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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领事-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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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麻风病人,你注意到吗?从远处看,很难把他们和周围的东西区分开,那么……”

刚刚来到加尔各答的人,并不知道,在恒河口的一座空气新鲜的岛屿上,有个非常有名的别墅。这个别墅归法国使馆成员享用。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的两个女儿独自穿过花园,人们便问,为何就她俩了,人们很快明白过来。这种现象,尤其发生在炎热得令人恐怖的夏季风期间。

“你听到叫声了吗?”

“是麻风病人在叫,还是狗在叫呢?”

“是狗在叫,或者是麻风病人在叫吧。”

“既然你知道,为何说:是狗在叫,或者是麻风病人在叫呢?”

“我从远处,就像现在透过这音乐,听不清楚是狗在叫,还是做梦的麻风病人在叫。”

“这样说来着,倒也是的。”

傍晚,加尔各答,人们看见她们三人一起,乘坐一辆轿车,车篷折叠在后面,驶过跟前,她们要乘车去转转。大使面含笑容,看着他的宝贝上了车出了大门:他的妻子和女儿要在通往尚德纳戈尔的路上,或者在通往恒河三角洲的路上,驱车兜风。

她的两个女儿,加尔各答的任何人,都不知道她在恒河口的别墅里干什么。据说,她的情人都是英国人,外交圈内人土是不了解的。据说大使本人知道。她从来不在三角洲的别墅里多待几日。当她又回到加尔各答,她那机械的生活又重新开始:打网球,散步,有时,夜晚也去欧洲俱乐部,这些都是别人看得见的。除此之外呢?别人便不得而知。然而,这个加尔各答的女人,她还是忙着的。

人们在疑问:

“这叫人怎么说呢?”

“他干那事的时候,是不是没有意识到?是不是失去了自控?”

“你瞧,这很难说…她在拉合尔干的事,叫人怎么来说呢?如果他在拉合尔亲手干的事,他本人并不知道,别人又怎么来说呢?”

“深夜,他叫喊起来——站在阳台上。”

“在这里他叫喊吗?”

“从来没有。不过,这里更让人感到沉闷,为何在这里,他不叫喊?”

午夜已过。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朝年轻的随员夏尔·罗塞持走来。在他旁边,站着法国驻拉合尔的副领事。她对他俩说,应该跳跳舞,当然如果他们有兴致的话,说完走开了。她朝他俩走来,像是专为了夏尔·罗塞特,这个男人,他好像已受到邀请,不久将和她一道去岛上。假如这个女人脸上缺少微笑,那她就显得礼貌欠佳了,有人在一边这么说。在今晚要来的所有宾客中,还有几个没有到,都是她的密友。他们要等招待会临近尾声,才会到呢。

有人在问:

“他叫喊什么?”

“乱七八糟的,什么也听不清楚。”

“在拉合尔,没有一个女人了解他,谁能说出点情况呢?”

“没有一个女人了解他,从来没有。”

“他的官邸,你知道吗?在拉合尔,从不曾有人去过他的官邸。”

“在到拉合尔之前,他的眼睛里流露过什么吗?比如流露出某一种迹象?或者某一种色彩?我呢,尤其会想到他的母亲。我能想象她坐在钢琴前,弹奏古典的小夜曲,就像在小说中描写的那样,尽是一些青春的主题,让他听呀,听呀,恐怕他是听得太多了。”

“她本来是可以让我们看不见他的,他在场让人多不舒服。”

既然被邀请来了,就应该请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跳舞,即便她不情愿。

她走过去,对丈夫说了几句关于谁的话:夏尔·罗塞特当即垂下眼睛。这很明显。副领事也发现了。他看着一棵娇藏,一只手触摸着黑色的茎。他刚刚注意到大使,他今后该向何处去,全看大使善良的意愿了,人家想到。几个星期以来,他一直在等召见,却迟迟等木到,夏尔·罗塞特忽然想到。

有人在说:

“斯特雷泰尔先生真大度,他居然同意了这样的事,同意今晚邀请他来。斯特雷泰尔先生人挺不错的。他的外交官生涯就要结束,我们为他感到遗憾。他比她年龄大多了,是的。别人是否都知道呢,他是在法属印度支那的老挝边境,在那里的一个偏远又很小的白人居住点里,从一个行政长官手上,把她夺过来的?是的,这事已经有十七年了。当斯特雷泰尔先生因公来到那里时,她才刚到那里几个星期。一周过后,她便跟着他走了,这一点,别人是否也知道?”

有人在说:

“瞧那个副领事,他多瘦,像个小伙子,不过面孔还是……有一天,他母亲走了,剩下他一个人,全加尔各答都知道。他对俱乐部经理说了他童年时的卧室,卧室散发着橡皮和吸墨纸的味道,从卧室的窗口,他可以看见林间那些悠闲的男人,多半是温存而可耻之徒,他说到了他父亲,每天晚上,父亲都呆在母亲身边,沉默不语。无聊的事情,说的尽是无聊的事情。”

有人在问:

“他说起拉合尔了吗?”

“没有。”

“从没有。”

“那么,说的是拉合尔以前的事吗?”

“是的。说起他在阿拉斯的童年。不过他这么做,是不是想欺骗别人?”

有人在说:

“那么,他是在法属印度支那的老挝,寻觅到她的?”

人们看见这样一个场面:老挝,沙湾拿吉,一条沿循公河伸展的马路,马路那一边是森林。几个卫兵持枪立正,在那里看着她,直等斯特雷泰尔先生到来。人家在七嘴八舌,像是说要把她送回法国去,她不习惯。有人在说:

“他在沙湾拿吉找到她时,她正处在痛苦和羞耻中,如今在加尔各答,不知她是否又被打入那样的冷宫。”

人们不知道,向来都不知道。

副领事木时地显露出非常快乐的样子。他一阵一阵地,仿佛幸福得不知什么似的。大家今晚不能躲开他了,是否就因为这一点?今晚,他的表情多么奇怪。他的脸色多么苍白……

仿佛他正激动得想说却说不出话来,憋在那里时的那种样子,怎么回事呢?

有人在说:

“海天晚上,他都和俱乐部经理在那里闲聊,也只有这个人跟他说点话。他谈到过的阿拉斯那个寄宿学校,纪律严明,仿佛出现在眼前。北方。十一月。苍蝇围着明亮的灯泡,栗色的亚麻油毡,始终在这种寄宿学校里面,仿佛他们现在还在里面……制服和栅栏组成的校园。加来海峡和冬季海峡上玫瑰色的雾,这是他的话,仿佛可怜的孩子们现在还在里面。不过,他这么说,是不是想欺骗别人?”

“跟我说说斯特雷泰尔夫人吧。”

“无可指责,并且待人亲切,当然你还能找到词儿来说她……而且她是慈善为怀。她做的事情,有的甚至是她前面的那些人从不曾想到的。你走到使馆的炊事房后面,就会看见那盆专为乞丐备下的凉水,她忘不了,每天在去网球场散步之前,她都能想到。”

“无可指责。唔!唔!”

“什么也没有被发现,在加尔各答,我认为这就是无可指责。”

“可他呢?他做了损害我们的事。过去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他个子挺高,棕色的头发,如果要是…确直就是个美男子了,而且还年轻……可惜可惜!他的眼睛人家看不清楚,他的脸上没有表情。这个拉合尔副领事,他有点儿惨死人一样……你没有发觉吗?我看他有点儿像死人一样。”

多数的白女人,都保持着足不出户那种女人白皙的皮肤。她们住在百叶窗紧闭的房子里,以躲避那射杀人的太阳,在印度,她们几乎什么不做,好好地保养,被人凝目,她们在今晚很快乐,走出了户外,在印度这里的法兰西活动。

“这是季风期来临前的最后一次招待会,你看见今早的天空吧,这下又完了,这种天,要过六个月呢……”

“假如没有岛屿,人们能做什么呢?夜晚岛屿很美吗?啊……将来离开印度,最让我们怀念的,莫过于那些岛屿了

“还是女人吧,”男人们说,“在这儿,就连最不出色的女人,换在法国,根本不愿去瞧的女人,男人也想与她再聚一聚,比如那边那位不引人注意的女士吧,啊!这简直神奇了……的昔日

一个男人这时指着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

“几乎每天早上,我都看见她经过,朝网球场走去;女人的大腿,真美!在这里,在这严酷的天气里,那么一站。你没有这种感觉吗?那个拉合尔的副领事,不要再想他了。”

夏尔·罗塞特和其他人在偷偷察看副领事。副领事好像没有注意。他是否从来就感觉不到别人的目光?或者,今晚,他被什么东西分了神?没有人知道。他一直是那个快乐的样子,把别人弄得莫名其妙,究不知他的快乐到底从哪里来的,从什么角度而来,从什么思路而来。

停靠在网栅上的自行车,今天早晨还在那里。

大使曾对夏尔·罗塞特说:

“你跟他说说话吧,随便什么时候。”

夏尔·罗塞特跟他说了起来。

“戏不习惯,”夏尔·罗塞特说,“我得承认,我肯定是不习惯。”

他的脸上现出了微笑。脸上的线条舒展开来。他的上身微微倾斜,就像在小径上时那样。

“那是啊,确实很难习惯,不过对于你,究竟因为什么呢?”

“当然是因为炎热的天气,”夏尔·罗塞特说,“也因为这种枯燥的生活,因为这种天光,一点儿色彩都木掺。还不知道最后我能不能习惯。”

“至于这么严重吗?”

“我是想说……”

“说什么?”

“也许是刚来这里,我缺乏信心。”夏尔·罗塞特说时,突然想起什么。“那你当初呢,恐怕你偏爱的,是这里的其他什么东西,而不是……这种大热天吧?”

他说完嘴巴张着,等在那里。

“没什么偏爱。”副领事简捷地说。

随后紧接着,他也走到那辆自行车旁,他看不见到领事了,副领事吹起那首古老的“印度之歌”曲子。那时,一夏尔·罗塞持心里突然泛起一阵强烈的恐怖,他赶紧朝办公室走去。

夏尔·罗塞特说,他到了这里,就像一个大学生来旅行似的,可是,他眼看着自己一天一天地衰老下去。他俩不禁笑了起来。有人在说:

“你瞧见了吗?他竟和别人笑了起来……最让人不能忍受的,就是他居然接受了这次邀请。这是不是恬不知耻呢?可他一点不以为然。”

这时,进来一位老气横秋的英国人,很高很瘦,眼睛像鸟眼似的,皮肤被太阳晒得透透的、这个人在印度已经待了很久。这显而易见,如同一眼就能看出,他属于另一个民族一样,你没有看出来吗?只见他摆出一个友好的手势,便引他俩往酒台那边去。

“我很乐意为你们效劳。我叫乔治·克莱恩,是安娜一玛丽的朋友。”

副领事不由得微微一怔。他愣在那儿。他看着乔治·克莱恩朝酒台走去,打量他好一刻。这时,他好像没有注意到别人的目光,在他周围仿佛空空如也。他自个儿说道:

“一个密友。在印度一个拒绝他人的小圈子,这里大有文章。”

地哼地笑了笑。夏尔·罗塞特向他伸过手来,叫他也到酒台那边去。副领事脚踢了一下,还是跟了过去。

“来吧。”夏尔·罗塞特说,“我保证你在这儿……你怕什么呢?”

副领事的眼睛在八角厅里闪过一圈,他还保持着微笑。“印度之眈’的曲于驱散记忆,那孤独、黑暗、可怕的一幕已经销声匿迹。

“不,没什么,我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我知道……我只是在等新的工作,仅此而已。可这事一直拖延着,当然,这事很麻烦…烟是,好像我比别人更难胜任那份工作似的。”他说时也在笑。“情况就是这样。”

副领事垂着目光,面带笑意,朝酒台踱去。那辆靠在冷冷清清的网球场边的自行车,已经被忘却。或者被避开不想了。不只是他的眼睛有问题,夏尔·罗塞特想,还有他的声音呢。大使曾对夏尔·罗塞特说:

“这人谁见了都本能地想躲开……他确是叫人怕得慌……

不过也太孤寂了,你跟他说说话吧。”

“听说,你比较看中孟买。”

“那是说,如果他们不把我留在加尔各答,何不退而求其次呢?”

“孟买人口少一些,气候比较好,又在海边上,我看还是值得的。”

“想来也是。”他看着夏尔·罗塞特,“你会习惯这里的生活的、我想你是不会遭遇什么不幸的。”

夏尔·罗塞特笑了笑,说:

“谢谢你这么看。”

“我开始看出来了,谁是那些会遭遇不幸的人,”副领事继续说,“我已经能把这些人与其他人区分开来。你嘛,不在其内。”

夏尔·罗塞特想露出个笑来。

拉合尔的副领事注视着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看着她从面前经过。

夏尔·罗塞特没有特别在意他的目光。他用一种比较随便的语调说:

“你的材料上——请原谅我谈到你的材料——说你是个‘难说’的人,你知道吗?”

“我可没有请求你透露我的材料。我还以为会有‘脆弱’这个词儿呢,没有吗?”

“你知道,我呢,老实说,确切的一点儿也不知道……”他再一次想露出个笑来,“真愚蠢……‘难说’这个词儿什么也不能说明。”

“人家还说什么?最糟的是什么?”

“拉合尔。”

“是不是因为在令人讨厌的拉合尔这一点上,人家找不到可以形容我的词儿呢?”

“人家又不能不去找…前原谅我对你说这些,但是,人家怎么也不能理解拉合尔,不管他们从什么角度。”

“那倒是的。”副领事说。

他离开夏尔。罗塞特,回到原来待的地方,靠近门口,站在一个攀附着娇破的柱子旁边。他站在那儿,站在众目度暖的地方。

众人的注意力渐渐地分散开去。

她从他旁边很近的地方走过,这回,他没有去看。简直怪了。

只是这时,夏尔·罗塞特才想起来,有时一大早儿,斯特雷泰尔夫人在使馆的花园里面骑自行车。如果近一段时间,别人看不到她骑车,可能是因为在夏季风期间,她不骑,就这么简单。

已是深夜十二点半。

在恒河边的一个灌木丛下,她醒了,伸了伸懒腰,看见那边高大的房子灯火通明:有食物。她笑了,爬起来。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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