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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户-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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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是赵大娘子何氏使送了一盘梅子,秀英吃着好吃,又拣十来个装两只小碟,配些儿茶果点心,使朵儿送了去。朵儿记着时候,看一眼日头,好下课了,便到苏先生屋。恰梅香开了门走了出来,弯下腰,伸出手来:“小丫头又来了?姐儿还说你哩,累不累?我来拿。”

朵儿拎着小食盒的手一躲,抬头看着梅香:“娘子叫我送与大姐儿的哩,不与你。”

梅香双手闪在当空,顿一下方笑道:“个小蹄子,真个呆哩。那么些个人、那么些个事儿,哪有样样径放到姐儿跟前的?都交与姐儿,要我们有甚用?”

朵儿把头直摇:“你快闪开,姐儿等吃哩。”

梅香怏怏道:“小呆子,倒会护食哩。”伸手将朵儿脸上拧了一把。

里头明智出来:“先生与姐儿叫哩。”

入得房内,玉姐便问:“你们外头说甚?”梅香道:“我看她个儿小小,拿着累,要接来,她偏要自家拖着往内里闯。”朵儿眼巴巴看着玉姐,小声道:“娘子叫送与姐儿的,不叫与旁人。”梅香嗔道:“看这呆样儿。”

朵儿踮着脚尖儿将小食盒子放到张小桌儿上,取下盖子:“赵大娘子送的梅子,蜜渍的,娘子都说好吃哩。一碟与先生,一碟与姐儿,夏日里开胃提神儿。”难为她将秀英的话一字不漏背了下来。

梅香便上前,取了一碟,故道:“这回我可拿得了罢?”先往苏先生那里送,明智忙接了道:“妹子生受了,我来伺候先生,妹子拿与姐儿罢。”梅香复取了一碟放于玉姐手边,又去斟茶、摆糕点,口齿伶俐道:“这时候儿吃这个是最好了的,暑气上来时,甚都懒待吃,用些酸酸的,倒好开胃哩。”

玉姐捏起颗梅子尝了,略酸又带着甜味儿,十分可口,又捏一个送到朵儿嘴里:“你也吃。”初见朵儿时她便面黄肌瘦,吃相吓人,玉姐留了意,生恐她再饿着,有吃的便分与她些。朵儿也不拒,张口咬了,颊上鼓鼓嚼着,看得玉姐一笑。

须臾用过茶点,苏先生不许玉姐坐着,必要起身略走片刻方好,且言是养生。玉姐便要扶苏先生一道走,苏先生笑骂:“你自去,又弄鬼,你自家看你那个条儿!我扶着你的头还差不多!”

玉姐便带朵儿走几步,梅香见插不进去,乃同明智一同跟在苏先生身后,又小心问苏先生今日与玉姐所讲之书:“奴也听得一、两句,先生说的倒好与先时听的不大一样。”苏先生一笑:“各人有各人的解法。”也不多言。明智看了梅香一眼,梅香把头别过去看玉姐正与朵儿说得欢。忽地,玉姐转过头来,又冲她一笑,笑得梅香心下暗奇,寻思晚间要问朵儿一问。

无须晚间,后半晌玉姐午睡起来,便写字儿,梅香磨了一缸子墨,告退出来洗手,便堵着朵儿问。朵儿呆道:“没说甚。”再问,亦不答。这家中上下,她统共只听一个半人的,一个是玉姐,半个是李妈妈。李妈妈教她,做使女的,不可嘴碎说主人家事,她便把嘴巴闭起,直似个蚌壳儿。

正房里,秀英却在问程谦:“你今日又回来晚了,可是有人为难你?”

程谦把她肩膀一揽,把手往她小腹上一放:“谁个为难我?没甚大事,只在余大户那里磨牙,他一时说要租仓栈,一时说要看铺子,也打听城里事。好与他家二姐儿就地寻个好婆家。”

秀英笑道:“亏他是个大户!毕竟是商户。这等事,问男人家不如他娘子问女人家哩。从来婚姻门当户对,那些个都是眼面儿上的,不须问便知。女人家出嫁,要看家里好不好处哩,问个男子,哪得知?”

程谦道:“又不是你我嫁女,管他做甚?面子上的事儿,答一句罢咧。”

秀英道:“还有梅子,间壁送了一大盘子来,盛了几碟分与他们尝了,这里有留与你的,开胃。外头好忙了一天,多吃些儿。赵家太殷勤,我怀玉姐时也不曾这般,不知存的甚心。”

程谦只吃两颗,又喂秀英一颗。吃罢饭,往苏先生处去。哪料他说“管他做甚”的余家,却正在说着他,又生出一段故事来。

余家宅子前后七进,占地颇广,既因余家之财,又因族中子侄做官,方买得此宅。余太公书房里也放几个书架,摆些书册卷轴,桌上也是笔墨纸砚。余太余年过四旬,身材微胖,颔下有须,穿一件圆领长衫儿,却不在案前坐,只在窗下一张榻上,与个山羊胡须的瘦子对坐。

余老太公道:“子文可有把握?”

山头胡须的姓车,子文却是他的字。捻一捻须道:“昔年沈尚书因东宫事狠得罪了皇太后与国舅家,免了官儿不说,又把他家长流。阖家在烟瘴之地死绝了,只有沈公子逃将出来。这沈公子传说左耳垂上一颗红痣,右手上有疤,算年纪今年恰是二十五岁。观他行止,虽已落魄,不是公侯家也养不出这般谈吐来。是京城口音,生得又俊,看来倒似真是沈家公子。”

余太公一拍额头:“倒是个机会哩!官家、梁相一力要与沈尚书平反哩,正可此时与他搭上线。只不知,他真个是沈家公子?”

子文道:“没有九分,也有六分,纵问,他必不肯答的。却有个佐证沈尚书夫人姓洪。又会文,又会武,好一手连珠箭。到江州的日子也对得上。东翁消息不会假罢?”

“是我那侄儿得了消息,正寻摸哩,他倒盼着在他那治下寻着,也是一件功劳,沈尚书也有些个门生故旧,都是人情哩。沈家公子不会已投奔亲朋躲将起来罢?可能寻得沈家旧仆?”

子文道:“早不知发卖往何处了。纵寻着了,也须些时日。只恐官家等不及与沈尚书平了反,不于他落魄时相帮,做成个雪中送炭,便没甚意思了。锦上添花的事儿,纵做得好,也没甚益处。看这人也不似凡品,早晚有出头之日,连日打听,一个赘婿能掌若大家业,总不会太差。管他是与不是,援上一手,总有收回的时候儿。”

余太公苦笑道:“你哪知?冤孽哩,闺女最要老爹的命哩!死丫头瞧上他哩,他又是人家女婿。若是沈家公子,凭他怎地,我只好为她谋划。若不是,趁早发嫁了这孽障。”

争夺

却说这余太公因次女动了春心,不得不与智囊车子文商议,如此这般一说,只盼这程谦真个是前沈尚书之子,官家欲为平反,也好趁此时机笼络个好女婿来。

程谦初登门时,余太公也是一张笑脸,客气得很。待观程谦行止,始认真起来,却也只当作本地一个有力人家而已。彼时车子文恰是个陪客,程谦走后,余太公与车子文叙话,尚无此意,亦不提及甚么沈尚书公子一类的话。这隔不多久,又提起这话头儿来,未免令人生疑。

车子文暗道,今日东家说话不似往日哩,他家原是寻常商户,能有今日,全赖这东翁好算计,又杀伐决断甚是果敢。在家中也是说一不二,家中娘子也颇厉害,今日止为一女便这般优柔,竟是为何?且余家二姐儿也是打小儿用心教养的,素来聪明伶俐,纵然程谦皮相极好,怎地非要个有妇之夫不可呢?然见余太公一脸晦气,并不敢多问。

车子文却不知,这世上女子,无论性情如何、贤愚与否,一旦入了魔障,非但九牛拉不回,纵是亲娘老子,也能当了外人。十数年教养,悉化作为他盘算。聪明伶俐只堪不破这一道情关,也有为情郎背家私奔的,也有为情郎筹划从娘家拖好处走的。

余二姐自家也弄不明白是怎么了,她家初至江州,虽则先使人洒扫,然所携行李甚多,又要归置。她不耐烦,悄悄带着丫环往前头偷瞧着来往之客。不合叫她看了程谦一眼,便入了魔障,必要嫁他不可。

余太公自是不肯的,他止因程谦生得好,行止不似凡品,多加留意些罢了。不曾想一转头,自家闺女迷上他了!余太公已决意为次女再寻一门好亲事,嫁与个官儿是最好。余二姐已使心腹丫环打探得程谦姓名,又说与母亲,余太公听闻妻子如是说,初时也是火冒三丈:“甚样人看不上,非要看上个赘婿!叫她少起心思,老实与我备嫁,一、二年内,保管叫她嫁与个官人做娘子。”

余二姐寻死觅活,只要程谦一个:“不是他,我情愿死,凭你寻甚样人,纵捆上了轿儿,也拜不得堂。入了洞房,我便与你女婿招认!”但凡骨肉相争,一方以死相逼,另一方便难以招架。玉姐要习武,用的是绝食,余二姐要程谦,用的也是这一招。

余太公到底人性未泄,拿儿女也当人看,好容易养大个闺女,不到万不得已,怎有狠心掐死了她?总是要与她如愿的。余太公又不肯白白浪费一个闺女,且程谦又有妻女。正有京中消息传来,余太公一想,这程谦之体貌,恰与所述相符……只盼程谦便是沈公子。余太公出手,较之余二姐稳妥许多,将程家祖宗八代险没查出来。

又有车子文这个智囊,一齐商议。把京中传消息的一张纸翻来覆地去看,上头倒是写着些沈公子形容,长了什么痣、哪里有个疤、大眼睛还是小眼睛、是白是黑、是丑是俊。倒有六分把握。唯车子文心下犯疑:又无图形,如何对得上?

余太公却想着程谦作为,也罢,哪怕不是沈尚书公子,单看人物也不太差。虽不是个官儿,却是个灵醒人儿。先拢住他,再看两日,若他真有些本事,能考个举人进士,划拉到手里也不算亏。做过赘婿说出来不好听,然则出些钱,与他改了户籍他抹了此节,依旧是清白人家。想那程家人相单薄,也不好强争,又已有个姐儿了,多与他们些银钱,也算补偿。至于程谦那个女儿,要他当作自家孙女儿照看也可,所谓和气生财。

余太公想得甚是周到,恰在此时,京中又有消息,沈尚书事因朝中有人作梗,平反之事不了了之。余太公又放下心来,并不着急了,命儿子余大郎多与程谦相处。

余大郎奉命而去,他亦是个年轻人,家里有钱,也为他延请名师,也与他锦衣玉食,不特读书识字,凡是年轻公子时兴的玩艺儿他都通晓。又余太公近至江州要与县令、知府亲近,不巧未遇上节日,二位家中又无人做生日,只得转而与两位家中公子玩些摴蒲一类游戏,有意输些钱财与这两位。余大郎便寻了程谦凑作一局,故意输些银钱。

程谦因余大郎说:“往来我家这些人,我皆看不中意,唯与世兄一见如故。我初至江州,甚都不熟,还须仰仗世兄。”又请程谦代为引见些人,又说要见县令、知府家公子等。程谦因余家要租他家仓栈等事,亦不好推拒。此后便是余大郎使钱,招待两家公子,程谦时常作陪。

余大郎对这“妹婿”原不待见,赘婿总令人不齿,然则妹子喜欢,又有程老太公先时四处扬言程谦日后归宗,此时入赘不过报恩云云。日日相处,亦觉此人不错。方转过颜色来。

如是二、三月,又逢节日,余家备好大一份礼物分赠二官,余大郎已与两家公子称兄道弟。县令又与余大郎附县学读书,只待上下打点,便可考试。余太公亦租下程家仓栈,又与他家铺子做买卖,拘得程谦时常与他家打交道。

一日饮酒,余大郎微露其意:“我素服程兄,家有一妹,实想许与程兄。”

程谦捏着酒盅道:“余兄醉了,我已有妻有女。”

余大郎得程谦这一句,回复与父亲。余太公已叫女儿闹得生不如死。余二姐放下豪言:“为奴为婢,只要为他。”余太公怎肯叫女儿做妾?只得硬下心肠,又打点些礼物与县中官员,又招徕程家铺子伙计管事等人,连同程家佃户都要收买。只待将程家命门掐住,再谈程谦之事。

余太公行事缜密,余二姐却等不得,暗使心腹丫环去打听,路遇陆氏的母亲。陆婆子口中程家满门恶人,秀英当是个首恶,直说得如同夜叉一般。丫环回来说与余二姐听,余二姐心疼得不得:“恁般如珠似玉一个人,落到个夜叉手里,叫人好不心疼,这却是‘骏马常驮痴汉走’哩。”又听陆婆子说,程家一个姐儿,倒好叫教得心黑手狠。又思,'若是我嫁与他,可要好生教导这姐儿,若是我嫁与她,生出来的孩儿必定……'

一时羞红了脸。

因她哥哥与程谦熟识,她便按捺不住,动手与程谦打起绦子,倒好想与他做双袜子,只不知道尺寸。便与丫环定计,故意于程谦走过路上洒上水,叫他踩过,再量了那印子,估出尺寸来,细心去做。

又时时使人打听程谦之事。一来二去,叫她买着了程家打发出来发卖的丫头,又生出一段故事来。

却说玉姐自得了两个新的丫头,李妈妈松快不少,只叫梅香与果儿伴着玉姐,她自家支使支使朵儿,权作练手。梅香总在玉姐身边伺候,果儿多做些针线活计等,不知为甚,玉姐偏爱与朵儿说话,又时常道果儿辛苦。

秀英有孕,寻常人不得近人,梅香尽力巴结玉姐未果,便时与素姐说话,素姐喜她伶俐,与她改名蕊儿。玉姐也不在意,只唤了朵儿来伴她读书,回与秀英:“阿婆喜欢梅香哩,把她与阿婆使罢,我有朵儿果儿两个便够。”

听秀英一笑,把她脸上拧一把:“你这小东西吃醋了?”玉姐把头一摇:“并不是,我见她心也不在这上头,不如成全了她。”

秀英心下诧异,这丫头说话倒怪,也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把李妈妈叫了来问:“梅香是怎回事?怎地玉姐说她心不在这上头?要把她与她阿婆?”

李妈妈也纳闷儿:“这三个丫头,最伶俐莫如梅香,大姐儿想什么,她总能先想得到。我原还怕她太伶俐了,万事依着大姐儿,惹出祸事来,怎地大姐儿不说她好,倒说她心不在了?”

主仆二人思前想后,万分不解,难道是玉姐见梅香挨着外祖母,故尔不喜她了?这梅香伺候得极好,既有余力,也不必就长在玉姐跟前了不是?也谈不是“背主”、“攀高枝”。不免把梅香叫来一审。梅香哭道:“奴只因姐儿使送茶果与安人,方与安人见面。遇着安人说经书字小,奴与安人读过几回罢了。安人就与奴改了名字,奴、奴……”

梅香实是不喜这一听就是个使女的名儿,然秀英说不必改,玉姐又不在意她这名儿,便把主意打到素姐头上。素姐极好说话一个人,但听梅香叹这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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