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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起居注-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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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暂时也就这么过去了,什么变化那都不是眨眼间的事,徐循还是如常地过了一天,到了下午,孙玉女来找她玩,免不得又嘲笑了一番她昨晚的醉态。
这几天太孙忙着送藩王们离京——这肯定是要送到城外去的,所以回来得一般都很晚,有时候还没法回来,所以孙嬷嬷也是到了第三天下午,才把回答带给了徐循。“据说是去年成立的新衙门,东辑事厂,和锦衣卫平分事权。”
说起这锦衣卫,可是大名鼎鼎的机构,徐循在民间也是久闻其赫赫威名。各种传奇故事也是层出不穷,比如说某大官某日打牌,打到一半缺了一个二索,然后次日面圣,皇爷和他谈起昨日娱乐后,忽然从容一笑,从怀中掏出失牌——这种故事,几乎都是伴着徐循长大的。她比较模糊地知道,锦衣卫似乎干的就是探听阴私啦,为皇爷查访奸逆啦这样的事。总是一句话:天子近臣、权倾天下。
东辑事厂看起来和锦衣卫做的是一样的事——只是这些都是外臣的活计,和内宫又有什么关系呢?徐循还在琢磨呢,孙嬷嬷又说了一句,“虽说是平分事权,不过东辑事厂的首领都是中官,现在管事的就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刘思清刘大人,做事的都是锦衣卫划派过去的人就是了。”
都是内臣,徐循对二十四衙门还是比较熟悉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秉笔太监,那都是牛气哄哄的大人物,当然论地位比不上提督太监阮安,但是提督太监是不管具体事务的,平时很多政事经办的还是掌印太监、秉笔太监,这都属于职权一等一的牛人。当然这样一说徐循也明白过来了:锦衣卫那衙门在皇城外头的,皇爷估计是觉得不好使了,所以就让身边的亲信领衔又办了一个这样的机构,来为他做侦查密探的事儿。
既然如此,辑事厂应该也和锦衣卫一样可以查案了,只是这和内廷有什么关系徐循还是完全不懂。首领太监是中人不假,可办事的那不还是外男吗?再说,内宫有什么案子可查呢,这一阵子,可不是风平浪静的吗?
才这样想,徐循忽然就想到了皇爷除夕那天发作汉王妃的事。
一件小事,可从年头放到年尾……现在查的案子,说不定那都是多年以前的吧?那时候,徐循可根本还没进宫呢……
光是才一浮现出这个想法,徐循的头皮马上就都有点发炸了:汉王妃也就是说错一句话,顶多算上年初的那件事吧,差一点就被赐死了。这东辑事厂,要是查出了什么好歹,那恐怕除了事主本人以外,她身边的中人、宫女呀,也别想捞着好了吧……
这时候,徐循就体会到三宝太监的忠告有多可贵了:如果指的就是这件事,那在年节前,皇爷多半就已经得到线索了,只是年节里不便发作查案罢了。毕竟是迁都后的第一个新年嘛……皇爷的性子,她徐循也是领教过的,积攒了这么久的怒火一旦发作出来——
现在的内宫,是非地啊!
小徐婕妤想着想着都打了个寒颤,她一方面又是好奇这到底是什么案子,一方面也是害怕太孙宫会被卷进去,整个人都兴奋得有点不好了。在屋子里转了几转,才勉强平静下来——钱嬷嬷和孙嬷嬷,倒没她想得这么多,看她这么兴奋,都是有点奇怪地看着她。
徐循平静了一下,才请问诸位嬷嬷,“你们从前说,什么觉得内宫要出事……到底是什么事啊,现在连辑事厂都牵扯进来了,好像是出了什么大事儿,又被捂住了似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看孙姐姐她们也是一无所知的样子。”
她这么说时,两个嬷嬷还有点纳闷呢,还是徐循把锦衣卫的职权给解释了一下,她们才恍然大悟,都自嘲道,“入宫久了,外头的事知道得真不多。这锦衣卫的名头真是许久都没听说了。”
这宫里真是个独立的世界,外廷的事和她们基本是没有任何关系的,这些嬷嬷们少年时候的记忆,如今多半也都迷糊了,听到锦衣卫,第一个想到的还是皇爷上朝时护卫着的‘大汉将军’呢。还是徐循进宫时间不久,所以还能给联系上,一听锦衣卫就明白了东辑事厂到底是干嘛的。
等解释过来了,孙嬷嬷、钱嬷嬷自然也懂得联想,不过,她们也是挺吃惊的。“其实按说,也没什么大事啊……就是这些年,皇爷后宫,宫禁有点松弛了。”
徐循一听就悚然而惊,“难道,是内宫里进男人了?”
这话也不能说是很离谱的猜测,后宫里就皇爷一个男人,妃嫔有一百多个,很多没品级的其实过的生活也就比宫人高档一点而已,那么她们平时当然也要自由很多。谁知道这些品尝过男人滋味的女子会做出什么事来,宫规宫训里都大肆抨击过偷情举动的,但越是如此,就越证明这种事肯定也经常发生。当然,找真男人的不多,但是勾搭中官的啊,和宫女磨镜的啊,也都有的。宫规里也说得很清楚,一旦被抓到了,这种失德之事,足以令其被去位夺宫,从此幽禁的。
不过,小徐婕妤的想象力好像是有点太奔放了,两个嬷嬷都被吓了一跳,“偷人?那可是没有的事。”
领导都问到这份上了,当嬷嬷的再怎么样也是下人,两个嬷嬷对视了一眼,也就不瞒着徐循了。“其实这件事,太子妃娘娘也是有所感觉的。太子宫、太孙宫这些年来管教得一直都非常严厉,说不准就是娘娘防微杜渐之功……总之,内宫的人数毕竟比较多,地方也实在是太大了。各宫的宫女,有些不大本分的,便联合亲戚往里夹带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贩卖,已经有些年数了。原本呢,尚宫局、宫正司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去年那时候,尚宫局传出消息:皇爷亲自把两位尚宫传去问话了。回来以后,尚宫们就开始过问此事了。您说吧,咱们是不是忧心忡忡的,觉得内宫得有些麻烦事儿了?”
原来如此,徐循听了,心里倒是放松下来:这样的事虽然不雅,但也不能说多么罕见,而且太孙宫里,别人屋子里不敢说,她屋子里反正是没有这样的事的。别说她自己了,就连宫女们,因为服侍的是太孙婕妤,地位比较低下,所以到现在一年多时间也都没什么机会出宫探亲回家,想要往里夹带东西是完全没这可能。至于说去买——要知道,太孙宫和太子宫都是独立于内宫的,徐循等人进内宫时身边从不带着宫女,所以她们要买货只能在两宫内部去买,可太子妃娘娘又管教得十分严厉,所以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是闹不到徐循身上的。
几个嬷嬷显然也是如此想的,推断出原因以后,也是都纷纷松了口气,无非就是又叮嘱徐循没事别进内帷也就是了。大家都没当回事,也就是这么继续自己的生活了。
结果?不到十天,宜春宫上上下下,在抄检中官上门的那一刻,这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抄检
事情发生的时候;徐循还在正殿陪太孙吃饭呢——今日太孙心情不错,把现有的一家三口聚集在一起吃饭,算是给远在南京的次女庆祝一下满月了。孙玉女和徐循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些南京的事;也是勾动了太孙的谈兴;三个人一边喝着太禧白;一边聊着南京那边宫城里的事,说到虽然现在北方还是冰天雪地的;但南方已是春雨连绵,只怕内宫有些地势低洼的地方又要积水时;太孙便朗笑着说起了年幼无知时一定要去积水中玩乐的事情。
“到现在都记得王瑾着急的样子;脸上一下全沁了是汗,要和我说理吧,我也不讲理;要凶我么,又舍不得——”
说得孙玉女和徐循都纷纷笑了,几人便都说起童年趣事,孙玉女说自己在彭城乡下学泅水的事,徐循也说自己小时候去雨花台附近河边游泳,一起去的小伙伴当天就被冲走一个,诸如此类的事儿。酒吃到一半,还没开始上第二轮菜呢,王瑾接了暗号出去,回来脸色就变了,上前低声和太孙说了几句话——徐循同孙玉女那都是在边上坐着的,耳朵也挺灵便,耳朵一竖就听见了。
“是司礼监冯恩领的人,延春宫、宜春宫都被封了,现在捧着账册在那对呢……”
封宫、捧账册、对东西——
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这……这分明是查抄的节奏啊?
徐循手里的筷子一下就停在半空中了,孙玉女也是一脸的惊疑不定,两人交换了几个眼神,齐刷刷地又看向了太孙。
不过,今次太孙也说不上是喜怒不形于色,又或者是胸有成竹了,他也抬起了眉毛,显出了诧异。“冯恩说了是为了什么没有?”
王瑾若有若无地瞅了徐循一眼,“说是奉东厂提督太监之命前来查检宫廷的。”
东厂提督太监,那不就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刘思清吗?太孙惊异更甚,“为了什么说了没有?”
王瑾摇了摇头,“神色还很和气,但多的话是一句都不肯说的。”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今天来人把你宫封了,谁知道接下里会出什么事,是赐死?还是下狱?最关键是,本来好好的,忽然闹上这么一出,是什么意思?
徐循几乎都可以看得出太孙脑子里转悠的问题了,这会儿她特别能理解太孙的心。伴君如伴虎啊,面对皇爷这种个性的人,就算是亲大孙子,也没有绝对的自信,皇爷一有异动,也都要担忧自己的安危……
她这会儿倒是缓过来了,忙说了一句,“会不会是之前张娘娘那边事儿的后续啊?”
太孙和孙玉女正在疑惑呢,一听徐循说话,眼神唰地一声就过来了,盯着徐循只等下文,徐循就解释了几句,“正月十六在张娘娘宫里,好像听到她的大宫女彩儿说了些事……里面就提到了这个东辑事厂。”
如果是内宫的事,倒要比外宫的事好些了,起码牵扯不到太孙自己。太孙能挺住的话,那不管他爹他娘又或者是他的小老婆们出了什么事,也都还是有希望的。太孙和孙玉女都松了一口气,孙玉女放下筷子,冲太孙低声道,“别担心,不会出大事的。来人既然和气,可见咱们多半只是被波及了,清者自清……咱们心底没鬼,害怕什么?”
她也不避讳徐循,伸出手握着太孙,紧紧地捏了一下,道,“若是一会要把我们俩带走,你也别出声,不要护着我们,不要多话——别逞英雄。”
这种话其实有点僭越了,起码不是一个嫔妾能说的。但不论是太孙还是王瑾,都表现得相当自然。徐循身为这群人里可能是心里最有底最不慌张的人,现在倒有点尴尬,感觉就像是局外人似的。
不过孙玉女也没让她孤单多久,她嘱咐过太孙,就招手让徐循坐到她身边,也捏着她的手吩咐。“别慌,一会儿若是有人来叫我们,你只管听话,心里别慌,要是我和你在一块,你看我怎么做你就怎么做,若是我们不在一块,有人问你,你就老实回话,没人问,你就安静呆着,不要哭哭啼啼的,反而惹人疑窦,知道了?”
虽说平时嘻嘻哈哈的,但孙玉女到了关键时刻,身上不自觉就是有一种靠谱的气质。毕竟徐循自己是提前收到消息了,所以才不惊慌,孙玉女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能如此镇定真令人心生佩服。徐循也握了握孙玉女的手,低声道,“姐姐放心吧,我们本来没做错事,也用不着心虚什么。”
正说着,果然外头来人了:冯恩给太孙请安,又问太孙的好,说自己办差而来,太孙正在用膳,就不打扰了。
因这会儿已经不是饭点了,众人也无心吃饭,太孙让人把席面撤了,把冯恩领进来,大马金刀地坐受了他的礼,敲着桌子道,“这究竟是出什么事了,闹得如此不堪,冯恩你就没什么话好说?”
宫里的中官,对谁都能不客气,就是不可能对皇爷、太子、太孙这三人不客气,冯恩的下巴一直都是圆的,听了太子问话,他露出一丝笑意,亦是无奈解释,“奴婢也是奉命行事,刘公公以东厂印发的令,奴婢亦丝毫不知底细,请殿下明察。”
“刘思清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太孙的语气有点重,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冯恩,像是要从他的表情里找出蛛丝马迹。“他让你干什么?把整个太孙宫都查检一遍?”
“这个倒是没有。”冯恩连连给太孙磕了几个头,方恭顺道,“就是让奴婢查检太子宫、太孙宫诸位贵人的屋舍,查验库房账簿,并清查不法之物。”
他冲徐循和孙玉女点头而笑,“两位贵人屋中清白干净,只是有些帐没能对上,因令自上出不能敷衍,还请贵人移步,随我回屋对一对。”
就算徐循事前有点底了,现在听到冯恩这么一说,也是松了一口气,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她反正也没有私下花销过什么,帐上的东西肯定都是全在的。
就连太孙,紧绷的下巴明显也放松了:只是内宫的事,那就无所谓了……
“那你们就过去一趟吧!”他便吩咐二女,又意味深长地盯了冯恩一眼,“冯内侍办差事也不容易,别耽搁了人家。”
冯恩一见,连忙当当几声,给太孙又磕了几个响头,额头上立刻就肿起了两个大血泡。“奴婢惊扰殿下用餐,奴婢死罪!”
此时宫中内官,虽然也开始参与政务,但太祖爷当年防范阉人是非常严格的,“内臣宫眷不得干预政事,犯者斩”,这铁牌也跟到了北京城。中官在稍有点品次的妃嫔跟前都不敢嚣张,别说在太孙跟前了。司礼监太监又如何,也不过是皇爷的奴才而已,说一声死,死了都没人给收尸。冯恩只管磕头,太孙看着也不说话,倒是徐循,老实人毕竟心软,看那血泡老大一个,十分可怜,便禁不住说道,“哎呀,大哥,算了吧,他都是奉命行事。咱们快把差事办完了,人打发走了,回来继续吃酒。”
太孙酝酿起来的气势,顿时就被徐循给打破了,他半是恼怒、半是纵容地看了徐循一眼,也没了和冯恩为难的心思,只挥手道,“罢了罢了,既然这么说,那你们就快去快回。”
冯恩低垂着头,又给太孙行礼谢了恩,这才起来,顶着一个大血泡把徐循等人给带出去了。一行人先到了徐循的宜春宫,冯恩拿着账簿和徐循对,“有一张酸枝木椅子,未曾寻到。”
徐循想了一下,确实没想起来,赵嬷嬷在一边插口道,“留在南京了没带过来,现在应该是何太孙昭仪在使,走之前被她搬走了去,说是宽敞,她坐着晒太阳舒服一些。”
当时何仙仙正怀孕呢,当然特别金贵,借把椅子也不是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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