块,一天要四针,最多时打六针。于是,父亲每次化疗结束后都要打十八针“舒服申”,药钱加其他乱七八糟费用,一次就要三千多块,在A医院的十一个疗程里有十个疗程是这样的。其间,还是要靠“双氯芬酸钠”退烧。到了第十一个疗程,我父亲嫌太贵而坚决不肯打“舒服申”,化疗完立即出院回家。到家里发烧用“双氯芬酸钠”以后,我们才发现其中的奥妙。由于用“舒服申”太多,我父亲后来感冒发烧时打一般的抗生素已经产生了抗药性,完全没用了。

还有,臧教授每次都给我父亲开一种叫“贞芪扶正颗粒”的药,说持续服用这种药对于改善人体状况,增强免疫机能非常有用。这药在A医院药房售价四十五元左右,累计一年里父亲一共吃了一百多盒,共花去了大约五、六千多元。后来我通过一份医生揭露医院内幕的文章才发现:“贞芪扶正颗粒”属于一种“万金油”性质的药,虽然可能有改善免疫功能的作用,但实在不是治疗的必备药,也对治疗结果没有直接关系;而且这种药实际的出厂价仅七元左右,在医院却以高出其出厂价的六、七倍的价格出售。

方法三,真实的谎言。

当父亲化疗到第八个疗程,浆细胞已经从最初的百分之六十下降到不足百分之三;到了第十个疗程,浆细胞更降到百分之一左右。后来我们转到B医院后才知道,如果浆细胞降到百分之三以下,暂停化疗而改用肌肉注射干扰素,就可以有效地减缓浆细胞上升,等浆细胞上升到百分之十以上再化疗。这样做,一是可以大大节约治疗费用,二是可以使化疗间隔大大延长,也就避免化疗给病人带来的痛苦,三是减少化疗次数,防止产生抗药性,也就可以延长患者寿命。然而,臧教授对干扰素的事情却一字不提,只是一味要父亲不断化疗。无论是做妻子的还是做儿女的,都盼着父亲好,又不懂医,所以人家臧教授让化疗就赶紧化疗,一天也不敢懈怠。后来,当父亲转到B医院之后,给父亲看病的陈教授看了父亲的病历,摇着头说:“唉,化疗次数实在是太勤了,这对患者今后化疗非常不利。”果然,当陈教授他们着手给父亲化疗时,发现已经有很多原本有效的化疗药物已经无效了。

在A医院期间,我们发现:臧教授对我们病房中的很多人都隐瞒实情。父亲第二、第三次化疗时,住我父亲邻床的是一位退休工人,在家杀鱼时不小心割破了手;当时没有当回事,谁知却引起了破伤风,又由破伤风转为急性白血病住进了医院。住院期间,老工人一直高烧昏迷着没醒过来,无论用什么方案就是没法退烧。一般而言,急性白血病基本上治不好的,也活不了几天,在这种情况下有点良心的医生就应当建议:如果家庭条件不太宽余的话,最好意思一下停止治疗算了。那一家子人很亲的,根本摸不清医院套路的老伴就央求臧教授用最好的药。这真是正中臧教授下怀,人家正巴不得给你用好药呢,那样回扣大大地有。于是乎什么贵药都用了,短短四十天时间里花掉了二十来万,花掉了那家子最后一个子儿,没钱也就停药了,最后回家等死去了。那家属临走时质问臧教授:“为什么从来没跟我们讲过他的病治不好?”臧教授回答倒也理直气壮:“不是你们要我用最好的药吗?我尽力了,治不好我也没办法。”就这么着,维持了老人家四十天没醒过来的生命,用掉老两口和子女的全部积蓄,这家子人恐怕连给老人家办后事的钱都没了。

当时还有一个农村来的患者,因为在乡镇企业当油漆工苯中毒而导致了白血病,现在乡镇企业已经垮了。那家人东拼西凑了四万块钱治病,因为缺乏和医生打交道的经验,跟臧教授谈话时交了底牌,说自己只有这么点钱,要是治不好就算了。臧教授听了,就含含混混地说:这个病,四个疗程“差不多”可以好,一个疗程大概一万。当时我母亲坐在旁边,听了直纳闷:不是说治白血病要很贵吗?怎么这次出了鬼,这么点钱就可以治好?母亲还直以为臧教授发了善心呢。后来那个患者化疗了四个疗程,花掉了恰好四万块钱。没钱了以后,臧教授让他“回家慢慢养”。不久以后,父亲在化疗时,听病友说那个农民已经死了,留下几万块钱的债务给他的亲人背着。

臧教授看病时还喜欢看人下菜,那个农民四万元的医疗费对见过大世面的臧教授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有一个电信局干部,姓刘,得了跟我父亲一样的病。但电信局效益好,是实报实销的公费医疗。臧教授一看,好哇,来了个冤大头,于是每个疗程都拼命加“好药”,一次化疗就花了他将近五万块钱。到了二○○二年三月我父亲离开A医院转到B医院时,姓刘的已经花掉了将近七十万了。同样的病,同样的病房,费用差距却这么大。可见臧教授对我们这个小康人家,还算是下菜下得很准的。

方法四,多余的检查。

所有看过病的人都有体会:现在到医院看病,医生们首先会让你做一个又一个检查,动不动就是成百上千的全身CT、核磁共振。本来检查作为诊断的依据是无可厚非的,但是问题是,一些缺乏职业道德的医院为了多赚钱,强迫医生让病人做很多完全不必要的检查。有些检查是不过是多花几个钱而已,比如心电图;有些检查则是有害的,比如频繁的X光透视。

自从我父亲住进A医院,各种检查就成了家常便饭。反正我们患者和家属也不懂那些检查是必要的,那些是不必要的,人家让查就查呗。但是至少有两回他们让父亲做了完全不必要而且有害的检查,一次是父亲第二次化疗期间,要父亲做骨扫描,花了六百多块。其实我父亲这个病臧教授心里很清楚,肯定是要侵蚀骨头的,浆细胞控制住了,骨头就好些;浆细胞升上去了,骨头就被侵蚀。可臧教授还是要我父亲去骨扫描,等到结果出来,父亲问臧教授有什么结果,臧教授说:“哦,更加确认了你是多发性骨髓瘤。”我父亲一听,心想:你没确认我是多发性骨髓瘤给我化疗干什么?于是心中有疑惑,就私下问了那个科的另外一个主治医生李大夫。那个李大夫还算有点良心,看左右无人就偷偷对父亲说:“这个检查确实没有必要,你这种早就确诊了的病人,可以不做。”

还有一次是个实习学生,晚上十点多钟突然开了张单子要我父亲第二天去做个胸透。其实我父亲在住院前、住院后,因为胸部疼痛,一再误诊而已经连续做了不下十次胸透了,干吗冷不丁的还要胸透?我父亲觉得其中蹊跷,坚决不去,那学生见状失望地走了。我估么着,那学生估计是打算了解了解骨髓瘤病人的胸部状况,可惜我父亲没满足他的好奇心。

方法五,迷人的帐单。

这世界上有很多未解之迷,而医院的帐单就是这未解之迷中的一个。每次从医院拿来帐单,我和我母亲都得像研究古埃及象形文字一样仔细揣摩、研究一番,但是往往还是一头雾水(…。cc)。间或也有例外,比如前面我曾提到的八个实习生的手套费用问题,我们看出来了,与医院交涉后医院不得不没好气地退还了这些钱。然而还有很多我们无法弄明白的问题,比如明明没有开空调却要收空调费等,我们无法找到答案。不过有一条永恒不变的定律,那么这些迷人的帐单无一例外是“错误地”多收了患者的钱,而不会“错误地”少收了患者的钱,假如你能发现问题的话。医院的“错误”也是这么可爱,永远只是“毫不利人,专门利己”。假如我们的国有企业也会犯这种“美丽的错误”,那国有企业没有一个会亏损的。当然,帐单上这些迷团所涉及的金额要远远小于前面几个因素的金额,和它们比起来,迷人的帐单只算是“温柔一刀”。

方法六,自费的试验。

前面提到二○○○年国庆节我去北京找工作时,碰到了那个归国不久的女医生,她向我讲述了一些医院和医生拿患者做人体试验的事情。当时我父亲只是刚刚开始拉肚子发烧,还在做一些常规的小治疗,也就没当成回事。当我们频繁地开始与A医院打交道之后,我才切身体会到那个女医生所言不虚。

逐渐我们也看出来了,虽然臧教授据说是什么全国有名的血液内科专家,但人家的主要精力根本不在给我们这样的普通患者看病上。他一方面忙着发表论文,忙着研究新的治疗手段,忙着参加各种学术会议,另一方面也忙着升官——就在父亲住院的一年里,臧教授从血液内科副主任荣升为主任。虽说A医院是全国都排得上号的大医院,里面专家教授济济一堂,但我们终于明白那些专家教授根本不是给我们这号普通老百姓看病的。父亲的化疗方案其实早就定了,无非是长春新碱、玛法兰、阿霉素、表阿霉素几种轮换着用,每次真正负点责的不过是走马灯似地更换的管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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