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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梦沧澜 by 流舒-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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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沧澜怔了一怔,脑中转过千万说辞,可在这目光注视之下,竟是一句也说不出口。
唯光阴如水,任无声有声,都照样奔逝于人世流转之间,千唤,无一回。
门上响起了扣响,有人恭敬的在门外报告:〃将军、太傅,太上皇有旨,传召太傅。〃
瞿濯英手一紧,却被沐沧澜轻轻推落,披衣起身,整束好青衣。
在他因伤微蹙了眉峰,勉力去系紧袍带的时候,瞿濯英终于走了过来,〃我帮你。〃说着就绕到他身后,替他束紧。
沐沧澜感到那手温暖,稳健如初,一股暖流熨平了身上每一处伤口。
〃谢师兄。〃留下一句,他推门而出,并不回头。
瞿濯英只觉手心一空,望那远去背影,一拳击在桌上,水盆被碰翻,一腔赤红抛洒而出。〃奶奶的,敢跟你师兄交代后事?!沐头,你等着!〃
前来通报的下属看见紫金将军眸子里仿佛能蹦出火星。
十 天高云浅(三)
〃陪朕出去走走吧。〃没有想到,这是二人见面后,燮阳帝所说的第一句话。
一时的恍惚,都被两个城府甚深的人暗地里压下。
沐沧澜跟着他迈出屋门。
刚越过国境进入紫金关内,多年沦为臣虏的经历令燮阳帝的身心都受到了极大的损害,平时稍大一点的响动都会令他大发雷霆,于是瞿濯英就特意安排了一个僻静所在在边关古刹玉泉寺里辟了间幽静院落给他歇脚。燮阳帝入住后,倒也未再提出不满,只是几日来都闭门不出。所以这一日,还是他第一次走出门来。
边关焚夏骄阳刺目,此时虽已暮色沉重,但日薄西山,却仍有余威,沐沧澜看见那久不见阳光的人抬起手来挡了一挡,手的阴影在那越发苍白了的脸上投下一团深黑,连那凤氏皇族一向引以为傲的高挺鼻梁亦沦陷于这一片沉暗,斑驳不清,孤高不复。蓦然间,他发现如今被尊为太上皇的人鬓边、头顶闪烁的银光原来并非阳光的反射,而是,数量可用触目惊心来形容的银丝他突然想起,眼前的人还不到四十这还是他亲口对他说的:〃原来沐爱卿也是四月里的生日,本太子也是呢,呵呵,不过,足足早了爱卿十载光阴。〃言犹在耳,却早物是人非。
沐沧澜只是静静看着,看那瘦高身影已现出佝偻,影子在斜阳下拖得老长,缓缓的逶迤向院中的藏经阁,一步步拾阶而上,默默的跟了上去。
楼阁高处,血色残阳之下,漠漠平原一望无际,山峦起伏,长城蜿蜒,蓊郁林色一直融进无穷无尽处的萧索天色,大好河山,尽收眼底。
凭栏的人回过头来,于夕阳中端详那人容颜,戎马倥偬,兵火交织,庙堂森严,勾心斗角。。。。。。无数过往曾经回旋而来,那梨花般的容颜早不复当初纯净鲜亮,却依旧如一道冷光,动魄惊心。只是,他也老了很多了〃本太子长爱卿十岁呢。〃隐约记起当年的自己曾说过当年相对,意气风发;而今再逢,两鬓皆灰。
于是,他勾起一抹冰冷的笑:〃爱卿,好久不见。〃
十年前的称呼,却已非十年前的彼此。沐沧澜淡淡回之一笑,用的乃是当下的称谓:〃太上皇,别来无恙。〃
〃太上皇?〃燮阳帝冷笑两声,〃你封的?〃
〃沧澜不敢。〃他从容直视,〃如此称呼不过是顺乎天意民心而已。〃
〃天意民心?〃燮阳帝消瘦的面颊上深眸显得更加黝黑,寒光幽幽,冷冷反问,〃老天爷会站在你们这头?〃
他挑眉扬起自信的笑容,眼神坚定似含讽刺,道:〃太上皇不妨自己来问一问、自己来看一看:这河晏海清是谁保卫的,这承平盛世是谁开创的,眼前这静谧的山河是拿什么换来的?〃
说得沦落敌手的人不由眉心紧绞,燮阳帝心中一跳:他比以前尖锐许多。这些年,竟是什么揭开了这匣中龙吟,这般锋芒毕露璀璨夺目?想着,在北蛮都有所耳闻的流言蜚语顿时攒聚起来,脑海中一念陡生,浪花暴涨,不禁眯眼睨视:〃那所谓民心呢?民心会支持一个与自己师父淫乱的皇帝?〃
沐沧澜的眸子静如秋水,冷冷看来并无愠怒,反有隐隐怜悯之意:〃这个沧澜不知,但知乱世之中,百姓平民命如蝼蚁,一世苦苦挣扎,唯求三餐温饱、安居乐业而已。〃
燮阳帝啪的一击木阑,尘埃四起,咆哮道:〃你沐沧澜休要说得好听,你们就是拿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掩耳盗铃?你与你那好徒儿干下的丑事如今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堂堂帝师以色媚主,他身为天子居然不避不讳的公然将你置于寝宫!你们两个所作所为自有天下在看。老天有眼,岂容你们胡作非为?〃
〃老天?〃他的眸子望向远方暮色四合纤云肆卷,深远过那苍穹云天,〃老天若真有眼,便不要落洪水冰雹,不要降旱灾蝗灾,不要血火杀伐无边战火,不要贪官污吏勾心斗角!只要春花夏风,秋月冬雪,五谷丰登。。。。。。〃满天红霞中,一轮新月已悄然东升,清莹光华,无有私照。燮阳帝见他笑如明月,向那远天,不卑不亢,不疾不徐:〃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倘若苍天当真有知有觉,又如何能这千百年来冷颜无改,永远这般无动于衷?〃
〃天若有情天亦老。〃燮阳忽然呵呵轻笑,低头看着尘埃落定,一地紫灰,〃不处上位,这个道理,你永远不会懂。〃
沐沧澜收回目光:〃沧澜的确不懂。沧澜只知无论谁处上位,都应施仁义、降甘霖,而不是陷民生于水火、社稷于刀兵。〃
冰冷的言语如那屈辱的岁月,千刀万剐着曾为俘虏的人的心,但他更记得自己曾是这江山的主人,燮阳帝抬起头,逆光中看不清那深陷的双目,但听得出那声音里的情绪起伏:〃你是在怪朕?!轻动干戈?还是。。。。。。〃
他制止他的多余猜测,只扬手一指那巍巍山岳,滚滚黄河:〃天若有知,可敢直面这黎民苍生,说一句‘无愧'?!〃
燮阳帝猛地转过了身去,两手紧抓着阑干,猛咳了一阵,孱弱的身形似乎随时都要随风飞逝。〃爱卿。。。。。。〃他感到喉咙里梗着这称呼,耳中却听不到唤出的声音,只听见自己从牙缝里面冷冷蹦出:〃这还轮不到你来质问朕!〃疏忽转身,他压抑的低笑,盯着那人:〃你也配跟朕谈‘天'?老天会保佑一个野种统治我凤家皇朝?〃
最后的杀手锏却未得到预料中的成效,沐沧澜神色无改,〃自作孽,不可活。〃他淡淡抬睫,〃太上皇这些年应该早有体会。〃
〃哈哈哈哈!〃燮阳帝桀骜的长笑,〃是啊,是朕自己做的孽,挑了这么个野种来夺走了朕的一切!但朕〃他凝视他,〃朕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
狂笑中,暮鼓晨钟突然响起在这边陲之地,惊起寒鸦无数,黑羽纷腾,遮天蔽日,盘旋数圈后又归于天际。那里,暮霭沉沉楚天辽阔。
沐沧澜举眸,如血残阳沉入他沧海深眸,平静言道:〃陛下,需要微臣做些什么?〃
燮阳帝愣住,万万没有料到他会就这样说出这一句来,准备好的所有说辞忽然都派不上用场。一时沉默,他搜索着所有应对之词,甚至是以前,很久很久以前,簪花宴上,琼枝重蕊下,自己是怎样回答那凝霜胜雪的人儿,面对着那双清澈见底的双眸〃沧澜愿助太子殿下开创承平盛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不知殿下需要微臣做些什么?〃自己是怎样说的?〃爱卿肯助我一臂之力,何愁盛世不成?只要爱卿肯留在东宫,常在本宫身侧。〃那时说出那样的话时,可有料到今日的结果?一句话,晃动了时空,却已改不了注定的结局。
燮阳帝望着残阳下彼此纠缠的黑影,一字字道:〃朕仍只要爱卿长伴朕身侧。〃
西风来,哀鸦悲鸣,几片黑羽落入岑寂古刹,沿着斑驳石阶飘然滑落,落入一地青草碧绿,那碧色是虽血红残阳亦不能融解的生机四溢,让人想起那无边无际的草原,蓝天白云下,夏草疯长,朝气蓬勃。
沐沧澜点了点头:〃臣领旨。〃
燮阳帝看着他,眼中不知浮上是满足还是悲戚之色。
燮阳帝落下最后一个字,然后慢慢的吹干了墨迹。身边那人不言不动。于是,他掏出了一个布袋,里面是一块泥巴,他小心翼翼的将之敲碎,那里面仿佛藏着他最后的珍宝的确如此。泥土剥落,露出一方金光闪闪的小印正是他最后使用的贴身之玺。拿起那方小印,手禁不住颤抖,他掩饰的咳嗽了两声,猛地抬眸:〃你真想好了?〃
沐沧澜淡然勾勒一笑:〃陛下做事,什么时候需要问臣下的意思了?〃
他的尖锐刺痛了他,燮阳握着那印,冷然道:〃沐沧澜,你别忘了你还欠朕一条命!〃
〃臣自然记得:在蛮子阵中,是陛下奋不顾身扑住那蛮兵,臣才得以苟活至今。〃沐沧澜望着白纸黑字,坦然笑道,〃臣这不就是在还吗?〃
燮阳帝眯起凤眸:〃你只是为了这个?〃
〃呵呵。〃他轻笑,〃还能为了什么?〃
〃你?!咳咳咳咳。。。。。。〃暴怒的心头忽然涌上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燮阳脱口就是一问,〃你不是为了他吗?〃
薄唇上绽出一朵笑花,沐沧澜挑眉:〃为了谁?沐沧澜能为了谁?陛下写下这纸诏书又是为了谁?这亿兆黎民、万里疆土难道不比区区一两个人值得得多?〃
〃家国天下的道理朕用不着你一个臣子来教训!〃像被刺中了最隐痛处,燮阳眼中爆出阴骘的光,〃你敢说你这么做不是为了他凤怀曦?〃
〃是为他。〃沐沧澜眉目端凝,并无窘迫,从容言道,〃因他和这山河一体,不可分割。〃
〃那朕呢?!〃燮阳盯着他,经年的风霜模糊了过往的誓言。沐沧澜望着他,眸中隐有悲哀憾恨,更多却是怜悯:〃当年陛下肩担社稷之时,沧澜也是这么想的。〃
原来!
水落石出,却已是一刀两断时刻。
燮阳蓦然掩面,溢出声声惨笑:〃沐沧澜啊沐沧澜,你不用说得如此这般清高,你当真能太上忘情?你对朕,难道真的就这么云淡风轻吗?在北蛮,你对朕见死不救,你让大炮轰蛮子的大营,你是不是想着炸不死我,也非挑得蛮子杀了我?还有,你令畿辅的官员不许迎驾,你让朕亲眼看着蛮子屠城,心如刀割!这一切,你敢说你没有一点私心,你不是在打击朕报复朕,你不恨朕?!〃
沐沧澜摇头,眸清如水,徐徐道:〃怨过,但不恨。〃望着对方诧异的眼,他解释:〃怨,是因为失望。不恨,是因为我知道那一次并不全是陛下的错。〃过往的伤已经弥合,只留下永久的痂,但确实已经不再痛,他淡淡继续:〃我知道那一晚,是四王在我的酒里下了‘春日醉'我一喝下去就反应过来了他身上甚至还带着那股恶心的异香。我本该立刻离席而去,但还是硬着头皮端着那酒壶走到金殿中央,全身上下就好像着了火一样。〃
〃你于是望向朕。。。。。。〃燮阳嘴角抽动,不知是哭是笑,〃把酒壶递给了朕。〃
〃我是想。。。。。。〃
〃朕知道你想什么,你想让朕将四王抓个现行:用媚药谋害朝廷命官,怎么样也能治他一治。〃当年的感动已成了今日的讽刺,燮阳笑得肩膀耸动,〃你为朕牺牲了自己,却不料,朕没有拿酒去验,反而自己也倒了一杯,喝了下去。〃
〃你。。。。。。也许没有发现,或者是。。。。。。〃沐沧澜顿了顿,〃觉得那个时机发难并不合适。〃
〃呵呵呵呵。。。。。。〃燮阳帝抬眼,〃这么多年,你就是用这个理由欺骗自己?〃
沐沧澜闭上了眼睛:〃陛下,往事已了,又何必再提?〃
〃不,朕要提!朕要是现在不说,只怕今生今世都没机会再说了。〃燮阳残忍的狞笑着,〃那时候,朕其实知道,朕什么都知道。可是朕控制不了自己,朕。。。。。。朕的身体已经太久没有过那样的反应了。。。。。。太久、太久。。。。。。那是欲望啊!朕没法再错过。。。。。。〃
沐沧澜蓦然睁眼,燮阳帝亦看着他。
苦笑中,原来已然多少星霜风尘过去,天,已然。。。。。。这么晚了。
一轮明月,笼罩这九州山河。
燮阳帝的苍白的脸为月光罩上一层冰冷的银膜,声音也似没有热度,缓缓的流淌着:〃朕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在晚上望天,望月亮,想那小小的一弯月如何就能普照天下,辉及四方?后来,朕的太子傅告诉朕:那叫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要朕有一天也像那日月一样普惠万民。朕以为朕可以做得到,只要励精图治,广纳贤才,兢兢业业的照那些圣贤书上所记载的圣君之道去做,就总有一天可以做个黎民爱戴的贤明君主。可是朕错了。当太子、作帝王最要紧的不是什么忧国忧民,最要紧的乃是保位子保命!朕从八岁被立为皇储到十六岁开始随先帝上朝听政,这中间你知道朕身边死过多少人?一个小太监,刚服侍你半天就忽然变成了悬在树下的尸首。还有数不清的宫女、亲卫。。。。。。更还有朕的太子傅,朕前后死了四个太子傅啊,你相不相信?〃
沐沧澜没有回答,只是静静负手望天,月光亦洒满了他满怀满襟。
〃那么多年,如履薄冰、惊弓之鸟。。。。。。怎么形容朕这个东宫太子都行。但朕心中毕竟还有轮明月,即使再艰难也还能坚持下去。直到有一天。。。。。。〃虽数十年光阴过去,提到那一刻情形,燮阳帝还是流泻出满目的愤愤不平,〃先帝于木兰围场秋狩,猎后宴饮,忽然窜出一伙北蛮的刺客。大家仓皇应对,不防备时一个刺客跳了出来,举剑直刺向先帝。朕离先帝最近,直觉的用胳膊一挡,手臂上立刻被划了道口子,顿时血流如注,朕。。。。。。朕见不得那猩红,立时失去了知觉。醒来才知道先帝遇刺,伤势沉重。〃
原来先帝盛年时突患恶疾,辍朝多日,由当时的皇后现今的太后垂帘听政,背后竟藏着这般隐情,沐沧澜转过眼来。
对面燮阳的黑瞳却似并无焦点,木然继续道:〃但朕既不哀伤,也不高兴,只是十分的恐惧。因为先帝临昏迷前,对朕说了一句话:‘竖子胆小,如何能担一国重任?!'朕当时真愿他再也醒不过来。先帝昏迷了整整十日。那十日,朕没吃过一餐安稳饭,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每夜从恶梦中惊醒,都是梦见先帝突然废我。而那时,母后宠爱四皇弟,也一直在联络朝臣,弄得人心惶惶不可终日。等十日后,先帝醒来时,朕。。。。。。朕已经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先帝见了朕,终动了恻隐之心,未再提废立。而朕一回东宫,就大病一场。等病愈时,朕发现。。。。。。朕。。。。。。〃燮阳闭了眼,声音沉到了泥土里:〃朕的身体彻底垮了,朕没有了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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