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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独归斜阳远-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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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营帐中只剩飘影不定的烛光,和人人强自抑着的呼吸声。



这一战,实是激发了诸将的血性。长久以来,武将在朝廷上不得志,对真烈又惧之如虎蛇,这口窝囊气憋到今日,终于算是稍微纾解了些。



而这位新来的陈大人,既不贪功,又有胆识,着实和以前见过的统领大不一样。



片刻之后,那人长身向陈昀一揖:“日后赵潜跟随将军,死战为国。”



又陆陆续续有人站起来,向陈昀行礼,声音极轻,却又沉重:“愿追随将军,死战为国。”



陈昀一动不动坐着,清亮的目光深处滑过一丝动容,受完诸将之礼,方站起,慨然道:“诸位都是我大越热血男儿。护我国土、不受外族欺凌,将来跨过淮水,收复失地,陈昀愿与诸位一道,不死不休!”



这并不起眼的一战,史书上作如下记载:



昀风骨伟岸,御军严而有恩,屈诸将,使士兵争为之服役。经此一战,帅得士死力。越军风俗为之一变。



阿思钵赶到颍州之时,恰好听闻前方与越军接了一小仗。他的脸色微微带了几分不豫,下马之时一言不发。一旁候着的颍州知府与诸将都瞧出这宣抚使大人心情极差,唯唯诺诺的将他送进府中,便告辞。



入夜,有仆役上前来问在何处用膳。



阿思钵想了想,折廊右转。他虽不说话,可手下人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忙忙的去准备了。



谢绿筱自烛火前抬起眉眼,登时表情一沉,转身背对着他而坐。



下人布完菜,便悄声退出去了。



阿思钵在桌边坐下,拿了碗筷,慢慢的夹菜细品,神态甚是自在。



谢绿筱重病初愈,本就无甚食欲,加之这饭菜香味颇浓,她便皱了皱眉,往一旁躲开,只把窗打开了。



“又发什么疯?既不吃饭,还要坐在这里吹风?”他的声音在自己身后沉沉传来,长臂一伸,又把窗关上了。



“吃完了就快走。”谢绿筱靠着锦榻坐下,皱眉道,“一屋子肉的味道。”



他重又在桌边坐下,闻言便一顿,笑道:“那你爱吃什么,我让人去做。”



“不论是什么,但凡你在我身边,我都吃不下。”



阿思钵笑笑不语,大约是刚刚沐浴过后,他乌黑长发未干,便拿了支簪子随意挽起,清雅俊美。他吃得甚慢,很是斯文,最后唤过侍婢,漱了口,又取锦帕拭了拭手,才笑道:“你真不吃?”



谢绿筱依然不语,他便转头道:“言姑娘不吃,撤了吧。”



等到侍婢给屋内重新熏了香,再离开之时,谢绿筱才冷冷转过头去,讥讽道:“怎么我又成了言姑娘?我可不像某些人,拿个假名儿来骗人,鬼鬼祟祟……”



阿思钵并不生气,微笑着听她说完,方道:“给你取假名也是为了你好。这几日边境上不太平。若是这里的人知道你是越朝陈昀陈将军的青梅竹马,会做什么来,我可拿不住。”



谢绿筱猛地听到陈昀的名字,下意识的从榻上坐了起来,直直的望着阿思钵道:“陈大哥?他出什么事了么?”



谢绿筱重病之后又日夜兼程赶来了这里,比起之前的玉润娇俏,大为清减,脸色近乎苍白透明,此时因为紧张,脸颊上便透出一抹淡红。他不动声色的凝视着她,忽然觉得跳动的烛光下,少女的眼神宛如流波,搅得自己心中起了些莫名的波澜。



“你很在意?”他漫不经心的转了转手中的茶盅,“想去见他么?”



谢绿筱张了张嘴,他既不可能放自己走,那么这些话多说无益,便再也不愿开口了。



阿思钵如闲庭散步般慢慢的走至榻边,俯身下去,扳了扳她的肩胛,微笑道:“他前些日子被抓了,如今正被囚在颍州。”



谢绿筱身子被他扳过来,不得不转过身直视他的幽黑的双目,隔了片刻,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越笑越止不住,又因为咳嗽,呛得流出了眼泪。



“你笑什么?”



“我笑你啊,拿这个来骗我。”谢绿筱昂然扬起头,小小的脸上满是骄傲与自信,“陈大哥会被抓?要是真遇上了,你们这些蛮夷不被打得落荒而逃就算是大幸。”



明明是戏谑之语,他本意也不过与她开个玩笑。可是她这般说完,阿思钵极为俊美的脸却覆上了一层严霜。



假戏真做。



如今目光的焦聚之处是谢绿筱娇嫩洇红的唇,近在眼前,离自己不过数寸……带了挑衅,轻轻的抿着,露出讥诮的笑意。



阿思钵只知道自己心里无端的起了恼怒,于是一偏头,俯身掠向那甘冽的气息。



南归



眼见他的薄唇带着不可抗的意志缓缓贴向自己,又无处躲避,谢绿筱心下大骇——所幸自己的双手未被禁锢住,她伸手便往旁边一探,摸索到一件冰凉的器物,便狠狠的往他头上砸落。



他即将含住她的唇,却被耳边风声一阻,略有不悦的伸手隔开。



哐啷一声,那瓷瓶落在地上,摔了粉碎。



他似乎被惊醒了,愣了愣,旋即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脸上的表情错综复杂。



谢绿筱一只手紧紧的抓住自己胸前衣襟,生怕又激怒了他,大气都不敢出,直到他拂袖而去。



她慢慢的从榻上坐起来,无意识的抚着自己微红的脸颊,深深的吐了口气——眼见这人越来越喜怒无常……这个地方,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多留了。自己该怎么想个办法,悄悄的溜走呢?



阿思钵走向书房时,心头有几丝难以挥去的纷乱,他这是怎么了?他见过的绝色女子不少,而谢绿筱决不能算其中的翘楚——可刚才的瞬间,自己竟莫名的被激怒了。他本可以不介意的……不是么?



廊檐下静静站了一个人,阿思钵脚步一停,借着灯笼的光线看着那人青白的脸色,忽然微笑道:“你回来了?身体好了么?”



是杜言。



他行了一礼,道:“都好了。”



阿思钵微笑道:“也好,正好替我办一件事。”



“请大人吩咐。”



书房内,宋宇已经候了多时,看见阿思钵进来,忙站起来道:“大人。”



阿思钵见他正一个人对着棋盘沉吟,不由笑道:“宋先生也爱下棋?”



“略通。”他看看阿思钵,“大人会么?”



阿思钵在案边坐下,随意道:“这是越人的玩意儿。”



宋宇知道真烈人并不着迷于这些风雅物事,也一笑了之,伸手将棋局一拂,道:“大人找我何事?”



“无事。随意聊聊。不知宋先生可知前方刚刚打了一仗。我军被烧了二十多条战船,伤亡约在百人。”



“略有耳闻。”



“先生怎么看?”



“伤亡事小。几乎可以不计。”宋宇沉吟道,“只是这士气,此消彼长,于我军不利。不过……”



阿思钵似乎也在等待他这个“不过”,明亮秀长的眼睛浅浅含了笑意,道:“先生指什么?”



宋宇指尖拈了一枚棋子,缓缓扣着:“大人初到汴梁路,之前金更鲁将军留下了不少亲信心腹,诸般行事,只怕有些困难。这个机会,可省了大人许多力气。”



“此次战败,是将领鲁莽激进之恶果。且擅自挑衅越朝,明知对方开始反击却又不懂避让。大人,你若愿意,在向朝廷的上表中多添上几笔……”他沉吟了片刻,却只笑了笑,不再言语了。



阿思钵不置可否,嘴角轻轻一勾,道:“这法子不是不好,只是麻烦了一些。”



那粒黑子啪的一声扣在了棋盘上,宋宇有些吃惊:“大人觉得这法子麻烦?那么原本……您来此处,做了什么打算?”



阿思钵并没有开口,修长的手指在烛光下泛着浅红色,接着轻轻比了个手势。



烛光被掌风带到,半明半暗之间,宋宇看见阿思钵眼中一闪即逝的那道寒芒,竟有些惊心之感:“大人原本打算的是……”



阿思钵一笑,复又恢复了温和:“金更鲁既然有胆量派人来杀我,我岂能不小小的回赠一下?青冥军都带来了,这份大礼却不能送出,真是可惜了。”



宋宇半晌没有说出话来,半晌,苦笑道:“大人果决。”



“你心里恐怕不是这么想吧?现在想想,老天既然给了这么一个机会,不用倒也可惜了。若是将那些人一个个暗中解决,军中引起恐慌,倒也麻烦得紧。”阿思钵了然的看他一眼,轻笑说,“宋先生,烦你给我拟份折子出来。也不用快马加鞭送去上京了,陛下马上就要来汴梁,当面呈给他就行。”



宋宇道:“是。”



“另外还有一事想听听先生意见。”



“先生可知这段日子有许多越朝遗民偷偷南归?这次战事便是因此而起。”



宋宇轻轻点头:“知道。”



“杀一儆百这法子可还有用?”阿思钵脸色略带寒色,平静问道。



“大人,只怕此法并不恰当。”宋宇想了想,又抬起头,镇定的阿思钵对视,“大人整顿军中秩序,使出严酷手段不足为奇。只是治民,却不可如此行事。汴梁路在真烈国地位特殊,大多是越朝遗民。长官遇到与真烈本族相关的事务,往往畏缩恐惧。是以马贼横行,却无人敢真正的管上一管,逼得遗民偷渡南迁。若是再以严酷手段镇压,只怕民怨沸腾。所谓官逼民反,到时与对岸内外呼应……大是不妥。”



阿思钵细微不可觉的点了点头,续道:“那依先生之见?”



宋宇微笑:“我这法子,却有些冒险了。”



“哦?”



“不若睁只眼,闭只眼,让那些遗民渡河而去。”宋宇不慌不忙道,“一来,若是南北真有战火开启,这些遗民心中还有越朝,留在此处,是后患;二来,大量的流民迁移后如何处置,这其中有些人必然会成为流寇……只怕对于越朝朝廷来说,也是件头痛之事。”



阿思钵不语,半阖了眼睛,嘴角挂了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若我没记错,宋先生祖上也是越朝人?”他睁开眼睛,琥珀眸色中淡光闪过,半是探究半是玩笑,“先生劝我这么做,倒不避嫌?”



宋宇表情甚是平静:“宋宇据实而言。其中利弊,大人心中定然有个衡量。”



阿思钵一笑,却继续道:“先生不曾生出回归故土的想法?”



“也曾有过。不过良禽择木而栖,此时南归,未必遇上明主,不若留下。”他虽其貌不扬,但说这句话时,双眸中也熠熠的透出光彩来。



“很好。”阿思钵笑道,“劳烦先生了。”



宋宇走后,一室寂静,天边明月甚是皎亮。



从临安回来,转眼也是月余了。阿思钵静静坐在椅上,忽然想起自己吩咐杜言做的事,若是一切顺利,若是那丫头没那么笨,那么,用不了几日,她大概就能得偿心愿了吧?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微微仰头,站在窗边,似是在仰承着月色淡华,嘴角的笑意冰凉。



“若是不这么做,以后的事,岂非太没有趣味了么?”



来的人是是静云,谢绿筱有些吃惊,连忙将门打开:“你怎么来了?”



“奴婢刚从汴梁赶来。”静云笑了笑,“姑娘身体好了么?”



谢绿筱那一日昏昏沉沉间被塞上马车,便再也没见到过她,此刻一见,很是亲切,忙道:“好了。你怎么也来了?”



“大人遣人接我来的。”静云略有些羞涩,微红了脸道,“大概是怕别的人服侍姑娘不周。”



“他怎的这么不放心我?”谢绿筱气闷,“定要时时把我带在身边才放心么?我要是功夫有那么好,早就走了,还留在这里受气?”



静云忙道:“姑娘,大人不曾让我监视你……”



“我不是说你。”谢绿筱轻叹一声,心下越发焦躁,这里的府邸比汴梁那处小,可是侍卫却多得多,只怕更不容易逃跑。



“今日过来,路上萧瑟了不少。”静云便替谢绿筱布菜,一边随意的说些话和她聊天,“我听说,颍州府不少人都在往南边跑呢。”



“偷渡回南边哪有这么容易?”谢绿筱喝了口粥,摇头道,“被抓住可是了不得的事。”



“奴婢也不清楚。但是最近真的走了许多人。”



“静云,你是越人么?”



静云煞白了脸,似是想起了什么,连连摇头道:“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谢绿筱略带同情的看她一眼,“那你父母呢?”



“静云是大人救下的,这些都忘了。”静云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带了恳求之意,“姑娘别问了。”



谢绿筱愣了愣,放下筷箸,却是一口也吃不下了。她走至榻边坐下,低低的叹了口气。



静云有些无错,劝她吃不好,就这么把午膳撤下也不好,只能站在一边。



“我老父亲还留在越朝……我离开已经快两个月了,不知他老人家急成了什么样?”她怔怔的望着窗外,先是随口抱怨,说到后来,想起了父亲兄长,眼眶却真的微红起来。



“姑娘……”



“不吃了,你拿下去吧。”她侧了侧身子,心情很是低沉,“我睡一会儿就好。”



静云让人收拾了饭菜,走到她身边道:“不如静云出门给你买些开胃小食吧?姑娘想吃些什么?”



“嗯……你出门……”谢绿筱忽然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左颊那小小梨涡上,“随便吧,橄榄什么的都行。”



“那奴婢马上就去。”



“哎,等等——”谢绿筱喊住她,“我和你一起去。”



“那……恐怕不成。大人吩咐了,姑娘身子没好,不能出门的。”



谢绿筱灿然一笑:“我不出去,我在院子里走走。”



谢绿筱数日没有出门,浑然不知天气有什么变化,走到外边才发现不知不觉已是初春了。这颍州府近淮水,空气颇为湿润,加上这府上庭院玲珑,廊檐巧致,让她想起了自己家中……她随着静云往外走,心下愈发的难受起来。



静云从偏门出,给侍卫看了看什么物事,便出去了。谢绿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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