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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宝贝-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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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我只有一床床单,好在沙漠的太阳又热又永恒,洗的床单,晒在天台上一下子就干了,可以晚上再用。

沙漠风沙大,那个床,没有罩子,晚上睡前总得把床单用手刷了又刷,才没有睡在沙地上的感觉。

结婚三个月以后,存了一些钱,我开始去逛回教人的小店——看他们的挂毡,手织的。

挑了好久好久,都不满意那太多鲜红色的配色,直到有一天,在一位沙漠朋友的家里,突然看见了照片上这一幅毡子。我跟朋友一面喝茶、一面算计着他的宝贝。他说那是祖母时代的陪嫁,只有客人来了才拿出来的。

那顿茶,得喝三道,第三道喝完,就是客人告辞的时候了。

我故意不去碰杯子,人家只有让我慢慢的喝,那第三道茶,就倒不出来了。

最后我说,要买那个毡子。主人听了大吃一惊。

我很坏,用金钱去引诱这家人。让出了普通店铺内五倍的价格,就称谢而去。

对于这种事情,是不跟先生商量的,他根本随我,就算讲了,也不过答个“好”字罢了。我的先生对金钱不很看重,反正领了薪水,往我面前用力一丢,大喊一声:“哈!”就算了。

出了一个好价格,我就不再去那位朋友家死缠了。这是一种心理战术,不教对方看出来我实在渴想要这件东西。

没过了半个月,那个朋友的太太,蒙着面纱,在我家门口走来又走去,走来又走去,我站在窗口对她微笑,一句也不说她家那条毡子的话。

为了抵挡不住那个价格的引诱,在月底不到,而朋友家的钱都花光了的情形下,这条毡子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被那家的女人摸着黑,给送来了。我笑嘻嘻的收下了等于是全新的毡子,数了几张大钞给她。

“从明天开始,只可以吃骆驼肉。”我对先生说。他讲:“你不去军中福利社买牛肉、蔬菜了?”我笑着将他拉去卧室,床上铺着的是那么美丽的一个床罩。我说:“你就吃毡子好罗。这个东西,在精神上是很好吃的喔!”



妈妈的心

去年春天,我在美国西雅图附近上学,听说住在台湾的父母去泰国旅行,这一急,赶快拨了长途电话。

泰国其实全家人都去过,因为它的异国风情太美,总有人一有机会就去走一趟。我的父母也不是第一次去,可是他们那一回要去的是清迈。

照片中的项圈在台北就有得买,只是价格贵了很多。看了几次都没舍得买,倒是齐豫,唱《回声》的她,在台湾南部一同旅行时,很慷慨的借了好几次给我挂。那是前年,赴美之前的事情了。

听说妈妈要去清迈,那儿正好是这种项圈出产的地方,当然急着请求她一定要为我买回来,而且要多买几副好放着送人。

长途电话中,做女儿的细细解释项圈的式样,做母亲的努力想象,讲了好久好久,妈妈说她大概懂了。

启程之前,母亲为着这个托付,又打了长途电话来,这一回由她形容,我修正,一个电话又讲了好久好久。等到父母由泰国回来了时,我又打电话去问买了没有,妈妈说买了三副,很好看又便宜,比台北价格便宜了十八倍以上,言下十分得意,接着她又形容了一遍,果然是我要的那种。

没过几天,不放心,又打电话去告诉妈妈:这三副项圈最好藏起来,不要给家中其他的女人看到抢走了。妈妈一听很紧张,立即保证一定密藏起来,等我六月回来时再看。

过了一阵,母亲节到了,我寄了一张卡片送给伟大的母亲,又等待在当天,打电话去祝福、感谢我的好妈妈。正想着呢,台湾那边的电话却来了,我叫喊:“母亲节快乐!”那边的声音好似做错了事情一样,说:“妹妹,项圈被姆妈藏得太好了,现在怎么找都找不到,人老了,容易忘记,反正无论如何是找不到了——。”

我一急,也不知体谅人,就在电话里说:“你是个最伟大的妈妈,记性差些也不要紧,可是如果你找得出那些项圈来,一定更有成就感,快快去想呀——。”

那几天,为了这三副项圈,彼此又打了好几回电话,直到有一天清晨,母亲喜出望外的电话惊醒了我,说:找到了。“好,那你再去小心藏起来,不要给别人抢去,下个月就回来了。”我跟母亲说。

等我回到台湾来时,放下行李,立刻向母亲喊:“来看,拿出来给看看,我的项圈——。”

听见我讨东西,母亲轻叫一声,很紧张的往她卧室走,口中自言自语:“完了!完了!又忘了这一回藏在什么地方。”父亲看着这一场家庭喜剧,笑着说:“本来是很便宜就买来的东西,给你们两个长途电话打来打去,价格当然跟着乱涨,现在算算,这个电话费,在台北可以买上十个了。”说时,妈妈抱着一个椅垫套出来,笑得像小孩子一样,掏出来三副碰得叮叮响的东西。

我立即把其中的一副寄了去美国,给了我的以色列朋友阿雅拉,另外两副恰好存下来拍照片。

上两个月吧,新象艺术中心又叫人去开会,再三商讨歌舞剧《棋王》的剧本。我穿了一件大毛衣,挂上这条项圈,把另一个放在大信封里。

当我见到担任《棋王》歌舞编排的茀劳伦斯·华伦时,我把信封递上去吓她,果然给了这位美丽的女子好一个惊喜。当她上来亲吻我道谢时,我将外套一拉,露出自己戴着的一条,笑喊着:“我们两个一样的。”

茀劳伦斯指着我的大毛衣笑说:“你看你自己,好不好玩?”

一看自己,毛衣上织着——“堪萨斯城·美国”几个大字。那条清迈的项圈安安稳稳的贴在圆领衣服上,下面的牛仔裤买自士林,长筒靴来处是西班牙,那个大皮包——哥斯达黎加,那件大外套,巴黎的。一场世界大拼盘,也可以说,它们交织得那么和谐又安然,这就是个我吧。

只留了一条下面铸成心形的项圈给自己,那是妈妈给的心,只能是属于孩子的。



别针

图片中那个特大号的老鹰形状别针看起来和十字架上的彩色石头与铁质是一个模样的。事实上它呈现在我眼前时已是在科鲁高原接近“失落的迷城”玛丘毕丘附近的一个小村子里了。那个地方一边下着大雨一边出大太阳,开始我是为着去一个泥土做的教堂看印第安人望弥撒的,做完弥撒,外面雨大,躲到泥泞小街的一间店铺去买可乐喝,就在那个挤着牙膏、肥皂、鞋带、毛巾和许多火柴盒的玻璃柜里,排列着这几个别针,这一个的尺寸大如一只烟灰盘,特别引人。老板娘也是一位印第安人,她见我问,就拿了出来,随口说了一个价,我一手握着别针,顺口就给她就地还钱,这一场游戏大约进行了四十五分钟,双方都累了,结果如何买下的也不记得,只想到讨价还价时一共吃了三支很大的玉米棒。是这一只大别针动的心,结果另外三只就也买下了,有趣的是,其中三只都是以鹰作为标记而塑成的。可是鹰的形状每只都不同,只有图中右下第二个,是一只手,握着一束花,就因为它不是鹰,在讲价时老板娘非常得理的不肯因为尺寸小而减价,事实上,它们也不可能是银的,但是卖的人一定说是银的,她没有注意到“时间”在这些民俗制品上的可贵,坚持是银的,于是,我也就买了,算作秘鲁之行的纪念。



心爱的

它叫“布各德特”(“特”的尾音发得几乎听不见,只是轻微的顿一顿而已)——在阿拉伯哈撒尼亚语中的名称。

不是每一个沙漠女人都有的,一旦有了,也是传家的宝贝,大概一生都挂在胸前只等死了才被家族拿去给了女儿或媳妇。

那时候,我的思想和现在不大相同,极喜欢拥有许多东西,有形的,无形的,都贪得不肯明白的。

一九七三年我知道要结婚了,很想要一个“布各德特”挂在颈上,如同那些沙漠里成熟的女人一样。很想要,天天在小镇的铺子里探问,可是没有人拿这种东西当土产去卖。

邻居的沙漠女人有两三个人就有,她们让我试着挂,怎么样普通的女人,一挂上“布各德特”,气氛立即不同了,是一种魔术,奇幻的美里面,藏着灵魂。

结婚的当天,正午尚在刮着狂风沙,我听见有声音轻轻的叩着木门,打开门时,天地玄黄的热沙雾里,站着一个蒙了全身黑布头的女人。那样的狂风沙里不可能张口说话。我不认识那个陌生女子,拉着她进小屋来,砰一下关上了门,可是那个灰扑扑的女人不肯拿掉蒙脸的布,这种习惯,在女人对女人的沙漠中早已没有了。

也不说话,张开手掌,里面躺着一团泥巴似的东西。她伸出四个手指,我明白她要卖给我四百西币,细看之下——那是一个“布各德特”。

虽然是很脏很脏的“布各德特”,可是它是如假包换的“布各德特”。

“你确定不要?”我拉住她的手轻轻的问。

她很坚定的摇摇头,眼神里没有故事。

“谁告诉你我在找它?”

她又摇摇头,不答话。

我拿了四百块钱给她,她握着钱,开门走了,走时风刮进来细细的一室黄尘。我又快乐又觉歉然,好似抢了人家的东西的那种滋味。

不及细想这一切,快步跑去水桶里,用牙刷细细的清洗这块宝物,急着洗,它有油垢有泥沙,可见是戴了多年的。我小心的洗,不要将它洗得太银白,又不能带脏,最后洗出了一块带着些微古斑灰银的牌子。

然后找出了乾羊肠线,穿过去,挂在颈上,摸来摸去都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结婚当天下午,我用了它,颈上唯一的饰物。

许多年来,我挂着它,挂断了两次线,我的先生又去买了些小珠子和钢片,再穿了一次,成为今天照片里的样子。

一直带着它天涯海角的走,它是所有首饰中最心爱的一个。将来死了,要传给那一个人呢?



第一串玫瑰念珠

西班牙是一个天主教国家,虽然人民拥有信仰的自由,可是世代家传,几乎百姓都是天主教。我本身虽然出自基督教的家庭,可是跟天主教一向很亲近,也是看佛经的人,并不反对天下任何以“爱”为中心的任何宗教。

在西班牙的家庭里,每一个已婚妇人,百分之九十以上,都在床上的墙壁挂上一大串玫瑰经的念珠。

当我也结了婚以后,很喜欢也有一串那么大的念珠,把它挂在墙上,一如每一个普通的家庭。

可是我们住在以回教为主的沙漠里,这串念珠不好找。

等到我们夫妇回到马德里公婆家去时,我每天帮婆婆铺她和公公的床,总是看见那么一大串珠子挂在墙上。

公公是一位极为虔诚的天主教徒,每天晚餐过后就会聚集在家的人,由他,手中拿着一串小型的玫瑰念珠,叫大家跟着诵唱。

我的丈夫总是在公公开始念经之前逃走。我因为饭后必须洗碗以及清洗厨房的地,等我差不多弄好了家事时,婆婆就会来叫我,说家中的小孩都跑掉了,叫我去陪公公念经。未婚以前,我所居住过的天主教修院宿舍也是要念经的;那是自由参加,不会勉强人。不但如此,在宿舍中每饭必要有一个同学出来带领祈祷谢饭。那时候,念经,我一次也不参加,可是祈祷是轮流的,就不好逃。

每一次轮到我在大庭广众之下祈祷时,我总是划一个十字架,口中大声喊着:“圣父、圣子、圣灵——阿门。”就算结束。

而我公公的祈祷是很长很长的,他先为祖宗们祈祷,然后每一个家人,然后国家元首、部长、斗牛士——只有他喜欢的那几个,一直要祈祷到街上的警察们,才算完毕。

完毕之后,他开始数着念珠,这才开始他的夜课——念经。

公公念经的时候,我已经累得眼睛都快打竹篱笆了,靠在婆婆肩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跟着,所谓“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因此学了好多次,都不会。

只要回到公婆家去,每一次出门我都请示婆婆,除非她同意,不然我就不好意思出去。

婆婆常常讲:“为什么又要出去呢?”

她不明白,先生和我在沙漠中住久了,一旦回到繁华的大都市来,玩心总是比较重些,况且我们还想趁着在度假,买些日用品回沙漠去。

就是有一天下午,又想跑到街上去玩,我不好讲,推着先生去跟婆婆讲。先生不肯去,他说要出去就干脆“通知”一声,都那么大了,请示是不必的,因为“凡请必拒”。好了,只好由我去通知。

站在婆婆面前,说要出去玩,而且不回家吃晚饭,要晚上十一点才回去。

“那么多钟头在街上不冻死了?早点回来好了,还是回来吃晚饭吧!”婆婆说。

我看见公公在一旁看报,灵机一动,赶快讲:“爸爸,我们上街去找一串好大的橄榄木念珠,要找好久、好久的,你放我们去好不好嘛?”

公公听说要去买的是这件东西,好高兴的含笑催我走。

那一个下午,先生和我跑去逛街、买衣服、买皮鞋、看电影、吃小馆子,然后才去买下了一串念珠——好容易买到的东西,这才开开心心的坐地下车回去。

以后,那串念珠一直被我挂来挂去的,现在它正挂在台湾的家中。每见到它,往日欢乐的情怀就在记忆中浮现。我也祈祷,感谢天主给了我这么丰富的人生之旅和一段完整的爱情。



不向手工说再见

我们先看这张照片下面的那条粗麻淡色宽带子——它的来处,是西班牙南部的哈恩省。

这种带子,完全手工织做的,用来绑在驴子的身上,由驴背绕到驴肚子,中间穿过一个鞍子,给人骑时安稳些,不会滑来滑去。

当我那一年,由撒哈拉沙漠飞去丈夫的舅舅家度假时,吵着舅舅带我去看这种做马鞍、驴鞍的工匠店。舅舅笑着说,这种店铺实在等于没有了,在一般人都开汽车的今天,谁会去养一匹马或驴子来驮东西呢。

禁不起我的纠缠,那个好舅舅带着我到一个又一个酒吧去喝酒,一面喝一面打听什么地方还有这种匠人,半大不小的城里,打听消息最好的方法就是去酒吧,在那儿,什么事情都有人晓得,比报纸的广告有效得多。

弯来弯去绕到黄昏,才在一条涂得雪白的长墙角下,找到了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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