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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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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印象中,我妈妈生孩子里并没有这么叫啊。

格里高里把铁罐子放到了火上,又回到了我身边。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陶制的烟袋:

“我开始抽烟了,为了我的眼睛!”

烛光映着他的脸,他一侧的脸上沾满了烟渣儿,他的衬衫撕破了,可以看见他的根根肋骨。

他的一片眼镜片儿中间掉了一小块,从这个参差不起的破洞里,可以看见他那好像是个伤口似的眼睛。

他把烟叶塞进烟锅,听着产妇的呻吟,前言不搭后语地说:

“看看,你姥姥都烧成了什么样儿了,她还能接生?

“你听,你舅妈嚎的,别人可是忘不了她了!

“你瞧瞧吧,生孩子有多么困难,就是这样,人们还不尊敬妇女!

“你可得尊敬女人,尊敬女人就是尊敬母亲!”

我坚持不住了,打起了瞌睡。

嘈杂的人声、关门的声音、喝醉了的米哈伊尔舅舅的叫喊声不断地把我吵醒,我断断续续地听见了几句奇怪的话:

“打开上帝的门……”

“来来来,半杯油,半杯甜洒,还有一勺烟渣子……”

“让我看看……”这是米哈伊尔舅舅无力的吼声。

他瘫坐在地板上,两只手无力地拍打着。

我从炕上跳了下来。烧得太热了。

可米哈伊尔舅舅突然抓住了我的脚脖子,一使劲,我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脑袋砸在了地板上。

“混蛋!”我大骂。

他突然跳了起来,把我扔起来又摔地地上:

“摔死你个王八蛋……”

我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姥爷的膝盖上。

他仰着头,摇晃着我,念叨着:

“我们都是上帝的不肖子孙,谁也得不到宽恕,谁也得不到……”

桌子上还点着蜡烛,可窗外的曙色已经很重了。

姥爷低头问我:

“怎么样了?哪儿疼?”

浑身都疼,头很沉,可我不想说。

周围的一切太奇怪了:大厅里的椅子上坐满了陌生人,有神甫,有穿军装的老头子,还有说不上是干什么的一群人。

他们一动不动,好像在谛听天外的声音。

雅可夫站在门边儿上。

姥爷对他说:

“你,带他睡觉去!”

他作了个手势,招呼我跟他走。

进了姥姥的房间,我爬上床,他低声说:

“你的娜塔莉娅舅死了!”

我对这个消息并不感到特别吃惊,因为她很长时间不露面了。不到厨房里吃饭,也不出门。

‘姥姥呢?”

“那边儿呢!”

他一挥手,走了。

我躺在床上,东张西望。

墙角上挂着姥姥的衣服,那后面好像藏着个人;而窗户上好像有很人的脸,他们的头发都特别长,都是瞎子。

我藏到了枕头底下,用一保眼窥视着门口。

太热了,空气让人窒息,我突然想起了茨冈死时的情景,地板上的血迹在慢慢地流淌。

我身上好像碾过了一个载重的军队,把一切都碾碎了……门,缓缓地打开了。

姥姥几乎是爬着进来了,她是用肩膀开的门。

她对着长明灯伸出两只手,孩子似地哀叫:

“疼啊,我的手!”

第05节

冬天春来,分家了。

雅可夫舅舅分在了城里,米哈伊尔分到了河对岸。

姥爷在波列沃伊大街上买了一所很有意思的大宅子:楼下是酒馆,上面有阁楼,后花园外是一个山谷,到处都是柳树棵子。

“看见了没有,这可都是好鞭子!”

姥爷边走边说,踩着融化的雪,指着树条子,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很快就要教你认字了,到那个时候,鞭子就更有用了。”

这个宅子里到处都住满了房客,姥爷只给自己在楼上留了一间,姥姥和我则住在顶楼上。

顶楼的窗户朝着大街,每逢节日蔌平常日子的夜晚,都可以看见成群的醉汉们从酒馆里走出去,东摇西晃的,乱喊乱叫。

有时候他们是让人家从洒馆里扔出来的,他们在地上打个滚儿,又爬起来往洒馆里挤。

哗啦,吱扭,嘎吧吧,“哎哟”一阵乱七八糟的响声陡起,他们开始打架了!

站在楼上的窗户前看这一切,是那么好玩儿!

每天一大早,姥爷就到两个儿的染坊去转转,打个帮手。

晚上回来,他总是又累又气的样子。

姥姥在家作饭、逢衣服、在花园里种种地,每天都忙得团团转。

她吸着鼻烟儿,津津有味儿地打上几个喷嚏,擦擦脸上的汗,说:

“噢,感谢圣母,一切都变得如此美好了!

“阿辽沙,找的宝贝,咱们过得多么安宁啊!”

安宁?

我一点也没觉着有什么安宁,!

一天到晚,房客们在院子里乱哄哄地来来往往,邻居的女人们经常跑过来,说这个说那个,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总有人喊:

“阿库琳娜·伊凡诺芙娜!”

阿库琳娜·伊凡诺芙娜对谁都是那么和蔼可亲,无微不至地关怀着每一个人。

她用大拇把烟丝塞进鼻孔,小心地用红方格手绢擦试一下鼻子和手指,开了口:

“我的太太,防备长虱子,就要常洗澡,洗薄荷蒸汽浴!

“长了癣疥也不要紧,一勺干净的鹅油、一点点汞,三两滴水银,放在碟子里,用一片破洋磁研7下,抹到身上就行啦!

“千万不能用木头或骨头来研,那样水银就毁了;也不能用铜或银的器皿,那样会伤皮肤。”

有时候,她稍一沉吟,尔后说:

“大娘啊,您去彼卓瑞找阿萨夫吧,我回答不了您的问题。”

她为人家接生、调解家庭叫纷、给孩子们治病,背育“圣母的梦”(据说女人背会了它,可以交上好运!)介绍一些日常生活的常识:

“王瓜什么时候该腌了,它自己会告诉你,那就是没了土性子气,就行了。

“格瓦斯要发酵以后够味,千万别作甜了,放一点葡萄干就行了。如果放糖的话,一桶洒,最多放上半两糖。

“酸牛奶有很多做法:

有西班牙风味儿的,的多瑙河风味儿的,还有高加索风味儿的……”

我整天跟着她在院子里转来转去,跟她串门,有时候她在别人家里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喝着茶,讲各种各样的故事。

我总跟着她,几乎成了她的尾巴。

在这一段生活的记记之中,除了这位成天忙个不停的老太太,我的脑子里就是空白了。

有一回我问姥姥:

“你会巫术吗?

她一笑,沉思了一下说:

“巫术可是一门学问啊,很难的,我可不行,我不认字儿!

“你看你姥爷,他多聪明啊,他认字儿,圣母没让我聪明!”

然后她讲起了她自己的故事:

“我从小就是孤儿,我母亲很穷还是个残废!

“她作闺女时让地主吓吓得,晚上她跳窗户,摔残了半边身子!

“她的右手萎缩了。这对于一个以卖花边为生的女拥来说,可是致命的打击!

“地主赶走了她。她到处流浪,乞讨为生。那个时候,人们比现在富有,巴拉罕纳的木匠和织花边儿的人们,都很善良。

“每年一到秋天,我和母亲就留在城里要饭,等到天使长加富里洛把宝剑一挥,赶走了冬天,我们就继续向前走,随便走到哪儿就到哪儿吧。

“去过穆罗姆,去过尤列维茨,没着伏尔加河往上游走过,也没着静静奥卡河走过。

“春夏之后,在大地上流浪,真是一件美事儿啊!青草绒绒,鲜花盛开,自由自在地呼吸着甜而温暖的空气!

“有时候,母亲闭上蓝色的眼睛,唱起歌儿来,花草树木都坚起了耳朵,内也停了,大地在听她歌唱!

“流浪的生活实在很好玩儿,可我逐渐长大,母亲觉着再领着我到处要饭,真是有点不好意思了。

“于是,我们就在巴拉罕纳城住了下来,每天她都到街上去,挨门挨户地去乞讨,逢到什么节日,就到教堂门口去等待人们的施舍。

“我呢,坐在家里学习织花边儿,我拚命地学,想学会了,好帮助母亲。

“两年多的时间,我就学会了全需都有了名儿,人们都知道来找我作手工了:‘喂,阿库莉娅,给我织一件吧!’我特别高兴,像过年似的!

“这当然都是妈妈教得好了,尽管她只有一只手,不能操做,可她很会指点,你要知道,一个好老师比什么都重要!

“我不由自主地就有点处他。我说:‘妈妈,你不用再去要饭了,我可以养活你啦!’她说,你给我闭嘴,你要知道,这是给你攒钱买嫁妆的!’“后来,你姥爷出现了,他可是个出公的小伙子,才22岁,就当上一艘大船的工长了!

“她母亲仔细地审祺了我一番,她认为我手挺巧,又是讨饭人的女儿,很老实。

“她是卖面包的,很凶……“唉,别回忆这个了,干吗要回忆坏人呢?上帝心里最明白。”

说到这个,她笑了。鼻子可笑地颤动着,眼睛里闪闪放光,这让我感到特别亲切。

我还记得在一个寂静的晚上,我和姥姥在姥爷的屋子里喝茶。

姥爷身体不好,斜坐在床上,没穿衬衫,肩上搭着一条手巾,隔一会儿就要擦一次汗。

他声音喑哑,呼吸急促,眼睛又暗又绿,而孔紫涨紫涨的,耳朵又通红得可怕!

他去拿茶杯里,手一个劲儿地哆嗦。

这种时候他人也变得温顺了。

“怎么不给我加糖啊?”

他这口气简直像个撒娇的孩子,姥姥温和而又坚决地告诉他:

“你该喝蜜!”

他喘着气,吸溜吸溜地喝着热茶:

“好好看着我啊,可别让我死了!”

“行啦,我小心着呢!”

“唉,要是现在就死,我的感觉就好像还从来没有活过呢!”

“好啦,好好躺着吧,别胡思乱想了。”

他闭上眼睛,沉默了许久。突然好像针扎了一下小孩可以让他们老实点,你说呢?”

于是,他就开数落城里谁们家的姑娘合适。

姥姥不吭声儿,坐在那儿一杯一杯地喝红茶。

我靠窗坐着,仰头望着天空的晚霞——那时候,我好像是因为犯了什么错误,姥爷禁止我到屋外去玩儿。

花园里,甲壳虫围着白桦树嗡嗡地飞。

隔壁院子里桶匠正在工作,当当地响。

还有霍霍的磨刀声。

花园外边的山谷里,孩子们在灌木丛中乱跑,吵吵声不断地过来。

一种黄昏的惆怅涌上心头,非常想到外面去玩。

突然,姥爷拍了我一下,兴致勃勃地要教我认字。他手里有一本小小的新书,不知是从哪儿来的。

“来来来,小鬼,你这个高颧骨的家伙,你看看这是什么字?”

我回答了。

“啊,对了!这个呢?”

我又回答。

“不对,混蛋!”

屋子里不停地响起了他的咆哮:

“对了,这个呢?

“不对,混蛋!

“对了,这个呢”?

“对了,这个呢?

“不对,混蛋!”

姥姥插嘴道:

“老头子,你老实躺会儿吧?”

“你别管我!我教他认字才觉着舒服,否则老是胡思乱想!

“好了,往下念,阿列克塞!”

姥爷用滚烫的胳膊勾着我的脖子,书摆在我的面前,他越过我的肩膀,用指头点着字母。

他身上的酸味儿、汗味儿和烤葱味儿熏得我喘不过气来。

可他却自顾自地一个接一个地吼着那些字母!

“3eMJI”像一条虫子,“”像驼背的格里高里,“”则像姥姥和我,而姥爷则有字母表中所有字母共的东西。

他把母表颠过侄来地念,顺着问、倒着问、倒着问、打乱了问。

我也来了劲儿,头上冒着汗,可着嗓子喊。

他可能觉着可笑了,拍着胸脯咳嗽着,揉皱了书,哑着嗓子说:

“老太婆,你听听这小子的嗓门有多高!

“喂,喂,你这个阿斯特拉罕打摆子的家伙,你喊什么?

嗯,喊什么?”

“不是您叫喊的嘛……”

我他又看看姥姥,感到很快乐。

姥姥以肋支桌,用拳头抵着肋邦子,含着笑说:

“好啦,你们都别喊了!”

姥爷和缓地说:

“我喊是因为我身体不好,你呢?为什么?”

他并没有等我回答,摇着头对姥姥说:

“死了的娜塔莉娅说他记性不好,这可没说准!你看看,他像马似地记路!

“好啦,翘鼻子,继续念!”

我又高声地念了下去。

最后他一笑似地把我从床上推了下来。

“好,把这本书拿走!

“明天,你必须把所有的字母念给我听,都念对了我给你5个戈比!”

我伸手去拿书。

他却就势把我拉到了他的怀里,郁郁地说:

“唉,你母亲把你弃在人世上受苦,小鬼啊!”

姥姥浑身一抖:

“老头子,你提这个干吗?”

“我其实不想说,可是心里太难受了!多好的姑娘啊,走上了那样的路……”

他突然一推我,说:

“玩儿去吧,别上街,就在院子里,花园里……”

我飞也似的跑进花园里,爬到山上。

野孩子们从山谷里向我掷石头子儿,我兴奋地回击他们。

“噢,那小子来啦,剥他的皮!”他们远远地看见我就喊了起来。

一个对一大群,尤其是能战胜那一大群,扔出去的石头子儿百发百中,打得他们跑到了灌木从,这太让人高兴了。

这种战争大家都无恶意,也不会留下什么仇隙。

我认字认得很快,姥爷对我也越来越关心,很少打我了。

依以前的标准,其实他应该更勤地打我:因为随着我一天天长大,我开始越来越多地破坏姥爷制定和行为规则,可他经常只是骂两声而已。

我想,他以前打我一定是打错了,打得没道理。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他。

他把我的下巴颏一托,托起了我的脑袋,眨巴着眼,拉着长腔问道:

“什——么?”然后他就笑了:

“你这个异教徒!你怎么知道我打了你多少次?快滚!”

可他又抓住了我的肩膀,盯着我的眼睛:

“唉,我说你是精还是傻啊?”

“我,不知道……”

“不知道?

“好,我告诉你。要学着精一点儿,傻可就是愚蠢,业及聪明!绵羊傻乎乎的,猴子就很精明!

“好啦,记住!玩去吧……”

不久我就能拼着音念诗了,一般都是在吃过晚茶以后,由我来读圣歌。

我用字棒指在书上,移动着,念着,很乏味。

“圣人就是雅可夫舅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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