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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指春风-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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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卿容容含泪笑道:“迟一两年嫁人没事吧?莫离答应了等我的。”
  莫离,好好保重自己吧。
  三艘巨轮声势浩大地驶离洛阳,顺风而下,开往金陵。
  老爷少爷对小姐,也真费尽心了。
  从晕船的不适中挣扎过来,卿容容透过帘幕,倾听着对风浪适应良好的卿婳儿和着水声奏出的琴音。
  少爷将已接掌三年的家业撇给老爷,抽出五个月的时间,亲自送妹出阁。姑且不论这整整三船由各地搜刮来的嫁妆,精心调教出的十二名陪嫁婢及四房奴仆,只这将风向、天气、吉时皆计算在内细心排出的船期,便可见他们的用心了。
  卿婳儿禀性仁厚,对丫环一向宽和,赏赐又厚,往往侍候她一年多,丫环便可攒足赎身钱,纵然定的是死契,她也会求继母放行。于是众多贴身侍婢或念亲人,或恋情郎,均早早离去。只有卿容容执意与血亲断情斩缘,老死不相往来,故伴在她身边九年,感情深厚自不待言。
  她的乳母五年前要求回乡,由卿别量厚赠了一笔养老金。既老姐妹,亲娘又去世得早,与继母敬而不近,卿容容无疑便成为她最亲近的人。
  因而,她可以听出向来幽雅清和的琴音中,多了一些高亢激扬。
  小姐仍是不安呵。不见到冯子健,明白他是怎样的人,就算小姐最信任又曾往金陵见过冯子健的少爷拍胸担保其人是标准的正人君子,小姐仍不能完全放下心呢。
  卿容容叹息,手中银亮的针细细为快完工的轻绸罗裙缀上与真花等大的雏菊。九十九朵小花或怒放,或花瓣微合,或带露,或含苞,大小不一,姿态各异。白花黄蕊疏落有致地布于裙身,与花色略异的白裙于素雅中倍添矜贵,可以想见穿在美绝人寰的卿婳儿身上将会如何的清丽。
  不知莫离怎样了?
  容容的目光落在装着半枚暖玉的青色荷包上。一模一样的另一半已托天叔捎给了他。天叔追上他了吗?他现身在何处?
  风莫离呵——
  请君莫离。请君莫离。
  到头来,却仍是分离。
  陆路会比水路快得多。
  而且多很多。
  但卿容容仍是无法想象当她的船行至半途时风莫离已到了路途足有洛阳至金陵三倍有余的西域边陲。
  风尘仆仆的青年男子隐身于枝叶茂密的大树上,爱笑的唇僵成冷然的直线,锐利的眼扫过本不该出现在此地的景象。
  小桥玲珑,流水曲折,绿树林中画檐斜飞,江南小景原封不动地被搬到这荒芜之地。
  他屏息静候,在此守株待兔,已有三日,据他从“邪异门”帮众口中探来的消息,凌断月最迟在明日日出之前,会遣开身边的护法侍从,单独一人到眼前的小亭独酌静坐。
  那是他唯一的机会。
  平日凌断月身边高手如云,他怕未出手已选取被剁成肉酱了,休想近得她身。
  “吱呀——”
  红漆月门开启,一身形高挑修长的女子手提竹蓝,悠然步过小桥。
  “凌断月前辈?!”
  风莫离椭圆闪亮的黑眸刹那间如猫缩成一条缝,大鹏展翅般从树上扑至她身前。
  近前凌风弱柳的女子一袭素袍,淡雅沉静中丽色逼人,水光盈盈的眼眸似秋水温婉醉人,此刻仍旧平静无波,毫不惊讶地看着他,噙着浅浅的笑意,欣意道:“莫离你终于来哩。”
  她怎么知道他是谁?
  似看出他疑惑般,凌断月将竹篮放在亭中的石桌上,然后转过身来道:“荆峦常有信来,从他的信中,我知晓了许多事,尤其是他引以为傲的好徒儿。”细细地打量着他,眸中闪起缅怀的神色道:“就算荆峦没提起过,我也能一眼看出你是谁的徒弟。莫离你和你师父太像了。”不待他说话,复又笑道:“莫离是想问什么的吗?”
  风莫离撇嘴冷嗤:“你为何不猜我是来索命的?”心里却暗暗糊涂起来,师父和这女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令师父受了难以恢复的重伤的,的确是她独一无二的“天魅心法”。而现在,他的直觉却又告诉他凌断月并未撒谎,师父确是常常写信给她。
  什么人会与将自己置于死地的敌人通信?
  凌断月眉眼蓄笑,淡然道:“莫离若想,这条贱命拿去何妨?”
  风莫离竖起冷眉,闷哼一声,道尽怨愤。
  凌断月伸出雪白的纤手遮住素颜,望望日光,再将焦点调回风莫离身上,柔声软语:“莫离在气什么?”
  莫离在气什么?
  风莫离恍惚中仿佛听到有人带笑低问,顿时瞳中锐芒飞闪,“苦纯刺”直指凌断月的眉心:“不许这样叫我。”
  凌断月衣袖轻展,将双手束于腰后,挺起胸来,温柔地道:“莫离动手吧,我不会还手的。”
  师父已经死了。
  耳畔传来与记忆中低沉好听的声音截然不同的柔婉女声:“莫离想到什么了吗?为什么这样伤心?”
  手中的“苦纯刺”依然伸得笔直,锋利的尖芒刺破莹雪肌肤,鲜血缓缓渗出,在眉间凝成鲜艳欲滴的血珠。
  凌断月怜爱的眼笔直地望入他悲伤的黑眸中,无视着闪着寒光的利器,平静诉说:“我邪异一派,从来都是邪教,行事乖戾,我行我素,只凭一己喜好,从不理什么是非曲直,到我师父,更是变本加厉。”
  风莫离欲语无言,静静收起“苦纯刺”,心知她将说的,是师父与她的故事。
  凌断月美目中浮起哀怨无奈,轻轻道:“当日荆峦年轻气盛,豪侠意气,与师父狭路相逢时,正看到师父因与人一言不合,大开杀戒,祸及无辜。他……他向师父挑战,十招未满,我师饮恨‘苦纯刺’下,当时,我与他相识相恋,已三月过半。”她回忆起当年那少女心神欲裂,师恩情缘,万难两全时的伤心痛楚,平静的脸终于微微波动:“我自幼丧亲,由师父收养,师恩如山,岂可轻舍?”
  而狄荆峦,岳阳初见,她倾心相许,之后不畏人言,不顾礼法,随他随历山水,情根深种。正喜“君心亦我心”时,乍闻噩耗,那样的晴天霹雳……
  凌断月轻叹,无悔的眼从容对上他的,淡言:“荆峦只说事情重来,他仍会挺身而出,将我师击毙,而我就算明知咎在师父,亦无法与杀师仇人相伴终老。”
  只那一下阴差阳错,她与狄家女眷去了逛集市,狄荆峦与二三知己小聚,分开不到一个时辰,便铸成那样的终身遗憾。
  若事情重来,她不走开,也许就是完全不同的收场吧?
  风莫离听得头也大了,瞪住她道:“你也知道是你家老太婆不对,干嘛还伤我师父?”
  凌断月再难过也被他弄笑,轻嗔道:“谁说我师父是女的了?早说了我们是邪教了,道理还道理,报仇还报仇,只是若不是荆峦有意相让,便十个凌断月也动不了他一根寒毛呢。”
  风莫离最不爱听便是师父其实足可自保却偏让凌断月伤了他,皱起眉道:“不讲道理你又假惺惺的讲什么师恩难舍?当没这件事不好吗?”
  凌断月啼笑皆非地道:“真搞不懂怎么荆峦会教出你这不讲理的小子来,你来找我寻仇时可有想过一定是我不对了?”
  风莫离理所当然地道:“师父怎么会错?”
  反正她错是她错,师父有什么不对也是她错,说到护短,他风莫离认了第二便没人敢认第一。
  凌断月失笑道:“说你是我‘邪异门’的弟子怕还多人信点。莫离呵,你可知我快死了吗?”
  风莫离失声道:“什么?”
  凌断月若无其事地道:“荆峦走了,我早不想活了,若不是想叫你帮我做些事,凌断月怎会忍心叫荆峦一个人在黄泉路上等那么久?”
  风莫离头皮发麻地道:“我又不认识你,你别想乱摊派什么狗屁不通的麻烦事给我做。”
  不理他摆出一副要溜之大吉的架热,凌断月轻盈地跳上石桌,盘膝坐在正中,微笑道:“莫离若忍心教你师父死不瞑目,只管走吧。”
  果然她一说出狄荆峦,风莫离立刻乖乖投降,半信半疑地道:“真的和师父有关吗?你别把什么事都推给师父。”
  若非早年听师父谈到“凌断月”时老觉得此女不只是师父的仇人那么简单,他才不会听她讲古,早一刺解决她然后拍拍屁股走人了。现在他却不能那么做。
  荆峦,你教了一个好徒弟呵。
  凌断月深情地望着与荆视神韵气质无不酷似的风莫离,终于放下心头大石。
  相信你教出的好徒儿,定可完成你的遗愿。
  当年狄荆峦甘愿受她一掌,换她苟活人世,接掌“邪异门”,管束门人不再胡为。
  而她之所以用“邪异门”最霸道歹毒的“天魅掌”伤他,一样是用心良苦。以他天分之高,与她耳鬓厮磨三月有余,对她的心法内功,当是了若指掌,又曾与师父动过手,当有办法慢慢化解“天魅掌”掌力,同时,她为师报仇,得到主掌“邪异门”资格,而被门主以“邪异门”三大秘技之一击伤之人,邪异门人从此便不可再去寻仇。只有如此,才可确保他安全无虞。
  从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何况“邪异门”门人之众,暗杀又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她以二十年时间潜移默化,还当可磨去门人火性,却在此时接到狄荆峦的死讯,立萌死志,却又不愿功亏一篑,使狄荆峦与她的心血白费,正巧半月前便收到风莫离朝总舵赶来的消息,于是决定将这重担转交于他。
  风莫离被看得心时发毛,小生怕怕地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没话说我就走了。”
  他嘴上这么说,脚上却像生了根一分也不曾移动,事关他最敬爱的师父,他再觉得不对劲也会把话听完。
  凌断月拿起身旁的竹篮,放到他面前道:“荆峦一直希望我可令‘邪异门’换一番气象,不再胡作非为,我却不知该如何做。这里一共三百七十八封信,都是他指导我如何服众,如何驭下,凡此种种,你可以看一看。”
  风莫离隐隐明白她要他做的事,骇然道:“不要这样好吗?你把事情做好了再去见师父他会比较开心吧,我什么本事都没有,怎么收拾你的烂摊子?”
  凌断月薄责地横他一眼道:“做个有担当的男子汉好吗?狄荆峦的徒儿怎可一副怕事的没出息样儿?”语气转缓又道:“别逼我这弱女子把这千斤重担再背下去了吧,断月很累很累了。”见风莫离一张大难临头的哭丧脸,她百上加斤地浅笑道:“不过莫离说对了一点,现在我手上的还真是副烂摊子,‘风堂’、‘火堂’两堂堂主对我隐居西陲的做法早有不满,帮内过半数新老弟子也不耐蛰居,早想到中原闹个天翻地覆,‘水堂’堂主已有叛意,他的同党怕也不在少数,眼下正是一触即发的关头,随便一点变化都可让我与荆峦二十年心血付诸东流,若我在这时候死了,又没有强有力的继任者,只怕有些人一失了笼头,就成脱僵野马,闹得天下大乱。”
  风莫离头大如斗,把这些话统统当作耳边风,抗议道:“你差不多是天下第一的女魔头了,怎么可以算是弱女子?”
  凌断月只当没听到他无力的垂死挣扎,继续道:“当然帮中也有一些人对我忠心耿耿,又或赞成我目前的做法,这些人的名单我已写了下来,连同本帮帮主权信‘素签’一起,都在这里了。我已知会过那些人你会成为我的接班人。相信莫离会有本事让众人心服口服,惟命是从,好达成你师父的心愿吧。”
  风莫离跳脚道:“你不要说得那么容易好不好?有那么简单你便不会浪费20年时间还是什么都没做到。喂,喂!你不准给我闭上眼睛,不许死,听到没有?臭女人,为什么我要收拾你的烂摊子?你给我醒醒,别死呀!哪有这么赖皮的?臭女人,做这种事又费时间又费心力,在我走不开的时候容容等不住嫁人了怎么办?喂,喂……”震天响的怒吼在发现亭中只剩他一个活人后低了下来,不再浪费口水,有气无力的手掀开了盖在竹篮上的布,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他泄气地抱着篮子坐在石椅上,与绝了气息的女子沟通:“你太奸诈了,分明在算计人,随便两眼一闭什么事都不管,有听过哪个帮派会乖乖认个天上掉下来的帮主老爷吗?又不是一整帮人全是呆瓜,恐怕我还没走出你这片小园就先被人剁成十八段了,害得‘空山宗’绝代师父会生你气的知不知道?……”
  呜——为什么他这么命苦?
  第四章
  所谓“正人君子”,到底该有怎样的标准呢?
  “公子。”
  卿容容对行过她面前的冯子健恭谨行礼时,心中不由浮起这样的疑问。
  此刻若有知道她身份的旁人在场,定会奇怪为何她这卿婳儿的贴身侍婢会唤冯子健为“公子”而非“姑爷”。
  但对于当事人而言,个中缘由自是心照。
  读圣贤书,未有行差踏错,守礼法制度,心无邪念。这样是否便够格被当做“正人君子”?
  若答案为“是”,则卿容容不得不承认与小姐成婚前冯子健确如少爷所说,是个“标准的正人君子”。
  婚后却否。
  卿家千忧万虑,只恐冯子健品行不端,有负佳人,却做梦也未想过问题会出在卿婳儿身上,且严重至令他们夫妻反目。于新婚第二夜。
  内中曲直暂且不论,护短得比她的情郎风莫离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卿容容先判了冯子健理短,更何况事后冯子健的表现确是令人齿冷,登科后的所作所为更使人为之发指。
  故而,那一声代表小姐身已他属的“姑爷”她怎都叫不出口。
  若非现今寄他篱下,不能不有所忌惮,她会连这一句普天下青年男子的通称一起省略。
  但是,之所以会有“误会”这回事,正是因为会有人会错意。
  被点为第二甲第一名,也就是全国文比第四名,冯子健自认为屈才。但数月来京城名媛对新出炉的翰林才子的秋波非但修复了他原本受损的自尊心,还使之膨胀不少。所以当与他狭路相逢而不得不敷衍他一声的卿容容以“公子”相称时,他不怒反喜。
  没想到卿容容的用心,冯翰林“乐观”地认为这是以绣技闻名天下的美婢在其主已为他妻,而他又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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