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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6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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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不是”,徐阶微笑道:“皇上龙体安康,没什么好担心的。”说着笑一笑,用随意的口吻道:“方才内阁开会,发生了点小插曲而已。”徐阶仿佛真把他们当成自己人,便用讲笑话的口吻,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出来,末了还自嘲般的笑道:

“人都说高拱是个活阎王,今天老夫可算见识了。”说完便很自然的说起别的事情,让人听不出一点别的意思。

一班言官陪着阁老说了会话,便起身告辞,徐阶把他们送到门口,便径直去了圣寿宫。

言官们出了西苑,便在宫门口道别,各回各家了。谁都没有注意到,一个叫胡应嘉的给事中,一脸的若有所思。

回到家吃了饭,那胡应嘉就歪在炕上假寐,心里却在反复想着阁老的一番话,总觉着有些不对劲,但一时也想不出个头绪。便双手枕在脑后,自言自语的推敲起来。

他婆娘在边上做针线活,结果让他搅得老是走错了针,气得朝胡应嘉大腿上便拧一把,骂道:“叫你说些不相干的鬼话!”

痛得他哎呦一声,但脑海中电光火石的一瞬,一下坐起来道:“终于想明白了!内阁的会议内容,都是秘而不宣,怎么元翁却跟我们说道起来了?”说着两眼放光道:“肯定是暗示我们什么无非就是他已经不爽高拱很久了!”

想到这,胡应嘉热血沸腾了……御史有两种,一种是嫉恶如仇,为民请命的;一种是利用这个职业的持殊性,向大人物卖好,以求升迁的。胡应嘉正是后一种。他通过徐阶言语间流露出来的东西,猜测到两人的矛盾,便决定整一整高拱,卖好首辅大人了。

偏偏他前几天,刚听到一个关于高拱的段子,说是高阁老龙精虎猛,强烈,受不了整天住值房的清苦,才入阁没几天,竟把家掇到西安门外,半夜不在西苑直庐值班,隔三差五偷跑回去跟老婆办事。

这虽是编排高阁老,但也有事实根据。高拱属鸡,今年五十二了,仍然膝下无儿,他怎能不着急?所以频频往家跑是为了延续香火,没别的意思。本也是情有可原,所以大家都当今笑话说,完事儿也就一笑了之了。而且高拱也没耽误工作啊,为了晚上也能办公,他还把一些办公用品拿回家,在辛苦造人之余,还要连夜工作……当今成男人容易吗?

可就怕小人作祟,没问题也能整出问题来。胡应嘉把这件事,和嘉靖目前的身体状况朕系起来,问题就大条了。

于是他连夜写了篇奏章,弹劾高拱,身受陛下大恩,却于皇上病重之时脱离职守,擅自回家,并将其值庐内的物品尽数搬回家中,臣实不知其有何用心?”有何用心,不就是以为皇帝要死了,用不着在西苑值班了吗?

毒啊,真是毒!这哪是教训教训高拱,分明就是要把他打入万劫不复!

也不能怨胡应嘉心狠手辣,如果不能一下把高拱彻底打倒的话,万劫不复的就会是自己。

奏疏第二天便递上去,依照嘉靖的性格,如无意外,他看到这封弹章之日,即是高拱完蛋之时——无论哪个皇帝,都不会容许他的大臣,另有所图的。

但人算不如天算,他这封奏疏竟没有引起任何反响。

倒不是嘉靖变得大度了,而是皇帝终于要走到生命的尽头,谁也不可能再把奏章拿给他看了……——

分割——

额,疲惫了,可能今天没一万了,写到哪算哪,明天上午更。

正文 第七六六章 宫车晏驾(中)

八月初十是嘉靖皇帝的甲子大寿。

皇帝很想活到那一天,至少也算是一种圆满。所以他一直坚持着,在那天籁般的琴声陪伴下,他静静平躺着,像一盏熬干了油的灯,只一双眼还泛着一丝活气,苟延残喘着……

但天道无情,视万物为刍狗,不会因为你是皇帝,就为你延长寿限,哪怕一天都可能。初三日,第一片秋叶从树上落下。一直关注着圣躬的李时珍,向徐阶禀告道:“龙体油尽灯枯,升天就在这一两日。”

“终于到了么?”徐阶正在圣寿宫的值房中阅看奏章,他手中拿着的,正是胡应嘉弹劾高拱的那本。

见徐阶的表情十分怪异,李时珍轻叹一声道:“阁老,有些事要开始准备了。”说完轻叹一声,道:“我这个医生已经没用了,阁老好自为之吧。”

徐阶看看李时珍憔悴的面容,才发现他比几个月前消瘦子一圈,柔声安慰道:“李先生已经尽力了,若没有你,皇上也不可能又撑过百日。”

李时珍黯然道:“又有什么意义呢?终究逃不过那个字。”

“至少尽了做臣子的孝心。”徐阶轻声道:“先生随我前去寝宫,咱们陪皇上最后一程吧。”说着他又看了一眼那奏本,心中暗叹一声:‘高新郑气数未尽……’便将其收到了一摞奏章底下。

两人往值房门口走几步,李时珍突然站住道:“阁老,在下有个请求。”

“请讲。”徐阶站住,回头道。

“能不能……”李时珍道:“趁着最后再求求皇上,赦免了沈默?”之前他已经求过很多次了,但每次都被嘉靖以‘医生不议政事’挡回去了,求助徐阶,又告诉他时候未到。但他从未放弃。嗯趁着皇帝弥留之际,再做一次尝试。

徐阶知道李时珍一点都不懂政治,所以也不跟他细说,只是淡淡道:“快了……”说着便迈步出了值房。

“唉……”李时珍心情无比郁闷,和这些大人物打交道,总是云山雾罩,让人琢磨不透。

来到寝宫中,徐阶已经调整好心情。看见黄锦捧着一碗老参汤,用小勺舀了,小心的服侍皇帝喝下去。

嘉靖很努力的张嘴喝一口下去,但食道已经彻底闭上,凭他怎么用力,也咽不下去,结果汤水又从嘴角溢出来,顺着胡须往下淌。

黄锦流着泪,赶忙拿起搭在胳膊上的白棉巾,小心的给皇上擦干净嘴和胡须。

徐阶的眼眶也早蓄满了泪水,但他身为首相,此刻大明的主心骨,别人能悲切,他却不能,他必须要‘观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要比平时更加冷静才行。深吸口气,将眼泪收回去,徐阶躬身道:“臣,恳请陛下回宫。”

“回……宫?”嘉靖的目光有些迷茫,自己不就在宫里吗?

“回大内。”徐阶轻声道。

嘉靖的目光一紧,他知道徐阶什么意思了——自己的大限到了!皇帝是一国的体面所在,起居行止都必须合乎礼仪,就是死,也得死在合适的地方。

正德武宗皇帝,常年不在宫中居住,最后在宫外的豹房中驾崩,丢尽了国家脸面,且必为后世所嘲讽。徐阶一直担心的,正是皇帝重蹈武宗的覆辙。这几个月一直恳请皇帝移驾回宫。

但嘉靖是绝对不想回那阴森森的大内,那里有他太多惨痛的回忆,大殿里盘绕着阴魂,龙床上虽是都有索命的怨灵,让他无比的恐惧与厌弃。所以自壬寅宫变后,二十余年来,他便没在紫禁城中住过一宿,因为他坚信只要住一晚上,那些鬼魂就会把自己害死。

所以无论徐阶如何请求,嘉靖都坚决不答应,听得实在烦了,对自己的首辅下令道:“除非到朕驾崩的那天,否则别再提此事!”徐阶果然再不说了。

现在时隔两个月,徐阶旧事重提,必然是限定条件满足了……

见皇帝愣在那里,徐阶只好再说一遍道:“恳请皇上回宫……”

“终于到日子了吗?”嘉靖回过神来,惨然道:“回去,朕不能学堂兄,让人家笑话朱家的皇帝不懂规矩……”

“万岁圣明……”徐阶高声道:“准备起驾,回乾清宫!”外面的仪仗卫队早就准备好了,闻声把銮舆直接抬进了寝宫。

看到銮舆上的御座,已经真成了龙床,嘉靖的瞳孔一缩道:“朕……要坐着。”

“皇上……”徐阶和黄锦为难的望着他到。

“扶起朕来。”嘉靖却目光决绝的下令道:“替朕梳洗。

黄锦望了望徐阶,见他点头,便赶紧起身,在两个小太监的协助下,把软绵无力的皇帝扶起来,驾到躺椅上。小心翼翼的给他梳头挽髻。黄锦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给皇帝梳洗了,所以每一个动作都无比的用心,竟有了郑重庄严的意味。

替皇帝净了面,梳好了胡须,两个太监扯着嘉靖的藏青色道袍,要给皇帝套上。

看看那熟悉的道袍,嘉靖闭上了眼睛,缓缓道:“衮服……”

黄锦没听清楚,心说怎么骂起人来了?正在那迟疑着呢,身后的徐阶却沉声道:“皇上要穿龙袍!”

“哦……”黄锦心中一阵惊喜,赶紧斥退小太监道:“把这件收了!”

‘还找得着吗?’徐阶突然有些担心。

当然找得着!黄锦小跑看到墙角处的一排衣柜,来到最中间的一个,双手拉开柜门,帝王最郑重的衮冕之服,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黄锦擦干净手,小心翼翼的先捧出玄表朱里、冠上朱覆、前后十二旒的皂纱帝王冕,身后的小太监赶紧用托盘接了;再捧出日月小说}}就来'wAрOO~;net]最快~在肩、星山在后、龙在两袖、衣玄裳黄的十二章帝王衮服,又一个太监,上前用托盘接了。

接着是素纱青缘的中单;绣着龙一火三的黄色蔽膝;素表朱里的大带;以及革带、玉佩、大绶、朱袜等;这些帝王之物,虽然许多年没被穿戴过,但仍然一尘不染,就像新的一样。

把所有部件拿齐了,太监们整齐的跪在嘉靖面前,高高举起托盘。

这套帝王冠冕仅仅就是摆在那里,也使寝宫中的庄严之气大盛,那些因为嘉靖老病,而心里不把他当回事儿的宫人,一下恢复了对皇帝的敬畏,全都瑟缩着不敢仰视。

看着这些东西,嘉靖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不舍,但很快又无影无踪了。

“奴婢,伺候主子更衣……”黄锦脸上挂着笑,笑中带着泪,跪在龙床边,先给嘉靖穿好朝靴,然后直起身子,将皇帝的一只手臂挽放在自己的颈背上,把他架起来,想给他把衮服穿上。这活一个人可干不了,几个太监上前,一起协作着给他一件件穿好。

但更麻烦的是,穿完了怎么办?嘉靖完全坐不住,可也不能老让人扶着吧?

嘉靖望向李时珍,双目露出浓重的乞求之色。

李时珍明白病人的心理,便出声道:“你们都闪开。”

太监们早习惯了李先生的喝令,赶紧让开地方,李时珍凑在嘉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嘉靖的目光顿时变得狂喜,道:“好!”李时珍便从医箱中拿出针囊,在嘉靖的脖颈、四肢、躯干各处,都植入了纤细若毫的银针,做完这一切,他仍不退下,仿佛在等嘉靖说点什么。

嘉靖却只是轻声道:“等吧……”李时珍真要抓狂了,什么叫‘等吧’,‘快了’,就不能痛快点吗?

也不知李时珍施了什么魔法,嘉靖竟能不靠人扶着,便端正的坐在囤背龙椅上了。徐阶诧异的望向李时珍,他必须了解全部的内情。

李时珍轻声道:“我把皇上的周身穴道封闭,圣体便僵直起来。”原来如此……

但无论如何,解决了一个大问题,要不皇帝瘫在龙椅上,或者被人架着坐在上面,都太不雅观了。

黄锦替皇帝戴好帝王冕,将黄色的丝带,端正的系在嘉靖的下巴上,最后把前后十二道旒紞理顺了,便彻底为他穿戴整齐。

宴着终于换回龙袍的皇帝,徐阶不禁老泪纵横,不停拿袖子擦拭自己的眼角。

嘉靖看着他道:“很难看?”

徐阶连忙摇头道:“天日之表,帝王之姿。”

“那哭什么?”

“微臣终于见皇上穿回龙袍了。”徐阶擦净泪水道:“是喜极而泣。”

马森赶紧和人把穿衣镜抬过来,想让嘉靖看清自己的全身。

嘉靖从下往上,贪婪的看着身上的龙袍,不得不承认,这比穿道袍的感觉,更让人迷醉。

“不看了……”待看完上身,嘉靖便闭上了眼,他不愿看到自己死气沉沉的面孔。

马森赶紧把镜子撤下,太监们上前,小心将皇帝的龙椅,抬到鉴舆上固定好。

待准备妥当,黄锦又在皇帝身上加了件玄狐皮大氅,躬身小声问道:“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他们都来了吗?”嘉靖缓缓道。

“早就在宫外候驾。”黄锦回道:“要宣见吗?”

“到乾清宫再说见……”,嘉靖垂下眼睑道。

“皇上起驾回宫!!”黄锦立刻站起身子来,大声道。

“皇上起驾回宫……”

“皇上起驾回宫!”宫人们一声接一声传下去,最后响彻整个京城……

乌云密布、亘空阴霾。

西苑的正门洞开着,沉寂二十四年的午门也洞开了,跸道上铺了红毯,道边每隔七尺,便站着一对手持刀枪的御林军士兵,他们面无表情,直视对方,拱卫着即将从西苑出来的皇驾,以及肃立在红毯两边的京中勋贵、文武百官。

这些官员贵戚全穿着庄重的朝服,凝神屏息,恭候着銮舆的到来……左侧全部是贵戚勋旧,右侧则是文武官员。右侧为首的不是三位大学士,而是太子太保、兵部尚书杨博,他低垂着面孔,看不清有何表情;左侧为首的,却是当今陛下唯一在世的儿子、裕王朱载垕;他怀里还抱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同样穿着绣金龙的明黄服色,乃是他的世子,也是嘉靖唯一的孙子朱翊钧,本来挺灵动的小家伙,却被压抑的气氛所震慑,趴在父亲的怀中,一动不敢动……

辰时正,宫城上响起一声清脆的响鞭,紧接着又是两声,然后韶乐奏响,两队身着金甲的大汉将军,手持龙旗、金瓜、长戟、华盖,缓缓的从西苑门中走出。

当那辉煌夺目的鉴舆,出现在西苑门前时,乐声变得愈加庄重起来……

“恭迎陛下…………群臣齐声高唱,全都跪在御道两旁。

鉴舆缓缓向外行来,走到跪迎的群臣面前时,缓缓停了下来。黄锦拿个马凳放在基舆边上,声音前所未有的洪亮道:“皇上有旨,着裕王携世子上舆!”

裕王一直木然的脸上,这才出现一丝表情,忙大声道:“臣遵旨!”便抱着朱翊钧,在黄锦的搀扶下,登上了只能皇帝乘坐的銮舆,便见他的父皇身着龙袍,端坐在正中的龙椅上,两边还各摆了一个锦墩。

“儿臣朱载垕率世子朱翊钧,叩见父皇。”朱载垕连忙拉着儿子,跪在皇帝面前口小世子也奶声奶气的叫道:“拜见皇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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