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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10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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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缓了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他竟然被用腰带挂在一棵树上,kù子自然落在地上随夜风摆动,倒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想到今天发生的事情,他不禁暗自庆幸,这次来见何心隐,是想要确认自己的判断一场由王学掀起的〖革〗命快要爆发了。为了刺探出更多的真情,他故意liáo拨何心隐担心会遭遇不测,他又刻意表现出衰老退化的一面。现在想来,还真不多余要不是让何心隐产生了恻隐之心,这根腰带怕是要勒在自己脖子上了。

等到仆人找过来时他已经快要冻僵了。赶紧将他放下来,背下山,要往投宿的旅社去,却被张居正阻止道:“直接上船,我们要立即北上!”

“北上?”老管家郁闷道:“老爷真是糊涂了,这两年您几次起复不成,还不是皇帝在背地里捣鬼?怎么还拿热脸贴他的冷”

“住嘴!”张居正喝骂一声:“皇上怎样对我是他的事,老夫为的是列祖列宗的天下!”这一刻,游山玩水的闲云野鹤不见了,又化为昔日那个杀伐决断的张阁老。

话音未落,路边茅草窠里又蹦出几个人,一拥而上将他们主仆三人扑翻在地,三人正喊叫,刚一张嘴,就被团破布堵子个瓷瓷实实。

第二天清晨,书院照常开坛设讲,讲坛三面的大坪上,密密麻麻坐满了人。何心隐今天登台,头上的程子巾、身上的青布道袍,都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就连须发都收拾的分外利索,与平日不修边幅、邋邋遢遢的形象判若云泥。

待他在**上就坐,今日的值日官,便带领众人大声诵读经义:“齐宣王问曰:“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对曰:“于传有之。,曰:“臣弑其君,可乎?,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贱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或,粢盗既洁,祭祀以时,然而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

“儒家宗旨有二:尊尧舜以明君之宜公举也:称汤、武以明臣之可废君也。三代以下,二者之意不明,而在下者遂不胜其苦矣”

就在同时,数千名身穿黑棉甲、头戴铜盔、手持火的禁军士兵,在衡阳码头登岸。

码头上已经清场,千余名脚踏钉靴,身穿威武皮甲,手持隆庆式的内卫太监兵,已经列队完成。

临时堆起的矮台上,立着东厂提督太监粱永他身穿猩红的座蟒袍黑呢披风猎猎舞动,左右立着东厂、御马监头领和武壤将军。

天沉沉的,铃云低垂,周遭一片死寂,只有如雨点般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呼吸声。

粱永偏又一直不吭声。也不知他在等着什么,其他人也只有陪他一起入定,倍觉时间难熬。

一阵脚步声踏碎了沉寂,一个东厂番子跑步进来,直奔到粱永面前跪下:“禀督公,衡阳知和驻军千户求见1”

“来得不慢啊。”粱永这才开声了,目光依然望向江面道:“让他们进来一道听旨。”

“匙”那个番子飞奔出去,对被隔在码头外的衡阳文武喝道:“进来吧!”

衡阳知王庭,携一干文武来到台前,抱拳道:“敢问这位公公,率大军莅临本境有何公干?敝未曾接到上级文移,多有怠慢,还请恕罪。”

那知粱永只是睥了他一眼,便把目光投向等候多时的官兵道:“听好了,朝廷出了谋逆大案1”

所有低垂着的头,都在震惊中抬了起来,全望向了他。王庭也震惊了,站在那里听:“大明出了一天地戾气所生的厌物,姓何名心隐,几十年来一直谋推翻皇上,现在他聚集数千丧心病狂之徒,于衡阳石鼓山,共谋造反之计。本座奉皇命、率大军星夜而至,为的就是将其一网打尽!”粱永的声音,像冬天盖了湿棉被一样让人难受。道明了目的后,他便发号施令道:“徐将军!”

“末将在!”武壤将军赶紧到台下,单膝跪下。

“本座命你立即率军包围石鼓山,一只鸟不许飞进去,更不许飞出来!脱了一个,拿你是问!”

“得令!”武壤将军领命起身,一挥手道:“跟我!”便率领军队开拔。

隆隆地脚步声中,粱永提高嗓道:“史去、霍莱!”

“属下在!”东厂和御马监的两大太监应声道。

“禁军控制住局面后,你们便立即进场抓人,如有反抗,格杀勿论!”粱永尖声道。

“是!”两个太监尖声安道,也率领自己的人马出发了。

“下面轮到你们的差使了。”粱永望向了那个知和千户道:“咱们皇命在身,不多骚扰。你们做好三件事。第一,立即准备五千人的午餐送到船上,要丰盛:第二,准备容纳五千人的监舍,收押待会儿拘捕的信众。第三,叫他们各自写辩状,愿意揭发泰州邪教不法行径的,可以不为难。那些死硬顽固分子则统统交给东厂!”

“没有抚台大人的手令,我们如何敢自作主张?”那知与千户立刻面难,怔在那里。

“我知道这个差使让你们为难。可你们心里要琢磨明白了,现在,你们是奉旨办差,是皇上大还是巡抚大,三岁孩子都知道!放心,忠字当头,你们的前程谁也动不了。卖人情,留后路,那就什么后路也没有。听清楚了么?!”

两人估计这么多军队入境,巡抚衙早就知道了,只是难以自处,才装聋作哑罢了。形势比人强,只有先答应下来,一齐拱手答道:“下官明白了。”

“去吧。”粱永挥手道。

两人脚下像踩着棉向外去。

诵经完毕,值日官请问先生,今日讲学的内容。

“今天不跟大家讲大道理,只对过往我说过的话,做一些说明释,以免有人误了我的意思而犯错,白白的牺牲。”何心隐微微笑道:“我曾反复强调过,任何学说主张,没有付诸行动的话,都不会带来任何实际的改变。是的,我希望大家能做一个,敢于将思想付诸实践的行动派,但请注意,任何时候,我都绝对反对,你们做无谓的牺牲。”

“是的,我曾说过,自古改革者,常不免于流血,但流血并不等于改革。你们要避免无谓的牺牲,因为勇敢者的生命是宝贵的,在勇敢者不多的大明朝,这生命就愈加宝贵。所谓宝贵者,并非教你们贪生怕死,而是要以最小本钱换得最大的收娄,至少,也必须不亏本才行。

“血的应用,正如金钱一般,吝啬固然是不行的,浪费也大大的失算。以血的汪洋淹死一个敌人,或者仅为了某一个注定要死的人,让千百人以卵击石,这是我们多么大的损失啊!”何心隐的声音,回荡在大坪之上,他肃穆怆然的语调,深深的感染了每一个人,所有人都屏息凝神静听。

“避免无谓牺牲,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做幼稚的举动。”此刻还没有人明白,何心隐这话的含义:“何为幼稚的举动,就是以血之躯,去对抗别人的火刀剑。三国虎痴赤体上阵,结果中了好几箭。现在人都笑他道:“谁叫你不着甲哩?,你们必须牢记,不要对别人抱有任何幻想,他们绝对不会放下刀,跟你动口不动手的讲道理…最多也只是藏在袖中,发现道理讲不过时,便会毫不犹豫的亮出兵刃。”

“那么,怎样才是正确的抗争方式?你们只要想想,自己若是要去与虎豹搏斗,该做怎样的准备,安排怎样的战术就明白了。”何心隐坐在高台上,看到山口急匆匆冲上几个人,便提高声调道:“最后,我请你们记住,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你们越团结,团结的人越多,就越有胜利的可能,同时牺牲也就越小……”

跑进来的人,直奔书院的山长身边,气喘吁吁的耳语几句。

山长听了登时变,他一下就明白了,何心隐为何要说这番奇怪的话,不由出声道:“夫山先生,您是不是已经知道”

“不错。”何心隐点点头,对面惊疑的众人道:“皇帝害怕了,怕我老何将他的虚弱本质广而告之,让他变成孤家寡人。所以他派东厂的人来抓我了。”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许多人霍得站起来,大声嚷嚷道:“先生,我们护送你冲出去!”

何心隐只一个动作,便让所有的声音消失他将一柄宝划,抵在了自己的喉间。

正文 第九一二章 长沙(中)

经过一个冬季的枯水期,湘江重新水量充沛,江水而且是如此澄澈平静,就像江畔的千年石鼓书院,让人忍不住放低声音,虔诚的注视。

可今天,江面上战舰如棱,书院内外兵荒马乱。历朝历代不惹刀兵的文教圣地,这时竟站满了持枪挎刀的兵士。

与他们相隔数丈的,是手无寸铁的王学门徒,同样黑压压望不到边,将所有进入书院讲坪的通道,都堵得水泄不通。

坚毅的曰光告诉对方,除非踏过他们的尸体,否则休想跨入讲坪一步。

禁军只是将其团团围住,暂时没有下一步行动,他们在等待东厂的人到来。

讲坪内,对着要掩护自己突围的信众,何心隐将利剑架在了脖子上:“诸位,难道我白费口舌了么?”

“先生教诲自然没齿不忘!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何心隐淡淡一笑道:“我王门子弟,要知行合一的。”

“如果先生遇到不测,我们会被天下的同门恨死的!”

“你们不用担心我,难道你们忘记了,我有免死金牌么?”何心隐把剑反扣在身后道。

“免死金牌?”

“嘉靖四十四年,伊王叛乱,我与拙荆拼死救驾,为了保护皇帝,拙荆还落了个终身瘫痪。”何心隐自嘲的笑道:“事后论功行赏,皇帝要封我做大官,我却执意与拙荆回乡,许是过意不去吧,世宗便赐我金牌一面,圣旨一道。准我凭那金牌可赎命一次。这些年,因为总跟皇帝过不去,所以我一直没提起,但和我差不多年纪的人,应该都知道这事儿。”

“”众人不信但终归被说得意志一松。

“我保证最多一年半载,便可再次与诸位高谈阔论了。”何心隐抬起左手,低沉地重复早先的话:“避免无谓牺牲,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做幼稚的举动。何为幼稚的举动,就是以血肉之躯,去对抗别人的火枪刀剑。你们必须牢记,不要对别人抱有任何幻想,他们绝对不会放下刀枪,跟你动口不动手的讲道理……”

人们这才理解到夫山先生的苦心讲坪上泪如雨下,所有人向着这个伟岸的身躯俯身跪拜。

东厂的人到了,根本不在乎武骧将军徐奕忠,是劳什子簪缨之后。

立刻夺过来指挥权。

一声哨响,训练有素的禁军开始装填弹药。

再一声哨响,举枪瞄准,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黑压压的王学门徒。

第三声哨响,会带来无数枪声和漫山的鲜血。

人群终于动了,有人畏惧的往后挪,有人却不退反进。“反正是死!”一个青壮汉子一声怒吼:“拼了吧!”一群年轻的信众,怒吼着便要跟他排众而出。然而这时,一条人影翩若惊鸿,在拥挤的人群中如闲庭信步眨眼便到了那个带头的青年背后,暴喝一声道:“混小子不听话!”说完用力一拉一抛,竟一下将他甩到了人堆里了。

人们还没反应过来,两人便易位了。

那些原先指向青年的枪口,也都改了指向此人。

“不要开枪!”看清此人的真容后两边竟同时响起了惊呼。

“先生!”“夫山先生!”

“他就是何心隐,快抓住他!”东厂的太监们jī动道。

“不劳费劲,我自会跟你们走。”何心隐平静道:“需要我帮你们,把他们安抚住么?”

“号外号外!夫山先生méng难东厂!五千士子遭到拘捕!”

“号外号外,朝廷鹰犬突袭衡阳,千年书院惨遭查封!”

短短两三日这一爆炸xìng的新闻,便传遍了大江南北。

但沈默的茶馆里,却一片安静。自从东厂光顾之后,这里的生意一落千丈。茶客们看着谁都像特务,别说谈论国事了,就连谈天说地,谈买卖拉纤的,也全都挪了地方。

不过马六爷、侯掌柜四位,还是会风雨无阻的过来捧场,因为他们自责,因为他们感jī。可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就算茶馆里没别人,四位也不敢谈论国事了,除非所有的特务都解散。

于是看着今日的报纸,各个神情怪异,侯掌柜如丧考妣、周老头叹气连连,陈官人掉下泪来,马六爷把茶杯摔了粉碎。甚至都没注意到,秦老板已经好几天没lù面了。

还有什么事能比这件事更能刺jī人心?寻常百姓尚且如此,更不要说那些将何心隐视为圣人的学生了。

何心隐被抓后,各省的学生们反响jī烈,尤其是府县官学的生员们,不约而同的摔盆子打碗不肯上课当然有想上课的,却被大多数人威胁,谁要是敢上课,废了你五条腿!

学校以取消生员资格相威胁,孰知生员们压根不在乎,全都跑到了那些书院里,以示与朝廷划清界限。好在何心隐被捕前的那番话,已经被报纸传得广为人知,这才没有马上出现什么过jī的行为。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学生们只是在等师长们营救的结果。

尽管在王学中亦属于异端,但何心隐的影响力依然无与伦比,他的被捕,立刻成为了王门各派的头等大事,各种力量被迅速调动起来。

很快,就找到了东厂秘密关押何心隐的地点~长沙城。

新任东厂提督粱永的前任,因为办差不力、玩忽职守,已经被万历皇帝处死,他也是立了军令状才得以上台的,因此分外小心,唯恐出一点岔子。在衡阳抓捕何心隐后,第一时间就乘船北上。担心王门中人会在途中营救,因此他催促船队紧赶慢赶三百里,到了湖南巡抚的驻地,长沙城才停下了。

在万历新政对省级衙门的改革中根据实际情况湖广布政司设立了一总督二巡抚。总督和湖北巡抚的驻地在汉阳和武昌,而湖南巡抚则在长沙开府建牙,故而长沙城虽非省会,却也是抚治之所,城内又有湖南道、总兵府等各大军政衙门所在,还有藩王府邸,城高墙厚,守备森严。

虽然再往北三百里,就可以到更安全的武昌城,但是鄱阳湖里的水贼是出了名的了,他万不敢冒这个险。便率所部进驻长沙,严防死守,等候皇帝的进一步旨意。同时东厂的探子也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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