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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帝王-第6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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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但总归不会差给后来的桑维翰等人,在如今“四大才子”、费高章、赵钟鸣等幽州旧人身居要职,“幽州派”官吏被朝廷大加重用的情况下,张一楼在被冯道、任圜看中后,历任六部中数部之职,如今更是在中书门下两省行走,此情此景,其人已是朝堂上心照不宣的诸相人选,至于往后到底是成为执政宰相,还是那承担副相职责的参知政事,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朝堂上的明眼人大多知晓,明宗一朝,中枢以冯道、任圜、安重诲、李琪等人为核心,四相执政甚至是五相当朝,都是常态,这还不算那些被加封了“同平章事”职衔,而实际上并不执政的朝野显贵,这种以多人为宰相,实际上弱化宰相权柄,集权于皇帝手中的体制,是庄宗、明宗时期天下分裂、藩镇林立的大势所决定的,无论好坏,到了当今皇帝临朝、天下一统的时期,已经不再适用,不止是那些衮衮诸公明白,但凡有些见识的官员也都知晓,在李琪等人不是位列三公,就是加封仆射的情况下,老宰相们在收获尊荣的同时,实际上已经退居二线,腾出来的实权实位,交到昔日秦王府的官吏手中,是不可逆转的趋势。
  一朝天子一朝臣,秦王府官吏接收权柄,不仅是当今皇帝握紧帝国权力的标志,也是因为,作为自家“老人”,皇帝对这些人的才华品性都知根知底,用起来顺手,而这些人久事皇帝,也更能体会皇帝种种政策的用心,落实各种政策就会更加妥当,如此才有“政通人和”的效果。在这种情况下,李从璟顺势将数相执政的局面,改革为一相执政副相辅佐,三司使、枢密使分权的体制,可谓是顺水推舟。
  眼下冯道虽然仍是宰相,但实际上不过是权力交接的过渡时期罢了,等到出海的莫离归来,无论是资历还是功劳,他都是宰相的不二人选,冯道虽然有才,但老人不退位,新人难出头,对皇帝而言,谁更有才,谁就更适合宰相这个位置,毕竟眼下的大唐,宰相只有一个。
  大唐朝堂上的新人换旧人,是权力交接的题中应有之意,明宗旧臣退居二线后,权力将转移到昔日秦王府官吏手中,而秦王府的官吏,又以李从璟出镇幽州时培养的班底为中流砥柱,故而朝堂上才会出现“幽州派”官吏当道的局面。从顺序上讲,在这之后,才是天成、长兴年间冒头的士子佼佼者们真正上位的时机,眼下“二苏一张”执掌一方权柄的局面,则体现出在当今大唐皇帝眼中,秦王府的旧有官吏,并不能完全满足眼下大唐对人才的需求。
  甚么是不拘一格降人才?不遵从权力交接的顺序,让新人早出头,这就是。
  众人见礼的时候,江文蔚、朱元、张易等年轻一辈执礼甚恭,毕竟他们面对的是大名鼎鼎的“二苏”之一,虽然他们自身也都屡有功勋,但却没有骄傲拿大的道理。
  窗外大雨淋漓,苏逢吉刚从雨中来,虽然披了蓑衣斗笠,身上仍是不可避免沾染了雨水,尤其袖口和裤脚湿了一大块,凉意从脚底直往头上冒,好在殿中供应热茶,苏逢吉坐下后一碗热汤下肚,倒也不觉得凉了。苏禹珪仍然是寡言少语的模样,五官中正的脸上没有多余表情,难得的是不显得呆板冷硬,平素负责暖场,尤其是在二苏相互吹鼻子瞪眼时和稀泥的张一楼,今日言语也是不多,原本苏逢吉才是话最多的那个,不过自打见到苏禹珪和张一楼,他就知道先前在大街上的猜测没有错,眼下皇帝将他们这三个职司互不交叉的人汇在一块儿召见,定然是有大事,眼下也没有耍嘴皮子的兴致。
  忽的,正殿传来拍案的声音,接着便响起皇帝的怒喝声,苏逢吉等人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没多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有官员缩着脖子从门口走过。
  望着那缩头缩尾的官员,张一楼轻叹道:“今日的第三个了。”
  苏逢吉压低声音问道:“平素难得见到陛下发怒,今儿这是怎么了?”
  门外的屋檐滴水成串,经年累月,在砖石上砸出一个个小凹坑,张一楼收回目光,“陛下发怒与否,跟心性无关,而是看有无发怒的必要。就像眼下,陛下不发怒,某些人就不知道陛下对他们痛恨到了极点,陛下不发怒,他们就不知道陛下出兵的决心。”
  苏逢吉沉声道:“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有人劝谏陛下不出兵?”
  见苏逢吉露出不可理解与无法置信之色,苏禹珪冷笑道:“敌兵压境,边患再起,某些人狼心野心,罔顾国法,行叛逆之事,在这等光景下,还有朝廷不该妄起兵端的言论,苏兄是否觉得这些人不知所谓?”
  苏逢吉看向苏禹珪,对方眼中闪烁的寒意让他有些疑惑,作为事实上的执法大臣,苏逢吉很少看到苏禹珪在旁人没有触犯律法的情况下,会有格外的喜怒之色。
  苏禹珪没有让苏逢吉等多久,他继续冷面冷声道:“向陛下劝谏的臣子,个个都满嘴道理,甚至满嘴仁义道德,劝谏的时候,不乏出口就敢朝陛下开喷的——苏兄应该知晓,莫中书率领舰队出海之时,就有很多老夫子指责陛下穷兵黩武。所谓天下大乱久矣,如今蒙天之眷,乱贼平定,四海承平,九州一统,当此之时,大唐应当马放南山,甲兵入库,行礼义教化于天下,如此方是国泰民安之道——此等言论,陛下何曾听得少了?”
  苏逢吉啼笑皆非,“河西、西域尚未平定,何谈天下一统?”
  “边蛮之地,寸草不生,要之无益;守边之军,徒耗钱财,于国为害;塞外之民,茹毛饮血,不堪教化。故而治国之重,在于中原,在于江南,塞外当求安定,不该兴师远征。”苏禹珪说的,自然是某些臣子的言论。
  苏逢吉禁不住冷笑道:“祖宗打下来的疆土,也不要了?”
  苏禹珪道:“要之何异?陛下雄才大略,当重新勘定国土疆界,何必效法古人?”
  苏逢吉阴沉着脸道:“外敌入寇,亦不出师?”
  “出师则劳民伤财,是为伤国本害百姓,还不能令永绝边患,上善之道,当法先人,和亲、予财货。”
  “舍弃疆土时,不效法古人,如今说起和亲,又要效法先人?”
  “与此辈信口乱喷之人,如何讲道理?”
  苏逢吉沉默下来,半晌后苦笑道:“世间何以会有这等人?”
  “这等人多了去了。”苏禹珪冷笑道,“直言进谏,落个敢谏的直臣名声,害君王之名而成就自身之名,故作惊天之言,故作与事实相悖之言,无非是哗众取宠,引人注意罢了。”
  张一楼苦笑道:“关键在于,这些人往往认为自己很有道理。”
  轻叹一声,张一楼继续道:“若算一本账,出兵塞外,的确‘入不敷出’,但若事事以钱财出入为基准,唐人的人心,唐人的骄傲,唐人的雄风,又该值多少钱?”
  苏逢吉默然片刻,问道:“陛下如何对待这些人?”
  “下狱了。”苏禹珪道。
  “下狱?士不因言获罪,此番何以能将官员下狱?”苏逢吉有些惊讶。
  “那是以前了。”苏禹珪语出惊人道。
  苏逢吉怔怔看向苏禹珪,不明所以。
  “士不因言获罪,但外敌寇边而敢言和亲的,宁舍祖宗疆土只为苟且偷安的,是为分不清大是大非,是为祸国殃民之言,人有此等言论,如何不应治罪?不治此等人之罪,反而让其身披官袍招摇过市,朝廷还如何引导天下人明是非、有雄心?不治此等人之罪,岂不让天下人都满口胡言?”苏禹珪冷冷道。
  苏逢吉欲言又止,沉思了半晌,“我明白了,陛下此番召见你来,就是为了重新解释‘士不因言获罪’的定义,并且将其写进律法之中。”
  “不止于此。”苏禹珪道。
  “还有甚么?”苏逢吉问。
  “苏兄当知,律法治罪不诛心,‘士不因言获罪’,为何?就因为言论只是言论,士子官员负责进言,但其言是否施行,却不在进言者。”苏禹珪道。
  “所以陛下要重新定义‘士不因言获罪’。”
  “不,陛下要重新定义的,是律法!”
  “甚么?”
  “千年以来,朝廷以外儒内法之术治国,用法,却百般遮掩,不肯说法,朝野议论的,也只能是儒家之道,故此,自打商君立法,律法虽经千年,本身实无本质蜕变。”
  “那又如何?”
  “何谓外儒内法?无非八个字:律法治罪,儒学治心。”
  “然也。”
  “事实却是,儒学并不能治心。”
  “儒学到了今日,的确有许多弊端。”
  “非止如此。”
  “还有甚么?”
  “儒学,乃虚伪之学也,口是心非,言不由衷,是非不明,道义不分,用之治国,误国误民!”
  “苏兄此言,太过偏狭。”
  “何谈偏狭,本就如是!治国之道,其威,当重于君王之言,说一不二,其利,当甚于头顶长剑,不合即落。儒学之本,在于仁义道德,以之治国,则不孝之人,便该下狱,不义之人,便该治罪,不仁之辈,便该宣刑!何以儿不侍奉双亲,却只被斥责唾骂?人出卖亲友,还能逍遥度日?东家盘剥伙计,却无人问津?治国之道,当明如日月,不容藏污纳垢,当严如军令,条分缕析,事事有章可循!不如此,则万民困惑,不知所为。儒学治国,合乎此道者不赏,悖逆此道者不罚,国之尊严何在?君王言出不行,则无威信,臣民戏之,天下大乱;治国之道日日宣扬,却不依此赏善罚恶,岂不徒增笑耳?大唐数百州近千县,百姓千千万万,天下事又何止千千万万,治大国如烹小鲜,岂能不苛求细节?且不说事事有章可循,一事无章可循,都会贻害无穷。这般儒学这般治国,事事遮遮掩掩,事事模棱两可,如同做贼一般,生怕说话声音大了,全无光明正大之意,做人姑且不可,还谈治国,岂不可笑?如此治国,何异于儿戏邦国!”
  苏禹珪这话说完,苏逢吉嗔目结舌,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堂中一时落针可闻,江文蔚、张易、朱元等人,也都惊讶的看过来,忘了彼此的交谈。
  苏逢吉如噎在喉,想要说甚么,却又甚么都说不出来。
  良久,他苦笑问苏禹珪,“那依苏兄之见,该当如何?”
  苏禹珪凛然正气道:“既然儒学不能治心,那便让律法来!”
  “律法能治心?”
  “律法能正心!”
  “何谓律法正心?”
  “苏兄可知,秦律有文,官捕盗于市,民见之而不助官者,视为有罪,助官者,有赏;民于道犯疾,人见之而不送医者,视为有罪,送医者,有赏。人言律法严苛,治国以法,则无人情,何其缪也!何谓律法?律法者,规矩也!律法之文,定天下万民之言行规范,使百姓知其能为,知其不能为,在此之上,知何者为对,知何者为错,再由此往上,知何者受赏,知何者受罚。故而又言,律法者,赏罚也!有赏无罚不是律法,有罚无赏也非律法!律法治罪,乃其一也。只能治罪之律法,非为良法,何也?盖因律法之本,不在治罪,而在杜绝犯罪,在导人向善!有罚,则绝罪恶,有赏,则生善行,此二者缺一不可。百姓知赏罚,则知进退,天下少恶而多善,是无人情乎?是有人情也。兄亲弟恭,睦邻和善,君臣相得,是靠嘴上仁义道德,还是靠赏罚之制,岂不明了?”
  苏禹珪一席话说完,顿了顿,总结道:“治国之道,首在治人,治国以法,法若不能治人,何谈为法?治人之法,当分黑白,明是非,知对错,此三者以降,则能言正人心。人心正,则国心正,试问届时,朝野上下,谁会在外敌入寇时,言和亲言纳贡?此番朝堂之上,人有此论,乃国之辱也,乃律法之辱也!”
  此言掷地有声,如夜雨惊鸿,让人目瞪口呆,堂中诸人,除却张一楼早先有所耳闻外,莫不垂首陷入沉思。
  良久,苏逢吉叹道,“天下事,皆律法之事,我今日方知此言何意啊。”苦笑两声,对苏禹珪道:“人言苏兄,乃是当世商君,今闻苏兄此论,知此言不虚也。”
  张一楼笑道:“所以苏兄现在知道,秦朝‘以吏为师’,实则并非一无是处。”
  “然也!”
  苏禹珪听了这话,却是摇头道:“孝公之后,得益于商君之法,秦朝几代君王无一昏君,是人皆英才吗?依我看,不过是萧规曹随、按章办事而已。世人诽谤秦法,说秦因法暴而亡,我却认为,秦亡之罪,不在秦法。秦法何错之有?若秦法果真不堪,秦何以能一统天下?汉承秦制,为何能有大盛之貌?细思之,始觉其过,在始皇帝也。法家数派,有重‘法’和重‘势’‘术’的区别,始皇帝扫荡六合,个人权威过重,性情膨胀,居功自傲,彼时之秦法,已非重‘法’的商君之法,而是重‘势’‘术’的申不害、韩非之法。商君之‘法’能存长久,不因人而变更,而‘势’‘术’之法,汇聚天下权力于君王一人,纵因君王雄才大略,一时得利良多,却会埋下种种祸根,终究要人死道消。至今思及秦朝往事,韩非入秦后,始皇帝摒弃商君之‘法’,而取了韩非承自申不害的‘势’‘术’之法,而引得秦朝覆灭,便觉得韩非入秦,虽然自己不得用,却似行了死间之事,给秦朝埋下了覆灭的伏笔。”
  话及此处,苏禹珪喟叹不已,“往事不可追,商君之法,已是明日黄花,大唐要的律法,是全新的律法!”
  苏逢吉、张一楼正在随着苏禹珪的话思索秦朝旧事,乍然听闻他最后一句话,不由得问道:“大唐要的律法,是何种律法?”
  苏禹珪侃侃而谈,“方才我虽然不屑儒学为治国之道,但也仅此而已,儒学仍有颇多可取之处,大唐的律法要治理天下,要正人心正国心,怎能抛弃百家精髓?秦汉以来,百家学说,并未消亡,只是互取长处,彼此融合归一罢了,否则董仲舒怎会有‘天人感应’‘君权神授’之论?只不过彼时之百家,是以儒学为中心进行融合,而现在,律法才是根本。譬如说,儒家仁义,墨家兼爱,这是好的,律法便要取之,子不孝敬双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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