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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凰-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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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梦半醒间,赵系玦感觉到有人轻刮着他的手臂,力道不重,却让他略感疼痛,他伸手一攫,过度细瘦的手腕让他不自觉地蹙眉。
  “谁?!”瘦得跟鬼一样。
  “我不过替你上药,别紧张。”也不知道他怎么弄的,四肢满是瘀青便罢,还刮出了好几道见血的创口,虽说为他泡制的药浴有消炎的效果,但每每泡过一回,创口四周便出现黏膜烂皮,缓了收口结痂。
  刚开始她还不是很注意,一心专注为他解毒,因为比起他身中的毒性,这简直微不足道,要不是早上见他翻身露出下臂,还不知道他的创口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严重,都让衣布磨得红肿不说,甚至结了厚厚一层血水块。
  不过是暂时失明,又不是好不了了,何必拿自己的身体出气,毫不留情地使劲蛮撞,痛苦的还不是他自己?旁人是能分担他一丝一毫的不甘与悲怆吗?怎么不为自己好好想想!
  顾冬晴难免下手重了些,直到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才惊醒愤怒的她,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翻腾的情绪,甚至有些拧心、难以喘息的感觉。
  “你不会白天再涂吗?三更半夜的你想吓唬谁?做样子也挑好一点的时机。”她何时如此菩萨心肠来着?如果她真有心,这些伤口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他手上、腿上。
  “已经白天了,看来你睡得很熟。”顾冬晴收回手,先稳定自身情绪再继续手边的动作,但偶尔还是有脱序的情感干扰她纷乱的心。
  “白天了?!”赵系玦大大吃惊,他还以为会失眠一整晚,没想到他反而睡得更香更沈!闻着她身上传来的桂花香,他更是发窘。“呃……你忙去,我自己来就好。”
  “你要是看得见,还需要我帮忙吗?”
  “……你说话就不能婉转些吗?”非把他刺得鲜血淋漓才尽兴?
  她的行为与说出口的话常常让他感到落差,若说她是刀子嘴、豆腐心,这把刀未免也太锋利了吧?须臾间就把他生出来的愧然砍得一段不剩。
  “我很少跟人说话,要婉转给谁听?你不想听就别听吧。”她讲话只挑重点,通常三句就会结束,谷里的人知道她的脾性,没事不会找她话南北,自然少了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你喜欢别人对你说话毫不客气、不知节制,甚至中伤他人仍不当一回事吗?我也不是要你说什么褒奖的好听话,至少别三两句就激怒我,拚命往我痛处踩。”日子已经够难过了,雪上加霜要他如何面对往后的日子?
  “……我想不出来有什么话不能说,我从来没因为这种事生气过。”从小到大,她生气的次数屈指可数,为了什么细故,现在都想不起来了。
  “真的假的?”这不是圣人的行为了吗?赵系玦不敢置信,但回想这几天与顾冬晴相处的情形……好像生气的都是他,她的声音语调都很一致,平淡无起伏。
  到底是她功力高强,还是他修养差?赵系玦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这伤不知道多久才会好,心情已经够糟糕了,麻烦你行行好,说话含蓄点吧,多替别人想想可以吗?”他不想体验被气死的滋味,那一点儿都不光彩。
  他开口要求顾冬晴根本就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顾冬晴迟疑了一会儿后,竟然一口应允了。
  “好吧,我尽量。”别提他失明的事。
  每个人都有其罩门,本就不该往伤口上撒盐,他好在一点肯把问题症结说出来,有的人闷在心里自认吃瘪,背后却动作不断才惹人厌。
  殊不知顾冬晴这一应允,大大扭转了赵系玦对她的印象。说不定她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只是她接触的人少,对她要求的人更少,外显的冷漠诱导了别人对她的看法,而他恰恰好是其中一个错得离谱的傻子。
  第2章(1)
  赵系玦握着黑紫色的竹竿,任由顾冬晴牵引,足下是由石板混碎石铺成的道路,石板大小约莫他脚掌长度,走起来略带崎岖,但不算难行。
  他开口一问:“‘百花谷’里,真的有种百花吗?”
  “没有,师父随便取的,没意义。”他漫天问着,感觉得出来他是无聊,不是真心想知道,由此可知,他应该是个闲不下来的人。
  顾冬晴带他到“百花谷”里唯一一处的草皮上,那是她闲暇时最爱待的地方,就算他瞧不见眼前绿油油、风吹草低的景致,也能感受到凉风拂面而来,吹起淡淡绿草香气的清爽。
  “这里是清心坡。”她拿过竹竿,比了比他的身长,扶他坐下后,拿起短刃削出适合他的长度,好让他当手杖。
  他居住的客房右侧植了一排紫竹,他手大,要挑粗细适中的竹材不算容易,勉强找到一棵,本来想削好让他使,再一路探过来,岂知他这几天闷坏了,连几刻钟都没耐心等,上头的竹叶还没清干净就一把抢过去,囔着要走。
  “这风吹来真舒畅,清心坡取得真好,确实清心。”赵系玦双手支在身后,长腿交叉,迎面而来的清风吹出他一身风姿潇洒,他感叹地道:“我离家近五年,足迹踏遍南方,总想着缓下脚步,好好欣赏眼前美景,却不曾真正定下心来,今天有机会坐下来吹风闻啼鸟,眼却不能视物,当真是造化弄人啊!”
  “嗯。”顾冬晴应了一声,不做任何评判。
  “我忽然想知道‘百花谷’的样子,你形容给我听。”他满声雀跃。
  她一顿,颦眉思索,对他突然冒出的要求早已见怪不怪。
  “有人、有花、有草、有树,很平凡的山谷。”
  “……啊?!”他随即失笑。“这要我如何想像?你得形容得具体些。先从眼前的景色开始好了,你跟我说说我手比出的范围内有什么东西?记得,具体一些。”
  顺着他大开的双臂望出去,从小看到大的景色,她熟悉得很,一朝要她具体详述,确实难倒了她,她只懂得照本宣科。“左边一棵油桐树,右边是炼丹房。”
  “照你述景的方式,除非我眼睛好了,否则我对‘百花谷’的印象永远都是有人、有花、有草、有树跟房子,极为平凡的山谷。你不是很爱看书吗?怎么不学学书中赞花记景的词句,拿来形容‘百花谷’的景色?”看能不能藉此从她嘴里多撬出几个字,说他无赖也好,就是想听她说话,顾冬晴的嗓音当真人间难得几回闻。
  照他的说法,那会看书的就会写书?会吃药的就会开药方?顾冬晴相当不以为然,冷冷地道:“你就会?”
  “当然,何难之有?我就算没有咏景的文采,口述出一幅画简直易如反掌。你仔细听好,先从背景,天空的颜色、云朵的形状开始叙述;再来是中景,几年的油桐树、树干多粗、花开与否等等。你再试试。”
  “对我难如登天。”顾冬晴继续削竹,不理会他的要求。
  “谷里不是没有孩子,你身为大师姐,不用念书哄他们睡觉吗?”
  “不用。”她念了两行就自行读了下去,时常忘我,找她念书只会让孩子更鼓噪睡不着,根本没得听故事。
  “真好,我弟弟妹妹差了我四、五岁,小时候都要我给他们念书,才肯乖乖上床就寝……”他语调倏降,如寒冬腊月。
  “想家了?”
  “还好,就是不知道家里怎样了。”人事、景物是否依旧?他只能在梦里推想。
  顾冬晴取出磨石使劲地磨着竹身,赵系玦陷入沉思,两人吹着清风,安然无语。
  “做好了,你使看看,不够长的话我再重削一支。”
  赵系玦撑着紫竹杖站起来,一开始不习惯,晃了两下,稳住身形后还真觉得她削的竹子合手好用,竹身又不扎手。
  “看不出来你挺厉害的,竹杖竟然削得如此顺手。”顾冬晴个头小归小,本领倒满多的,真想看看这不到他肩头的小姑娘,暗地里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才会厉害成这样。
  “顺手就好,我领你走一回,你可得牢牢记着。”领他走回房门口,又走回清心坡。“你记着,出了房门口直走三十步,右边有块白英石,你竹杖打到它就再往前走两步,然后右转,再走二十步就是清心坡。坡上有棵油桐树,你走在草皮上记得用竹杖小心点地,别让树根绊倒。
  “清心坡周围刚好围了一圈大石头,你要回房间朝哪个方向走都可以,打到石头就随着阵形绕,有缺口的就是回房间的路,直走二十步,左转三十二步。”
  “你知道得可真清楚。”就算他住了快二十年的老家,他都不知道从他房门口到大厅有几步距离。
  “因为我失明过。”
  什么?!赵系玦震惊,足下险些一滑。“你是说跟我一样,什么都看不见?”
  “不然呢?”他说这什么废话?
  赵系玦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失明过,尝过他此刻的痛苦,不知为何他想起来就心疼。
  “何时的事?好端端的怎么会失明?”
  顾冬晴本来不想说,都过去了有什么好讲的,但在看见他为此发急担心的神色,心又软了。“十几年前了吧。我打娘胎出来就带着一些病根,师父怕我养不活,从小就拚命喂我吃些奇奇怪怪的偏方跟药草,结果目力愈来愈差,后来就什么都看不到了,甚至还吃出一身异香。”
  小时候身体不好,几乎卧病在床,出门吹点小风就连夜咳个不停,能做的事除了看书外,便是她兴不起兴趣的刺绣,加上“百花谷”早年并不好过,她无法帮忙谷里种菜养鸡、喂鱼除草,师父又竭尽谷里的物力财力为她的病情奔波,不少师妹为此眼红,认为师父偏心,而她天生个性清冷,师妹们自然就少与她亲近往来,除了霓裳和衔春会主动找她攀谈,其余的皆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才来找她帮忙。
  若是让谷里的师妹们知道师父与她的关系不仅只于此,还是血脉相连的母女,恐怕她在谷里的小话都能淹成溪了。幸好她有先见之明,不顾娘亲反对,坚决拜师。
  “你目力全恢复了吗?”赵系玦心拧得好紧,当时她还是不满十岁的小丫头,究竟是如何撑过来的?
  他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瞎了,青天霹雳却不得不面对接受,至少知道自己还有得救,而她是慢慢承受即将失明的惊慌,面对的是即将一辈子都要生活在黑暗里,无法视物识人的恐惧。
  她一介弱女子,是如何撑下来的?
  “不奢望全好,看得见就不错了,再试药下去,我怕眼睛好了,五脏六腑却坏了。”药下多了就是毒,她身体可禁不起药物一再摧残,既然不要求目视千里,能自理生活便行,那她何必为了那一丁点儿的目力累垮自己。
  “你……”赵系玦羞愧到说不出话来,顾冬晴目力不好还挑灯熬夜为他读医书,结果他用什么态度回报她的心意?
  误会、猜疑、易怒及不谅解!
  因为她走过、苦过、挣扎过,才会对他轻易放弃生命的言论感到不满与愤怒,她刻意放手不管他生活上的琐事,就是要他早点适应、早点独立,证明他不是废人。
  他竟然到现在才明白!
  “油桐花快开了。”顾冬晴突然冒出这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尚在自责中的赵系玦心情一度转换不过来。
  “我目力恢复时,恰好是油桐花开得最绚灿的时候,绿白相间,是我此生见过最美的景致,不知不觉就在清心坡上站了一天,看着旋风而下的油桐花一朵朵落在我的跟前,那种最纯粹的感觉最令人感动。我想明年油桐花开,你就能亲眼看见了。”她研究古医书有成,就差一味关键就能同时解开那两道互为药引的毒性。每解一项毒性,他就得调养一个月的时间才能解下一道,等余毒尽清才能医治他的双眼,以免欲速则不达反而害了根基,这辈子复明无望。算算,前后时间也得花上一年才成。
  “是吗?”他异常冷静,无法想像油桐花开是怎生美景,只知道他鼻间萦绕的桂花香更为切实,他抿了抿唇。“顾冬晴,我更想看你。”
  “……你说什么?”
  “比起油桐花,顾冬晴,我更想看你。”他想看看在他心中换过一层又一层形象的顾冬晴,究竟是什么样子。
  顾冬晴语气倏冷。“我不好看,别听声音就把我想成天仙美女,你一定失望。”
  “咳!”他确实把她想成如天仙般美好。“总之,我想看你就是。”
  “等你伤好了再说吧。”就怕到时候他太失望,迫不及待离开“百花谷”,她自己几两重她清楚得很。
  天际飘来一朵乌云,细绵的雨丝抚落脸庞,带来沁心凉意,但是他体内毒性未清,尽量不要受寒,还是回房比较稳实。
  “回去吧,下雨了。”
  他对她的美好想像就随便他发挥吧,待时机一到,他幻想出来的样子自然会破灭,不用她多费唇舌。
  滂沱大雨,赵系玦仍然没有忽略轻细的开门声响,立刻转醒,迟疑了一会儿才翻身下床。
  来的人没有桂花香气,走路也比顾冬晴稳实些,他沈声问:“顾冬晴呢?”
  “公子别紧张,我叫衔春,大师姐跟师父还有其他师姐妹出谷采药了。”
  衔春一进门先顿了一下,她本以为赵系玦模样受尽毒发折磨,就算再好看也损了皮相,何况是普通人会落得何种下场。当初他被师父带回谷的时候,上前接应的师姐们回来没说他一句好看,她自然而然认为赵系玦平凡。
  衔春臊红双颊,搁下顾冬晴吩咐的膳食与汤药,端起热腾腾的早饭准备喂他。
  “谢谢姑娘,赵某自理即可。”他知道衔春是出自一片好意,然而她温柔送到他嘴边的饭菜竟引得他反感,暗自庆幸顾冬晴要他自行摸索适应,为他系住最后一丝尊严。
  唉,他果然对她太多偏见、太多先入为主的想法了。
  他突然想念起顾冬晴轻柔如排箫的清脆嗓音,以前觉得刺耳的话,现在想起来全是隐藏了无尽的关怀,而且衔春端来的饭菜少了平时的甜香,他愈吃愈低潮沮丧。
  “衔春姑娘,你知道冬晴何时回来吗?”
  “一般都是两、三天吧。燕归山离‘百花谷’不远,只是地势陡峭,窒碍难行,进到深山里得花上近一天的时间,通常师父带人过去都会多留一个晚上,尽量多采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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