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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8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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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宏虽然确有受人所托,但在他心里”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皇帝,才是第一位的。之前他的所作所为。也大都是为了隆庆考虑”现在也不例外。便如实答道:“现在看来,他在朝野的声望太高了,如果皇上强行撤掉他,恐怕后果不堪设想。”他压低声音道:“六科廊有封驳权,如果上谕被驳回来。皇上的颜面会不好看。除非……”,皇帝刚要失望。却听陈宏话锋一转道:“如果他自己想走。群臣自然无话可说。”

“他能自己想走吗?”皇帝指着那份徐阶的自辩疏道:“你也看过这个,通篇都在叫撞天屈”没有比这更假的辞呈了。”

“是……”,陈宏点点头,低声道:“老奴有个办法,说不定能行。”

“讲。”

“您可以让张师傅去问问”徐阁老到底是个什么想法。”陈宏声音低低道。不愧是练过葵huā宝典的老太监。出招又阴又毒。

“让张师傅去问?”皇帝一愣,寻思了好一会儿。不由摇头道:“这太不妥了吧?”其实应该说”这太无耻了吧。

在人家上了辞呈之后,你还派人去问。你到底是真想走,还是假想走?你说人家还则咋回答?难道说,不是,我逗你玩呢。

徐阁老只能说:“是真想走。,但这还在其次。关键是让徐阶彻底明白皇帝的态度,倒要看他会不会装傻充愣、死皮赖脸下去。以士大夫那点臭清高,所谓,士可杀、不可辱,。徐阶哪还有脸再呆下去?

这个法子,只有两个字能形容,那就是“无赖”。不愧是太监想出来的。

然而皇帝本身就是天下头号无赖。所以隆庆对这法子。并无什么抵触之感。唯一觉着不妥的,是他的,张师傅”。这样对待师相的话,恐怕会很为难。

“皇上,老奴知道您爱护张师傅”陈宏知道隆庆的想法,便沉声道:“但老奴以为,您要是真爱护他”就更应该让他走这一趟。”

“为何?”隆庆皱眉问道。

“一来。借此可以看看。他的心到底是不走向着皇上。”陈宏道:“二来,胡宗宪一案后”张师傅虽然未受牵连,但总有些闲言碎语,这时候您给他以信任。让他去完成这项使命。就没人再敢说三道四了。”

“唔,有些道理。”隆庆不禁领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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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隆庆和心腹太监秘议驱阶时,徐阶府上却来了位不速之客王襞王东崖。

听说王襞驾到,徐阶竟亲自出迎,把他接到正厅奉茶。以徐阁老如今的身份,除非是皇帝驾临。否则朝中还没有,需要他如此隆重接待的呢。但朝中没有。并不代表在野的也没有,这位王老先生虽是布衣,可徐阶却不敢稍有怠慢,因为他是泰州学派的掌门人,也是当年统合王学。全力支持徐阶上位之人。

按理说,徐阶还得喊他一声师叔,只是他现在身份贵重。所以两人以平辈相称。

“想不到灵济宫一别,今日又见到东崖先生了。”今年的灵济宫讲学,王襞也应邀前来参加。和徐阶已经见了几面。原本王襞说出了十五就会离开,徐阶已经提前为他践行,现在都正月十八子,所以他才有此一说。

“本来是要走的。”虽然比徐阶年轻十岁。但因为长期奔波讲学,显得和他年纪相仿的王襞道:“但听说存斋公遇到些麻烦,便留下来多待了几天。”

“倒让东崖操心了。”徐阶随口敷衍着。心中却暗暗嘀咕。泰州学派向来不干涉他的政事,只要求他在发展心学上出力。所以双方关系一直融洽,徐阶也没有觉着头顶还有个太上皇。

但现在,对方显然不只是串门来的。

果然,就听王襞道:“操心倒无所谓,担心却有一点。”

徐阶知道王襞性情直爽,向来有啥说啥。所以也不跟他兜圈子道:“不知东崖有何见教?”

“原本有些话,不是我们这些野人该说的。”王襞道:“但仆与存斋公相交二十年,不能眼看着你走错这一步。落得不可收拾啊。”

“你我相交莫逆,这又没有外人”,徐阶捋着胡须,面色沉静道:“但讲无妨。”

“正月十六,我在一位弟子那里,看到了通政司明发的一份弹章,内容是弹劾存斋公的。”王襞轻声道。

“是”有这么回事儿。”徐阶点下头。

“还听说,存斋公第一次请辞,已经被皇帝驳回,您又上了第二次,王襞问道。

阶依旧点头道:“老夫的自辩疏,不知东崖见了么?”

“正为此疏而来。”

“如何?”徐阶问道。

“恕我直言。大大的不妥。”王襞沉声道。

“愿闻其详。”徐阶不动声色道。但心里颇不痛快。

“存斋公质仁秉义,曾施大德于天下,天下万民也感恩戴德,都盼望您能一直显赫荣耀、善治万事,享尽天年。”王襞上来先拍马屁,然后话锋一转道:“然而古人云,日中则移、月盈则缺”现在您已经位极人臣,一呼百应,权势甚至超过了当初的严嵩、而且据朝野传说,您在老家的财富。也超过了严嵩,说您如日中天。一点也不为过,所以存斋公这时,就该吸取严阁老的教训。避免日幕月缺的悲剧。”

“你是说,我的自辩疏会致祸?”徐阶缓缓道:“老夫可走向皇上请辞的。”

“如果真要请辞,那就该在辞呈上坦诚自己的过失,真正将自己的命运,交给皇帝裁决。”王襞一针见血道:“您却在奏疏上,极力为自己辩护。既然认为自己无错。又为何要请辞?若是皇帝答应了您的辞呈,岂不沦为昏君?我说大大的不妥就在这里,要挟的味道太重。”

“老夫确实有些欠妥。”徐阶面色微变道:“但东崖也不必太过担心,被劾请辞”都是题中应有之义,无伤大雅。”

“存斋公这样想,恐怕就危险了。”王襞正色道:“您立身朝堂几十年,所见弹劾当朝首辅的奏章,有过几次明发?”

“不多……”,”,徐阶这下表情凝重了。

“不是不多。而是极少。”王襞道:“因为首辅身为百官之师。又为皇帝操持国务,皇帝理应爱护。对于无凭无据的弹劾”大都留中不发……对这一点。您肯定比我清楚。”

徐阶缓缓点头道:“不错。”

“当今又是位少有的温和之主”,王襞道:“他现在却公然将这份弹章明发,其意若何,相信存斋公不会不明白。”

徐阶淡淡点头道:“这是对我不满的表现。”

“然而朝中百官,却公然上本。要求皇帝挽留存斋公、严惩那言官张齐,听说一日之内。便有二百多本递上去。”王襞道:“这固然体现您的威望,但见朝中大臣一面倒。纷起支持存斋公,于皇帝会作何感想?这不正印证了张齐那句,天下人只知有首辅。不知有陛下久矣,吗?”

“是老夫的不是……”徐阶脸色开始发白道:“不应该任由百官上书的。”他当时一时愤懑,也存了跟皇帝置气的心。嗯要让隆庆看看人心向背,所以听说百官上书。并未加以阻拦。

,自去岁以来,老夫竟妄自尊大、反应迟缓、昏招频出”徐阶不禁暗自伤神道:,看来是真的老了……,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凵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那,老夫该如何应对?”徐阶心情沉重的问道。

“自古以来。和国君交恶的大臣、恋栈权位的权臣,就算本身侥幸得免。也会祸延子孙。”王襞道:“杨新都、夏贵溪、严分宜,这三位都当过您的首相,前两位和国君交恶而不自知。后一位则旧霸相位而不肯去”结果都惹恼了国君。殊途同归。以致身败名裂,祸延子孙。至今不得平反。”

“这就是所谓能伸而不能屈,能进而不能退的人。这样的人就算不和皇帝交恶,天下柔媚无过严分宜者。但也必定遭祸,何者?”王襞继续道:“您就算没见过赌博的,也应该听说过。进行赌博的人”有的想要大下赌注以求全胜,有的想要分取获胜的利益。现在您身为两代首辅、定策国老,因《遗诏》尽收天下人心,内阁中都是您的学生,您的威望到了极点,功劳也到了顶点。”

“月盈则缺、水满则溢。这也正是别人来分取您的利益的时候了!如果这时候还不急流勇退。难免要步分宜的后尘了。为什么不急流勇退。在此时交出相国的印绶。把相位让给贤能之士呢?有道是“退一步海阔天空”您所面对的局势,将大大不一样,天下人会为您不居功、不恋栈而深深感动。您会被赞美为伯夷那样清廉而声隆日久,克享遐龄,且您的子孙也会因为您的庇护,而代代昌盛,世世荣华。假如用这些和最后身遭惨祸相比,存斋公认为究竟哪一种好呢?”

徐阶默默的听完王襞的长篇大论,缓缓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我能请问一个问题吗?”

“请讲。”王襞喝口茶道。

“这是你个人的意见。”徐阶眉目低垂道:“还是代表王门提出的要求。”

“这个……”王襞有些被揭穿的尴尬。一番精心准备的说辞,在徐阶这种看透世情的老官僚面前”还是被轻易看穿了本质。不过想想也是。一代人杰岂能被自己这个乡村野夫所忽悠?于是他抬起头,坦然道:“这是我们几个学派商量后达成的共识。认为您在坚持下去,对您对本门。都没有什么好处。”说着深吸口气道:“存斋公,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颜。到了该交班的时候了。”

“老夫已经说过。”徐阶缓缓道:“让出王学领袖的位子了。”

“我们认为,政学合一”,王襞答道:“更符合我学的长期发展。”

“明白了……”……”徐阶慢慢闭上眼睛。!~!

正文 第八二四章 不如归去(下)

王襞离开后不久,张居正便到了相府mén前。

当他从轿上下来,望着眼前无比熟悉的油黑大mén上的,徐府,二字,张居正一时有些失神,就在两月之前,这道大mén还将自己拒之于外。然而现在。自己却要进去,宣布此间主人的命运,世事之无常。荣辱之难测,让人不得不心生唏嘘。

府上mén子还不知将要发生的巨变,仍然像往常那样,带着,宰相mén前七品官,的矜持,微笑着站在台阶上向他问好。

“我要面见师相。”张居正沉声道。

“阁老请进吧。”那mén子侧身让开道。

“懂不懂规矩?先去通报!”张居正yīn下脸道。

mén子陪笑道:“相爷早吩咐过,您来了无需通禀,直接进来就好……”

“通报,”张居正低喝一声。便站在mén前。一动不动。

mén子不知他chōu了哪mén子风,只好进去禀报。徐阶听了,沉默片刻,方出声道:“开中mén相迎。来人……,伺候老夫更衣。”

mén子真纳闷了,心说这师徒玩得是哪一路把戏,相敬如宾吗?

但他也感觉到事情的不寻常,赶紧到前面,打开中mén,把张居正恭请进来。

进了相府,张居正放慢了步履,他专注的看着府中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仿佛要把此间的一切,都印在心中一般,这是他的jīng神家园啊,不仅有塑造他人格的灵魂之父,还是他天折爱情的冢茔之处。

不夸张的说,这里凝聚了他的半生,他的得意与失落,磋砣与荣耀,爱情与失恋,全都属于这座规模不大的相府。这里对于他”就像树林之于鸟儿一般…………

正月里的京城寒意凛然。相府院中满是凄冷萧条的景sè。那些夏日里绿茵茂密的大树,此刻只能在凄风中摇动着嶙峋老枝,光秃秃的连一片枯叶都没有,使人心生凄凉之感。张居正的内心,被一种近乎绝望的情绪笼罩着,他停住脚、扶着墙,用尽全身力气去抵抗这种无力、无助、无奈的漩涡,避免被其彻底吞噬。

见他有异,mén子上来搀扶。张居正却摇手示意”让他走开些。自己要一个人静一静。

mén子只得退到一边,远远的看着,预备着一欺他摔倒,就赶紧过去搀扶。

张居正十分清楚自身现在的处境,不自量力的掀起胡宗宪案。结果偷jī不成蚀把米,非但什么都没赢得,反而险些将自己赔上。虽然仗着圣眷、靠着徐阶这棵大树。有惊无险的过了这关,然而名声已经受损,大敌已经招惹,如今连给他遮风挡雨的大树都要倒了,自己又该何去何从?难道真要学范蠡挂冠而去,以避实祸?

自己才四十多岁,男人一生中最好的光yīn啊!难道从此就只能自绝官场、落拓江湖吗?况且人家范蠡已经实现了毕生的抱负”又能和心爱的nv人比翼双飞!而自己呢?

爱情已然绝望、经世济国的才华无以展布,可谓是一事无成”一无所有。

如果退缩的话,就是彻头彻尾的失败……

,不能放弃,绝对不能放弃”他的心底发出顽强的呼喊”强令自己振奋jīng神,直面这惨淡的人生,发誓要在绝望中寻找到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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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站直身子,mén子过来殷切的询问他。需不需要休息。张居正摇摇头。沉声道:“走吧”师相该等急了。”

穿过huā厅、大厅,来到书房所在的跨院前,张居正便看到”卸去了官服官帽的徐阁老,穿一件藏青葛布道袍。戴一顶明阳巾,正站在垂huāmén下等候自己。

张居正赶紧抢上两步,来到徐阶的面前。大礼参拜道:“让师相久等了……”

徐阶双手按住他的肩膀,拍了拍,用力扶他起来道:“你是来传旨的吧。”

“进屋里说。”张居正站起身来,轻轻扶住了他的手臂,搀着他走进书房。对陪在徐阶身边的李翔道:“让所有人都离开这个院子。我有些话要单独和师相说。”

李翔看了看徐阶,见东翁点头,便朝着张居正一抱拳,退出了书房。

张居正扶着徐阶在躺椅上躺下,自己也搬个圆凳坐他身边。

徐阶一直看着张居正,见他迟迟不肯开口,心里便有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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