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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轮侠影-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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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章一则回家心急,不愿和黄七再多周旋,又恐阿细不知轻重,为了适才一吐当人发话,彼此难堪。一见黄七似往楼右走的神气,便把脚步止住,想等人过后再下去。及听语气有异,侧耳留神一听,分明是想扒自己当胖肉吃,痛恨黄七扒他坏事,不禁大惊,恐下去遇上,只得往侧一闪,退上了两步。阿细偏不知趣,还说:“那不是请我们吃剩菜害人的黄七爷?”少章忙拉了她一下,摇手不令再说,总算上下人多,黄七又说在起劲头上,没有听去,只是说个不住。少章越听越惊心,又惦记回去,出路不熟,上下两难,正想询问雄图还有别的出路没有,麻杆打狼,两头害怕,黄七也是怕与少章相遇,改向别路走开。

少章匆匆下楼,到了街上,想起今晚事由阿细进烟馆而起,自身官事未了,又沾上两个混混,最糟是阿细什话都说,住处已被人知道,便自己明日不去烟馆,人家也会寻上门来纠缠,伤财事小,万一机密泄露如何是好?越想越烦,忍不住对阿细道:“下回这烟馆不要再去了吧。”阿细正为回家不快,一听便有了气,把脸一板,怒答道:“怎么去不得,这里烟馆多讲究,又不比南边的燕子窝都是流氓下作。你没听他们说,掌柜有面子,烟座都是上等人,不三不四的进不去么?我这回怕搜,那根象牙枪没有带来,只他们的枪过瘾。又听大少奶说,阿爹每日要到孙家教书,有这好一个抽烟的地方你又不叫去了,我还没有问你,你把我钱拿去运动差使成功没有?怎么到天津这久家都没有回,莫又拿我钱住堂子吧?”

少章早打点好话头,暗把雄图扯了一下道:“我运动差使,原为同你在外边住,怎么能回家让爹爹知道啦?我见孙伯岳都在晚上爹爹回家以后,他要不知我在天津,怎会打发人等我?”雄图知乃父闹鬼,在旁帮腔道:“刚才孙家来人还说,前天和爹说我的事有成的望,爹爹今晚如去不成,明天务必过去吃中饭,还请得有爷爷。”少章更得意道:“你听是早来了不是?也许就要成功。该死的阎老西偏在这时和我作对。今天甄慕甫由北京来给我送信,说起山西侦探到长发栈捉人,我担心极了,知你必来,才回家打听,说你在新旅社,等寻到你,又遇上两个混混,挨到如今,多少话都没和你说。这些人都惹不得的,你刚才没听黄七在楼下说那些话,就不全懂,也该听出他是什么居心,如何还去招惹?”阿细道:“那黄七长得鬼头鬼脑,我一看就知不是好人,害我这时想起还是恶心,明天再去,我们不理他,有什注意,又不是我们叫他请的?像马二爷、杨三爷人倒不错,我把人家衣裳吐脏,连句抱怨都没有,你又答应人家请我们,不去好意思么?”少章见说不明白,知她疼钱,便道:“莫说他们都是下等社会,不配和我们交往,现在好事还没到手,又吃官司,你有限几个钱哪经得起这花法?在家里抽不但省,还没有是非。我们总往外跑,万一遇见山西来人捉了去才糟呢。我想法子把那象牙枪给你取来好了。”阿细胆小,再一想,今天用了二十多块,虽然少章出手,都是自己的钱,如在家里抽,至少烟灰总可落下,并且熬烟有灰掺上怎么也便宜一半,方不再争持,心中尤自恋恋不提。

相隔路近,三人连车也未坐,一会便自到家。少章进门,便听老父在二楼发怒,忙令阿细暂往媳妇房中听信,正要上楼,雄图回顾阿细不在,便笑嘻嘻低语道:“爹爹身上有钱,给儿子十块钱买衣服穿吧。”少章心乱如麻,知他意在要挟,说了句“没出息的东西又拿了嫖去,爷爷知道打断你狗腿”,随说急匆匆摸了一张钞票递与雄图便往上跑,还未把楼梯走完,益甫自己听出,怒喝:“少章!”少章忙喊:“爹爹!”随即拿出平日的作派,两眼含泪,赶进房去,朝益甫面前扑地跪倒,口说:“儿子不孝该死,累爹爹担心!”随即涕泗交流,抱膝放声大哭起来。益甫家规素严,在孙伯岳家闻说儿子因为亏空公款由山西逃回,钱却从未向家中寄回一个,当时急怒交加,一面托伯岳设法挽救,忙即赶回,到家一看,儿子不在,众孙男女辈还不敢照少章行时所说“有同来友人,请少章和所纳土娼阿细吃饭未回”的活,只说爹爹说有要紧应酬必须前往,饭后即回,也许为了山西之事。益甫本来文章治吏俱是好手,前在江南有循吏而兼能吏之称,尽管儿子不肖,心中痛恨,七旬老人膝下只此一个垂老儿子,父子情深,终是顾借,又不知乱子多大,亟盼相见,好为商量画策,设法挽救。一听到家才落脚便走,也没赶往伯岳家中相见,仍是当年钻头不顾尾荒唐情景,本就加气,先还以为少时即回,竟是越等越没影子,心疑少章同了友人又去嫖赌,正在发怒,着人去找,还没想到阿细身上。

少章五女淑薇年小聪明,素来心直计快,因恨阿细昔日初进家门,便端晚娘架子,仗有祖父在堂,虽没有被她压下去,受虐待,可是有时向老父要点衣履花粉零用,无一次不被破坏,知是未来家庭祸水,早想告她一状,一恐祖父生气,二恐累着父亲受责,思量了一会没有出口,乃见祖父连三追问,兄姊嫂于已穷于词,无法支吾,又听黄氏说起阿细死守烟馆不走,料知乃父定又吃她伴住,不肯回家,害爷爷生气,越想越恨,一面急催三兄雄图快去寻回,一面跑上楼去向益甫告发,说那请客的是爹爹同来朋友,爹爹托他有事,还请得有阿细,不会到堂子里去的,孙女已告诉三哥找去了。益甫为人方正,本就痛恶阿细,闻言猛想起人说少章历署好缺,家未寄钱,怎会亏空?土娼有什好人,分明阿细随在任上胡花乱用,累得少章如此,益发怒上加怒。一见少章推门跪倒,气得乱抖,随手拿起身侧手杖,大喝“不孝东西”,刚打下去,瞥见少章痛哭流涕愧悔之状,不由心肠一软,手一松,手杖便掉在地上,也忍不住老泪纵横哭将起来。少章更会做作,号哭起来:“儿子罪该万死,悔已无及,便爹不打儿子,儿子也要自请重责的。”随着随拾起地下手杖向臂上乱打,又爬起身要往墙上撞去,吃众儿女拦住。益甫喝道:“不孝东西,做出这样丢人的事!回家不说商量,如何了局?乱哭乱闹就有用么?还不滚过来听我说话。”

少章知道老父意已少解,又见那老泪纵横、双手抖颤之状,想起自己十数岁起便做阔少,以家世和老辈亲戚故旧的援引关照,哪一样也该早发,只为嫖赌荒唐,无人信任,全凭一点老亲老友的交情,行年五十,仅仅做了两任县知事,平日狂嫖滥赌,钱未往家拿过一个,反累得七旬老亲跟着受累受急,不禁天良发动,竟由做作变成真个伤心,由号啕大哭变为呜咽、悲泣,一边揩泪收风,走到益甫身侧侍立,兀自饮泣不止。益甫道:“你事情已是做了,单是悔恨痛哭有什么用?事情我还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亏空?实在多少?还不快说。”当有众子女接过下人打来的手中把递与两老祖父擦了。

少章哪敢明言实情,只得把烟馆里想好的一套话呜咽着说了出来。大意是说:阎老西在山西厉行新政,民怨沸腾,自己不合为民请命,屡与当道争执,致触怒权要。自知不安于位,又以缺况清苦,每月极力撙节,只能敷衍,不比金道坚在任,将来还有调剂。本想挂冠引退,回家侍父,只为上半年县境蝗灾,继以大旱,为本爹爹爱民之训,惟恐报灾公文往返须时,灾民难以全活,不合一面报灾,一面从权,私挪了两万元公款充赈,欲等赈款领到再行弥补,这事办得极严密,手法也极巧,老西要买民心,已然电令,准在地方税款项下先行动用,本无问题,不料被仇人赵子龙知道,设计中伤。始而示意财厅百计挑剔,后竟借词推翻原案,勒令赔偿。日前闻有撤任押缴之信,才逃出来,打算到京找伯岳设法,没有遇上,次早山西侦探便往长发栈捉人,总算祖宗保佑,没被捉去等语。

益甫闻言,只是留神静听,听完想了想,冷笑道:“阎百川大行新政,原也有些切中时弊,只不过不应操切罢了。你随我在任上多年,便听也该听会。以我热肠尚且不行,我去以后,换来一个专为奉行公令,升官发财,视民无关痛痒的人岂不更糟?既已知道,无论如何委屈为难,除非病死或是遭了大的公过,当时去任,俱应把它做完,才对得起以前所享的民脂民膏。如只一听于民有害,办他不动,便以求去鸣高,只顾一时好名,却不想你已洞见症结,多留一天还可为老百姓多尽一点力,少减一点冤孽,否则后任见你已为此去职,事情更在必办,甚或讨好上峰,变本加厉,老百姓除却疾痛呼天,终敌不过官家势力狡猾诱迫,只要当官会使权诈,循序而进,不操之大急,多大苦痛也不致于激变。

“令发自上,当然主持,无从起诉,我之不办,只为良心上问不过去,并非一定是办不到他能办到,便显我是庸懦,结局只为一念天人之分,他因承颜希旨,残民奉上,副了干员能吏之名,我则成了不谙政体的废物,两两相形,不特民救不成,反阻自己升迁之路,遗害而去,正是造孽无穷。后来的人如再以残民得邀宠眷,自必引为得计,他官运越亨通,人民越受害,又给国家人民多造出一个贪官污吏,这间接之孽岂不又是我造的,以孔于之大圣,于上大夫下大夫一级之差,尚有循循侃侃之不同,没听说遇事便去硬顶的。老老实实做官先是为了自己禄养生活,其次才说为民。因为我的禄养生活是由人民身上血汗来的,所以必须为他效忠竭力,一遇上事,不给他出头作主,丢下就走,既失职亏心,还坏了自家的事,岂非蠢极!

“我前在天台任上,业已调回乌程旧任,新任已到,眼看漕粮斯上,早接任一天便可得好些利益,只为蔡阿四一案我已布置就绪,本是极难办的事,我还须亲身上阵冒险。盗犯凶横,人民畏如豺虎,本县无人告发,上司也无行文,原可不问,至多暗嘱后任小心了事。我因他是冒充富户的积年大猾,徒党众多,后任文人庸懦,我如下去,迟早养成大患,为此强迫后任甘以上月官俸陋规让他,使其暂缓十日接印,一面照原定计策行事。后任疑我闹鬼,有什亏空须要弥补,几乎和我反脸,终于我把天台二三十年大害除去才行交卸。我因新任十日前受了不小的气,把功让他,他还不敢承受,经我力说,才作为我助他成的功。届时倾城人民香花礼送,热闹情景你是亲见的。彼时如稍畏难,据盗犯口供,他已将勾通海寇意图大举了,日后闹出大乱子来,百姓遭殃,后任不了,我这前任失果之罪一样也是难免。身是亲民之官,真不知道,或是俗习相沿,积重难返,一时难于更张,那还可恕,如遇上新生出来的民生疾苦,不为办理完善,那便该死。

“我并非好发议论,只为初听你亏款潜逃,不知乱子多大,本想问明,和你商量,谁知你说那些话都叫人难以置信,多么胡来的上司,公事只管挑剔,断无出尔反尔之理,挪用公款办理急赈一层更是荒唐。我自你到任以后,屡次叫你把辕门抄和居官日记寄来,回信总是支吾。去年我托人在山西订了一份官报,日常留心你那一县就没有报灾一案,我知你做错了事不敢和我明言,再多追问徒自生气,好在事情我已料出多半,你年已半百,儿孙绕膝的人了,我也不愿使你难堪,你只清夜们心多想一想,明早一个人去见伯岳商量去吧。他为人义气,适才听我一说,极愿帮忙,你不管多难的事,趁这热火头上务要尽情吐露,不可隐饰一句,人家才好想法。此时怕丑遮掩,日后生出枝节,再求人时就厌烦了。这是人情,要人帮忙只是一次痛快,明是八分难,你说成十分,他以九分之力办完,心都舒服。明只五分,藏起半分不说,他以五分之力办成,就显吃力耗费。再过一点,便生厌恶。这先之见最关重要,你们交厚,什话都可以说,老朋友埋怨几句也无妨,务要通盘托出,使他明了。含糊繁琐最为误事。”

少章见老父说时频频叹息,知道假话明被识破,只为老年,父子情深,不肯逼问,故意扯些闲话,又令明早先和怕岳商量,以免同去当着老父不便吐那难言之隐,委曲矜全,用心良苦,益发愧悔交深,诺诺连声,不敢回答。益甫更不再想前事,只说些京津戚友的动静,并诫少章不可在外乱跑,虽是租界,也应留神。少章一一应了。少章始终没敢提起阿细同来之事,益甫故作不知,也没有问,一会夜深,少章请父安歇,服侍睡下,同到楼下一看,卧室已然腾出,阿细躺在床上,独对着一盏半明不灭的烟灯,满脸泪痕,.正在发愁,少章看了,又是一分怜惜。回顾众子女道:“我近来年老多病,烟是不能不抽,细姨娘每月服侍我熬夜,也抽几口。你们年纪都不小了,应该知道轻重,不要告诉爷爷去。我明早还有事,叫雄儿一人先等一会,都睡去吧。”众子女向少章道安走出。

少章把烟馆所遇告知雄图,令嘱下人无论何人来找,俱说没有这人,雄图领命辞出。少章又去安慰阿细,阿细道:“你看你家这些少爷小姐多厉害,走时向你请安,对我连句话都没有,暗底下便唠唠叨叨数说起来。”少章累了一天,人已困极,刚敷衍完了老亲,又要敷衍爱宠,更恐说之不已被子女们听去惹出事来,只得再四婉劝,分述利害,好容易将阿细鼻涕眼泪劝好,横在铺上。睡不多时,忽听雄图在门外低唤:“爹爹请起,爷爷问了好几次了。”少章惊醒一看,天已十点,大惊爬起,赶忙开门,一边忙着洗嗽,一边抽烟,偏是阿细昨日劳乏,抽烟太多,夜来虚火上升,只顾说小话,天亮八点才合眼,一睡便和死人一样,再起不来。少章连唤不醒,只得自抽,枪又干空,子女都是外行,胡乱抽了七八回,潦草过瘾;益甫知他已醒,着人唤了两次,不敢再延,上楼问罢早安,便催起身。少章推说解手即去,重回房内抽了两大口,再三叮嘱众子女,务要看自己面子善视阿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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