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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栖溯-第1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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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烈一杯一杯地消耗,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终于,白咰的声音敲碎了这静默,“我,只知道我在等一个人而已。等一个,每次想起都让我想大醉一场的人……”转著手里的白色酒杯,他低头凝眸,仿佛里又听到了那人在耳边说的话,温柔儒雅。

看著佳酿,一口喝尽。酒会让人醉,百烈更醉人,却不知今日的他究竟是想醉?抑或不想醉呢……

淡白的烟雾卷过俩人身边后在篱江水上慢慢现形,也许他们没看到,可云萧却看到了。他看到一个更老、更旧、但却更清晰也更模糊的景像,随著白咰的话,随著白咰的每一句,在那美丽的篱江水上,一次次地上演著那亘古以前的记忆。

~生~

所谓的了尘眼,指的是一双可以了却所有缘分的一双眼。

红尘里,万物之相遇相逢乃为前世积欠“孽”、今生偿还“债”、来世再续“缘”环环相节而生。

没有“孽”,便没有“债”;没有债,便没有“缘”;没有缘,便没有“相遇”;没有相遇,就不会有“孽”。

擦身而过是缘,千里相会是缘,万丈红尘中,唯有什么都断,才会无缘,唯有无“因”,才会无“果”。

人说了尘之眼了三世,前世、今生与来世,死三世命,断三世情,一笔勾消善与恶,一剑挥断孽债缘,于是清清白白,重新开始。

只是了尘眼虽厉害,但却不免有其缺点。

凡物之使用,有其利,必有其弊,得之越特别,付出的代价也越相对。

了尘之人每用了尘眼杀一个生物,其发,便得白上一丝。

那白色,是特别的。

不是那种闪闪发亮的银白,也不是那种皓皓白雪的雪白。那种白,是一种死气沉沉的惨白,就像是从坟头里挑出的一股白灰,在生死之间间隔,在彼岸那方飘散,然后直到那三千乌丝皆转白,也是那了尘之人命丧时。

这种眼,稀有、稀少且份外好用。尤其是当战争乱世时,尤其是当杀人报复时,尤其是当人们不把他们当人看,不把他们的命当命看时……

是啊!只要不把了尘族的当人看,只要不把他们的命当作命,又何需去在意他们会不会死?又何需去思考这样无尽的抓取消耗,会不会让这样的一个族群灭绝殆尽?

于是他忘了。

忘了是什么时候被人抓到了这人间尘世,忘了是何时被人送到了战争的最前线;忘了从哪时开始被人当作兵器使用,忘了何时起,他的发,竟也开始夹了那惨惨白灰……

他只知道,当他回首时,了尘族,早已剩他一人;他只知道,当他跟那人相逢时,他的发,已近乎白茫苍苍……

“我把我的双眼给你,用我的眼,让你看够天下,用我的眼,让你分出万物之别,但属于你的这一双眼,请你留著,就请你,为了我,而留著……”

那人这样说,伸出的手,温柔而体贴,说出的话,清淡且温儒,仿若怎样也飘不尽的落花雨,柔柔地,轻轻地,近乎缠绵的醉人。

很久很久以来,他就是被这样的一双手,被这样的话温柔地包覆著,代替他那双分辨不出万物的双眼,去教会他该怎么样去分辨天下万物之别。

碰触、声音,香气、味道、感觉……这些以往他在杀戮时没时间去体会的事情,那人便把手把手地教著他。

白咰很喜欢听著那人说话,温温柔柔的,落在自己耳里,敲的心里满是关怀,尤其是在那每日的夕阳落下前。

为了避免不留意的杀生而耗损不必要的生命,人们习惯了用一条白色的布条遮著那双眼,死死地缠住,经年累月,若非必要,几乎绝不拿下,往往压的眼睛万分疼痛。

那种痛苦,从来也不会有人想要去留意,可那人却注意到了。

当夕阳落下前,那人就会帮他把布条取下来,细心地为他按摩眼部并帮他梳理头发后再轻柔地系上一块新的白布。

取下来的时,那人就会细细端详著他的眼,虽然始终无法对上视线,但那人还是会仔仔细细地看,然后他便会听到那人用著好听的声音叹,“都说了尘之眼了三世,果真是惊艳红尘,绝尘三世啊……”

每次听到这里,白咰总是喜欢给那人一个无表情的表情,露出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好似那种赞叹说的并不是他的那双眼一般。

可虽然,他表现的如此不在意,但有的时候在独处时,白咰会慢慢地解下那白色的布条,然后伸手摸摸自己的眼。

狭长的眼眶,淡薄的眼皮,用手指掠过眼帘,用指尖勾勒出那双惊世、惊梦、惊尘的了尘眼,他可以想像得到这样的一双眼为何总会被那人说是惊艳红尘,为何总是被那人赞为绝尘三世。

只要想到这里,白咰总会忍不住挂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想著那人说话的样子,想著那人捧著脸称赞自己双眼的样子,想著自己那双眼落在那人眼中的模样,于是渐渐地,他似乎也有点喜欢起了那双眼。

白咰跟那人居住的地方是在一整片高耸入天的竹林里,竹子很高,足以遮去了大半的阳光,有的时候从竹林里看去,总会有种似真似假的梦幻感觉在。

白咰很喜欢躺在这片竹林中,享受那夕阳沉落时透在叶缝间传来的温暖,在那人解下白布后的部分空档里,闭著眼,让那人一下又一下地梳理自己的白发。那人的声音和竹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总是那样的协调、柔和,让人迷醉。

有一次,那人边梳理著他的发边说:听说,竹子是很不容易开花的,一旦开了花,便代表死亡的来临。有闻,竹子开的花叫做“颖果”,小小的碎花,白色的花果,成串成穗地开在竹子的枝条上,当风吹过来时,它们便随风摆动,白色的花穗风中起舞,有一种世间难以言语的美丽在。

“白咰,当我把我的眼睛给你以后,你定要看看这绝色的一景,它或许没有山川的壮丽,或许没有百花的争艳,但却有著一种清高的幽雅,一种你说不出来的高贵清美,当你能看到天下万物了,千万不要忘记了,睁开眼,看看这绝色的一景……”

白咰没有说话,他只是微微地上扬了嘴角,优雅且清淡地笑了笑。

他想跟那人说,其实,他已经不想要那人的双眼了。

他已经有了很多,也已经懂了很多,那些以往他怎样也不敢妄想的,如今能够一一体验,他觉得很足够了。

他还想要跟那人说,其实现在,他已经有点喜欢他的双眼了。

能“见”至万物,能“视”其本质,他觉得,有这样的一双眼,也许真的很不错。

他更想要跟那人说,如果,他已经决定不要那人的双眼了,是不是,他可以不要离开自己?不要舍下自己?能不能……不要走呢……

竹子的声音在风里萧萧瑟瑟的吹著,带著点沁冷的薰香,清冷的,似乎让人还有些发寒。

是宿命,便是怎样也躲不掉,是注定,便是谁,也都没有办法更改它……

~梦~

“之后呢?那人呢?离开你了吗?”

“离开?”白咰苦苦地笑,将杯子又到满了酒,若只是离开……那该有多好……可惜却不是啊~不是……将酒杯凑到了嘴边,喝了一半后才又缓缓地道,“他死了。在我面前……我,救不了他……”

那一日的记忆从在竹香的环绕下沉睡,却在大地的颤抖中惊醒开始。

醒来的时候,有个东西正遮在了白咰面前。

照面的那一刻,他只知道在他眼前的应是个庞然大物──一个庞然的、活的,生物。

还来不及反应,便被那个东西给一挥击中,断了所有肋骨。

还来不及叫疼,便叫那个东西折弯了一只臂膀后,腾空拎起。

一切发生的太快、太快,快到连白咰都弄不清楚怎样回事,快到他连惨叫哀嚎都来不及逸出口,快到连那人的声音传来时都是那样的突兀突然。

“放了他,兽,那不是你的食物……”低沉而冷静的声音从前方一头送了过来,和著竹声,萧萧瑟瑟。

有那样的一瞬间,一个恐怖的想法在白咰的脑海里瞬间成形,他竟怕的,比痛的更甚!

不、不是这样,不会是这样的……

白咰颤抖,他伸手想抓住些什么,但身子一折,却是硬生生地给扔了出去,强大的力道让他朝著后头飞,凌空撞断了十多根的竹子后呕出鲜血,近乎全身骨碎的疼痛居然比不过那一声声喀兹!喀兹!的响音来得更让他痛彻心肺!

扭曲的双手,扭曲的脚,扭曲的胳膊,扭曲的身体,当全身上下的关节几乎都成了不自然的扭曲状态时,他心里想的那个字不是“痛”,却是“爬”!就是用爬的,他也定要,爬到那人身边去!

喀兹!喀兹!喀兹!那种啃咬著骨头的声音和著竹声送到耳里,喀兹喀兹的让白咰几欲疯狂。

杀了它!杀了它!他要杀了它!杀了那个恐怖的东西……

了尘眼!了尘眼!就用那足以湮灭红尘万物的了尘眼杀了它……

杀意起,杀意浓,白布底下了尘开,扭曲的双手覆上布,那白色的布条还缠著他的眼,他必须要解开,必须!

可,却解不开,死死纠缠著。

解不开?解不开?解不开?为何会是解不开?

白咰慌极,想再扯,可同时里,一股暖暖的热流从那白色的布条传到了眼窝周围,一种从没在他眼里出现过的颜色刹时闪过他的眼皮底下。

从没出现过其他的眼色的眼眸里开始出现别的色素代表什么?从来不曾亲自看过万物有何区别的眼睛,在此刻突然有种模模糊糊不清但却又能分辨不同的异样感又代表什么?

白咰呆楞,下一刻,竟是更用力的拉起那块白布,只因为突然地,他想起那人常在他耳边说的……

白咰,待我死后,便将眼给你,用我的眼,让你看尽天下,待我死后便给你……

撕扯著那白布、扭拉著那白布、用手指抓、用指甲割……人生难得一次自我疯狂,人生难得一次失心失控,白咰只想对著对著那人说:他、不、要、换!!

他不要那人的眼、不要看到万丈红尘、不要分辨万物、不要万紫千红,他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要了!他只要那人好好活下去!只要那人一如往常的待在他身边就好!

脸上划过一道道的血痕,抓出一道深似一道的指沟,可白咰不管,他只要能将这布条弄开他的眼睛就好,那怕只是缝隙,那怕只有一点点缝隙也可……

布条脱落了。

突然地,从白咰的手里被扯下了。

那人啊……那人啊……在心里不断地唤著那人的名字,抬头,白咰急急地想在那片朦胧里找著那人的身影,却在他的前方里,看到了一整片从未在他眼里出现过的颜色……

血,是一种黏稠缓流的水。是黏的化不开的液体,是浓的无法更改的腥红,是悲哀的,让人想大声痛哭的颜色……

耳边里传来那人教导他分辨色彩时的声音,低低切切,温温儒雅,原来……原来这血的颜色就是这样,原来……原来这种颜色真的会令人想放声……大哭……

“啊──!”白咰的撕叫声传遍了整个竹林,悲惨的,几乎震断人心,凄冽的,叫那只兽嘴里吃得津津有味的“肉”终于凄叹出声,连那撕裂的痛楚都没让那人叫上一声的声音,却在白咰那一声的嘶吼下低声叹出。

“为何……要看呢……,你该看的第一眼……不该是这景啊……”那人边溢著鲜血边道,听著白咰那一声连绵不绝的惨叫,终于忍不住,牵动起那已经被啃咬的血肉模糊的手。

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明明知道即便伸出手,也碰不到他,可他就是想靠近一点,那怕只有一点点,就是一点点也好……

“白咰……用那双眼,看尽这世界……万丈红尘繁华处,这个世界有太多值得你去看的东西,了尘眼看不到的,就让它,代替可好……”那人笑,笑在那清风竹声里,笑在那渐渐消失的身影里,淡无痕,轻无迹。

白咰伸手,他奋力地伸出手想要碰到那人,只是手碰不到,怎样也碰不到。

白咰爬,他努力地撑著自己的身体想要爬过去,只是折断的腿爬不起,怎样也动不了,怎样也近不了半分半厘。

咫尺天涯!咫尺天涯!为何明明近在咫尺,却是相隔如天涯!

他什么都不能做,也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看”。看著那人的身影缓缓淡去,连同那兽、那人、那红艳,都消失在那竹林空间里。

竹林声萧萧,万般了无痕,所有的一切,全部消失,彷如未存。

望著空空荡荡了无痕迹的竹林,白咰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场疼得他死了好几回的梦。如果不是眼前的身体太痛,如果不是眼里的景色太过鲜艳,他真的会骗自己,他做了一场梦,一场那人死了的梦,一场只要醒了那人依在依笑的梦……

可那并非梦,并非啊……

白咰缩著身子颤抖,突然里,一些白色的粉末落到了他眼前,落到了他视线里,他缓缓地抬头,然后他看到了,满满的一片山,满满的白色,正在纷纷落落……

竹子开的花叫做颖果,一旦开了花,竹子便会死,可是那花很美啊,所以白咰,你定要看看这绝色一景,定要看看……

颤颤地伸手接下那一片片的落花,竹子开花何其不易,可如今,满山满谷的竹子却同时开花了。

泪,忍不住沿著脸颊滑下。

白色的花瓣空中落啊落,满室的馨香在花间飘啊飘散啊散。

竹啊竹,是否……你们也跟我一样在哭泣呢?你们的主人已不在,是否,你们也想著要跟著去呢……

那是白咰在昏迷前最后所拥有的意识。那一日,在满山竹子开花的那一刻,白咰有了两双眼,那一日,在竹花纷飞的日子里,他看到了天下最美的景,与,最残酷的景……

篱江水上戏悲戚,白咰没有再说话,那对桌的人也没有在说些什么。

红色的灯笼高高挂起,夕阳已落,灯火通明,白咰看著篱江水,一杯一杯地喝著百烈,只是话虽不语,勾起的回忆却又哪能那样说停就停?

于是篱江上,薄雾里,那场戏,依旧那样舞个不停……

~死~

醒来的时候,白咰人在一张大床上,他的身边有著一个清楚的人影和一个模糊的影子,那个影子是什么云萧不清楚,但是那个清楚的人影云萧倒是认识。

桃花,上古的黑桃,那株曾在莫羽柔的家中指引他,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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