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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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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竟然赶上了!请假条可以作废了~~哈哈,请多支持小汤吧~~~

一零六黄旗入洛竟何祥(二)

孙传庭今年正是知天命的年纪。

入狱三年之后,孙传庭再次回到熟悉的山陕之地,却发现土地没甚变化,只是人民更加愁苦,而贼却日益壮大。当他在北京的时候,看杨嗣昌与熊文灿屡出败招,真心觉得并非流寇能战,实在是督抚无能,故而才有了“五千兵平贼”的豪言。

等他到任之后,方才发现督抚无能固然如是,官军也愈发**不堪,富有善战之名的秦兵都久未操练,而贼兵却气势如虹,颇能蛊惑人民,一切都不是三年前的景象。这才冒着狂言浪对的罪名,果断向崇祯皇帝求救。如果说袁崇焕是有心浪对,聊慰圣心,孙传庭则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好在秦兵终究是天下强兵,略加整训,配合自己发明的火车营战术,如今与闯贼两次交战都占尽上风,这多少让人欣慰。

可是军势大好之际,皇太子竟然快马传书命令大军退回汝州!

孙传庭手持令旨,缓步走出中军大帐,回首便是宝丰县城,空气中还飘散着焦臭的味道,那是战场上独有的气息。

“孙督!”监军苏京骑着马,脸上带着兴奋的潮红,冲到了孙传庭面前。

孙传庭面不改色,动也不动,直等着马的鼻息都喷到了脸上,方才仰起头悠悠道:“临皋何来之迟也?”

“吾闻讯即来,却不想路上瓦砾横堆,遍地尸首,跑不起马来。”苏京比孙传庭年长一岁,胡须花白,虽是监军,但握着尚方宝剑却仍旧调动不了秦兵。只能在孙传庭面前低头。

孙传庭在今年五月挂了兵部尚书衔,从三边总督加督山西、湖广、贵州及江南、江北军务,也有尚方宝剑在手,并且还有擒杀高迎祥之功,完全不将这个监军放在眼里。他知道皇帝派了苏京来监军,正是因为苏京人老心不老。一意进取,让他来看皇太子的令旨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这便是太子殿下派人送来的令旨。”孙传庭等苏京下了马,将手中令旨递了过去。

苏京随手接过,展开便读。只是三两息功夫,这位年过五十的老者已经叫了起来:“太子殿下这是何意!何意!难道三军将士的血就白流了不成!”

“东宫以天子仪仗代天御狩,我等臣下焉能不从?”孙传庭一副无可奈何的口吻言道,好像不得不撤兵。

其实,他并不愿撤兵。

如今的态势之下,秦兵占据了极大的主动权。因为李养纯的投降。孙传庭知道了闯贼老营在唐县,各府县伪官聚在宝丰,其本人精锐在襄城。获知如此精准的战略情报,秦兵一举端掉了唐与宝丰两县,必然能让李闯心痛不已。

如今探马已经回报,说闯营之中,哀哭遍地,几乎溃散。

而且杀了那些伪官之后。闯贼在蛊惑民众,收取军粮上也会有很大麻烦。可谓动了根本。

剩下的只需要一鼓作气攻向襄城,将李闯彻底击溃,十数年流寇之患,便能告大功。

可惜太子这一纸令书,竟是要活生生将这大胜扼杀么?

这与金牌召岳武穆有什么区别!

孙传庭突然心中一动:莫非太子身边有秦桧那样的奸佞?想让自己停军不前,好捞取功勋?

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太子是不需要功勋的。他只需要好好活着,最后总能当上皇帝,为什么要来坏自家大事呢?

“这是乱命!”苏京憋得面红耳赤,大声叫道:“督师万万不可听从太子乱命!”

“太子是可以发圣旨的。”孙传庭提醒道。

代天御狩,代表的是天子。只要祭出尚方宝剑。就如天子亲来,临阵斩将固然有些戏说,但夺了兵权打入牢车送回北京却并非不可能。

“你我也都有尚方剑在手,当上报朝廷,请殿下不要干预军务。”苏京一梗脖颈,松弛的皮肤之下只见青筋突突直跳。

“这事,”孙传庭叹了口气,“我早就说过,大丈夫立身处世,焉能再对牢吏?”说着,孙传庭转过身去,不让苏京看到自己微微扬起的嘴角。

“督师!”苏京绕到孙传庭身侧,大声叫了一嗓子。他见孙传庭不以为动,重重一跺脚,叫道:“既然督师怜惜羽毛,不妨由我去做这个‘不忠之臣’!”说罢,苏京重又翻身上马,一扬马鞭,打得空中脆响,驱驰骏马往城里跑去。

苏京因为要襄理地方政务,催缴粮草,所以公事房设在了县城。此时宝丰县刚遭清剿,朝廷选派的县官还没有来,只有当地缙绅与军中书办一并治理了。

当日官兵列阵宝丰时,闯贼委任的宝州牧陈可新、州判姜鲤组织百姓据城抵御。原本要攻打宝丰还需要些时候,万幸十二日晚间,有绅衿二百八十八人偷偷出城投降,由此破城。孙传庭从这二百八十八人之中,选出两位年纪大的,一一指认。其中有十余人不为年高者所识,疑为贼,皆斩之。

城中有为贼固守者,也皆斩之。

只是一日之间,宝丰百姓死伤过半,民多怨气,若不是苏京坐镇协理,恐怕很长时间里都无法正常运作起来。

孙传庭当日下令酷杀,就是不指望守宝丰,也希望大军过后宝丰不能威胁后路。如今若是真要退守汝州,恐怕杀得就远远不够了。

不能留下一个壮丁、一匹骡马、一粒粮食给闯贼!

——姑且看看苏京怎么做吧。

孙传庭踩了踩脚下的湿土,隐约有些不祥的预感,却不知道这股不祥是来自对面的闯贼,抑或是背后的太子。

……

“咱老子操他李养纯十八代祖宗!”

李自成站在营帐中间,愤恨地用剑砸地,怒气勃发,以至于自己在开封受的箭伤也跟着隐隐作痛。

在开封城下,一支冷箭射中了李自成的眼睛。虽然时过境迁,但每逢他肝气大盛的时候,仍旧会引发针扎一般的痛楚,厉害时还会引起头疼。

“元帅,宝丰与老营没来得及撤下来,的确是桩憾事。”牛金星上前温声道:“不过我营主干未伤,仍旧可以跟他们打一仗!”

“元帅,有道是哀兵必胜,如今营中将士都想杀朱贼报仇,正是军心可用之时!”宋献策顾不上装神弄鬼,也跟着劝道。

李自成怒气渐渐平息,目光在这些谋主身上扫过,最终落在了一个虬髯壮汉身上。

“能打否?”李自成既不叫他姓名,也不称官职,就如同与熟得不能再熟的自家亲人说话一般。

这虬髯大汉身穿铁甲,头戴明盔,腰间两侧都挂着长刀,目如豹眼,斩钉截铁道:“不打不足以安大家的心。”

“额就怕营中不稳,”李自成面目狰狞,恨恨道,“终有一天要割了李养纯那对驴蛋蛋喂狗!”

“那贼汉原本就跟额们不是一条心。”壮汉道:“这没啥好说滴,额们还是老样子,你打前面,额带人绕过去,断他们粮道。”

“要再有人作死咋办?”李自成问道。

“打了就没人敢闹了,不打人心就散了。”

李自成担忧的便是人心散乱。

如今天下义军大的只有两股——自己的闯营与张献忠的西营。

论实力西营不足以跟闯营对抗,但闯营却是吞并了曹操罗汝才、革里眼、左金王的革左五营、袁时中的小袁营才成就了今天的阵势。这事说早不早,说晚不晚,不过半年多光景。因为吞并日短,人心不固,大战在即若是有个反复,恐怕就是灭顶之灾。

论说起来,李养纯当年也是独自一营,号称四大王,归入闯营多年,如今不还是说反就反了?

“报元帅!巡营探马抓到个奸细!”帐外突然有人叫道:“招供说是替孙贼联络内应的!”

李自成听到“内应”,恨得牙痒,独目一瞪,厉声喝道:“带进来!咱老子要活剐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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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七黄旗入洛竟何祥(三)

“好!好!好!”李自成用力拍打着座椅扶手,怒极而笑:“一个二个都要叛了咱老子!当额就要败在这块块!来人啊!去把丘之陶、李振声抓下去砍了!”

奸细身上搜出了一枚蜡丸,里面赫然是孙传庭写给丘之陶的密信,与他约定大军临阵之时,由他散播谣言,说左良玉大军进逼襄阳。如此一来,闯贼军心必溃,断难抵御秦兵的猛攻。

的确是攻城兼顾攻心的好计谋,但谁能想到,伶俐的送信人竟然被巡营探马抓住了。

非但被抓,甚至没有来得及毁去蜡丸。任何一个捏开蜡丸的人,都能看到如此简单、直接、清晰的战术部署。

“元帅且慢!”一直没有说话的顾君恩终于开口了。他看着气愤到了极点的李自成,柔声道:“元帅,此事尚可参详。”

李自成一手捂着瞎了的眼睛,眯着仅存的那只好眼,恨声道:“额待他二人就如自家人一般,他们竟然负我!不杀他们难解我心头大恨!”他想起自己往日如同对待自己子侄一般栽培丘之陶,又想起自己忍辱负重,一口一个“大哥”招呼李振声,只觉得恨意越发强劲,手上青筋都要爆裂了一般。

“元帅,”顾君恩轻声笑道,“焉知这不是孙贼借刀杀人之计?”

“借刀杀人?”李自成略略冷静下来:“他要杀这么两个人有什么益处?”

顾君恩见李自成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方才笑道:“元帅自家忘了当初为何委丘之陶为兵政/府侍郎了?”

李自成这才回忆道:“因为他老子是北京的大官,先生们都说让他当个侍郎,能收人心。”

“正是,”顾君恩脸色一沉,“如今各政/府侍郎皆是朱朝降官。吏政/府侍郎喻上猷是辛未年进士。在朱朝当过监察御史。萧应坤执掌户政府,乃是丙辰进士,曾官居布政!礼政/府侍郎杨永裕是朱朝的钦天监博士,其他从事、府尹、防御使,起码都是朱朝的举人、生员……若是元帅就此杀了丘之陶,无疑让这些人心生兔死狐悲之叹。”

李自成这时方才悔恨自己任用了这么多朱家的读书人。但回过头想想。虽然这些人让他有些不爽快,却也实实在在做了许多莽夫田翁做不到的事。有了他们之后,各项制度好像都能找到范本,自己只要跟着去做就行了,省了许多心力不说,做出来的效果也不赖。

——就像是穿了没干透的衣服,穿着固然不爽利,但脱了却是更冷。

李自成心中暗道,望向顾君恩。脑中却闪过顾君恩的简历:曾经钟祥贡生,如今的吏政/府从事。

其实以顾君恩的才干,顶替喻上猷为侍郎乃是轻而易举之事,但顾君恩以年资有序劝他,不要贪图一时爽利而坏了制度根本,故而才派了个从事。

“朱朝最善用的法子便是挑拨离间,当日教唆曹操(罗汝才)与咱们反目,后来又离间咱们和西营的关系。这回若说是借刀杀人,也没啥出奇的。”虬髯壮汉闷声道。

顾君恩上前道:“元帅。权将军说得在理。若是中了孙贼诡计,我营军心恐怕越发动荡。”

“若他们真是内奸呢!”李自成怒目圆瞪。

“多行不义必自毙,”顾君恩道,“到时候他们奸谋暴露,自然可以明正典刑,使归顺者安心。亦使同谋者惊心。”

宋献策其实颇为佩服顾君恩看事大方中正,总能以堂堂正正的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不过同为谋士,一旦主公专信,其他人只能仰其鼻息,沦为打杂的下手。他脑中飞快转动。突然想到一个主意。

“元帅,”宋献策上前道,“学生有一计,非但可以试出此二人是否真为内应,亦可收将计就计之效。”

“说来听听。”李自成坐在交椅上,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厚冷冽。

“咱们可以让这密信送到丘之陶手上,装作不知,问他左良玉的动向。若是他真是内应奸细,必会说左贼进逼襄阳。元帅便假装心惊,说要提前退兵,好让他传信孙贼,诱骗孙贼仓促来攻我。到那时,我军可以前面设伏,再由刘将军走伏牛山占据汝州,断了他们粮道。”

顾君恩闻言,皱眉不悦。谋士献策,当步步为营,环环相扣。若是按照他的计策,下一步自然而然就是试探丘之陶,旋即将计就计,诱敌深入,这些都是在他掌握之中的事。虽然李自成多少也能看出个轮廓,但功劳终究是自己的。宋献策上前将之说破,纯粹就是抢功之举。

——十足小人!

顾君恩面无余色,心中暗骂。

“牛先生呢?”李自成转向牛金星。

“元帅,”牛金星道,“学生以为刘将军与两位先生说得有理,内事当缓图,外事当立决。”

李自成深吸一口气:“那就让孙贼再多活两日。宗敏,你便带中权亲军走伏牛山,把汝州给额打下来!”

那虬髯壮汉躬身应诺,正是李自成的左右手,闯营的权将军刘宗敏!

在李自成的官秩之中,权将军地位最高。闯营之中只有两位,一位是刘宗敏,另一位是田见秀。田见秀为人宽厚,能得人心,故而负责提督诸营。刘宗敏能征善战,统领着闯营之中最为精锐部队——中权亲军。

这支李自成的亲卫军,如今就要投入伏牛山中,前去截断孙传庭的粮道。

……

“秦督怎么说?”朱慈烺半夜之中听到有人在帐外喊军报,连忙披衣而起。

田存善连忙上前扶住太子,给朱慈烺穿上靴子,准备披挂。他自出征第一天就有些吃不住这种艰苦的生活,无比怀念北京的安乐窝,也对刘若愚充满了羡慕嫉妒恨的复杂情绪。

刘若愚因为上了年纪,这次并没有跟着出征,只是负责留守东宫。

“殿下,秦督尚未复本。”探马略定了定气:“监军苏京呈上启本,请殿下过目。”

田存善连忙就要趋身上前接过启本,却慢了朱慈烺一拍。朱慈烺一个健步抢在前面,抄过启本展开便读。田存善只得过去点亮烛火,手持灯奴靠近太子,让光线略微充沛些。

苏京的启本开宗明义就说了:这是奏疏的副本。表示自己的观点已经上报给了皇帝和枢辅重臣,是非自有公断,并不一定要太子殿下赞同批准。

这种态度自然让人不爽,但朱慈烺在阅历上并不如外人所见的那般匮乏,前世的他曾收到过言辞更加犀利的信函,有些甚至饱含咒骂和人身攻击。比较而言,苏京的态度远远没有达到让他气愤的程度。

人只要学会了控制自己情绪,不让自身喜恶控制决策,就算是个天资一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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