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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铃中的刀声-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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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道的尽头是个非常阴冷潮湿黑暗的地方,而且充满了一种烧焦了的气味。”伴伴说:“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地方是个烧煤的窑。”

她说。

“那个窑是用火砖砌成的,有两块砖之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人挖出了一条缝,从这条缝里看出去,外面就是法场。”

“这个法场虽然很简陋,可是警卫森严,法场上的每个人都带着一种杀气腾腾的样子,如临大敌,尤其是那个监斩官,我这一辈子部没有看见过这么阴沉可怕的人,他走进法场的时候,连天色都好像变了。”

“他刚坐下丁宁就来了,看起来居然样子很好,好像并没有把生死放在心上。”伴伴叹了口气:“丁宁这个人,就是这个佯子的,好像从来没有把任何事放在心上。”

一一其词若有憾焉,其实心乃喜之。

伴伴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听的人立刻就可以了解她对丁宁的感情。

“最后走入法场的是姜断弦,慕容秋水和韦好客居然都没有来。”

伴伴接着说下去。

“我想他们大概也不好意思眼见一个本来就是他们好朋友的人,头颅被砍下。后来发生的事,就是我想不到的了。我作梦也想不到,姜断弦居然没有杀丁宁,反而用刀把他挑飞。就在这时候,牧羊儿忽然把他的长鞭从烟囱里飞卷出去,把丁宁从烟囱里卷了进来。”

姜断弦推刀和牧羊儿挥鞭,配合得真是好极了,就好像两个已经在一起练习过很多次。

听到这里的时候,她的朋友才问她:“然后呢?”

伴伴说:“然后牧羊儿就立刻要我拖着丁宁走出密道坐上詹总管的那辆马车,离开了法场。”

“那时候丁宁还被反绑住,功力也还没有恢复,脸色更难看。”伴伴说:“我了解他的心情,他宁愿落在姜断弦刀下,也不愿死在牧羊儿手里。”



丁宁心里的想法的确就是这样子。

一一姜断弦为什么不杀他?他多少还可以了解到这一点,可是他实在想不通姜断弦为什么要把他从那个方向挑出去?就好像已经很精确的计算过,特地要让他越过那个烟囱。

——难道他和牧羊儿是早就约好的了?难道他们对他还有更恶毒的计划。

丁宁心里不但混乱,而且有一种说不出的愤怒恐惧和屈辱。

像牧羊儿这种人,在他心目中,只不过是一堆渣滓而已。

可是现在他只有任凭这个渣滓摆布。

牧羊儿一直在注意着他脸上的表情,一直在不停的吃吃的笑。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牧羊儿说:“你心里一定在猜想,不知道我会用什么法子来对付你?”

他得意的大笑:“你永远都猜不出的,因为你跟我不同,你是个好人,我却是个疯子,像我这种疯子做出来的事,你连作梦都想不到。”

他忽然一把揪住柳伴伴的头发,把她拖了过来。

“可是你只要看看这位小姐的样子,你多少总可以想象到一点了。”

丁宁几乎忍不住要呕吐。

他实在想不到这个淫猥的疯子曾经对这个女该做过什么事,他连看都不忍去看她。”

伴伴的心几乎已经被撕裂了,为了丁宁,她不惜去做任何事,不惜牺牲一切,可是丁宁却好像根本不认得她这个人。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要用什么方法对付你。”牧羊儿说:“我要把你关在一间很舒服的小屋子里,每天喂你吃七、八斤诸油,把你养得像一条超级肥猪那么胖,胖得连肚子上的肥肉都可以一直垂落在地上。”

他又大笑,“那时候我就会好好的把你放出去了,让江湖中人都来看一看,风流潇洒的丁公子,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丁宁连脊椎里都冒出了冷汗。

他知道牧羊儿这种人只要说得出,就能做得到,不管多卑鄙下流丑恶的事都做得到。

伴伴当然更明了这一点,她忽然扑过来,一口往牧羊儿后颈的血管咬了下去。

牧羊儿既没有回头,也没有闪避,只是一巴掌打了出去。

他的手又瘦又小,就像是个发育不全的小孩子,他连眼角都没有去膘伴伴一眼。

可是他一巴掌打出去,正好就打在伴伴嘴角上,伴伴被他这只小小的手打了一下,就好像被人用大铁锤子锤了一下。

伴伴后来对她那位亲密的朋友说:“那时候我心里只有一种想法,我想这一次我们真的完了,我和丁宁都完了,都糊里糊涂掉进了一个万劫不复的地狱里,永世都不得超生。”

“后来呢?”她的朋友间:“后来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想不到的事?”

“后来发生的事,我的确没有想到,”伴伴说:“我连做梦都没有想到,奇迹就在那时候出现了。”

就在那时候,姜断弦忽然出现了。忽然出现在他们那辆马车里。

看见了姜断弦,牧羊儿就忽然变得像是一只羊,忽然就缩成了一团。

“你老人家要我做的事,现在我都己做到了。”牧羊儿对姜断弦说:“现在丁宁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都是你老人家的了。”

姜断弦冷冷的看着他,过了很久,才冷冷的说:“我从来不杀不是人的人,可是今天我却要破例一次。”

“后来呢?”

听到这里,那位亲密的朋友才间伴伴:“后来姜断弦是不是真的杀了牧羊儿?”

“当然是真的。”

伴伴说:“本来我根本没有看见姜断弦手上有刀,只看见他的手臂往外轻轻一推,牧羊儿的人就往车子外面飞了出去,等到他的人看不见之后,才看见有一股鲜血标了进来。”

她说:“后来我才知道,牧羊儿潜入法场,完全是姜断弦在幕后安排的。”伴伴说:“姜断弦知道丁宁的体力绝不会恢复得这么快,纵然他不杀丁宁,丁宁也没法子逃出去。”

“所以他就安排了牧羊儿这条伏线,做丁宁的退路。”

“姜断弦这一生中最大的愿望,就是要将丁宁刺杀于他的刀下,在一场公公平平的决斗中,凭自己的武功,将丁宁刺杀于刀下。”

“在这次决斗之前,池不但要丁宁活着,而且要活得很好。”

“牧羊儿既然知道了姜断弦的秘密,当然非死不可。”伴伴恨恨的说:“只可惜他只死了一次,我真恨不得他死一千次,一万次才好,”

她的朋友叹了口气。

“现在我才明白花景因梦为什么不让丁宁死了。”这位朋友说:“她一定也跟你和牧羊儿一样,把丁宁恨得入骨,如果丁宁只死一次,她怎么能解得了恨?”

伴伴立刻就反驳:“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什么不一样?”她的朋友问。

“我恨牧羊儿,和因梦恨丁宁是完全不一样的。”伴伴说:“我恨牧羊儿是真的恨。”

“因梦恨丁宁难道是假的?”

“不是假的,而是另外一种恨。”伴伴说:“因为我跟她一样也是女人,所以我才能了解这一点。”

“哪一点?”

“恨也有很多种,有一种恨总是和爱纠缠不清的;爱恨之间,相隔只不过一线而已,爱得太强烈,忽然间就会变为恨,恨得太强烈也可能忽然变成为爱。”

伴伴说:“因梦对丁宁的恨就是这一种。”

一个独坐在风铃下的寂寞女人,一个浪迹天涯的江湖浪子,他们在一起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如果没有生出一点感情,那才是怪事。



就从姜断弦出现的那一刹那开始,江湖中有根多人的命运都改变了。

一直认为自己是坠入地狱的柳伴伴,忽然间就脱离了苦海。

这只不过是其中一个例子而已。

丁宁、风眼、韦好客、花景因梦、慕容秋水,甚至连姜断弦自己的命运也必将因此改变。

风眼让姜断弦离开法场只因为一句话:“今天你让我走,三个月后的今天,我必定来此相候,就算我死了也会叫人把我的尸首抬来。”姜断弦说:“如果你答应我这件事,我一定也会替你做一件事。”他说:“你应该相信我一向言出必践。”

风眼毫不迟疑就回答:“我相信。”他说:“你去。”



丁宁静静的坐在靠窗的一张椅子上,最少已经有一个时辰没有开口说过话,也没有移动过。

姜断弦就坐在他对面,也和他同样安静沉默。

他们都是不出世的绝顶天才,对于刀的了解和热爱,近百年来,恐怕再也找不出另外一个人能比得上他们。

所以他们也是不能并容于当世的大敌,正如一山之中不容两虎并存。

可是在这段时候,他们两个人之间,却好像完全没有敌意,反而有一种极深挚的了解和尊敬。

一一能让你的仇敌这么样对你,绝不是件容易的事,你至少先要学会尊敬自己。

先打破沉默的是姜断弦。他凝视着丁宁看了很久,才说:“你这次一定受了很大的折磨,身体的损伤也很重。”

“是的。”

“以你自己的估计,你大概需要多少时候才能完全复原?”

“你看呢?”丁宁反间。

“我希望不要超过三个月。”

“为什么?”

“因为我约了一个人在三个月后的今天了断一件事。”姜断弦说:“我希望先把我们之间的恩怨在那一天之前解决。”

丁宁笑了笑,笑容中带着种说不出的苦涩之意。

“我知道你约的是谁。”丁宁说:“你约的一定就是刚才那位监斩官。”

“我约他,当然是为了你,可是你并没有欠我什么。”

丁宁沉默。

“花景因梦这么样恨你,当然是因为她一直认为花错是被你杀了的。”姜断弦说:“我想不到你一直都没有辩说。”

丁宁又沉默了很久。

“我也想不到。”丁宁说:“我想不到这一次你居然没杀我。”

姜断弦也默然等着丁宁说下去。

“依你的性格,本来是绝不会在对方完全无法反抗时,杀死一个曾经击败过你的仇敌,这一点我也明白。”丁宁说。

丁宁说:“可是你如果杀了我,天下就再也没有人知道杀花错不是我而是你,花景因梦也绝不会找你复仇。”

他说:“你当然也知道她是一个多么可旧的仇敌。”

“是的,我知道。”姜断弦说:“就因为我怕她,所以我才不能杀你。”

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对某些人来说,有些事是死也不敢做出来,有些话是死也不肯说出口的。

——你认为我是这样的人,我就是这样的人,如果你一定认为这件事一定是我做的,那么这件事就算是我做的又何妨。

这种人的骨头当然其硬无比,丁宁无疑就是这种人。

姜断弦说:“你宁愿结下她这种可怕的仇敌,你所忍受的折磨,已经到了人类所能忍受的极限,但你却还是没有分辩一个字。”

他替丁宁解释。

“因为你觉得在那种情况下,如果你说出花错并不是死在你手里的,岂非就好像在向花景因梦求饶一样,像你这种人当然不会做这种事的。”姜断弦说:“像你这种人,我怎么能杀。”

丁宁忽然用一种很特别的态度笑了笑。

“你错了。”他说:“这次你实在大错特错。”

“错在哪里。”

“我没有说出这件事的真象,只因为花景因梦从一开始就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丁宁说:“我替你去赴约之后,她就在一刹那间把我制住,我就没法子再开口说一个字。”

姜断弦的脸绷紧然后就忽然有一样很奇妙的现象发生了。

一一在他那张永远如冰雪般严岩石般冷峻的脸上,居然出现了一抹如沐春斜阳般的笑容。

“我没有错,因为从头到尾我都没有看错你。”

“哦?”

“你就是这么样一个人,不该说的话死也不说,要说的话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一定要说出来。”姜断弦说:“从古至今无人不死,我这一生活得已足够,如果死在你的刀下,我死而无怨。”

丁宁毫不迟疑就回答:“我也一样。”

两个人又互相沉默了很久,姜断弦才说:“我也相信你的体力在三十月之内一定能复原,所以我已经决定在这里陪你八十天。”

“你要在这里陪我?”丁宁有一点惊讶:“为什么?”

“因为一个人。”

“谁?”

“花景因梦。”

姜断弦解释:“这里虽然是一个别人很难找到的隐秘地方,可是我相信花景因梦还是很快就会找来的,我相信她这一生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放过你,说不定现在她就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行踪。”

丁宁无语。

“可是如果我在这里,就算她找到这个地方也不会出手的。”姜断弦说:“我想她一定不愿再见到我。”

一一那一次在风吕屋内发生的事,对因梦来说当然是件很不愉快的回忆。

丁宁终于点头。

“这个地方本来就是你的,你要留下来,谁也不能赶你走。”

“可是你的起居饮食,还是需要别人照顾。”姜断弦说:“我当然没法子照顾你,所以我已经另外替你找了一个人。”

丁宁转过头,就看见了伴伴。

一一姜断弦为什么要这个女人来照顾我,难道她认得我,我为什么完全认不出她。



天已经黑了。

风眼静静的坐在黑暗中,已经等了很久,才看见花景因梦提着一盏白纱宫灯,沿着用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往这个亭子走了过来。

在朦胧的灯光下,在凄迷的夜色中,她看来还是像多年前那样苗条那样年轻。

她看到风眼时,也没有那种已经离别多年的拘束和陌生,只是浅浅一笑。

“对不起,我来迟了。”因梦说:“因为我一定要等到拿到赌注时才能来。”

“什么赌注?”

“一个小小的赌注,我跟韦好客小小的打了一个赌。”因梦说:“我赢了。”

“你赢了什么?”

因梦叹了口气:“我赢来的东西,其实连一文都不值。”她好像觉得很不满意的样子:“我只不过赢了韦好客的一条腿而已。”

对别人来说,一条已经被砍断的腿确实可以说是一文不值。

可是对那个断腿的入来说呢,

“我一直认为韦好客是个聪明人,想不到他远比我想象中愚蠢得多。”风眼的词色依就很冷漠:“他不该跟你赌的。”

“可是这一次他本来以为自己有稳赢不输的把握。”因梦说:“他从未想到丁宁能活着离开法场。”

“你呢?”

因梦笑了笑:“你一向很了解我,如果我没有十分胜算,怎么会跟他打这个赌?”

“莫非你早已知道丁宁能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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