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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随心-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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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来做什么?”祁德隆的声音有一丝喑哑,右手无力的从桌上滑下。

    “来解决一些事情。”

    “是绍庭吗?是绍庭要你来解决我?”祁德隆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声音仍有些微的颤抖。

    “不是!”夜未央仰面想了一下,从窗台上跳下来:“但是,你不觉得这件事已经拖了太久了吗?我站在旁边看都觉得烦了,早点解决掉不是很好吗?”

    他一步一步的走近,不紧不慢,像是从地狱深处的血池走来,穿过三生河畔,衣袍里染透彼岸花的清香,冰冷却魅惑。

    祁德隆的手指微微发颤,在夜未央看不到的桌底爬行,终于触到了期望中的暗格,枪械特有的冰冷触感自指尖传入抚平狂躁的心跳。

    “就凭你吗?”祁德隆沉声发问,手枪果然是一种有魔力的东西。

    “不可以吗?”夜未央轻轻跃上那张黑木大桌,蹲据在祁德隆面前。

    “就凭你吗?”祁德隆忽然咆哮如雷,拔枪,只需要一秒钟,当那声怒吼还在耳边嗡嗡回响之际乌黑的枪管已经抵在夜未央的眉心。

    呼吸,浊重而急促的呼吸在这房间里回响,一直到过了很久祁德隆才发现,这呼吸声,其实,全是由他发出来的。

    夜未央,还是像原来那般蹲在他面前,神色平和而冷漠,他甚至连眉毛都没有扬一下,呼吸平稳的听不到半点声响。

    祁德隆忽然觉得毛骨悚然,这是第一次,枪自己手上,却觉得害怕。然而他并没有太多时间去细想,只在下一个瞬间,他看到眼前一花,几乎是下意识的扣动扳机,子弹从空气中滑过,带出一声轻微而尖锐的啸音,而随即祁德隆右手的手腕处传来一阵麻痹的刺痛,不多不少,刚好让他的手指无力到令枪脱手。

    从自以为的胜利到失败所需要的时间比一秒钟更短,祁德隆有些呆滞的看着手腕上那一线细细的血痕,似乎还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

    夜未央已经又翻身坐起,恢复刚才的姿势。其实他刚刚只不过是仰面一倒,一个人想要开枪,从意识传递到手总有一个时间差,虽然只有零点几秒的余地,但已经足以让他逃过第一轮的攻击。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如果有机会拿枪指着一个人的头,就要马上开枪。”在夜未央的脸上,没有死里逃生的欣喜,也看不到得意,仿佛刚刚与子弹擦身而过的人不是他。

    祁德隆已经脱力,冷汗从额头成串的滚落,他这一世操控他人的生死,常常一念之间便让鲜活的肉体归于尘土,而这是第一次,性命完完全全的捏在别人手上,如此的绝望与无力,只是生性的狂傲与暴烈让他无法低下头,倚靠着椅子的支撑他仍然将背挺得笔直。

    然而一泓秋月却在此时自夜未央的指间流淌开来,似中秋月半的中天之月,明耀而盈润,那光芒似水一般厚实,粼粼而动。

    “我可以多给你一些选择,如果割断颈动脉,血会一下子流出来,你的心脏就会衰竭,这样死会比较舒服一点;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割断气管,这样你就会死得慢一些,你仍然可以呼吸,直到血液倒灌进肺里去,你会窒息……”

    那泓银光在夜未央的指尖上跳跃着,很小的一柄匕首,不过一手长短,一指半宽,双面开刃,然而杀人,本不要很大的刀。

    祁德隆已经说不出话来,杀气越来越重,越来越冷,像一道冰墙立在眼前,寒气盈睫,几乎让他想要闭上眼睛去。

    夜未央淡然一笑,唇角微微向上勾,目中的光彩竟仍是暗色的。

    祁德隆忽然觉得真正冷血的杀手正是像他这般的,他甚至没有兴奋,他甚至不嗜血。在他的眼中,似乎没有活物,一切都是可以淡然处之的,挑断一根血管就像是踩断一根枯技。

    于是,当夜未央扬起手的时候,祁德隆也没有在他脸上捕捉到半点变化,而他自己,也已经无力躲避,只木然的看这一切,却在恍然间看到夜未央的肩膀上生出巨大的黑色蝠翼来,上面有尖锐的利爪如钩。

第二章 暗涌 

    17.樱纷飞(上)

    “你为什么要阻止我?”清冷的声音里有淡淡的诧异。

    祁德隆没有等到意料之中割喉时那一丝冰凉,略有些茫然的睁开眼睛,看到夜未央一贯平静如玉的脸上显出一丝讶异来。

    “你为什么要阻止我?”

    祁德隆随着那一道视线艰难的转动头颈,却发现一个高大瘦削的黑衣男子不知何时竟站在了自己身边,而且很奇怪的,明明是深夜,他仍戴着一副浓黑的墨镜,掩住了背后所有的眸光。

    他是谁?祁德隆很用力的去想……

    “你弄死了他,就活不过来了。”这黑衣男子的音调很平,几乎听不出任何感情的波动。

    “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关系,不过亲情对于他们人类来说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父亲这两个字对于你我而言可能完全没有什么意义,但那个叫祁绍庭的人,或许并不这么想。”

    夜未央低头凝想了一下,手中的银芒有如长鲸饮水一般消失无踪,微微一挑眉,有些恶意的笑:“好吧,那一切就交给你了。”

    黑衣男子无奈的皱眉:“你就这样丢给我?”

    “够了!”老爷子终于拍案而起,士可杀不可辱,他祁德隆是什么样的人物,怎么经得起这样子耍弄?

    “你是谁?”金钢怒目,祁德隆脸上有不正常的潮红,那是因为刚刚绝望时的坐以待毙而生的羞愧。

    “我叫冰!”黑衣男子缓缓的摘下墨镜,音调听起来像方才一般的平淡无波,可又似咒语,每个字都跳跃着钻进人的耳朵里。

    有很多人在看过冰的脸之后都会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因为被另外的一些东西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忘记去看五官的分布。

    而更多的人,则在长久的凝视了他的眼眸之后仍然说不清他瞳孔的颜色,是黑色吗?还是琥珀?还是灰绿?

    就像是此刻的祁德隆……

    是蓝色吗?还是紫色的,一片迷离的光幕在他眼前流转化为浓黑,奇异而明亮的浓黑,像是一个神秘而禁忌之地,引人神往。祁德隆忍不住,一步步往前走,那道浓黑忽然破裂开来,化作一片粉白的花,然后——

    “隆!”

    一声呼唤,那声音熟悉而又陌生,带着生命中最甜美的回忆,穿越那灵魂深处的渴望在耳畔响起!

    “隆!”

    满天纷飞的花雨下立着一个人,蛾眉,秀目,这不是一个美人,但却是一个会让美人心动的丽人。

    嵯峨绘理,祁德隆今生唯一爱过的女子,今生唯一的妻子。

    似乎这人生间所有美丽的邂逅都会有美丽的天气,又或者是因为那人太美,于是让这天地都在发着光。祁德隆仍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嵯峨绘理是在京都的樱花步道上,春风很美也很柔,卷起地上飘落的樱花瓣飘扬而上,于是,她微笑了。

    穿过记忆的洪荒,有很多东西都淡忘了,只有那个笑容被保留了下来,即使岁月消磨仍清晰可辨,如此的恬静而内敛,带着着淡粉色的樱花香。

    接下来的日子里,祁德隆留连在任何绘理有可能出现的场合,看着她的一颦一笑如痴如醉,绘理是非常娴雅的女子,传统的日本贵族式教育令她充满古典的气息,那是一种祁德隆所不熟知的气息,无可形容的优雅,从一举手一抬足中渐渐渗透出来。

    七十年代初,虽然有很多旧时的贵族都在长久的战争年月中衰败下来,但嵯峨氏因为广有产业的缘故仍然生活富足。所以即使华族已经不复曾经的显赫地位,可关起门来他们仍然维持着自己的贵族作派。

    真正的矜贵,不必故作什么姿态,即使是目中那一点点谦和的光都是傲慢。

    “我并不打算将绘理嫁给一个平民。”绘理的父亲说这句话的时候非常平静,他甚至还表达出了一丝极为有分寸的歉意,而那低头的弧度在祁德隆眼中看来却是绝境。

    他生性狂傲,自问无事不可为,那是他人生的第一场失败,如此的彻底,毫无任何回旋的余地。所谓血统可能是这世上最蛮不讲理的东西,它自人一出生便固定,从此再也不得更改,人力于它单薄如纸。

    祁德隆在天旋地转之际听到来自远古的嘲笑声,那些千百年来流传至今,并渐渐开始崩塌的规则用最后的余火燃尽了他,他是如此愤怒,却无从还击。

    还是要离开,祁德隆提醒自己冷静,他无意去维护平民的尊严,他只是不服,他用同样傲然的目光去逼视,只可惜这一次是他败了,他眼中的怒火烤不热周遭的空气,嵯峨氏淡然而笑,神情自若。

    那是初冬时分,干净的石子路在阳光下晶莹如玉,祁德隆一路走过,眼前渐渐模糊,一直到一道黑色的身影像一束阴柔的闪电,划开……

    “就由绘理来送先生离开吧!”

    那一天绘理穿着黑色的和服,裙摆上有扎染的松树,腰带是深橙色的,上面绣着金色的鹤。直到此刻,祁德隆仍清楚的记得那松枝的走向,随着绘理的脚步招展在明媚的阳光中,似真正有生命的树。

    “如果你父亲没反对,你会不会嫁给我?”祁德隆站在门口绝望的问道,他担心这会是他最后一次亲耳听到她的声音,再不问就没有机会。

    “如果绘理不姓嵯峨,先生会不会爱我?”绘理垂着目,双手温柔的交叉在身前。

    “我管你姓什么,我要的是你这个人!”祁德隆愤怒的挥手:“你不姓嵯峨才好呢,我就可以和你在一起了……如果你愿意的话。”

    绘理飞快的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深深的垂下头去,缓缓退后:“很可惜,没有如果,嵯峨家反对这场婚事,而绘理是父亲的女儿。”

    京都就这样在一夜之间由温柔乡变作了伤心地,然而当年的祁氏虽不如现在这般显赫,也已经一方豪强。祁德隆索性就拿送别宴换醉,夜夜筝歌不醒。

    直到有一日清早,下女来敲房间的门,说是有一位小姐在门外等待。祁德隆带着宿醉的怒气喝问,那仆妇胆怯的缩在一边道:那位小姐说她叫绘理。

    祁德隆冲出去的力道比豹子还猛。

    绘理静静的站在街的另一边,敛目,垂手。

    祁德隆只穿着一件单衣就走出门去,站定时看到从自己鼻间呼出的白气,却不觉得冷:“你,专门来送我么?”

    一种心酸的甜蜜的充盈胸膛,祁德隆不无悲哀的想:原来,原来他的要求是如此卑微,轻易的便满足了。

    “如果,绘理不再姓嵯峨,先生会不会带我一起走。”绘理第一次抬起头来看祁德隆,平静的目光穿过纤长的睫宇,安然的落进祁德隆的眼里。

第二章 暗涌 

    18.樱纷飞(下)

    在那一刹那间,他却怔住了。

    绘理有一张好似平安时代王妃般古典的脸,皮肤光洁,头发乌黑,眉如弯月,唇色鲜润……

    在那一刹那间,祁德隆被那句惊人话语击中,又宛如初次见面似的,跌进这张容颜里,怔忡着,迷醉不语。

    “对不起,让先生为难了,绘理的确太冒失了,真是太难为情了……”

    当一切迷离的光幕破开,祁德隆看到绘理明润的眼睛里流露平静的悲伤,淡淡的,却令人心悸。

    有没有人知道快乐的力量可以达到怎样的程度?

    但至少不必怀疑,它可以点亮一个冬日清冷的早晨。

    祁德隆因为太兴奋了,所以一个上午都没有穿外衣,等到晚上开始伤风,一边打着喷嚏一边却在甜蜜的傻笑。

    为防夜长梦多,他连夜带着绘理回到容川,并且为她伪造身份,重新开始。

    而绘理却开始以一种令人惊讶的决绝态度投入新的人生,她在抛弃了姓氏的同时也一并抛开了她近二十年来深入骨髓的贵族举止,她像是一个新生的婴儿一般迅速的学习,全盘的接受:如何做一个黑道家族的女主人。

    她开始学习国语,和各式各样的夫人们一起喝茶,永远保持微笑,并且开始抬头正视眼前的人。

    祁德隆对她的转变是如此的惊喜,随即,是更深的感动。

    两个月后绘理被确认怀孕,祁德隆欣喜若狂,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渴望做父亲,偶尔无意的那些,只是还没有找他们孩子的母亲,然而与祁德隆的欢喜态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绘理,她的对这个孩子的厌恶几乎达到了惊恐的地步,她开始失眠,并且执意的要打掉他。

    祁德隆将绘理的这种恐惧归于她对未来的不自信,于是从温言相劝到赌咒发誓,他其实从未真正思考过绘理那毫无理由的偏执究竟所为何事,他只是单纯的想要保住那孩子,保住他的爱和希望。甚至在潜意识里他还有一丝的欣喜,嵯峨绘理,这个即使抛开了贵族的身份却仍然高高在上的女子,她如此冷静而聪慧,终于也会惊慌,也会做一些莫明其妙的蠢事。

    “这孩子是不祥的,我不想留下他。”绘理流着泪,神情脆弱而无助。

    “不会的,他是你的孩子,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吉祥的!”祁德隆用力抱紧她,让绘理柔软的身体得到坚强的依靠,那个时候的祁德隆甚至不信天命,更何况鬼神。

    然而,在那抬头三尺之上,满天的云彩之间大约是真的有神明的,他们冷笑着,看着渎神的人,冷冷的看着他们走进灾祸。

    “祁先生,情况很危急,大人和孩子如果只能留一个,您希望优先保住谁?”

    祁德隆涨红了脸,眼中布满荆棘的血丝,压低的声音阴冷的像铁:“我两个都要,少了一个我就拿你抵命。”

    可怜的医生惊慌失措的跑远了,祁德隆怔忡着失神,忽而又狂笑起来,他想到了不久之前的那个早晨,相似的绝望与无力感觉。

    人,毕竟还是不能同天斗的。

    绘理从产房里出来的时候,脸色白得像一张纸,暗淡的眼神只有在看到祁德隆时才焕出一丝光彩,而那光芒是那样的微弱,微弱到没有人相信那里面可以藏着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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