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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之1976-第1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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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挥手阻住众人,顺手将皮鞭塞给了目瞪口呆的老农。薛向不理满场的混乱。和捂着脸蛋哀嚎的一众青皮。吆喝一声,便领着韩东临等人,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来到了场外,寻了处墙根。薛向未叫开言,众人便七嘴八舌地抱怨开了。

“狗日的。施麻子(五丰粮厂厂长施庆恩)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签好的协议,白纸黑字,也敢混赖。”

“这就叫本事!这回我算是领教了什么叫做人嘴两张皮了,要的几样杂粮,咱报啥,他老狗说啥没有。老狗说得那叫一个真切,你还挑不出他理来,那老王八真成了精。”

“施麻子纯粹是满嘴瞎话,今天正是赶集日,四理八乡来卖粮的不知道有多少。咱们要的桐油、康饼、包米杆子,哪个卖杂粮的板车上不是满满地。”

“说这个,有球用?要不是大队长来得及时,咱一准儿得躺着回去…”

“………。。”

众人受了一肚子闲气,逮着薛向这当家人,便是好一通发泄,正说得唾沫横飞,李拥军等人这会儿也跟了上来。李拥军一众问明情况,立时就要奔向板车,去抽砍刀。这帮山民勇悍,在村里还不觉得,要是在外面受了欺负,那就得抱了团,往死里报仇。

薛向此来是办正事儿的,自不愿为这打打杀杀,将预订好的计划搅了。再说,他方才下手虽留有余地,但那伤痛、疤痕也不是三五天,就能好得了的,算是小惩过了。薛向喝止住李拥军,招呼众人驾着板车,跟他去持午饭。说话的一会儿功夫,他就不止听到一声肚子咕噜叫了。韩东临等人此来买饲料,料来是去了,便能搬回来的事儿,因此,来之前,就没有交付两排,众人这会儿正空着肚子呢。

薛向出手向来就大气,打听清了县城内较为出众的馆子,就近便寻了一家唤作“康民”的食堂。到得门前,薛向招呼彭春,将牛车在门前的槐树上栓了,撩开黑布门帘,便跨了进去。薛向站定当堂,便打量起了这家食堂的布局,但见数百平的方形大厅打着地平,吊着天花板,三四十张黄漆小桌一溜儿摆开,布置得颇为爽眼。这会儿未至正午,不是饭店儿,只有当厅中央,坐了一桌七八个食客。

薛向刚扫视了几眼,当头便迎过一位大褂中年。那中年四十来岁年纪,赤红脸,敦实的身材,满脸堆笑,便来接薛向入坐。哪知道笑容没维系几秒,便化作了寒霜。你道怎的?原来,那中年人先前看薛向,军裤衬衣,面目英俊,进得自己这家承天县城颇为高档的饭店,也面不改色,打量一遍,还露出不耐之意,便将他作了官宦子弟,于是便笑脸相迎;谁知紧跟着又进来一群粗布破衣的青壮汉子,这帮人他甚至不用看,拿鼻子一嗅,老远便能闻出土腥气。又见薛向和这帮破衣烂衫的青壮有说有笑,哪里还不知道人家是一拨。见了一帮土腥气十足的家伙进了这鼎鼎有名的饭店,就好比叫花子闯进了龙宫,这龙王爷如何能高兴得起来?也非是大褂中年以衣帽取人,实是这衣帽取人在这儿太好用了。因为,这会儿的农民是没有粮票的,没有粮票又如何能在此处消费?

那中年汉子刚要开口赶人,大厅正中的那桌食客确实先不耐烦了,借着酒意,就说薛向这群人身上太臭,影响到他们食欲,再不驱赶出去,就亲自动手了。薛向听得眉头微皱,并不搭理,自顾自地捡了两张黄漆木桌并成一张饭桌,招呼李拥军一众落座。

李拥军跟着薛向很是见过些世面,大名鼎鼎的协和医院都住了,牛哄哄的百草厅也闯了,这小小的县城食堂,岂能露怯。当下,李拥军就大模大样地坐了,吆喝起彭春一众来。彭春这帮山民进了承天县数一数二的饭馆,见了满堂的装饰,本也胆怯。但一想那边食客和大褂中年的轻视,心中自憋着一股火气。再想想有这个似乎无所不能的大队长在此,怕他个球,立时,齐齐搬椅子,寻凳子,在大厅里好一阵闹腾,故意将声音弄得山响,挑衅一般。

那大卦中年见此情形,便知事情恐怕很难善了,思忖道:和这帮刁民耍横,恐怕是耍不过的。脑筋一转便道:“诸位,本店店小利薄,概不赊欠,怕蚀了老本,亏了国家,按上级领导指示,便有个规矩,那就是先结账,后吃饭。不知道几位要吃些什么,点好了菜,也劳驾将账先结了。”

第四十二章刁状

“先结账后吃饭”,天下何曾有这种歪理!薛向还未发作,李拥军一众先把脸立起来了,大褂中年此番表态,这是明摆着瞧不起他们呀。哪知薛向还没发脾气,中间那桌食客又起了鼓噪。一众圆领灰中山装,一看装束,便是政府中人。众中山装似乎对薛向等人厌恶至极,鼓噪几句,竟齐齐起身,朝薛向薛向这桌奔来,似要找碴。

这回,薛向热已是怒极,不管何时,总有些人披上张狼皮,转身便忘了自己的祖宗。这会儿,还不兴后世所谓的“往上数三代都是农民”的说法,眼下,有点身份的人自己几乎个个是农民出身,可这帮人转身就瞧不农民。

薛向正待出手,让这帮家伙认认祖宗。忽然,中山装们齐齐停了喝骂,皆朝门边望去。薛向循着众人视线,也朝门边看去,但见居然是老熟人——成天县革委会班子成员陈光明到了。薛向眼眸刚凝过去,陈光明也瞧见了他,立时红脸放光,笑如菊绽,老远便伸出手来,朝这边行来。

薛向未及起身相迎,一帮中山装倒是人人抢先,齐齐笑道“陈秘书长好”,伸出手来,向陈光明应了过去,均想:陈秘书这终年难化的冰山今日怎么解冻了,如此和蔼可亲,一定得抓住机会,结交一番。

哪知道陈光明只是冲众人点点头,桨分波浪一般,将众中山装分开,笑道:“薛向同志,你好,你好。”陈光明一把攥住了薛向的手,便用力摇晃起来。他的热情可不是作势,实是乍见薛向,又惊又喜。

要说一个月前,陈光明撞见薛向,未必有这般热情。可眼下,他算是见识过薛衙内的能量了。自然又是另一副心肠了。薛向在汉水做下的事,他只是略有耳闻,觉得太过匪夷所思。并未太在意。可上次郭民家借九黎村死人案,要撸掉薛向的时候,地区赵主任竟冷不丁地站出来说话,那就太另他惊讶了。赵主任可是有名的冷面人。漫说是撸一个大队长,就是普通县市领导在他面前,也是大气也不敢喘的。这下,薛向衙内的身份算是被陈光明给定死了。陈光明也深为自己上次班子会上替薛向争辩了几句,而感得意。同样也对薛向赠烟之举,满意至极。交情不就是这么一来二往,结下的么?

“这是个进退有度的衙内!”陈光明给薛向下的定义。

“陈秘书长,你好你好!”薛向也没料到会在此处遇上他在承天县仅有的三个熟人之一。他此来,只为取回粮食,心中已有定计,不愿再去牵绊他人,所以压根儿就没想过去找耿福林、陈光明和徐队长这三个熟人。不过。偶遇故知。总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薛向和陈光明寒喧完毕,又介绍李拥军一众,给陈光明认识。陈光明倒是颇有首长风范,和蔼可亲之极,寒暄几句,还和众人一一握手。弄得李拥军一众泥腿子激动得满脸通红。

那一帮中山装怎么也不明白,陈秘书长如何和一帮泥腿子搅和得那么亲热。直看得目瞪口呆,站立当场。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你说走吧,指不定领导嘴上不说,暗里就记下你。这完全是不把他放眼里啊,招呼都不和他打一声,就悄悄溜掉,什么意思嘛,以后的小鞋恐怕穿不完;可你说留吧,领导不理你,领导在讲话,你又不能上去缠着领导,说告辞。是以,中山装们只得立在门前,进退两难。

薛向余光尽览那边动静,既然陈光明这把长枪在手,不趁机戳一杆子,显然不符合薛某人睚眦必报的脾性,“陈秘书长,我得向您反映个情况。”

大褂中年和众中山装装闻言,唬得魂飞魄散,均想:看陈秘书长和那小子的亲热劲儿,这刁状肯定是一告一个准儿啊。

陈光明不明所以,却也应声道:“薛向同志,有什么问题,尽管反映。你们基层同志进城一趟也不容易,完全可以那我当娘家人嘛。”

“完了,全完了,娘家人?都亲热到这程度了。”大褂终年和众中山装恨不得扑上去将薛向的嘴巴捂住。

可是哪里还来得及,这边的薛向又开了口:“是这样的,我们此番进城,就一个感触,那就是就觉得县里的同志们实在是太热情了。您是不知道啊,我们这些山里人好不容易有机会,来这大食堂开开眼界,本来打算就点些馒头,配点水就对付了。可县里的同志见了,非说太简陋,硬是拦着,要替咱们付账,请吃好的。这实在是太不像话了,太热情了,您可一定得批评他们。这回是头一次,我们就应下了,再有下回,说啥咱也不答应。”说罢,薛向一指众中山装,点出了他口中的热心同志。

众中山装以为薛向要告刁状,这会儿,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有的甚至捂住了眼睛,生怕迎来的便是陈光明的雷霆怒火。哪知道入耳的不是污蔑之词,竟是感激之语、如天籁一般的表扬话。中山装们这时恨不得能扑过去,抱住薛向狠狠嘬上几口,再大喊一声:你咋这么可爱呢。

中山装们心中喜乐,齐齐朝薛向这边行来,有爱出头的已经忍不住得意,道:“这是应该的,下面的阶级兄弟来了,请吃顿饭还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薛向心中哂笑,脸上却做出亲热模样,冲中山装们笑道:“多谢,多谢,实在是感谢呀!那就麻烦诸位先付帐,付了账,咱们也好吃饭啊。说罢,又转头冲陈光明叹道:“县里的食堂就是讲究,就是有纪律。这么好的规矩,上级领导下指示,也不能只下到县里呀!‘先付钱,后吃饭’这种先进经验,也应该顾及下咱们基层食堂呀。不行,我回社里一定要向社里的马主任反映一下,得尽快在全社推行,追赶先进,咱可不能落后。”薛向图穷匕现,真正的刁状这时才出口呢。

大褂中年闻言,惊得魂飞天外,立时老脸憋成酱紫色。此刻。中山装们心里也将大卦中年骂翻了天:狗r的马文景,狗眼看人低,眼看就要遮应过去了。又出这种妖蛾子。众人浑然忘了自己闲钱也是一般的狗眼,这会儿全把过错推给了打卦中年。

薛向话至此处,陈光明要是再看不出薛向和眼前的众人起了龌龊,那他也白在官场。混这许多年了,

陈光明一巴掌拍在黄木漆桌上,啪的一声,震得桌上的筷篓直跳,指着大褂中年便骂道:“马文景。‘先付钱,后吃饭’,你给我说说,是哪个领导下的这种糊涂指示?莫非是分管后勤的夏主任,要不要我去问问他,看他究竟有没有下过这种指示?我看你是办公室坐久了,恐怕早把主席教导我们的‘要密切联系群众’忘得一干二净了,对劳苦大众一点阶级感情也没有。”

大褂中年被喝叱得脸色早已由先前的赤红转为惨白。额上的汗水已聚成溪流。沿着脑门儿哗哗直下,嘴巴不断开合,却发不出声来。

陈光明训完马文景,又指着中山装们发作开了:“大中午的,一个个都喝得面红耳赤,下午还工不工作?若是工作。让下面来的群众见了,群众们会怎么想?一点影响都不注意!陈主任三令五申。要全县干部严抓自身,防腐防变。你们就是这样响应陈主任号召的?我看你们正在向腐败靠拢…”

陈光明一通发作,骂了半个钟头,大有越骂越精神之势。这会儿,挨骂得久了,马文景和中山装们也缓过气来,人人立正,低头,摆出一服虚心接受教训的姿态。

此刻,正是饭点儿,不少政府部门的食客,都曾撩开过这方大黑的门帘儿,可一看冷面老虎陈大秘书长在里面训人,无不慌忙撤退,哪敢在此处就食。至此,饭堂里一个食客也未增加。

这会儿,薛向的火气早消了,奔行了一上午,只觉饿得不行。下午还有大事儿要办,自不敢耽搁,边起身反劝陈光明消气,又招呼被训得瘟头瘟脑的马文景赶紧上菜。薛向的这番招呼,大概是马文景生平听到过的最美的声音。马文景冲陈光明鞠个躬,一遛弯儿,就奔了厨房,再也不提点菜的茬儿了,未几,便大盘小碟地上了满满一桌子。

薛向拉着陈光明坐下,不理那帮原地罚站的中山装,又寒暄几句,便邀陈光明共进午餐。一餐饭,虽未上酒,但时大鱼大肉大馒头大盆汤,让众人吃了个饱,喝了个痛快。饭罢,陈光明问薛向此来县城何事,有无需要帮手,却被薛向婉拒,又说晚上邀耿福林再聚,又被薛向拿事儿搪塞过了。陈光明便道端午节快到了,那时一定得聚聚,薛向笑着应下,陈光明自去上班不提。

……………………

一块青石高约半米,外圆内方,紧抵着一颗老槐树。那树高七八丈,枝桠横斜,绿叶繁茂,将橘红的光晕在树下的那方土地上,分裂得斑驳黼黻。此时,薛向就站在这方青石上,嘴刁香烟,腰系围裙,手持剃骨尖刀,活似一位杀猪二代。

薛向深吸一口,将手中香烟燃尽,便吆喝李拥军行动。李拥军白了一眼只顾自己抽烟的大队长,反用更大的声音喝叱起彭春等人。但见李拥军并二十余小伙子,掀开板车上的破苇席,又扯下苇席下的一丛遮阳保鲜的桑树枝,便从板车上取下七八扇野猪肉,抬了,就挂上了老槐树斜伸出的粗壮枝桠。

八扇脂肥膘厚的野猪肉在阳光下,油亮得直晃人眼。猪肉收束停当,薛向冲苏顺民使个眼色,后者会意,从夸包里掏出个铜盘和一杆烟袋锅,便敲打了起来。震耳的铛铛声,立时响绝四方,扩散开来。

此地,本是薛向刻意选定,离五丰粮厂不过百余米。因为粮厂作风官僚,为图省事儿,非要等乡民聚齐,到下午两点,统一办理收购。这会儿,来卖粮的乡民多在板车的空当下坐了,或喝水,或吃着自带的干粮。因着薛向定位明确,打得就食这帮卖粮的主意,选定的位置视野开阔。刚挂上猪肉的时候,便有人窥见薛向这边的动静,把注意力投注过。待得锣声一响。喝水的,啃烙饼的,倚轮小憩的。全惊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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