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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帝王-第6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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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破关而入,没有那样简单。”
  说到这,吴春不禁苦笑道:“但是灵武三县能守多久,实在是无法料知。”
  两人说了一阵话,吴春见吴生面色不是太好,也没打算说太多,叮嘱他好生歇着便是,“定远城战事惨烈,将士十不余一,此番突围之后,柴将军已经接到军令,所有人马返回灵州休整,灵武三县的战事,节使自有安排。”
  这是题中应有之意,定远城的将士历经惨战,死伤已经不能用惨重来形容,眼前的这百余人都是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此番不可能还协防灵武三县,若是如此,岂非是要每个人都战死才肯罢休?慈不掌兵也不是这个说法,军中将帅不会下达这样绝情无道的军令。
  吴春重新上马后,吴生见先前出声的清秀小娘子还随行在担架旁,微低着头微抿着唇,长发虽然凌乱但也很好看,谈不上姿色绝艳,只能算个中上,但也足以吸引吴生这样血气方刚的少年郎了。
  小娘子见吴生看过来,不等吴生发问,连忙解释道:“是将军让奴一路照料郎君……”语速很快,像是有人追赶着,话未说完,已是小脸红扑扑的。
  吴生到底是读书人,也见过一些世面,没有小娘子紧张局促,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舌头动了半晌,也只憋出一句:“多谢小娘子……小娘子如何称呼?”
  “叫奴玉娘便可。”
  “嗯……小娘子是哪里人氏?”
  “家在灵武县,阿爷是郎中,开有一间药铺,眼下是收药材的时候,阿爷却忽然病了,奴这才斗胆和一位乡人去怀远县收药,不料遭逢此祸……幸赖将军相救……”
  “……我并没有做甚么。”
  “那也一样的,奴心里感谢将军呢!”
  “……别叫将军,我只是个小卒。”
  “哦……”
  虽然对话并不太新奇,甚至有些略显尴尬,但好歹说上话了,边地儿女性子豪烈一些,没有太多羞怯,加之眼前算是共患难一遭,开了这样一个头后,两人渐渐熟悉起来,距离拉近不少,言谈也就多了,不过玉娘照顾吴生的伤势,一个劲儿叮嘱他好些休息,并不与他说太多闲话。
  吴生原本以为可以安稳回到灵州,不料在灵武县城暂歇一夜后,就接到一份紧急军情,吴生回灵州也就成了奢望。原来,定难军在夺下定远城后,马不停蹄开始大举南下,一座定远城定难军打了四十日,惹得刘知远恼羞成怒,为了尽早攻克灵武三县,完成石敬瑭交代的任务,他发挥骑兵数量多的优势,派遣精锐马军沿河火速南下,迂回包抄到灵武县,准备将怀远、安静、灵武一锅炖,尤其在灵武境内的黄河沿岸,布下重兵,以期拦截灵州增援——如此一来,吴生等人渡河东归灵州的道路,也就被截断。
  ……
  大战之时,形势瞬息万变,前方与后方之间,并无不可逾越的鸿沟。
  对于吴生而言,乡土难归。
  好在也不是所有事都是糟糕的。例如怀远、安静、灵武三县在应战准备上,就做的足够充分,各城百姓已经被全面发动起来,为守土之战出人出力,不同于中原,一闻战乱起,动辄举家奔,朔方位处边地,便是在所谓的承平时节,也不乏小股贼人犯边,加之气候因素,生存条件恶劣,边地百姓身强体壮,慷慨激昂,对战争也没有中原那般恐惧,贼人入寇,但凡守军敢战,边地百姓便大多敢跟守军一同据贼。
  随着时间流逝,战争在怀远、安静、灵武这三个呈三角形的县境中展开,大小战斗与城池攻防战相结合,贺兰山东麓三百里平地的南部,正式进入烽火连城的状态。
  而这一切,眼下跟吴生的关系并不是太大。
  清晨醒来,吴生睁着双眼在榻上看着房梁,因为还不能下榻,他目睹了一只苍蝇如何撞上蛛网,然后被蜘蛛爬过去在晨阳下享用的全过程,就在他不禁担心那只不大不小的蜘蛛,会掉在他榻上的时候,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光明顿时将所有阴暗一同驱散,与光明同步走进的屋子的,还有端着热腾腾汤药的玉娘。
  “你醒了?”
  “嗯。”
  “该吃药了。”
  “有劳玉娘。”
  玉娘大方利落的坐到榻边,虽然服饰依旧不过是麻衣素裙,发髻上也没甚么出彩的饰品,但胜在衣着合体,将她发育良好的身段都衬了出来,胸前景致虽不壮观,但含苞待放正合了这年龄的欲说还休,腰细臀翘的曲线则是天工之笔,让人禁不住想去抚摸一番,人生年华最是青春无敌,面前的玉娘活力洋溢,俏脸如蛋,双眸如星,肌肤正是光滑如绸缎的时候,灿烂的晨阳一照,发丝若金,更显脸蛋吹弹可破,又且处子之身隐有芬芳,顾盼虽不生媚,但颇有灵气,让吴生这少年郎多看不得,多看就要被吸引。
  玉娘扶着吴生在榻上坐起上身,夏日里衣衫单薄,免不得肌肤相亲,青春的身体又像是火炉,一碰就能感受到热度,这让玉娘不禁双颊微红,不过她却也没有许多扭捏,待吴生坐好了,端起药碗,舀了一勺药汤,动作轻柔的递到吴生嘴边。
  吴生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儿郎,前几日动弹不得也就罢了,如今颇能活动,还由着玉娘给他喂药喂饭,他大丈夫的颜面往哪儿放?接过药碗的时候,两人手指相触,吴生感到彼处一片清凉柔滑,犹如山涧清泉从指缝流过,说不出的惬意,玉娘则像是触电一样,闪电般缩回了手,到嘴边的话也来不及说,微低着头摆弄衣角。
  吴生略感窘迫,一口气将热腾腾的汤药全都灌下,差些没给他烫出满嘴的泡来,又不好表露一二,在佳人面前失态,只得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一抹嘴,将药碗抵还玉娘,忽然觉得该在这个时候说些甚么,又不知说甚么好,嘴一张就冒出一句不假思索的话来,“待我能下榻走动了,这便回军营休养。”
  玉娘小心翼翼接过药碗,生怕再碰到吴生的手指,听到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也不知怎的,胸口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最后这情绪都化作了委屈,暗暗想到:吴生莫不是嫌弃自家没有把他照料好?
  怀揣委屈和惭愧之情起了身,玉娘就要抱着汤碗出门。
  若是她就这样走了,说不得两人之间就有了隔阂,不过玉娘到底是敢替父去县外收药材的豪杰,胆子比一般小娘子要大些,寻常小娘子这时受了委屈,也就默默吞下了,她临出门前回头对吴生道:“奴不是军中大夫,难免有照料不周的地方,吴郎说出来奴改就是了,吴郎是为国杀贼的英雄,此番奴没有依照县里的吩咐将吴郎照料好,是奴的不是。”
  吴生听了这话立马就慌了,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玉娘这是说哪里话,若非玉娘照料周到,我哪里能康复得这样快?玉娘此言,折煞我也!”
  玉娘歪了歪头,将信将疑,“当真?”
  吴生自知唐突了佳人,惹得对方不快,心头歉疚得一塌糊涂,连忙表态挽回,“当真当真!不信你看,我现在都能打上一套拳了!”说着,挥舞了几下手臂,犹觉得不满,就要下地来蹦跳一番。
  玉娘见状,知道吴生果真没有怪罪自己,又见吴生要下榻,这哪里使得,连忙跑过去放了药碗,将他推回去,“你伤还没好呢,快别这样乱动了,回去好生躺着。”
  吴生见玉娘没有生气了,心头好大松了口气,又不敢真的放下,关切的问:“你相信我的话了?”
  玉娘不过十六七岁,到底年龄不大,还有些没有完全褪尽的小孩子性子,闻言哼了哼,佯装不满道:“你方才还等不及要回军营呢!”
  吴生汗颜,尴尬扰头道:“我这不是怕麻烦你们嘛,这些日子劳你们照料,心头实在过意不去。”说完这话,忽然福至心灵,赶紧认真的补充道:“看你每日忙进忙出,累得满头大汗,我实在于心不忍。”
  玉娘得了吴生的体谅,心情大好,尤其是后一句话,让她心花怒放,这世间的事,少有比别人能理解自己,尤其是理解自己的付出更贴心的了,玉娘心头虽然甜蜜,面上仍是孩子气道:“奴还以为军中大夫手段高明、心思细腻,是奴万万比不了的呢!”
  吴生重新坐回榻上,虽然知道军中大夫、护理的确手艺好,但此时也不知为何,他却不想承认这些,眼看玉娘小心为他查看伤口,生怕方才他乱动崩坏了口子,这下就只想让佳人开心一些,当下无师自通的大言不惭道:“你是不知道,军中大夫都是男儿,一个个大手大脚的,根本不知道甚么是疼,肠子流出来了一把就塞回去,伤口化脓了一刀下去用力一挤,那血水都能飞溅出去好几步,整天惹得伤员们鬼哭狼嚎,别提有多惨了……哪像你这样轻手轻脚的……”
  玉娘见吴生说得有趣,不禁扑哧笑出声来,掩住了小嘴,见吴生一副傻笑的模样,便知道他是在逗自己开心,虽然心里确实舒畅,还是羞恼得打了他一下,又瞪了他一眼,这才重新收拾起碗勺,临出门时又不忘叮嘱道:“可别乱动,我这就给你端饭来。”
  玉娘出门了,吴生还在嘿嘿笑个不停,他当然不知道,玉娘出门之后想起他方才那呆呆傻傻的模样,又是不禁扑哧笑出声来,还骂了一句呆子。
  当然,此时两人都不知道,经此一闹,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更近了一步,男女间的情愫,尤其是单纯少男少女间的情愫,往往就是在打打闹闹中生出来的,日久生情之所以叫日久生情,就是因为在平淡无波的生活里感情会来得慢,跌宕起伏的遭遇才能让感情迅速升温,而他们方才的言行,实则已经跟打情骂俏沾上了一点边。
  大战已起,军中医院的伤员势必与日增多,到最后也会人满为患,灵武县将定远城来的伤员分配到百姓家中调养,正是发动百姓参与守城战的一个体现,吴生伤势很重,被分配到开药铺的玉娘家中也是顺理成章的事,至于这里面有没有柴克宏见吴生一路上与玉娘相处愉快,格外照料的原因,就不得而知了,李从璟的治军思想里面,本就有关心将士成家问题的章程,柴克宏有此顺水推舟之举,也不显得意外。
  总而言之,在玉娘一家人尽心尽力的照料下,身心舒畅的吴生伤势康复得非常快。
  ……
  转眼间又是数日过去,作为贺兰山东麓三百里平地中最南边的县邑,灵武县城还没有遭到定难军大规模攻城,当然这也跟定难军对灵武县的作战策略有关,这阶段刘知远将针对灵武县的重心放在黄河边上,以防备灵州援军为首要任务。
  吴生在小小的边地县邑中,享受到了大战间隙难得的一段安逸悠闲时光。
  午后,斜阳悬挂在老树枝头,不宽的长街上树影斑驳,房屋投射出的阴影连在一起,也是一方城池,屋檐的轮廓有笔走龙蛇的意境,带着几分唐人特有的飞扬跋扈和厚重沉稳的味道。
  羽毛洁白的鸭子伸长了脖子呀呀叫唤着路过,眼珠子左顾右看的动作跟脖子伸动和声音叫唤同一节拍,都是一下一下的,虽不抑扬顿挫,但也干净利落。
  公鸡扑扇着翅膀,扇动几许灰尘,带着一帮羽毛颜色不尽相同的母鸡小鸡昂扬行走,像是巡视领地的帝王,色彩光亮的粗壮尾羽高高翘起。
  碰到从街边忽的蹿出来的并不雄壮的土狗,鸡鸭们立即呼哧一阵乱飞乱跳,灰尘便在阳光里打转,土狗以玩闹的本意追逐鸡鸭们一阵,就停下四肢吐着舌头望着他们远去,憨态可掬。
  或者看到一二孩童跑出来,土狗便雀跃的溜过去,摇着尾巴围着孩童打转,偶尔抬起永远目光清澈的脸,渴望与自己的小主人玩闹一番。
  玉娘扶着吴生走在街巷里,一人脚步娴静,眼神略带新奇,全神贯注听身旁的人讲述战场事,一人有意迈动还不能太雄武的步子,尽量让自己的讲述跌宕起伏,好在后者虽然有意卖弄,到底是读书人,懂得含蓄内敛,不至于有眉飞色舞这等惹人厌恶的姿态。
  养伤的人需要多走动,也需要见见阳光,平凡小城平凡的景致,正是斜阳草树寻常巷陌的意境,眼下的年轻男女也只是普通人,说着并不出奇的话。间或有跟玉娘相熟的孩童,隔着老远瞎起哄,大呼小叫着玉娘有郎君咯,然后一起闹着跑开,免不得惹得玉娘又羞又恼,却偏偏不能舍了吴生去追打他们,只能装腔作势的警告这些顽童,当心我来日收拾你们,且这话还不能说得太恶气,以免给身旁的儿郎留下不好的印象。
  吴生到底是儿郎,并没有太多羞涩,还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的继续说道:“所以前番我能从战场上活下来,半赖上天眷顾半赖袍泽手足,这两样少了谁也不成。”
  玉娘心有余悸的感慨道:“数千人呢,就回来几百个,战场之上实在是太凶险了,每日里死那么多人,想想都觉得可怕。”
  吴生面容肃然,“一寸山河一寸血,自古以来,有多少戍边将士战死疆场?于朔方军而言,为国守疆土是本职,只要有一口气在,就得跟贼人死战到底。护君民、击不臣,纵然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没甚么可抱怨的,如若不然,边军意义何在?文死谏武死战,百姓才能得享太平,中原、江南的唐人,洛阳的陛下,可都在看着我们。”
  玉娘顿觉眼前的儿郎分外高大,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敬佩之情,那是对英雄的仰慕也是对边军的感激,“可是洛阳、江南你们都没去过呢,人说洛阳繁华江南富庶,那些战死的将士,都没见过洛阳扬州是甚么样……”
  吴生摇摇头,“见过或是没见过,那重要吗?见过或是没见过,将士都愿为之死战,亦或战死。对我等而言,家国不在眼前,而在心中。”
  这一刻,玉娘隐隐明白了甚么是军人。
  一群只因心中有家国,便愿付出七尺躯的热血儿郎。
  哪怕家国离他千万里。
  有他们,才有家国,才有百姓的安居乐业。
  玉娘忽然很庆幸,庆幸自己是唐人,身前有这样一支唐军,更庆幸她能为之出一份力。
  斜阳西下的时候,街巷那头响起玉娘阿娘的呼唤声,这声音穿街走巷,让他俩赶紧回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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