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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飞鹰-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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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方道,“只不过敢杀人的并不一定能杀人。”

“你是不是一定要他真的做出来才肯相信?”

“是的!”小方道。

“麻雀”的眼角在跳,嘴角也在跳,有很多人在杀人之前都是这样子的。

吕三问他道:“你们约定的密令是什么?”

——密令只有两个字,只要密令一下,这条街就将被血洗。

“麻雀”慢慢地走到窗口,俯视街上的人,眼中忽然露出杀机!

他终于把这两个字说了出来,用一种无论谁听见都会害怕的声音说:“金鱼!”

小方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为什么一定要逼他们去杀人,杀那些无辜的人?

是不是因为他要别人也来尝一尝他们受到的悲伤和痛苦?要看一看别人的母亲、朋友、情人、儿子也无辜惨死在吕三手下?

不管他为的是什么,现在密令已下,已经没有人能收回了。

“金鱼!”

“麻雀”又用着同样可怕的声音将这两个可怕的字又重复了一遍:“金鱼!”

窗外的长街还是跟刚才同样热闹,依旧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小贩和行人。

大家还是高高兴兴的样子,做梦也想不到会有横祸将临。

摇铃的货郎推车,仍停在那家糕饼店前面。自发苍苍的老太太,终于决定了自己要买什么颜色的线,正准备付钱。

梳着大辫子的小姑娘没有买胭脂花粉香油,却走进了糕饼店,跟那个年青的伙计说话,谁也听不见她说的是什么。

生意清淡的年货铺里居然也有生意上门了,掌柜的当然不再生气,正打起了精神,跟刚上门的胖太太们做生意。

卖花的老头子和小伙子不再争吵,因为买花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有生意了。

酒铺门外的醉汉已睡着,要饭的乞丐放过了去买绸缎和年货的胖太太们,却围住了几个已经略有酒意的客人。

有了一点酒意的人,出手总是特别大方些,他们当然也跟那老太太、胖太大和小姑娘一样,做梦也想不到他们施舍的对象,就是他们的煞星。

就在这时候,长街上每个人都听见楼上有个人用一种非常可怕的声音说出了两个字,而且说了两遍。

“金鱼。”

“金鱼。”别的人当然不知道这两个字就是杀人的密令,就是他们的催命符。

但是有人知道,至少有四十六个人知道。

这一声令下,那摇铃的货郎已从推车的把手里抽出一柄尖刀,准备出手就先把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刺杀在他的刀下。

糕饼店的年青伙计本来正盯着笑眼听那小姑娘说话,现在却已准备扼死她。

年货店和绸缎庄的掌柜兵刃暗器也都在手,他们绝对有把握能在麻雀数到“二十”时就将这些胖太太置之死地。

尤其是刚才放爆竹的绸缎庄掌柜,他的火药暗器得自江南“霹雳”的亲传,杀伤力之强,绝对是其他同伴比不上的。

醉汉已跃起,乞丐们准备杀刚才还对他们非常慷慨施舍过的客人。

送财神的现在准备要送的已不是财神,而是死神。

舞狮的大汉和站在街角看女人评头论足的年青人,也已拔出了他们的兵刃。

每一件兵刃都是一击就可以致命的武器,每~个人都是久经训练的杀手。

“麻雀”不但有头脑,而且有信心。

他相信他们安排的这些人,绝对可以在数到“二十”之前,就完成他们的任务。

可惜他也有想不到的事。

就在他刚开始数到“一”时,他已经看到他连做梦都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就在这一瞬间,那个慈祥和蔼的自发老太太,忽然用她刚买来的针,刺瞎了摇铃货郎的双眼。

就在这一瞬间,那个害羞的姑娘忽然凌空飞起,一脚踢碎了年货伙计的喉结。

卖花的老头子和小伙子刚从花朵花束中抽出一柄雁翎刀和一双峨嵋刺,两个人的咽喉就全都被人用钢索套住。

就在这一瞬间,送财神和舞狮的大汉忽然发现人潮拥来,等到人潮再散时,他们每个人的咽喉也都已被割断。

要饭的乞丐已死在那些略有酒意的豪客们手下,每个人的要害都被打入几枚边缘已被磨光磨锐了的铜钱。

他们本来就是要别人施舍一点铜钱给他们。

现在他们得到的,岂非正是他们所要的?

他们本来想要别人的命,现在他们的命却反而被人要去了。

他们所失去的,岂非也正是他们所要的?

最吃惊的当然还是那年货店和绸缎庄的掌柜,他们的毒药暗器和火药晴器本来都是这次攻击的主力,想不到那些胖太太们的行动竟远比任何人想象中都快十倍。

他们的暗器还未出手,手腕已被捏碎,他们的身子刚跃起,两条腿就已被打断。他们甚至连对方的出手还没有看清楚,整个人已经像一滩泥一样倒在地上,连动都不能动了。这些看来就像是河马般行动迟钝的胖太太们,身手竟远比豹子更凶悍敏捷矫健。

这时麻雀刚数到“十三”。

数到“五”时,他的声音已嘶哑。数到“十三”时,他安排在长街上的四十七个人已经全都倒了下去,就算还活着,也只能躺在地上挣扎呻吟。

吕三和“麻雀”好像也不能动了,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每一个骨节好像都己麻木僵硬。

那些看来已经略有醉意的酒客之中,忽然有个人脱下帽子来向小方微笑行礼,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黑脸和一口雪白的牙齿。

小方也向他微笑答礼。

吕三慢慢地从胸口里吐出一口气,转脸问小方:“这个人是谁?”

“是一个本来已经应该死了的人。”

 第27章 为什么不回去

他很快就将秘道的人口找到,可惜就在他找到的时候,就听见“轰”的一声大震,硝石砂土四散,地道已被闭死了。

片刻间所有的人都已撤离这地区,到达一个人烟稀少的乡村。

这些片刻前还能在眨眼间杀人如除草的杀手,立刻就全部变成了绝对不会引人注目的良民,到了暮色将临时就纷纷散去,就像是一把尘埃落人灰土中,忽然就神秘地消失。

谁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见到他们,谁也不知以后见到他们时还会不会认得。

他们本来就是没有“以后”的人,没有“未来”,也没有“过去”。

有风,风在窗外。

黄尘飞卷,风沙吹打在用厚棉纸糊成的窗户上,就好像密雨敲打芭蕉。

有酒,酒在樽中,人在樽前。

可是小方没有喝,连一滴都没有喝,班察巴那也没有喝。

他们都必须保持清醒,而且希望对方清醒,因为他们之中一个有许多话要说,有许多事要解释,另一个必须仔细的听。

说的人是班察巴那:“我早就知道花不拉和‘大烟袋,都已被吕三买通,所以我才要你到那商队去。”

有些人说话从不转弯抹角,一开口就直人本题。

班察巴那就是这种人。

“因为我也跟你一样,我也找不到吕三,但是我一定要找到他。”

班察巴那道,“所以我只有利用你把他引出来。”

他和小方可算是朋友,但是他说出“利用”两个字时,绝没有一点惭愧之意。

小方也没有表现出一点痛苦和愤怒,只是淡淡他说:“他的确被我引出来了,这一点你确实没有算错。”

“这种事我很少会算错。”

小方伸出手,握紧酒杯,又放开,一字字地问:“现在他的人呢?”

小方问得很吃力,因为他本来并不想这么问的。

班察巴那却只是淡淡地回答:

“现在他已经逃走了。”

“你利用我找到他一次之后,以后是不是就能找到他了?”小方又问。

“不是。”

班察巴那道:“以后我还是一样找不到他。”

“所以你这件事可说做得根本连一点用都没有。”

“好像是这样子的。”

小方又伸出手握住酒杯:“对你来说,只不过做了件没有用的事而已,可是我呢?你知不知道我为这事付出了什么?”

他问得更吃力,好像已经用出所有力气,才能问出这句话。

班察巴那的回答却只有三个字:“我知道。”

“波”的一声响,酒杯碎了,粉碎。

班察巴那还是用刚才同样冷淡的眼色看着小方,还是连一点羞愧内疚的意思都没有:

“我知道你一定会恨我的。为了我要做一件连我自己都没有把握能做到的事,不但害你吃足了苦,而且还连累到你的母亲和‘阳光’。”

他冷冷淡淡地接着说:“但是你若认为我会后悔,你就错了。”

小方握紧酒杯的碎片,鲜血从掌心渗出。

“你不后悔?”

“我一点都不后悔。”

班察巴那道,“以后如果还有这样的机会,我还是会这样做的。”

他接着道:“只要能找到吕三,不管要我做什么事,我都会去做。就算要把我打下十八层地狱,我也不会皱眉头。”

小方沉默。

班察巴那看着他:“我相信你一定能明白我的意思,因为你自己一定也有过不借下地狱的时候,”

小方不能否认。

他完全不能了解班察巴那这个人和这个人所做的事,但是他也不能否认这一点。

谁也不能否认这一点,每个人都有甘心下地狱的时候。

掌中的酒杯已碎,桌上仍有杯有酒,就正如你的亲人情人虽已远逝,世上却仍有无数别人的亲人情人。

某天说不定也会像你昔日的亲人情人对你同样亲近亲密。

——所以一个人只要能活着,就应该活下去。

既然要活下去,就不必怨天尤人。

桌上既然还有杯有酒,所以班察巴那就为小方重新斟满一杯:

“你先喝一杯,我还有话对你说。”

“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

“有。”

“好,我喝。”

小方举杯一饮而尽,说道,“你说。”

班察巴那的眼色深沉如百丈寒潭下的沉水,谁也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现在你是不是已经完全明白我的意思了?”他问小方。

“是。”

小方的回答是绝对肯定的,班察巴那却摇头:“你不明白,最少还有一点你不明白。”

“哪一点?”

“我既然要利用你把吕三引出来,我当然就要盯着你。”

班察巴那道,“不管吕三在哪里,也不管你在哪里,我都盯得牢牢的。”

小方相信。

如果不是因为班察巴那一直盯得很紧,今日吕三怎么会惨败?

班察巴那神色仍然同样冷酷冷淡。

“既然我一直都把你盯得很紧,我怎么会不知道你身旁最亲近的人在哪里?”

他冷冷淡淡地问小方:“你说我怎么会不知道?”

小方一直希望自己也能像卜鹰和班察巴那一样,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保持冷静镇定。

但是现在他已完全无法控制自己,他跳起来,几乎撞翻了桌子,他用力握住班察巴那的臂:

“你知道?你知道他们在哪里?”

班察巴那慢慢地点了点头:“现在他们都已到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绝不会再受到任何惊扰。”

“他们到了什么地方?”

小方追问:“你为什么不让我去见他们?”

班察巴那看着小方握紧他右臂的手,直到小方放开他才回答:

“‘阳光’受了极大的惊吓,需要好好休养,你暂时最好不要见她。”

“这是她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小方又开始激动。

“不管是谁的意思都一样,大家都是为了她好。”

班察巴那道:“她若见到你,难免会引起一些悲痛的回忆,情绪就很不容易恢复平静了。”

——吕三是用什么法子折磨她的?竟让她受到这么大的创伤?

小方的心在刺痛。

“我明白。”

他说,“是我害了她,如果她永不再见到我,对她只有好处。”

班察巴那居然同意他的话。

他说的本来就是事实,比针尖箭链刀锋更伤人的事实。

小方握紧双手,过了很久才问:“可是我母亲呢?难道我也不该去见她?”

他嘶声问:“难道你也怕我伤害到她?”

“你应该去见你的母亲,只不过……”

班察巴那站起来,面对风沙吹打的窗户,“只不过你永远再也见不到她了。”

小方仿佛又想跳起来,可是他全身上下所有的肌肉骨节都已在这一刹那间冰冷僵硬:

“是吕三杀了她?”

他的声音听来如布帛被撕裂:“是不是吕三?”

“是不是吕三都一样。”

班察巴那道,“每个人都难免会一死,对一个受尽折磨的人来说,只有死才是真正的安息。”

他说的也是事实,可是他说得实在太残酷。

小方忍不住要扑过去,挥拳痛击他那张从无表情的脸。

但是他实在没有锗,小方也知道他没有错。

班察巴那又接着说:“我知道你还想见一个人,但是你也不能再见到她了。”

他说的当然是苏苏。

“我为什么不能再见她?”

小方又问:“难道她也死了?”

“她没有死。”

班察巴那道,“如果她死了,对你反而好些。”

“为什么?”

“因为她是吕三的女人,她那样对你,只不过要替吕三讨回一个儿子。”

酒在樽中,泪呢?

没有泪。

连血都已冷透干透,哪里还有泪?

小方看着酒已被喝干的空杯,只觉得自己这个人也像是这个空杯一样,什么都没有了。

班察巴那说的绝对都是事实,虽然他说的一次比一次残酷,但事实却是永远无法改变的。

“这世界上大多数人都跟你一样,都为父母妻子朋友亲人,都要忍受生离死别的痛苦!”

班察巴那道:“只不过有些人能撑得下去,有些人撑不下去而已。”

他凝视小方,眼中忽然也露出和吕三提起“噶尔渡金鱼”时同样炽热的表情!

“一个人如果要达到某一个目标,想做到他想做的事,就得撑下去。”

他说,“不管要他忍受多大的痛苦,不管要他牺牲什么,他都得撑下去的。”

——他的目标是什么?他想做的是什么事?

小方没有问这些,他只问班察巴那:“你能不能撑得下去?”

“我能。”班察巴那说话的口气,就像是用利刃截断钢钉。

“我一定要撑下去!”

他说,“跟着我的那些人,也一定要陪我撑下去,但是你……”

他忽然问小方:“你为什么还不回江南?”

小方的心又开始刺痛,这次是被班察巴那刺伤的。

“你为什么要我回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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