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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血的仕途-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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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之间。汝其思之。”

成蟜聪明得很。他很清楚,此一时彼一时,华阳太后的权力早已非当初孝文王在位之时可比,尽管如此,论起她的威望和地位,宗室中依然无人能及。能谋得华阳太后的背后支持,他称王的胜算将大大增加。这是一笔赤裸裸的性交易,筹码是秦国的王位。成蟜决定完成这笔交易。

紧绷的弦突然松开,或者竟是断了,一切于是发生。那一段依然柔软白腻的肉体,躁动在成蟜年轻的怀里。那身体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道弧线,他的爷爷都曾经无数次抚摩过,探索过,占有过,征服过。

成蟜回府,抱镜痛哭。宓辛隔门而听,虽不知情,却也心痛莫名。成蟜绝望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天啦,帅如果也是一种罪,那我成蟜,无疑就是一级重犯。

4、拥军自重

且说成蟜和华阳太后行了那事,感受怪异而复杂。然而他谁也无法告诉,只能藏在心里独自承受。华阳太后时隔多年,再尝床笫之欢,自然食之无厌,对成蟜一再宠召。成蟜毕竟年轻,上下半身均非吕不韦可比,他每从思德宫归来,便要立即再找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翻云覆雨,仿佛要借此来抹灭适才的噩梦,洗荡自己的罪孽。成蟜的寝宫对宓辛并不设防。当宓辛看到成蟜和那些比她年轻近二十岁的女子翻滚纠缠、鱼水合欢,心中大为失落,暗自悲泣,成蟜可从来没有这样亲近过她呢。

华阳太后已经对成蟜表示了明确的支持。在华阳太后的授意下,成蟜和昌平君、昌文君二人在私下也达成了交易,事成之后,以他二人取代嫪毐和吕不韦。

婚变都要瞻前顾后,费尽思量,更何况是政变呢?政变是一个系统而缜密的工程,一步也不能出错。应该说,成蟜和浮丘伯的谋划从理论上是无懈可击、必定成功的。尤其是他们还有一招精心设计的妙棋,出乎所有人预料。

这次谋划的详情如何?

时间将为我们揭开所有的谜底。

时间已经为我们揭开所有的谜底。

这一日,华阳太后召见嬴政,为成蟜的政变正式拉开了序幕。华阳太后问嬴政道:“老妇闻长安君数度请战,王皆不许,是何道理?”

嬴政答道:“军者,国之大事。长安君尚且年幼,未经战事。骤然出征,恐不能取胜。”

华阳太后道:“王与长安君,虽为君臣,亦为兄弟。长安君爱王,王独不爱长安君欤?”

嬴政急道:“太后何出此言?”

华阳太后道:“想当日,王与长安君于夏太后榻前盟誓,不离不弃,共兴嬴氏。今有谣言自赵国起,意在乱我秦室,其罪当诛。长安君屡请伐赵国,以止天下之疑,此乃爱王之心一片。王虽授长安君以将军之名,奈何不归之以实,此非为兄之义也。白起、蒙骜,国之名将,也非生而致之,必使疆场历练而后致之。长安君纵然年少,不令统兵,又焉知其非统兵之人!”

嬴政低头不语。华阳太后又道:“今王尊长安君之位,封之以膏腴之地,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众臣心多不服。长安君外不能为国建功,内不能威信大臣。假使万一,王欢爱转薄,又复老妇已追先王而去,则长安君虽贵为王弟,犹恐其不能自保也。老妇在日,愿见长安君自立。”

嬴政推脱道:“孙儿尚未亲政,国事决于大臣。长安君出征之事,非孙儿所能决断。”

华阳太后冷笑道:“嬴氏家事,何劳外人预手?老妇自有理会。”

华阳太后久未干预朝政,然而积威犹在。华阳太后亲自出面作工作,嫪毐和吕不韦也不得不被迫应承。况且,要阻止成蟜统兵伐赵,也实在缺乏足够有说服力的理由,反而只会暴露自己贪权恋栈、欲霸军权自有的心理。于是,协议达成。成蟜统领十万秦国精锐之师,择日进发赵国。

成蟜的政变已经开始,嬴政和李斯是否有所觉察,在此之前,他们又都干了些什么?和成蟜一样,我们很快就将知道答案。

5、天鹅之歌

十八岁的年纪,正俊美少年,却已手握十万大秦铁骑,挥师东向,讨伐赵国。那是怎样传奇而令人神往的场景!成蟜兵马未行,便已一跃成为最受瞩目的国际明星,不仅秦国在关注他,东方六国也在关注着他。如此年轻的主帅,自古未有先例。所有的无关人等都充满了好奇:将为他们所见证的,究竟是一个天才的奇迹,还是一场可笑的闹剧?

终于掌控了军队,成蟜却并未有意想中的喜悦,他尚显稚嫩的面庞过早地显出厌倦和疲惫。而出征之前发生的一件事,更是给他的心里投下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成蟜将行的消息传出,宓辛就没有睡过一天好觉。她要给成蟜一个惊喜。她开始悄悄为成蟜缝制征衣。终于能为心爱的人做些什么,这给了宓辛极大的幸福和满足。而通常,缝制征衣是母亲或妻子的职责,很明显,在缝衣的过程之中,宓辛发生了情结转移,以成蟜妻子的身份自居。

历十余昼夜,衣成,而成蟜也启程在即。于是宓辛往见成蟜。她捧着雪白的征衣,一脸甜蜜,在她的期待之中,迎接她的必将是成蟜的柔情和感激。只要一想到,成蟜将贴身穿着她亲手缝就的征衣,远行千里,朝夕不离,宓辛浑身也是潮热不已,仿佛是她正被成蟜抱在怀里。

成蟜面色凝重,似乎困惑在某种情绪之中,不能自拔。宓辛进献征衣,也没能引起他特别的在意。宓辛浅笑道:“容妾侍君侯更衣。”她那修长的手指,温柔而羞涩地伸向成蟜的身体。成蟜忽然冷漠生硬地说道:“不要碰我。”而就是这短短的四个字,在日后让成蟜铭记终生,后悔终生。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伤害了自己所爱的人,怎会反而是自己受伤更深。看来,牛顿第三定律根本就不成立,反作用力有时候是要远远大于作用力的。

成蟜话方出口,宓辛仿佛如触电一般,身子轻微地晃动了一下,手停顿在空中,许久方才怔怔收回。她面色雪白,眼眶满是泪水,痛苦地望着成蟜,嘴唇颤抖着,想说些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

成蟜道:夫人,你不必再留此地,你可以回家去了。

宓辛听到自己自由了,反而心如刀绞。她舍不得就这么离开成蟜。家对她来说,是那么遥远。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匍倒在成蟜脚前,再也不掩饰心中所思,道:“贱妾哪里也不想去,只愿长伴君侧。”

成蟜冷淡地道:“夫人请放心。成蟜绝非故意试探夫人,夫人又何必特意软语。成蟜所言,皆为真实。成蟜这就着人护送夫人回去。”

宓辛抱住成蟜的腿,只是呜咽。

成蟜奇道:“回到夫君和幼子身边,岂非夫人一向所愿?夫人该高兴才是。”

“妾于故家已无眷念,君侯勿弃贱妾。”

成蟜大声道:“不管夫人是否愿意,都必须回去。”

宓辛忽尖笑起来,道:“君侯对贱妾羁留在前,今又轻易放归。君侯于贱妾一无索求,君侯所为何来?”

“等夫人回家,自然便会明白。”

宓辛沉默片刻,又抬起泪眼,小心问道:“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成蟜摇摇头,道:“不会,我们再也不会见面。夫人始终是樊於期的妻子,成蟜岂敢再扰。成蟜已知会樊於期,成蟜并没有玷污夫人之清白。夫人大可放心而归。”

宓辛冷笑道:“君侯以前对贱妾所言,莫非是哄骗贱妾不成?”

成蟜避而不答,大笑道:“得与夫人相聚,本为人生乐事。今日别离,也正该尽欢才是。成蟜知今日乃夫人生日,愿为夫人奏一曲,聊为贺礼。”

宓辛喃喃地道:“贱妾生辰,不想君侯居然记得。”如果在半个时辰之前,她知道成蟜居然记得她的生日,那她相信自己一定是天下最快乐的女人。然而现在对她来说,成蟜的关爱和他的绝情相比,显得那么漫不经心,无足轻重。

成蟜自顾取琴而奏。乐曲似水,渐流渐急。成蟜奏至欢畅处,高声向宓辛道:“夫人可有兴致,以歌舞相和应?”

宓辛本想一口回绝,转念一想,却又答应道:“君侯见爱,贱妾斗胆献丑,聊表临别之意。日后虽有心再为君侯歌舞,恐不可得也。”于是,宓辛和着乐调,翩然起舞,但见衣袂飞扬,恍如仙子,美艳不可方物。宓辛既舞既歌,歌声悲愤,极尽凄凉。歌曰:

君如天上月,不肯一回照。

妾似井底桃,开花向谁笑?

妾生君未生,君生妾已老。

恨不同日生,日日伴君好。

这仿佛是一阕天鹅之歌。一生只歌唱一次的天鹅,第一次即为最后一次。那用生命倾诉的华美,为谁而唱响?那穿透宇宙的忧伤,有坚强的绝望。天鹅即将倒下,梦境却无法延长。

一曲即毕,无人鼓掌。成蟜替宓辛擦去眼泪,柔声道:“人生聚散无常,夫人何须哭泣?”

宓辛跪拜成蟜,道:“贱妾再也不哭了。多谢君侯款留,贱妾别君侯去也。”言毕从容离去。她的面貌已迅速恢复平静,看不出丝毫异常。

宓辛既去,成蟜忽然从地上跳起,拔出佩剑,向柱子疯狂砍去。他多想马上追出去,向宓辛说一句对不起,跪倒在她的面前,请求她的原谅。但是他克制住了。他憎恨自己的克制力。

宓辛回到自己的庭院,对着镜子仔细地梳妆自己。樊於期曾为她打开了一扇门,她进去时是个女孩,出来变了妇人。她觉得这样很好。后来,她遇见了成蟜。成蟜也为她打开了一扇门,她进去时是个妇人,出来则变了女孩。她觉得这样更好,无以复加的好。她冲着镜子中的自己,给了一个最为灿烂的微笑:生日快乐,宓辛。

不一刻,有人来报成蟜:宓辛投井身亡。成蟜闻言,心中一阵剧痛,昏倒在地。就在他适才的一迟疑,便永远失去了挽回宓辛的机会。一代美人,香消玉沉。时为嬴政八年七月初七。生死同日,是人为?是天意?

成蟜良久复苏,急命人速速将宓辛捞起。他要去看她最后一眼。浮丘伯也正好赶到,忙道:“君侯不当去。樊夫人既已投井,依某之见,不如就势填井,掩埋为安。”

成蟜勃然大怒,一把揪住浮丘伯的衣襟,呵斥道:“是何言语!是何言语!一切罪孽,皆因汝而起。汝尚有颜面再作此恶毒不仁之计?”

浮丘伯并不惊慌,他示意其余人等先退下去,这才说道:“君侯息怒。死者已逝,何必再去扰伊,也扰了自己。一切皆有天意,死亡将君侯与樊夫人隔离,便是上天特意安排的最好结局。告别的时候到了,就让樊夫人长眠于井底。人人皆可为情所困,惟君侯不可。等待君侯的,不应只是一个女人,而应是一整个国家,一个庞大的帝国,一个属于君侯的帝国,一个属于嬴氏的帝国。”

成蟜又道:“樊夫人决然自沉,该如何向樊於期交代?”

浮丘伯笑道:“衣不如旧,人不如新。樊将军早沉在美人乡中,樊夫人是死是活,他又怎会在意。”

成蟜默然。浮丘伯的话,多少给了成蟜少许安慰和勇气。别了,宓辛。你原是一场太过美丽的梦幻,而我在一个错误的时刻清醒。你从不曾属于我,但愿你也从不曾属于任何人。请原谅我。你所去的天堂,那是我到不了的地方。而我将去的地方,你也不可同行。于是成蟜拿水在浮丘伯面前洗手,道:“填井不葬,是你所要的。这妇人的血,也是因你而流,罪不在我,你承当吧。”

浮丘伯点头道:“惟君侯如意。她的血归我,和我的子孙。”

6、王弟出征

天行有常,不为尧而存,不为纣而亡。光阴无情,不因恶而疾行,不因美而暂停。古人制日晷,今人造钟表,希望能以此捕捉时间。然而时间仍永是流淌,从古至今,无一刻少息。无论帝王将相,或是升斗小民,都在时间面前卑微地平等着。卷走岁月的哀乐喜悲,留下年华的浅淡水印。当分母为无穷大而分子为有限数字之时,演算结果为零。人生有限而时间无穷,于是注定断无永恒,只有虚空。

且说宓辛犹自沉睡在黑暗的井底,而生者的生活却仍将继续。成蟜顾不上为宓辛多加伤感,他出征的日子也已来临。他将作为十万秦军的统帅,开始他人生之中最初也是最后的冒险征程。

嬴政贵为秦王,身系社稷安危,自然不便御驾亲征。他也不像后世明朝的正德皇帝朱厚照那样,有御驾亲征的瘾头。而成蟜领兵出战,某种程度上为代兄出征,相当于是嬴政亲自出征。因此,送行的规格和档次和其他将领出征时大不相同,文武百官悉数到场相送。嬴政亲为成蟜祝酒,愿其出师大捷,凯旋而归。直送出咸阳十里,这才依依相别。

在这个壮观而风光的场合,浮丘伯却并没有出现。现在还不是他抛头露面的时候,暂时,他还是只能作一个无名氏。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粮草未动,谍报先行。从咸阳到赵国,直线距离在千里以上,没有今日的飞机和导弹,全靠步兵和骑兵,想奇袭根本没有可能。而在当时那个战火频仍的年头,整个赵国时刻都处在战争警戒状态,随时提防着秦国的进攻。是以,秦国将要出兵攻打赵国的消息,在成蟜尚未出征之前,就已经传到了赵国。

从主帅的身份,可以大致判断出战争的规模。主帅成蟜贵为王弟,这一仗看来绝小不了。赵国苦战多年,极欲安息,赵王于是派遣使节,赴咸阳作外交努力,希望能避免战争。然而,让赵国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接连派往咸阳的三批使节,都仿佛石沉大海,了无回音,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对赵国来说,与秦国和谈的大门已经关上,现在是战也得战,不战也得战了。

却说成蟜的车骑,来到离咸阳百里的蒙武将军的驻地。蒙武合符,玺节验对无误,这便将大军交付成蟜之手。按嬴政的旨意,成蟜为主帅,而蒙武为副将。成蟜对蒙武说道:“成蟜未经战阵,骤统大军,恐力有不能。此番伐赵,还要多多仰仗将军之力。”

蒙武心知成蟜只是在客套,别说从名分上成蟜是主帅而自己是副将,就算嬴政任命自己为主帅而成蟜作副将,自己也应该识趣地将拍板的权力拱手相让才对。蒙武于是答道:“臣无德无能,自当惟君侯是从。”

成蟜冷冷地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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