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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水主藏-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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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送与你的。”想不到,墨非攻竟也随来了,“是些器具的模具。”他自鲁樵子手中接过那包裹,解了开。



一阵松木香气扑鼻而来,只见包裹之中:云梯、织女、蒺藜、箭楼等物,应有尽有。



讲到此处,只听得一声轻响,屋中顿时暗了一大半,却是龙凤喜烛之中那支龙烛已然燃尽。



冬水不禁捂着嘴打了个呵欠,道:“连这烛也不让我说下去了。姐姐还是早些歇着吧,明晚咱们再接着讲。”



虽然这故事之中并无庾渊,但听她娓娓道来,桓夷光还是入了迷。她从未想到,原来这世上还有如冬水谷这般远离尘嚣的地界,这般看来,冬水非但不是什么妖女,还是千古难得的大才了。她见冬水吹灭了另一支烛焰,不肯再讲,心里着急,脱口而出道:“那白马之中,究竟有着什么玄机?”



冬水莞尔道:“洛阳白马寺。”她顾左右而言他,所答非所问,终究没有解释清楚。



一觉睡醒,早是天亮。



拜完庾桓氏,二人仍回小楼。桓夷光听冬水回到房中后仍是断断续续地咳嗽,奇道:“表哥是有这咳症,怎么你也有?”



冬水推开窗子,迎着寒风,轻声道:“原来是没有的。只是为了扮他,便须得常常如此。久咳伤肺,这是医理。”她说出“久咳伤肺”四字时,目光又飘向远处。曾记得在谷中,她与姬回春争辩这四字时,曾说它是本末倒置:历来只有肺伤了,才会久咳不愈;孰不料此番才晓得,这久咳自然牵动肺脏,而伤肺的程度比起寻常的寒气所伤,竟是有增无减,且无药可医。



“那么就不要吹风了。”桓夷光要关上木窗,却被她拦下。冬水摇了摇头,道:“远望可以当归,这是唯一能看到冬水谷的法子。”说是看到冬水谷,其实也不过是勉强看到长江江面,而后思绪便随着江面上渡船的来来往往,北上而去。



她眼波一转,忽地又收起那一派怅然,笑问道:“姐姐,庾渊的拿手菜中,你最喜欢哪道呢?也许我可以做来看看。”



桓夷光被她问得心头一暖,沉吟道:“表哥做的菜么……只记得五年前家父寿宴,表哥的一道‘天仙降福,山君增寿’曾赢得满堂喝彩,是极好的。但只品了汤,到现在也不晓得其中用了什么材料。”



“‘天仙降福,山君增寿’么?”冬水笑道,“你们都被他乱编的名字唬住了,这道菜他也教过我,名字却改动了不少。”



桓夷光一蹙眉,道:“是什么?”冬水有意卖关子,遂笑道:“我先不说,等你一会儿吃过了,看看猜不猜得出来。”言罢,已转身奔下了楼。



看她步履轻快,桓夷光的神色又渐渐阴郁而下。她虽对冬水有了好感,但心里固念仍深,这时心中更加是嫉妒与羡慕交织而生,竟是呆立当场,直到小菊上楼来清洁打扫,对她问安,她才缓过神来。毕竟,这全天下,只有自己才是庾渊夫人;而冬水再得他欢心,也不过是个影子罢了。



“笋干老鸭煲。老鸭者,天仙也。而笋干取自天目山,长成后的翠竹为君子,这便是‘山君增寿’了。”



冬水笑吟吟地看着桓夷光品汤,将这汤名玄机一一道出。然而她心中陡然间,却回想起当年庾渊对她说的话。那时庾渊笑吟吟地看着她狼吞虎咽,道:“我为这汤取名‘天仙降福,山君增寿’,可笑当时宴席之上,那些号称位列三卿的名门望族,有些还真以为吃的是雁肉虎肉呢。”



当真是,历历在目啊。她心口一阵疼,倘若让他知道庾家终究是迎娶了名门望族之后入门,他会不会觉得极是讽刺?冬水看向桓夷光,但见她品着品着,两道泪水夺眶而出,混着汤水一并滑入口中。



名门望族之后,终究也懂得伤心落泪,总比真正的铁石心肠要好些。她霎那间心软下来,抚着桓夷光背心,柔声道:“姐姐,你若是喜欢,以后我天天做菜给你吃,如何?”



“嗯。”桓夷光只知点头,虽不愿欠她人情,但全天下能做出这熟悉味道的,也就只她一人而已。她欲罢不能,又如之奈何呢?



到得当日晚间,夜深人静,桓夷光闷了一天,又问起冬水那“白马”玄机。



冬水笑了笑,悠然道:“洛阳白马寺,是西汉时所建,也是天竺佛教在中原扎根之源。那白马二字,既点明了此人出身,也点明了此人来历。”



桓夷光稍一转念,又问道:“难道这人,是来自河南的一名僧侣?”



冬水点头道:“姐姐冰雪聪明,一猜就中。这人名满天下,徒众万千。他就是‘本无宗’的开坛宗师,释道安。”



的确,襄阳一战,正是因为符坚与东晋争夺释道安而起。



东晋哀帝兴宁三年,亦即前秦建元元年,高僧释道安为躲战乱,率400余僧徒自陆浑(今河南嵩县)南下襄阳,在襄阳建檀溪寺。释道安创“本无宗”,他于佛理上的成就,一时无人得出其右。经大文人、东晋别驾习凿齿的推荐,东晋帝司马曜下诏书褒扬释道安。称释道安“居道训欲,徵绩兼著”,令“俸给一同王公”。晋帝诏褒释道安,令其享受王公大臣俸禄。而前秦皇帝苻坚也知道释道安的名气,却苦苦得不到释道安。符坚左思右想,因二国为敌,定然无法请来法师,故只有用武力强夺。



建元十五年,符坚派遣大将苻丕统领十万大军,进攻襄阳。大军临行前,苻坚交待苻丕:这场战争,公开宣布是夺取肥美土地襄、樊、沔,实际上只要能取得释道安,就已达到目的。



当时的襄阳刺史,亦是日后淝水之战最为关键的人物——朱序。



朱序是难得的将才,而其母韩氏更是难得的巾帼英雄,至今,襄阳城中还留有当年朱韩氏为抗敌所建的“夫人城”遗址。



就在符丕大军久攻不下,粮草不继时,不料襄阳城中竟出叛徒。襄阳太守衙门的督护李伯护充当内奸,里应外合,襄阳城终被攻破。苻丕俘得释道安、习凿齿、朱序,大胜而归。



“原来如此。”桓夷光若有所思,道,“我自幼不出闺房,除了对去年的淝水之战有所耳闻,竟不知这天下间打打杀杀,原来是这般的不平静。想不到符坚只为了夺个法师,就要耗费十万人的大军,其人好大喜功、穷兵黩武,可见一斑。只是这法师他身在沙门之中,既然背负了这许多血债,又要怎样?我若是他,定当一死谢罪。”



冬水笑道:“可见姐姐是入不了沙门的,那和尚却甚想得开。原本他在长江流域的门徒已甚多,如今既被劫掠到了北方,就在黄河多收些门徒,也算宣扬佛法,普度众生。这和尚还不满足,他到了长安以后,常建议请西域龟兹国鸠摩罗什法师来一起研讨佛教教义,因龟兹国王不同意,苻坚便派吕光、姜飞两名将军讨伐。前番死在襄阳的将士尚可说与他没什么关系,此番死在异国他乡的,又该如何推委?”



桓夷光睁大了一双妙目,只作不信:“生灵涂炭。这和尚怎么也不怕作孽?你那谷中孙姨,竟让令兄投奔这种人么?”



冬水叹息道:“乱世生枭雄啊。这和尚若非有着高明手段和大智慧,也绝到不了这地步。识时务者为俊杰,穆然哥哥既要踏入乱世,不投奔这种人,又怎么站得住脚?孙姨看事最为清晰不过,她所指的,定然是一条明路。”



桓夷光也觉甚是无奈,遂问道:“令兄后来得知孙姨的意思没有?”



“嗯。”



恍惚间,仿佛已回到了李穆然离谷后的次年正月。



一年的历练,让原本还有些文弱的李穆然棱角分明了许多,然而原先的锋芒却都收敛起来,如同一块方经琢磨的璞玉,谦和沉稳,有章有度。



她见到他时,并未惊讶,毕竟这变化,早在谷中人的猜测之中。



“这一年戎马倥偬,还没来得及去找梦华轩,就又回来了。”他讷讷地笑道,有些惭愧。



冬水原本对他有了些许陌生感觉,却因这一笑,一切烟消云散:“找到白马了?”她接过他手中的一卷字轴,打开来,却是《韩非子》全卷。李穆然点点头,又笑道:“知道你心里不平,特意誊写下给你的。就充作今年的礼物吧。”



冬水偏着头,眼珠转了两转,笑道:“这誊写本,谷中不知有多少呢,我才不希罕。若要送,就送韩叔叔的那卷给我。”李穆然在她头上弹了个爆栗,责道:“丫头,你不要太贪心噢,这誊写本只怕也是天下间唯一的呢。你再仔细看看。”



“哦?”冬水一手捂着头,半信半疑地抖开了卷轴,细看稍顷,果然觉出少许端倪:这本誊写本,竟全是用李斯的“玉筋篆”所书,笔法恢宏大气、铿锵若金石,委实是难得的绝品。



李穆然在一旁道:“李韩世仇数百年,纵览全天下,也只有这一本《韩非子》,是用玉筋篆誊写。冬儿,若不是为贺你芳辰,我还不会如此破例。”



冬水闻言不禁一怔,她自然晓得手中这誊写本的份量,遂极是珍重地将之收好,端容道谢。



李穆然微微一笑,道:“冬儿,我为你如此破例,你也为我破例一次如何?”



冬水愕然不解,遂瞪圆了眼睛,道:“破什么例?我哪有什么这例那例的,只有你们四家才最麻烦,一天到晚争喋不休,如今能够和合为一家,不是好得很。”她最见不得别人争吵,偏偏谷里又有那么两对百年冤家,委实让她头疼得紧。



孰知,李穆然竟而一揖拜倒,道:“冬儿,望你能出谷,助我一臂之力。”



看他如此郑重其事,冬水不由得心中一骇,向后连退了两步,道:“你要我出……出谷?究竟是什么事,如此棘手?”



李穆然依旧长揖不起,只是将前因后果,尽皆讲出。



他此番出谷后,果然凭借自身非凡本领,由普通兵士迅速被提拔为符丕手下一员参将。他到了符丕手下后,顺理成章地就得知了此战目的,而凭他睿智,不难猜出孙平所言的“白马”,究竟是指何人。



战罢回朝,符坚在朝堂之上亲自扶着释道安赔礼,并将释道安安置在长安五重寺里,任由他招收门徒。此后,他又下了一道诏书,令所有的文武百官,但凡有疑惑处,皆须请教道安法师,一时间,释道安成了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而五重寺门前更加门庭若市。



“你若望飞黄腾达,一定要和此人结交”,这话说来容易,然而天子眼前的大红人,又岂是这么简单就见得的。



李穆然通读佛学典籍,又在五重寺门前不知守候了几个月,才得到了与释道安相谈的机会。幸喜释道安本是个高雅之士,而前秦的达官贵族多半出自胡夷,既不喜佛,也不知文,即便邀他叙话,也不过是看在符坚的情面上,是以他早被烦得透顶,如今不意遇到李穆然这般博学之人,一时间,竟然大起知己之感。



那一天,二人从十二因缘谈到空色生灭,又从无相无法谈到了天道无常,自佛及道、自道及儒、自儒及法、自法及墨……当真是古今绝学,无所不有。二人午时入了禅房,直到第三天的午时,还在为秦皇焚书扼腕不已,负责倒茶备水的小和尚竟被二人的长篇大论活活累得生了一场大病。



这一场谈论下来,二人只觉相见恨晚,却不知李穆然竟因而无意中得罪了另名权贵。



那人正是日后缢死符坚的羌族首领——姚苌。



符坚为人惜才如命,并因此在自己身边埋下了许多祸根,这其中,有着日后后燕的开国君主慕容垂,亦有后秦的开国君主姚苌。



符坚永兴元年时,姚苌与前秦大战于三原,兵败投降,后为苻坚部将,累建战功。王猛临死前,曾苦劝符坚不可攻东晋,而要尽快铲除慕容垂、姚苌这些怀有贰心的鲜卑、西羌等归降贵族,无奈符坚自视甚高又惜才,终究是没有听进这苦口婆心的一席良言。不过这些话传到姚苌耳中后,却吓得他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同时对王猛有着刻骨之恨。



然而王猛已死,这恨意无从发泄,遂牵连而出,竟是尽在汉人身上。如今他去找释道安闲话,被告知法师与一名汉人参将已谈了三天三夜,纵连皇上的请也驳了回时,他心底的那股愤恨自然再度蒸腾而起。



官员去找释道安,一向只有一个原因,对于这一点,大家心照不宣。而这汉人小小的参将竟能与释道安如此深谈,可见甚得法师欢心,如若被荐与了符坚,岂不成了第二个王猛?



想到王猛,他倒吸一口寒气,当下先行一步,入了皇宫——有释道安作保,他笃定动不得这参将,但让他远离京城,这一点他还做得到。



符坚本也在奇怪释道安究竟是为了何人,竟能让自己吃闭门羹,听罢姚苌所言,龙颜大悦:“原来竟是难得的人才。现就派人堵在五重寺门口去,看那参将何时出来,就请到朕这边。朕来考考他,若真应了卿言,就封他个大大的官做。诶,朕可是要好好地惩罚符丕,怎地人才就在手下,却不知晓呢?”殊不知,李穆然自入了参将席位,就牢记冬水所言,一直韬光养晦,不肯出风头,孰料他算来算去,到底还是因为与释道安谈得性起,竟忘了这些时日的隐忍不发。



姚苌笑劝道:“这恐怕还使不得。”



符坚一愣,道:“有何使不得?爱卿只管讲来。”



姚苌道:“皇上不是想着要南下灭晋么?臣想,这参将或许正是上天派来助咱们的。”



符坚点了点头,道:“如何助?”



姚苌道:“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皇上,咱们派去东晋都城建康的间者,大多已被东晋抓获,这半年来也没给咱们带来半点有用的消息。这参将既是汉人,又有本领,不如让他去,等他建功立业而返,才好加官进爵,也不会遗人话柄。”



符坚恍然,大笑道:“确该如此。就传朕密旨吧。”



“我过完小年,就要前往建康。”李穆然叹了口气,道,“姚苌派给我的手下似乎另有密谋,我前日绞尽脑汁才甩脱他们,但是等到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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