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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3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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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比去年还多二十万诵?”嘉靖帝倏然睁开眼睛道。

“主子圣明。”李芳轻声道。

“那为什么只收到一百万两?”嘉靖声音转冷道:“朕的那一百五十万两都到哪里去了?”

李芳轻声道:“回主子,是因为有接近一半的贸易没有计税。”

“哪里的奸商这么大胆子,敢偷朕的税?”嘉靖的面色已经很难看了。

“跟商人们没关系,他们也没有那个胆量。”李芳赶忙道:“是巡抚衙门出了问题,主子您听……”便念道:“五月,巡抚衙门以为前线筹措军资之名,命市舶司将茶两万个瓷器五万件、丝绸三万匹,以平价转入巡抚衙门;次月,又下令将茶四万个瓷器八万件、丝绸六万匹平价转入巡抚衙门,但遭抵制商号罢市抵制,后作罢。”

“然后呢?”嘉靖重新闭上眼睛。

“后来鄢中丞怕引起众怒,便答应不再低价收购。”李芳轻声道:“此类事件便再没发生过,但从那以后,市舶司的税收便直线下降,不足原先的一半了,据说是鄢中丞私下下令,只要缴给巡抚衙门原先税金的七成,便可放行出关,商人们自然乐得节省,谁还去市舶司交税?”

“怕引起商人们的众怒,不敢坑他们,就来坑朕吗?”嘉靖终于忍不住爆发道:“谁借他的胆子,连朕都不放在眼里?!”说着便剧烈的咳嗽起来。

“主子息怒,主子息怒……”李芳赶紧给嘉靖抚背,又让人工了燕窝,给皇帝压一压。

一阵折腾后,嘉靖才缓过劲来,嘶声对边上立着的陈洪道:“抓人!抓人!”

陈洪却轻声道:“回主子,邬懋卿已经跟着箱子回来了,一直在朝房候见。”

嘉靖一愣道:“谁让他回来的?”

陈洪硬着头皮答道:“他是三品的封疆,按例有进京面圣的权力。

嘉靖沉就半晌,厌恶的挥样手道:“把这些烂账拿给他看,看看这位三品封疆怎么说?!”

陈洪轻声道:“是。”便将李芳搁在小机上的托盘端起来,弓着身子出去了。

直到出了玉熙宫,陈洪才直起身子,往西苑禁门外的朝房走去。

西苑禁门的朝房,是为百官等候觐见皇帝所设,低矮逼仄,通风也不好,鄢懋卿在京为官几十年,不知来过多少次,几乎每次都会抱怨连篇,但今天他没有,他甚至满怀感情的望着这里的一桌一椅,一砖一墙,他几近贪婪的想将这里的一切记住,因为今天注定是他此生,最后一次有资格进到这里了。

对于林润弹劾自己,他其实是知道的,但按照以往的经验,有干爹和把兄弟给兜着呢,雷声再大,也不会有事的。所以他一点都没放在心上,该喝酒喝酒,该捞钱捞钱,啥都都没耽误。

但是严世荡的一封信,把他从美梦中惊醒了一一严世藩告诉他,这次不能为他说话,因为他们父子俩也是一身的骚,要是擘他开脱,只会越描越黑,甚至起反作用。总之一句话,这次的靠山指望不上了!

鄱恐卿这才知道自己跑不掉了,惊慌失措之后,最后还是按照严世蕃的命令,主动进京请罪,把所有罪责都担起来,保住严家父子……他不是蠢物,知道只要严阁老没劁,自己纵使下野也不过是暂时的,早晚可以起复,所以无路如何,都不能牵连到严家父子……

正文 第五四四章 天心

鄱懋卿正在回顾自己的官宦生涯,一个宦官…走进来了。

他跟陈洪是旧识,原先也是称兄道弟的,便挤出一丝笑容道:“陈公公,陛下让您来宣我了?”

陈洪却没有搭理他,端着那托盘道:“奉旨问话。”

邬懋卿心中一凉,哀叹道,陛下竟不见我!但动作并不慢,赶紧跪了下来。

陈洪将那托盘送到他面前,道:“鄢懋卿,你看了这些,有什么话要说吗?”

鄱恐卿拿起那些纸,一张张的细细看下来,越看脸色越白,汗珠也开始在额头隐现。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自己被苏州那群狗娘养的耍了!鄱恐卿虽然当官多年,但一直都在京城享清福,整天务虚、从没务实过。对于比较复杂的税务和账务,他更是一窍不通。到了苏州后,便是两眼一抹黑,啥也不摸边,根本不知逸该怎么开展工作。

但不要紧,他受到了苏州大户们的热情款待,每天都有无数人跑来送礼,向他表忠心,让邬懋卿深深陶醉,终于明白了赵文华当初有多爽。

不过,京里呆久了,也有其人所不能的长处,那就是对派系斗争的领悟,远非常人可比。他坚决相信,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要想把日子过得顺心顺意,就得让下面人唯命是从。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出原先不受沈就待见的大户,将他们提拔起来,他们自然会感激涕零、唯自己的马首是瞻。

这世上有得利的,就有受损的,有时现状满意的,就有对现状不满的。他相信自己一定能找到这样的人,便派人出去打听,看看哪些大户在沈就任上是被打压、被排挤的。后来打听到,原来苏州的老牌大户陆家和王家,在沈就治下,一个几近销声匿迹,一个委曲求全到净装孙子。

得了,就是这两家了!他便椁王家和陆家的主事者找来,将自己的意思稍稍一透,果然马上得到了两家的效忠。尤其是陆家,他都能感到那股熊熊燃烧的复仇怒火,让鄢懋卿相信,自己可以完全信任迳家人了。

于是,往后的日子,他便以两家为依托,陆家为主、王家为辅,什么事儿都尽数交付,自己则只管把着大方向就是。让他得意的是,在王家陆家的努力下,苏州地界很快恢复了平静,罢工罢市的现象,更是再也没有出现。

而且两家为了他的贪袼大业尽心尽力,每月都准时有蜃龆:的白银奉上!邬懋卿当初也曾担心过,说:“会不会捞得太狠了些?”

两家人却胸脯拍的山响道:“您放心吧,这些银子压根没入账,谁也不知道。”

“到时候比去年差的大多,皇上那里也不好交代啊。”鄢懋卿还没完全昏头,还知道北京那位帝王的厉害。

陆家那主事的陆炯,便芙道:“也许明年这样会出事儿,但今年是万万没事儿的。”

“怎么讲?”鄢懋卿问道。

“王直被王本固抓了后,他的那些部下爪牙失去了约束,海上也没了秩序,海盗肆虐之下,贸易受损严重,也是合情合理的。”陆炯笑道:“这个时候有海盗担责任,大人交上去的少一些,没人追究,也没法追究。”

那个王家的主事者王子夫也附和道:“是啊大人,这可是黄金时机啊,一旦那边王直死了,双方彻底破裂,商路可就断了;或者王直没死,被放出去了,正常秩序一恢复,那咱们还得该咋办咋办……至少不能捞得这么痛快了。”

邬懋卿一想,很有道理嘛!后来写信告诉京里,严世蕃也深以为然,便放纵两家大肆侵吞税款,自己则过起了穷奢极欲、醉生梦死的生活,直到梦醒的那一刻……

现在看来,这两人从一开始,便将自己当猴耍了!根本就是把老子往火坑里推嘛!鄱懋卿不禁恨得牙根痒痒,却实在想不明白,他们这样做到底图什么?为什么要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缺德事!但在他有机会提问之前,必须要先回答皇帝的问话了,稹定一下心神,鄱懋卿拿出严世藩嘱咐的说辞道:“回陛下,臣糊涂,臣被人糊弄了;臣愚昧,臣错信了小人;臣愿望,臣是被人陷害的。”说完便俯身叩拜,再不发一言。

陈洪只好转回,将邬懋卿的话转述给嘉靖,嘉靖帝闻言沉就一阵,终是一挥手道:“让他来见朕。”

过了没多会儿,鄱怼卿跟着陈洪进来了,但他没有见到皇帝,只见到一层白纱帷幔。

他便向着那帷幔三叩九拜,喊完万岁后,便大哭起来……他并不是被逮捕进京,所以还是身着俳袍的三品大员,自然没有囚犯的自觉。

嘉靖抬抬手好不费劲的眷见外面的鄱懋卿。

对于那没人声的哭汪,嘉靖毫不动容,声调十分平和道:“朕修炼几十年,一颗心早就已经如铁石一般,你就是哭倒长城也没有。”

鄱懋卿的哭声习;然而止,抽泣道:“皇上,皇上,橄臣愿望啊!微臣是来伸冤的!”

“你很冤枉吗?”嘉靖冷哼一声道:“朕把好好的市舶司交给你,不到半年工夫,收入竟然被拦腰斩断,鄢中丞,你和你主子的冒口,真棒啊!“冤枉啊!皇上!”鄢懋卿哪里敢承认,连声辩解道:“下官自从到任,便殚精竭虑、鞠躬尽瘁,为完成陛下的嘱托,想尽了办法,操碎了心,可惜最后还是没能完成……却不是因为贪墨什么的,而是因为徽臣履新不足半载,对衙门和市舶司的道道还不摸底,所以才让下面人钻了空子,打着徼臣的旗号大行不法之事,内外勾结、偷逃税款!”说着重重叩首道:“事实证明,微臣本不是封疆之才,让国家的税银白白流失了,臣有罪,臣愿献出全部家产,以弥补损失之万一!”

“好一个巧言令色!”嘉靖的声调严厉起来:“巧言令色,鲜仁矣!”这是孔子骂人的话,说‘花言巧语者,每=个好东西!,鄱懋卿趴在那里道:“橄臣万不敢有别样心思!”

嘉靖冷哼道:“你再怎么说也没用,别的不论,市舶司出了这么大亏空,就足够砍你八回脑袋了!”

听了皇帝的断语,鄱懋卿不禁暗暗哆嗦,但他深知此刻可不是扮老实的时候,若是不争的话,这辈子可能都翻不过点来了!“陛下容禀!“他便大声道:“苏州官场贪墨渎职已非一日,臣深受其害,根本没法下达政令,也没法了解下情。这半年来,缏臣的精力全放在如何整治官场上,实在分身乏术”,说着一脸不甘道:“本想上半年抓吏治,下半年再好好抓市舶,将税收掐上去!谁知小人作祟,竟在这个节骨眼上对橄臣发难,让微臣有口莫辩!!”这就是官场流氓惯常用的倒打一耙,鄢懋卿已经用的炉火纯青了。

嘉靖竟然他说的有些晕,技着发胀的脑袋道:“真要有那么多妻屈,为什么不向朕上奏?!”

鄱晷卿却硫就了。

嘉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似乎都有点天旋地转了,得用尽全力才能喷出两个字道:“回话!”

在嘉靖帝的嘶吼下,鄢懋卿心胆俱裂,强撑着颢抖的身体道:“苏松的官场已经是触a惊心,官商勾结、官绅沆瀣,盘根错节!令臣不敢不慎重处置啊!臣不想也不敢做那个误国罪人哇!”

疼过一阵子,嘉靖的头痛好些了,他长长吐出口浊气道:“你又不在内阁,更不是首辅,误国还算…不到你头上。

这便是在暗指严阁老了!邬懋卿一惊,不敢再接言。

嘉靖冷声道:“一个苏州一个市舶司便能半年贪了百万两之举,全国两京一十三省,盐、茶、铜、铁、金、银、棉纱,加起来一共贪了多少?严嵩这个首相当得真是值,你们跟着严嵩走,确实比跟着朕享福啊!”

邬懋卿彻底震惊了,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这天,真要变了吗?不,绝对不行!覆染之下无完卵,严阁老绝不能倒!邬懋卿暗暗咬牙,鼓足勇气,昂起了头,激昂地答道:“启禀皇上,臣有肺腑之诚沥血上奏!”

“讲!”嘉靖椅背重新靠在躺椅上,方才的一番发作,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我大明疆域万里、子民百兆,严阁老替皇上看着这江山百姓,实在是大难了!”鄢恐卿慷慨激昂道:“远了不说、多了也不说,就说今年上半年,正月里,俺答从河西渡冰河犯山西,顺天府百万军民缺粮;二月,河南饥荒;三月,陕西饥荒;四月,山西又饥荒;五月,东川土司内乱;六月,江西流民叛乱攻泰河,四川苗民叛乱犯湖广界。同月,山西、陕西、宁夏又地震,死伤军民无算。”

听郦懋卿念经似的爆出一串串丧音,嘉靖帝又开始头疼了,全身靠在躺椅上,勉强继续听下去。

只听邬懋卿继续慷慨陈词道:“何况东南抗倭又已到了决战时刻!国事艰难如此,全靠严阁老魃力支撑。他老人家尝对我讲‘治大国如烹小鲜&,如果没有这份老道的火候,恐怕天下立时乱了!国家这个时候,不可一日无严阁老啊!皇上!”

顿一顿,他又道:“现在皇上怀疑严阁老贪墨,臣不敢在生人面前说假话,只能实话实说一一当今这世道,天下官员哪个都不干净,谁要是众人皆醉我独醒,众人皆浊我独清,那立时就会被视为异类,排挤出核心围子定下的薪俸,到现在这个年代,已经太低太低了,发饷的编制太少,若是就死守朝廷发的钱粮,官员不要说为政一方,造福百姓,就连最基本的养家糊口,都很成问题不可能!”

“微臣这个苏松巡抚,别人不敢说,但还要说说家是松江的徐阁老,徐阁老素有清名,在朝野的名声好得不得了,但陛下可能不知道,其实他家里,是首屈一指的大地主。

而在他父亲那一代,不过是个小小的主簿,家有几十亩水田罢了。徐家偌大的家业,都是徐阁老给挣下的!”按照严世蕃的安排,鄢愁卿开始拉人下水了,你要是敢处置我们严格老,那就得连徐阁老一起!鄢憩卿叹口气道:“臣说这些,不是为了给严阁老开脱,更不是为了给自己脱罪。只是想请陛下三思,究竞是查处贪墨重要,还是先把眼前的危局撑过去,然后在适当的时候再行彻查,就算是治严阁老和微臣的罪,我们也没有遗憾了!”

鄢憋卿的一番陈词,充分证明他虽然政务不在行,但勾心斗角、耍嘴皮玩诡辩却是一等一的好手,也怪不得能成为严党的骨干份子一一他这段听似很有道理的言论,其实用了至少两个诡辩之术,一个是‘危言耸听”将危机夸大,将严阁老的作用夸大,将官员的贪墨行为夸大,使听者产生一种危机压倒一切、严嵩重要无比,贪墨不算什么的错觉;另一个是▲混淆概念”让听着产生一种▲饶过严嵩就是饶过鄢愁卿,惩治鄢懋卿就是惩治严嵩,的错觉。

那边嘉靖皇帝被他冗长复杂的说法,弄得头痛欲裂,大脑一片混乱,竞完全忘了起初的打算,甚至不知要说些什么了。

李芳看出皇帝不对劲,赶紧轻声道:“陛下,练功的时间到了。”释这样了还连个什么功?李芳如此说,不过是给皇帝个体面的说法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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