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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追忆-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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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一说什么给文学同人杂志投稿,是受到御木承认其才能的学生,那完全是撒谎,可他能随时出入御木的家庭倒并非是编造的。

信子信里只写了笔名夏山,没写道田启一的真名,跑来向御木打听,说明她也许曾是文学少女吧。因此,御木才能写那封不知道真情的漠然回信。

启一和弥生毁约,正是御木夫妇去九州做“证婚人巡礼”不在家的时候,不用说,是在新泻的信子事件之后。由此看来,启一在新宿左腕让人刺伤什么的,看来也是可疑的谎话。

为了女儿,御木不想把启一和弥生的事告诉信子。启一脑子出了毛病也不想告诉她。如果真的说了,那么,启一背叛了弥生,又欺骗了信子;让人知道启一弄伤了两个姑娘,他只能被当成十恶不赦的坏蛋了。御木说了也没理由被责难,只是他不想提出女儿弥生的名字。他也不想让信子知道弥生也是相同的受害者。信子把叫启一的男人,把弥生的信都当成假货,对御木来说正中下怀。

启一在客厅里刺自己手腕倒下去时,顺子表现出冷漠的态度,现在御木的态度和那态度难道不是很相像吗?回过头来,看到尽可能不和信子有什么瓜葛的自己,面对信子,御木让一种抬不起头来的情绪控制着。

信子长长的脸,高颧骨;下巴往下沉,朝前翘起;虽说还没到看不下去的程度,可那张脸没有可爱、亲切之处,总感觉到有什么不协调的地方。只要一想起自己的女儿和这女人,与同一个男人有瓜葛,御木便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更使人生气的,启一是丢开弥生的前几天去新泻的吧。也许是在新泻骗了信子,知道羞耻了,这才想到要和弥生毁掉婚约吧。御木觉得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说不定,真如信子说的那样,并非启一的某个男人,拿了弥生给启一的信,设计了一个小阴谋吧。关于欺骗信子的那个家伙,再详细地问一下,该马上就知道的,可是御木没做声。

那个男人果真是启一的话,那么,启一可真是个怪家伙了。

“那丑事,让人背后点点戳戳,我在新泻呆不下去了,十天前,我跑到东京来了。”信子说。

“是吗?”

“十天里,我找了很多地方,都说不行。我想先生也许能帮我介绍份活干干。”

御木为难了。既没有能介绍给信子的活,介绍了也没有被简单录用的事。

“这可困难呐。”

“十天里到处都跑遍了,说‘明天再来’的只有酒吧。新宿那边的……立刻能让我干活的地方,除了那种地方实在无处可去。”

“是啊。”御木敷衍地说了一句。

“落到酒吧这种地方之前,我想还是先来求求先生试试。”

不知不觉中,像是建立起一种“奇怪关系”,御木像是让什么强迫着似的。可是对自己毫无好感的人没有介绍工作的道理。信子说只能“落到”酒吧去,这姑娘像是只有在酒吧“落下去”。真的堕落下去,御木似乎也多少生出些责任似的。那时,信子只写了夏山这个假笔名,所以她来问时,御木可以回答“不认识那个男人”;假如当时把道田启一的真名也写上的话,御木能回答什么呢?接到那封回信,信子又会怎么样呢?

“你还是回新泻去吧。别去什么酒吧。回去吧。”御木只能说这些话。

“已经回不去了。”信子摇了摇头。

他把信子送到大门,从后面看信子垂下的头发,留在御木眼里的,只有微微发出暗红色的辫梢。

御木回到了书房,头晕乎乎的。

启一在那个风雨之日,从外科医院出院了吧。打那以后便无音信,连御木的家也不来了。到底怎么样了呢?随着信子的突然出现,御木开始有些不安了。

送完客人径自回到了书房。也许听到御木走廊上的脚步声音与往常不一样吧,顺子跑过来看看情况。她把盛蛋糕和牛奶的托盘放在桌子上说:

“刚才来的客人,有什么事?”

“新泻出来的姑娘,说是让我帮她找个活儿。”

“是吗?”

这种客人平时也不少,顺子也不觉得奇怪。信子的事,后来整个是启一的事,御木现在不想告诉妻子。

“千代子要了弥生的旧衣服穿。”顺子说话了。

“嗯。”

“弥生也好生奇怪。自己送给人家的,看到千代子穿着自己的衣服又好不高兴。”

御木眼前浮现起“八重洲出入口”千代子的形象。

“弥生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千代子吧。”

“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御木没有回答,问:

“弥生和三枝子到哪里去了?”

“说是顺道去好太郎公司去,回来要晚些。像是去好太郎那里有什么事。”

“找好太郎有事,是三枝子小姐就职的事吧。”

“找房子的事好像也托给好太郎了。就职落实不下来,三枝子小姐像是也要搬出去吧。弥生希望三枝子住我们家。就跟好太郎说,不去找也不要紧。”

傍晚,弥生、三枝子和好太郎一起回来了。三人都哭丧着脸。

“爸爸,”弥生压低声音叫了一声,“你来一下。”

御木从茶室里出来。正读晚报的顺子看着弥生。弥生头也不回急急忙忙地往书房里去。

“爸爸,出大事了。”

“什么事,要发抖?”

“要发抖哟。哥哥呀,把三枝子存的钱全弄没了。”

“弄没了?怎么回事。”

听弥生说,好太郎将三枝子的三百五十万元,说好以三分利借出去;证券公司的朋友私自以五分利借了出去,谁知那家公司破产了。

“爸爸,你赔给她吧。”弥生焦急地说。

“嗯,是啊。”

“今早上,听三枝子说了,我可吃惊呢,拖着她去了哥哥的公司。”

“听三枝子说的?三枝子怎么会知道的?”

“哥哥说的呀,来道歉的。”

“对三枝子?什么道歉,这可不是道歉就能完事的呀。”

御木真的生好太郎的气了,和三枝子说这事之前,干嘛不先同父亲商量商量。

“全是爸爸把钱交给哥哥不好呀。”

“哪是钱,是存折嘛。”御木说了一句怪话,忽然语塞了。

“哥哥说想每个月十万元的利滚上去……”

“所以,三百五十万全进去了?”

“好像是的。”

弥生把好太郎从公司里拽出来,把等在咖啡馆的三枝子带上,一同去了证券公司,见到了好太郎的那个朋友;不用说,那家伙背地里干赚利息的勾当,与公司毫无关系,除了和好太郎两人叹息不已之外,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

“是这样,我得想办法把钱还给三枝子呀。”御木说是说好了,“赔偿是要赔偿,可对我来说,三百五十万元可是极大的数目哟。就我们家来说,也是两年的生活费呀。”

弥生脸上血色消失,僵硬地点点头。

“对不起。”

“那么,证券公司那家伙和好太郎说一点不负责任吗?”

“不,不是的。两人都对三枝子说,一点一点地还她,给她赔了不是。三枝子说算了,稍微安定了一些。”

“这可不行哟。那钱,弥生也知道吧,是笹原的遗产,鹤子夫人改嫁时分给三枝子的呀。好太郎有存款的话请他拿出来;证券公司的那家伙也尽可能把钱还出来哟。”

御木觉得这样做一方面能减少自己的损失,一方面也应该让他俩也担担责任。

生活很有规矩的御木,还三枝子的这笔钱还是有的。可一想到自己一格一格爬格子攒起来的辛苦钱,他就心情沉重。就是赚十万元也不容易呀。上午只干四个小时的活,没什么了不起的钱呀。

“妈妈可要想不通了,会说傻话哟。”

御木能想象出顺子的不满。

把存折递给好太郎说“去生点利息”的是他御木自己,因此,他不能说完全没有责任。可是想想,似乎三枝子才来御木家,就立刻有这三百五十万元的损失似的。

三枝子今天才把这话告诉弥生,好太郎该不会早就把钱弄丢了的事告诉三枝子了吧?所以,三枝子才觉得在这里住不下去,急慌慌地找工作、找房子吧。

“反正得我来还了,好太郎不去对三枝子说就好了。说了当然是老实的,可就是怕三枝子小姐多心呀。”

“爸爸肯赔偿的事,能不能对三枝子说?”

“说吧,没关系。”御木心里已经决定了。

“这下就放心了。我去跟妈妈说去。”弥生像是卸下一副重担似的站起来走了。

“这事让好太郎说去。”御木朝弥生的背后叫了一句。

第14章

御木没有立刻站起来去茶室,手肘撑在桌上。

弥生一定会拖三枝子一起来书房的,御木想着不能让她们看见自己苦涩的睑。弥生听到父亲肯赔偿,似乎放心了,可是完全依靠父母亲生活的弥生,大概没有三百五十万元的实感吧。多年以来,御木靠一支笔赚钱,养活一家老小;交际费很多,还得付高额税金,所剩钱财该是可想而知的吧。

走廊上的脚步声似乎有些迟疑,好太郎先拉开隔扇门。背后站着三枝子。

御木看着好太郎:

“好太郎,刚才你和弥生一起回来,为什么要让弥生来说?”他厉声说道,“到现在还想瞒着我?”

“对不起。我想不惊动父亲大人,自己想法来解决。”

“那你不也该不惊动三枝子小姐,自己想想办法吗?”

“您说的是,可这是瞒不住三枝子小姐的事。”

“是瞒不住人的事呀。”御木抢过好太郎的话头,“你觉得自己能做出什么来呢?”

“想试试做来着。”

“想试试做和能做出来,可是两码事哟。”

好太郎说不出话来了。御木点起一支烟,好太郎也被引得来了瘾,想从桌上烟盒里抽一支出来,可是,手像僵住了似的。手指和御木的手指很像,都是细长长的。御木忽然想起,好太郎做学生时,御木还给过他一副旧手套呢。

小小一介公司职员的好太郎,要他还出一大笔钱显然是不可能的。即使说了要归还三枝子的钱,好太郎似乎有理由请证券公司的朋友来考虑。可以说,那朋友的责任更大。

对御木来说,好太郎以前不是个让父母操心的孩子。

小学毕业前,他很喜欢看书,只要事先给他准备好书,就能让他安静下来,容易点的他能读出来。小学低年级时,他还作过些短诗,害得老师老夸奖他,说什么有其父必有其子。还将他的文章选编进了儿童文集。

御木可从没想过写小说是能让下一代世袭的工作。他只要一想到孩子步自己后尘,尝试小说家的甘苦,就会感到头脑一片昏暗。可是,如果连文学的感受性也一点不传给孩子的话,那么自己虽貌似轻松,却恐怕更会令自己感到寂寞吧。做父亲的希望得到孩子的承认,孩子也想感受到自己与父亲相像;于是,根据不同看法,也许可以说父母对孩子也有一种强烈的自我主义;孩子的心与父亲的工作无缘,那么,父亲的工作就会对孩子觉得是无益于人生那一类的工作了。即使去掉这些理由,御木还是对好太郎过早地读书和作文感到过做父亲那傻乎乎的骄傲。

“想想自己小时候,好太郎比我可有天分。”御木曾对顺子说过,“散文出色的孩子不可能成为小说家的,所以不必担心;只是小时候表现一番,不多久就会消失的,那种才能……”

御木那时对顺子说得很含糊,只是自己想入非非的东西。想试着说明,可似乎没有确切的解释。

小时候好太郎的诗和散文,好太郎自己没有保留,倒是做父亲的御木一直保存到现在。

好太郎大学毕业时,正符合父亲的预想或者说希望,他早就不再写什么了;御木整理大书橱时,顺手将那些幼稚的文集拿给好太郎看。

“嘿嘿,这种东西,爸爸你留着它干吗?”

“我可比你更多愁善感哟。”御木笑着说,“你已经不再记日记了吧?”

“不记了。”

与其说御木可惜、留恋儿子曾有过的文才,倒不如说他觉得,幼小孩子所表现的文才,说明自己也有与生俱来的天分,也许想把它作为一种基础。

御木知道自己不是那种天分饱满型的作家。它作为一种不间断的恐怖一直纠缠着御木不放。在这个意义上,对自己规则正确的生活,一方面憎恶,一方面又依赖于由此支撑的、规则正确的努力。

对这个的御木来说,把三百五十万元从存款中抛出,他肯定会感到釜底抽薪般的不安的,不仅仅是可惜钱。无论如何,现在这样,每天上午面对桌子的生活,往往会让这习惯麻痹了。这时,接客生意的不安,从御木的心底可怕地往上仰望着御木。

可是,三枝子没有让御木看到懊丧的脸。御木不好意思再责备好太郎,也不想再提起让好太郎和他朋友赔偿的事了。

“三枝子小姐,实在真对不起你。是我把钱给好太郎,让他去和证券公司的人商量的。”

“干爸爸,我现在不需要钱。零用钱我还有一些。让干爸爸操心了,可真难为情。”

低着头的三枝子仰起了脸,眼睛周围和脸颊像是有些浮肿,缺乏生气。御木第一次觉得三枝子并不那么美。至少三枝子脸上的抒情消失了,让人看到了散文式的表情。三枝子也为钱的事心疼吧,所以,今天和弥生一起出去,像是精疲力竭似的;御木自己也吃惊:这种时候,自己对那钱有责任,可怎么会因第一次看不到三枝子的美丽而感到失望呢。

御木把眼光从三枝子移到了弥生身上。弥生今天四处奔走,又让父亲赔偿,她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用心地紧盯着父亲。

“三枝子,是我父亲的责任呀。”简短的断言里,充满了对御木的亲情。

可是,御木眼睛望着弥生,而脑子里却有着三枝子的眼睛。三枝子的眼里,浮现起她父亲笹原的面影。一双要把脸颊两侧撑破似的大眼睛,更让人感到三枝子那细长脸紧绷绷的。那张脸今天有些肿胀。三枝子的父亲患了尿毒症,脸常常是青黄浮肿的。想起来的也是讨厌的死相。

“干爸爸,真的,我不要用钱。是我让好太郎别对干爸爸说的。”三枝子说。

“别对我说?”

“我不想来惊动干爸爸。”

可看起来,是好太郎没有对御木说。

“但是,好太郎可什么也办不了的呀。”

“所以嘛……”

“三枝子,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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