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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婵娟-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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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送葬的队伍,有如一条夹杂着黄色花纹的白蛇,缓慢扫过金陵的街头。
  城中的人见状纷纷走避,就怕沾染到晦气,毕竟丧葬这种事不吉利,尤其是即将嫁娶之人,更该回避。
  登时,只见男男女女扶老携幼,一溜烟地闪到队伍的另一旁,怕若是被随风飘扬的白幡碰到,那就不好了。
  可,他们又忍不住好奇,个个伸长了脖子,就怕错过灵柩上那一碗水。听说今儿个的送葬队伍不但声势浩大,办得风光体面,苦主且和主事的杠房进行一场奇怪的赌约,打赌棺柩到达墓地前,棺木上的瓷碗不漏一滴水,否则一切费用都由永平号负责。
  唉,也只有像仲裕之这般放荡不羁的人,才会想出这种赌约。
  伸长了脖子观看热闹的群众莫不这么想,纳闷上天何以创造了仲裕之这种人物。
  这小子有个外号叫“煞神”,还有人叫他“扫把星”或“衰鬼”,可见他有多倒楣。但最倒楣的人不是他,而是他身边的亲戚。他命里带煞,举凡他的亲戚,多半会被克死。算命的就警告过他父亲说,他的命太硬,可能会克死全家人,最好及早把他送走比较安心。
  他爹当机立断,趁着他才喝了几个月奶,就把他转送给乡下一户佃农家避祸,假装从没生过这个儿子。可好景不常,几年过去,仲老爷一直膝下无子,多少妻妾,依然蹦不出一个子儿来,于是他只好把仲裕之从乡下接回来,当了几年大少爷。
  就在他这少爷当得妥妥当当之际,倒楣的事发生了,他爹其中一房年轻的小妾生了个儿子,把他从稳当的大少爷,一下子踢回命中带煞的惨绿少年,之后又转送给别人当儿子。
  接着,悲剧发生。那小婴儿活不到几个月就因故夭折,他爹只好又把仲裕之接回来,继续当大少爷。等到他稍大一点,约莫十岁,他爹又获得一个儿子,同样把他丢回乡下,送给哪一户天晓得的贫穷人家做儿子。
  反正就是这样反反复复,弄到最后,仲老爷的儿子一个接着一个死光,他不得已又把仲裕之接回来,继承他的家业。外头都传说这是仲老爷的报应,谁让他如此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可等有一天早上仲老爷突然暴毙死亡,他的正室也接连着去世以后,外头这才又赶紧改口,同声谴责仲裕之的不是,干嘛回来克死自个儿的父母?
  当时仲裕之脸上只是挂着无谓的表情,年轻的脸庞上没有一丝在乎,从那个时候开始,人们就知道他没救了,现在还是一样。
  把自己亲戚的葬礼当游戏哪!
  众人齐声叹气。
  除了仲裕之以外,大概没有人会这么做。不过话说回来,除了蔺婵娟之外,也没有多少女子有这个胆,公然接受这样的挑战,也因此他们这些好事之徒,才会聚集在这街口,等着看热闹。
  ‘
  来了、来了。
  踮高脚尖,伸长了颈子,众人等的就是这一刻。只见送葬队伍,依服丧的不同程度穿上轻重不等的孝服,或是白衣系绖,或是黑衣黄麻,夹杂着几许哀伤,哭哭啼啼进入人们的视线,身后跟着一具装饰华丽的木棺。
  暗棕色的木棺上,置着一碗水。这水有八分满,随着抬棺队伍的前进,竟未曾掉落一滴,可谓惊奇。
  “这抬棺的功夫可真好啊,您瞧那碗里的水依然好好的。”
  “可不是嘛!这扛夫的肩力真不是盖的,都没见倾斜。”
  “是啊、是啊!”
  “真是好功夫。”
  众人七嘴八舌,口里说的全是些赞美的话。撇去蔺婵娟同人打赌这桩荒唐事不说,“永平号”雇请的扛夫,个个都是能手,绝非等闲之辈。
  身着黑白丧服的队伍,就在街道另一边的讨论声中,踽踽通过众人的眼前。大伙儿一边看,一边指指点点,棺木上那碗水却依然不漏半滴。眼看着送葬队伍就要走出北安门,朝马鞍山前进,不期然在街道的尽头,遇见另一队人马;非常特殊的一队人马。
  “瞧,那是什么?”
  瞬间只看见众人瞪大了眼、张大了口地盯着那队突然杀出的人马。身穿彩衣的莺莺燕燕们,竟然守在北安门前一字排开,个个露出媚态!
  ‘挪、那不是’明月楼‘的姑娘们吗,怎么全来了?“
  看热闹的人群,纷纷响起惊叹声,其中热衷犬马声色的人不少,一眼就认出那些装扮妖媚的姑娘们是秦淮河畔的青楼女子。
  这些个青楼女子,此刻全摆出一副勾人的妩媚模样,频频对看热闹的男子抛媚眼,抛得大伙儿心都慌了,一个个成了流口水的羊。
  “大爷们,您们今儿个好吗,有空要不要到咱们那儿坐坐?”
  原先还守住城门的青楼女子,这会儿都变成柔弱无骨的勾魂使者,风情万种的朝这些个小羊走来。
  “这、这……”
  被问及的男子吓了一跳,你看我、我看你的不知所措,慌乱成一团。
  “来嘛!咱们可以算您们便宜一点儿,保证将各位大爷伺候得舒舒服服。”
  “是呀是呀,保证伺候得舒舒服服。”
  青楼女子话毕,妖娆的躯体便跟着一涌而上,巧妙的挡住路口。
  那些可怜又好色的羊儿们,丝毫没有招架之力,只得争先恐后和那些青楼姑娘们闹在一起。于是现场情形更为混乱,最后竟演变成黑白队伍中夹杂着许许红妆,教人分不清究竟是在出殡,还是在宴客?荒唐到了极点。
  微微勾起嘴角,仲裕之等待的就是这一刻。早在和蔺婵娟打赌之初,他就已经暗暗布下这一道难关,看她怎么突破重围。
  严肃哀伤的送葬行列中,出现了青楼女子闹场的画面——呵,有趣。但最有趣的,莫过于那些扛夫们的反应。由他们脸上的表情看来,突如其来的混乱场面,已经对他们的工作造成影响,眼看就要支持不下去。
  仲裕之兴冲冲的等待那一碗水从棺木上掉下来,可偏偏就是天不从人愿,那些扛夫不但挺住,他们的头头也在这个时候走出来。
  “借一步说话。”蔺婵娟相当冷静的要求同为首的青楼女子相谈,青楼女子本来不愿意,却在她那句“是很重要的事”中踌躇了一下,最后败阵。
  蔺婵娟偕同青楼女子到一旁说话,示人拉长了颈子,想要知道她们究竟都谈了什么,为何青楼女子会一瞬间神情大变,花容失色?
  “真是这样?”
  只瞧见青楼女子攒起红帕捂住小嘴,向蔺婵娟求证。蔺婵娟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表示她没有说谎,为首的青楼女子一听不得了,随即跑回其他青楼女子身边附耳传话,而后每个人都露出同样表情。
  “天啊,咱们还待在这儿做什么?快逃呀!”
  前一分钟还风情万种、勾人魂魄的绝艳佳人,下一秒钟已经跑得不见人影,徒留羊儿们的哀嚎声。
  “这是怎么回事儿呀,怎么说走就走,跑得一个都不剩?”
  羊儿们呼天抢地哭号了一阵子之后,也跟着鸟兽散。这个时候谁还管碗里面的水会不会掉下来,赶快去明月楼找那些姑娘们才要紧。
  不愧是身经百战的羊群,惊愣了一会儿马上恢复理智,精力充沛的尾随姑娘们离去,倒是主谋者还愣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蔺婵娟究竟都跟她们说了些什么,为何不过三两句话,就一个个跑得不见人影,飞也似的离开?
  这个疑问,一直到灵柩平安到达下葬的地点,都还无法顺利解开。他亲眼目睹,蔺婵娟底下的扛夫是如何翻山越岭,一路颠簸的将棺木放进预定的墓穴,沿途没有落下一滴水,甚至难得摇动。
  “我输了。”挑高眉,扬高眼角。仲裕之并不真的在乎输赢,他在乎的是她如何打赢他。
  “你的确是输了。”看着差一步置好的棺木,她说道。“虽然你故意安排那些青楼姑娘来闹场,却还是没用。”
  “原来你早看穿那是我故意安排的戏码?”他忍不住发笑,惹来其他亲戚严厉的怒视。
  不得已,他只好克制点,但嘴角还是挂着笑意。
  “咳咳。”天啊,要控制不笑真难。“我是说,既然你早已识破我的把戏,那么你都同她们说了些什么,使得她们如此惊慌离去?”他忘不了当时的情景,大家好像逃难似的。
  ‘骰什么,不过告诉她们一些常识而已。“蔺婵娟耸耸肩,十分满意扛夫们的表现,他们将棺木安置得很好。
  “什么样的常识?”他才不信她这么好心。“你都说了哪些话,让她们又叫又逃?”
  “很简单。”她抬头看他。“我只是告诉她们,太接近棺木的话,小心棺木内的尸体会渗透出尸毒,弄花了她们的脸。她们听完之后就尖叫,尖叫完了以后就接着逃跑,我甚至来不及说明。这只是同她们开玩笑罢了。”
  冷淡的口气,空白的表情,可话中的内容却教仲裕之忍不住捧腹大笑。
  “哈哈哈……”
  他笑到流泪,亲戚们也瞪到流泪。不明白他怎能放荡至此,居然在这场合大笑。
  “糟糕,我变成禽兽了。”一面笑,一面摇头,仲裕之相当明白那些亲戚们心中的想法。
  “完全同意。”蔺婵娟冷道。“难得瞧见哪一个人亲戚死了还这么开心,你算是第一个。”
  “你很看不起我,对吗?”倏然止住笑意,仲裕之的眼神转为有趣。“你认为像我这种人非但没心少肺,甚至不配活在世上。”
  “我没这么说。”蔺婵娟淡淡反驳。
  “但你心里就是这么认为。”他颇能理解的点头,脸上没有丝毫羞愧的表情。
  无聊、无赖、无法无天。
  所有有关于“无”字最糟糕的形容词都给他用上了,真不知道她干嘛浪费时间同他废话。
  “我改明儿去收钱。”不想再同仲裕之辩论内心对他的想法,蔺婵娟转而讨论最现实的话题。
  仲裕之耸耸肩,随口应了声“好”,无谓的态度更是引不起蔺婵娟任何好感。
  无聊、无赖、无法无天再加上一个无所谓。
  这人还真讨厌。
  金陵一向就是藏不住流言的地方。小至哪家的猫生了几窝小猫,大到哪个贪官被斩,每一条小道消息都会被掀出来,蔺婵娟和仲裕之打赌的事,当然也不例外。
  像此刻,茶肆里正以燎原的速度,渲染他们那一仗打得有多精彩。当然好事之徒也不忘批评,这两个人都是金陵城里的败类,一个是打死不嫁的怪胎,另一个则是克父、克母、克亲戚的风流扫把星。甚至有人开始打赌,这两个人到最后会凑在一起,因为都是违反道德礼教的怪人嘛!
  唉,羞耻,真是羞耻。
  每一个谈论起这事的男人,都不忘端起手中的茶杯摇摇头,严词批评蔺婵娟和仲裕之两人的不是,完全忘了不久前他们才刚拉起裤档,从那个叫“明月楼”的青楼出来。
  就在众人大力挞伐的同时,凤刘公路这头也没闲着,也是批评同一件事。
  “听说现在外头谣言满天飞,每个人都在谈论你和仲裕之的事。”桑绮罗捧起热腾腾的热茶就口吹了几下,告诉蔺婵娟今儿个最新的小道消息。
  “别理他们,任由他们说去。”蔺婵娟也端起茶,淡淡回应。
  “是啊!”另一张椅子上的甄相思赞成道。“反正那些人就是长舌爱喳呼,恨不得天下大乱,管他们怎么嚼舌根。”嚼死算了。
  “人心真是可怕。”一旁的崔红豆打了一个冷颤。“没有的事硬要扯有,有了的事,又恨不得将之渲染到无法无天,真不晓得那些人到底有什么毛病!”
  “要我说大概就是见不得别人好吧!”桑绮罗娴雅的吞下那杯茶。“别忘了咱们当初结拜的时候,他们说了些什么。”
  特立独行、不合时宜、真不像话。
  她们四个轮流互看了一番,然后噗一声笑出来。她们如果像一般传统妇女一样乖的话,就不会遭到如此猛烈的攻击,自然也就不可能遇见同她们经历过的爱情。
  爱情啊!
  说到“爱情”这两个字,在场有三个人同时安静下来,心照不宣的看着唯一单身的蔺婵娟。四个结拜姐妹中就剩她还没找到自己的另一半,不晓得她的缘分什么时候才会来。
  “说真格儿的,婵娟。你对那个姓仲的,真的一点意思也没有吗?”甄相思的作风向来干脆,想问什么就问什么,也不怕蔺婵娟尴尬。
  “你觉得我的表现,像是对他有意思的样子吗?”蔺婵娟淡淡反问,不明白她的结拜姐妹何以提起这样的问题。
  “像。”甄相思快人快语。“别怪我要胡思乱想,可你以前从来不会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蔺婵娟微微蹙起眉心。
  “同他打赌。”甄相思说。“你这个人一向冷淡,就算有人向你挑衅,也不见你生气过。可这回你却铁了心同他争长短,实在不像你的作风。”反倒比较像她的。
  “也许那是因为,过去从来没有人有胆子同我开口要求打赌,你知道我一向不畏怯。”蔺婵娟不觉得有什么特殊之处,只不过是凑巧罢了。
  这倒是。
  蔺婵娟的这句解释,果真点到了精髓,让她们一时开不了口。
  别看她们最小的结拜姐妹一副瘦弱的样子。在她看似平静、冷淡到几近不近人情的外表下,其实藏着旺盛的求知欲和丰沛的同情心。她多愁善感,富正义心又乐于助人,此外她还很风趣,只是她的风趣往往遭人误解,这和她的个性有关。
  “婵娟说得有理,咱们是误解她了。”桑绮罗赶紧出来打圆场。“再说,仲裕之那个人也不值得讨论,何必浪费口舌。”
  说这句话时,桑绮罗表面是在低头喝茶,实际上在暗中观察蔺婵娟的表情,看她有什么反应。
  蔺婵娟一点反应也没有。她就不明白,为什么连她这些个姐姐们,也对外头那些流言如此在意,好似她和仲裕之之间真的发生了什么事一样。
  她不自觉的拉下脸,桑绮罗却暗暗勾起嘴角,若有似无的提醒她。“婵娟,我记得你刚才似乎曾提到过要上哪家收钱?”
  经她结拜大姐这么一提,蔺婵娟这才想起,她跟仲裕之说好今天要去收钱,这会儿正在等着她呢!
  “仲裕之他家。”蔺婵娟站起来。“我跟他约好今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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