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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缭乱-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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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正是周帝宇文邕的皇后,来自突厥的阿史那云公主。她笑着点了点头,示意身后的贴身侍女跟着她进了御书房。

一进房,她就不由抿起了嘴角。皇上可能是过于劳累了,居然就这么靠着案几睡着了。昏黄的烛光下,他的脸散发着淡淡的光泽,平静的面容却遮掩不住那睿智中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气质,他的沉静仿佛深植骨髓,那是一种历经毁灭后重生的人才会具有的疏离气质,不管多么熟络,他总是保持与人若即若离的一种距离,令任何人无法靠近,无法触摸。

在认识他之前,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这样一种皇帝。

他的生活是如此简朴,一日三餐,绝无浪费,待下人又是如此亲切,若没有大的过错,一般都不会责罚他们。之前她还从宫女那里知道,皇上在亲征时步行山谷危涧,履涉勤苦,一般人不能忍受的,他自己甘之如饴。行军时见有士兵光脚走路,他甚至脱下自己的靴子给士兵穿……

这一切在她看来,根本就是不可思议。

不知为什么,她有点庆幸自己选了他。其实当时她也有些惶惶然,尽管他承诺给她自由,但这个世上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相信的,尤其是——皇帝。不过她现在很是放心,因为她知道,如果是他,一定能兑现自己的承诺。

更何况,她也不讨厌他。或者说,她倒有些佩服他。

就在她想着的时候,宇文邕已经醒了过来,当他看到她的时候,不禁有些惊讶,“皇后,你怎么来了?”

她示意侍女将端着的碗放到了案几上,“臣妾让她们做了一些突厥的食物,做了不少,所以就顺便拿一些来给您尝尝。”

宇文邕笑了笑,“那就多谢皇后了。”

门外忽然传来了阿耶的声音,“皇上,臣有事前来禀告。”

阿史那云非常知趣的退后了一步,“那么皇上,臣妾就先告退了。”说着,她就转身出了门。阿耶朝着她行了个礼就匆匆走了进去。

“禀皇上,听说斛律光和他的二儿子从漠北回邺城了。”阿耶上前了一步,开门见山的说道。

“哦,那现在谁在驻守漠北?”宇文邕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

“皇上,您一定没想到,这回驻守漠北的人居然是斛律恒伽和兰陵王高长恭。”

兰陵王高长恭,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宇文邕的心猛得一颤。一张熟悉的绝色面容又浮现了出来——刻骨铭心。他觉得心口仿佛被重物所压,一股窒息抑郁之气无所遁形,只好一齐涌上心头,冲得本就混沌的思绪更加繁琐。

那个让他心心念念,又爱又恨的女子,就在遥远的漠北,在戈壁狂风中驻守……

“她——怎么会去漠北?”

阿耶摇了摇头,“臣也不清楚,不过之前听说他的三哥河间王因为谋反的罪名而被齐主活活打死,不知是不是和这个有关系,怎么说他都是罪臣的弟弟,若是换了皇上您,恐怕也不能信任他了吧。”

宇文邕的眼中微光一闪,没有说话。

“不过皇上,要是真是齐主不信任他的话,那对我们来说倒是一个好消息。”阿耶连忙说道,“或许我们可以趁他在漠北抽不开身,突袭晋阳或者洛阳。”

“还不是时候,别忘了斛律光更是个厉害角色,”宇文邕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泽,“我们还需要更多的准备。”

阿耶看着他,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皇上,您和皇后成亲以来,一直都没有动静,现在您的后宫里只有两名妃子,实在是太少了。不如在开春的时候再选一批美人进宫?”

宇文邕无奈地瞥了他一眼,“阿耶,你也管得未免太多了,还不退下。”

“皇上……早日诞下子嗣,这也是陛下的责任。”

“行了,那你就随便再选两个进宫。现在就先退下吧。”

听着阿耶关上了房门,他斜倚在窗边,那琥珀色的眼睛像是雾气里的河流,柔和而迷惘,出神的看着外面望着迎风飘舞的飞雪。细小的雪花飘到了在脸上,有凉凉的味道。他身上披着的紫色外衣勾勒出一个略显单薄落寞的侧影。

那样梦想的东西,究竟什么时候才可以得到?究竟还要——放弃多少东西呢?

第三部第86章突厥

虽已是五月,漠北的天还有些冷。戈壁的风吹过那些没及牛羊的牧草,婉转的河流如同丝带匍匐在草原上,金银花似宝石般星星点点地闪烁。牧羊的小伙吹着口哨唱出一串欢快的音符。

长恭此时正躺在一片碧色的草原上,浅蓝色的天空,也仿佛与这草原连成一线。风吹起,一道道一圈圈碧绿的波浪从深远的天边递送过来,在巨大的绿色丝帛上舞动着飞扬。她仰头望着天空,修长的颈间和和扬起的下巴,所构成的弧度散发出无法言传的惑人魅力。

恒伽来到这里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正好是这一幕。

一晃已经过去四年了。日子,原来真的如水漫漫,不经意间,已流过多少个彼岸了。他和长恭再也没有回过邺城,似乎就打算在这里扎根了。这几年他们和驻守在这里的士兵们已经混熟了,士兵们对长恭也是十分敬重和佩服,在她的亲自指导下,士兵们的武艺更是大有进步。虽然突厥还是时不时的前来冒犯,在边界掠夺财物,但几乎每一次都被长恭打得落花流水。

前年的这个时候,皇上不知为何忽然将皇位禅让给了年轻的太子高纬,而且还听说皇上这几年性情大变……不过这些消息传入长恭耳内的时候,她似乎都没有什么反应。

“长恭,你又在偷懒了?”他缓步走上了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狐狸,也该让我喘口气吧,我刚刚才和他们练完呢。”

恒伽笑着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长恭,在看什么呢?”

“在看它们,如果我也有翅膀就好了,那就能像它们一样自由自在的到处飞了。”她指着从碧蓝天空中掠过的苍鹰,露出了一抹神往的表情。

“那可不好。”他弯了弯唇,“那就不知道长恭要飞到哪里去了。”

“你不是说我们是串在一条线上的两只蚂蚱吗?那我就带上你好了。”她侧过头来轻轻笑了起来。

“那恐怕也飞不高哦,”他露出了一抹促狭的笑容,“如果只是长了翅膀的……蚂蚱。长恭似乎越来越笨了呢。”

“谁说是长翅膀的蚂蚱啊!”她瞪了他一眼,转过了头去不再理她。微风轻拂,她那绯色的窄衣有一角沐浴在柔和的阳光中,现出柔和的光晕。

恒伽的心里涌起了一种柔软的感觉,这就是他所认识的长恭啊,即使悲伤也没有一丝阴影,永远笼罩在明朗纯净温暖之下,经过了她单纯的心的过滤,永远清新明丽,流畅圆润,没有百感交集、曲折丛深,没有绝望的控诉与呼喊,永远是明净优雅的暖色调。

她……终于是熬过来了。

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只见一位紫衣少女在他们面前稳稳地停了下来,轻巧地下了马,笑咪咪道,“恒伽哥哥,长恭哥哥,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也不叫上我?”

“小铁,听说你昨天约秦副将比试了?”长恭饶有兴趣的望向了她。在朝阳下,她那娇艳的面容就比戈壁上怒放的红柳花更加动人。这四年来,小铁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而且她忽然对学武极有兴趣,再加上天赋高,之前又有根基,居然也有模有样,连好多男子都不是她的对手。出乎长恭的意料,小铁非但没有回她的哥哥那里,反而加入了驱逐突厥人的队伍里。

这样的转变,令长恭感到很吃惊。

“这个可恶的家伙死活不答应,你说气人不气人!”小铁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顺手拽起了一根青草揉来揉去。

“这是当然,怎么说你也是长恭未来的王妃,谁敢和你比试。”恒伽眯起了眼睛,“不过倒是听了很多人说你这个王妃很适合兰陵王呢。”

小铁的脸上一红,“恒伽哥哥,你还取笑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看倒是你和长恭……”她压低了声音,贼贼一笑,“……和长恭姐姐比较合适呢。”

“小铁你可别胡说八道啊,狐狸可是我最好的兄弟。”长恭忙不迭地澄清她和恒伽的关系。

“哦……”小铁嘻嘻一笑,目光一转落在了恒伽的身上,极快的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即逝的淡淡失落。

“王爷,王爷,你们几位在这里就好了!”一名士兵一边喊着,一边朝着这个方向策马而来,“那些突厥人又在边境掠夺财物了!这回带兵的又是那个灰鹰!”

“又是灰鹰?”长恭霍的站起了身,这个灰鹰,本名木离,是突厥可汗的堂弟,也是来犯者里最为残酷冷血的一个,每次只要是他来带兵来侵犯,必定会大开杀戒。

小铁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来得好,我这正愁手发痒呢,正好借他们练练。看我不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说着,她迅速地翻身上了马。

“小铁……”长恭忽然喊了她一声,似乎欲言又止。

小铁仿佛知道她想说什么,回头冲着她一笑,“长恭哥哥,比起背叛哥哥和阿景哥哥,我更不想背叛……自己的国家。是你告诉我的,有些东西比亲情更重要,我要成为像你那样的人!”话音刚落,她已经像箭一般的冲了出去。

“小铁长大了。”恒伽的神情有些复杂。

望着小铁的身影,长恭的眼中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神色,轻轻巧巧地跃上了马,“狐狸,我们也去会会那位老朋友吧!”

平常一片寂静的边关小镇,此时却到处充斥着人仰马翻的砍杀声。每当突厥来犯,最为害怕的就是居住在附近的老百姓们,有时只被抢了财物,那还算是幸运,更倒楣的是不但财物被抢,还白白送了命。

被叫作灰狼的木离殿下,此时正冷眼望着一对正跪地求饶的老夫妻,面无表情的挥起了手上的弯刀。正在这时,远处响起了一声马哨声,清扬的马哨声响过,远方似有隐隐的烟尘。马蹄踏地之声由远而近,纷沓如雨,尘土飞溢之中,一彪人马攸忽而至。与此同时,侧后方杀声大作,红色的矫健旋风带着凛凛刀光,呼喝而起,尚没有反应过来的几个外围突厥兵已被斩于马下。

木离只觉眼前一晃,一个红色的人影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一般席卷在队伍里,手起刀落间,已有不少突厥骑兵落马。那张狰狞的面具清清楚楚的昭彰着那人的身份……兰陵王高长恭!

所向披靡的战神兰陵王。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他明显的感觉到了身边的部下似乎在不自觉的往后退,仿佛有一种从里至外的恐惧在突厥骑兵之间蔓延。倒是齐国的骑兵们越战越勇,渐渐占了上风。

他也和这个人交过手,但是……从来没有赢过,好几次还差点没了命。所以,他不甘心。

“兰陵王,来的好!我正等着你!”他刀锋一转,冲着那人扑了过去。二马相错,那人不知怎么躲过了他的攻击,手里的刀仿佛长了眼睛一般,从上而下朝他斜劈下去。他心里大惊,赶紧侧了身,肩上还是被擦了一下。他的背后登时冒出了一身冷汗,若不是他躲的快,这一刀,恐怕把他的脑袋连同一块肩膀都能劈了下来。

就在那人又是一刀向他砍来时,忽然只听当的一声响,一把长刀从斜地里伸出,挡住了这一击。砍击之中,铿然有声,火星突溅。

他惊讶的望向了那把长刀的主人,不觉又是一惊,竟然是可汗本人!

“果然不愧是兰陵王,好刀法!”阿景哈哈一笑,又看了看他道,“木离,今天再打下去我们也占不了便宜,还不给老子先撤回去。”

木离不甘心地望了长恭一眼,悻悻地将刀插回了刀鞘。

“本王劝你们不要再来了,不然每次的结果都是一样。”长恭压低了声音沉声道。

“高长恭,我突厥有你这样的对手才更有趣。”阿景倒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在掉转马头的时候忽然又神色复杂地望了小铁一眼,吹了一声清脆的口哨,示意所有突厥兵立刻撤回去。

几乎是在一瞬间,所有的突厥骑兵快速撤退,短短几分钟后,竟然连一个人影也看不见了,只留下了马蹄扬起的滚滚烟尘。

一行人回到了驻地的时候,来自邺城的驿使递上了刚刚送到的书信。恒伽顺手接了过来,只看了两行,就将信纸放进了袖中。

“邺城……有什么事吗?”长恭随意地问了一句。

“哦,没什么。”恒伽顺手拿起了旁边摆放的杯子喝了一口水,“说是太上皇的生辰就快到了,各地要尽早准备好贺礼送到邺城。”

“哦……”长恭淡淡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那个驿使,低声道,“朝中一切都可好?”

“回王爷,朝中一切都好,不过太上皇的气疾好像是越来越严重了。”

“行了,你远道而来也辛苦了,先去休息一下吧,”恒伽示意他出去,又极快的在长恭的脸上掠过一眼,只见她的脸上神色依旧,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个消息有什么情绪波动。

“不知道今晚吃些什么呢?”她的唇边扯出了一个笑容,“不如我去看看。”不等恒伽回答,她已经站起了身走向了门外。

刚转过身,那抹笑容就消失在了她的唇边,脑海里盘旋的却是刚才那句话,“不过太上皇的气疾好像是越来越严重了……”

九叔叔,这个名字就像是一道伤口,横亘在她起伏的心头,因着岁月荏苒,不再剧烈,却始终悠长,泛着的是隐痛,缓缓慢慢,渗入骨髓……

已经不想再回忆过往,可是总会有些事情让人忘不掉。就像她已经不想再听到有关他的任何消息,但是,总是还有那么一种细细小小的声音的碎片,回响在脑海里。无论如何,挥之不去。

昭阳殿前那血色的一幕,是抵在她心头的一把永远挥不去的利刃,会在睡梦中划向她的心口,把她刺醒。他带给她的痛与恨,永生难忘……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继续朝前走去……

……

邺城。

水无月,是天空时常密集丝雨的季节。阴郁的天空仿佛永远都不会放晴,连夤夜中的满月都是半掩的。和士开来昭阳殿晋见高湛的时候,天色倒晴朗了起来,原来被遮掩住的一半月亮也渐渐露出了全貌。一轮明月正当空辉照,月光落在枝叶树梢,反射出一层雾般的银光。

万古长空一风月。

月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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