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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户-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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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秀英取只红绒匣子出来,何氏客气道:“咱们好了这些年,你还这般见外做甚?添妆时不拘什么与些一件儿便罢咧。”秀英笑道:“好狠心的娘,倒代闺女往外推人哩!”必将匣子留下了。何氏对玉姐道:“娥姐在后头哩,她那里有新描了来的花样子,你去看看,有甚样喜欢的,只管描了去。”

玉姐笑道:“我正要看阿姐哩,她这些日子总害臊,不肯出来哩。”领着小茶儿与朵儿两个,往娥姐处去。

何氏却与秀英说:“你又费这般心哩,不是我说你,你还不为自家打算打算?上回儿你们家里改契书,我家那死鬼亦作了个证人,我留心听了一耳朵,过了年,你家那口子便要归宗了罢?”

秀英道:“是哩。”

何氏凑过脸儿去,轻声对秀英道:“那你有了没?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又要怎般安置?前些日子你家买宅子,虽是一条街上住,到底分了两户人家。玉姐是随她爹姓儿呢?还是依旧姓程?她姓了程,岂不也要招赘?你好生想想儿罢。”

说得秀英不免起了心事,回家趁程谦读书之时,与林老安人商议此事:“总不能光想生儿子生儿子,须得趁早想好了万一。”

林老安人叹道:“只得把玉姐留下了,然留在家中,终不如跟着她爹便宜。将来也好说婆家。”一时两人都拿不定主意,说来程家须留个后,又心疼玉姐。又想,若一时秀英生不出儿子来,眼见契满,再生,也只好姓了洪,程家依旧是女户,又怎么是好?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这两人却是头疼数月,拿不出个妥贴主意来。林老安人掌家数十年,秀英也不是甩手掌柜,却是人算不如天算,譬如打牌,抓着一把烂牌,还连着不上牌,能有甚办法?

光阴最是无情,秀英两个尚未想出万全之策,新年又至,程家胡乱过完这一年,开了春儿不多时,却是程谦契满。林老安人没奈何,转与秀英道:“一拖二拖,彼此面上都不好看,索性一咬牙办了罢。本该把玉姐与你有个倚仗,家里又实少不了她,且将她留下罢。你去唤孙女婿来,先往衙内与他立了户,你也与他作一处。搬迁却不必急,我且你收拾了嫁妆,择个吉日,大吹大打地过去才好哩!”

秀英叫了程谦与林老安人如是说,程谦也不甚推辞,却问:“玉姐如何安置?”

林老安人为难道:“你们年轻,总有想头儿,玉姐好留与我做个伴儿罢。待她长大再看,如何?”

程谦低头看着靴尖儿,半晌方道:“且先这么着,待她有了兄弟,还换过来与我罢。”

林老安人心头一跳,急问:“你是说,你们有了孩儿……”

程谦皱一皱眉,叹道:“原是与太公说好了,总不能食言罢?且玉姐女儿家,终究嫁人是正经。”

当下又寻了林秀才等亲戚、纪主簿等街坊,于契书上画押,里正又往衙里走一遭。程谦便写作洪谦,成了家中户主,秀英亦改入洪谦户内,唯玉姐尚留于程氏户籍。洪谦与秀英且不搬家,先在程宅住着,等着吉日。

林老安人意思,总要热热闹闹,“嫁”一回外孙女儿,方觉圆满。原杨家宅子自买了来便未修整,须先择了吉日重建房子,其次才是择吉搬迁。众人眼里,此事与婚事一般,纵在黄册上已是一家人,只要不曾拜堂摆酒,总觉你们不是一家人。

是以虽则于朝廷而言,洪谦已是户主,虽说单丁较寻常人家课税少些却也是一般完科纳税,街坊眼里,他还在程家门内。

秀英觉抛下女儿十分愧疚,洪谦也想女儿随自己姓儿。苏先生要劝慰她,又拿出这许多大道理来开解她。玉姐笑道:“我有甚要先生担心之处么?不过与原先一般罢了。”苏先生叹道:“怎能一样哦!今天与你再细讲一讲礼、律。”

玉姐低下头来,她被苏先生教了这数年,初时懵懂,现在也颇知晓些事儿了。被苏先生一叹,玉姐道:“同与不同,我都知道哩,我孝敬老安人与阿婆,总好过我爹做着赘婿。”

苏先生抚其顶,久不言语。

小茶儿跑来时,正瞧见师生二人相对而立,直如泥塑,不由一怔:“这是做甚?”

玉姐回过头来,苏先生趁势收了手。玉姐道:“你怎地般得这般急?汗都出来了。”

小茶儿喜道:“大姐儿要做姐姐啦!我跑再快些也是该的!”'1'

作者有话要说:'1'据说,这种手法叫做侧面描写,翻译过来就是:露一小侧脸儿。果断抱头遁!

执掌

自打玉姐降世,阖家上下便开始盼着秀英怀上下一胎,前几年有个好消息,瞬间变作噩耗,不想在这当口儿,居然又有喜信传来。玉姐尚须思索片刻方明此中深意,苏先生已是眉头一展,也为程老太公高兴。

玉姐眨眨眼睛,喜问小茶儿:“你怎生知道的?”

小茶儿合不拢嘴,道:“我在那头扫地哩,见娘子上房那头忙乱,悄悄儿过去看了,她们原说娘子不舒坦,我还道有甚不好的事儿,没敢来说与姐儿。后来请了个太医来,不多会儿,里头就有人欢呼起来,我乍着胆子听了一回,这才听了出来。后来见咱家官人亲送了太医出来,正说这事哩,再错不了的。”

玉姐笑开了:“真个是好消息?”

小茶儿道:“我听得真真儿的。”

玉姐看了一眼苏先生,与小茶儿主仆两个方想起还在这位老先生跟前呢!苏先生却非不通情理之人,纵要教导玉姐稳重也不会挑在这个时候儿,倒是体贴地放了玉姐半天假,使她赔母亲去。玉姐与苏先生行个礼,苏先生笑着把手儿一摆:“快去罢!”

玉姐眼睛一转,却不先提脚走,先问苏先生:“晌午先生想吃个什么?这会儿外头乱着哩,厨下恐也不太平,先生想吃个甚,叫小茶儿说与袁妈妈单做了拿来。”小茶儿顺口道:“是哩是哩,总不能慢待先生。”

苏先生道:“你两个又弄鬼!狼狈为奸说的便是你们!”他教导虽严,然女徒与男徒毕竟有些差别,玉姐又伶俐懂事,心中不免要纵容一二。玉姐也不甚怕他,拽着他的袖子来回晃荡:“快些说哩,我既想到了,便不能叫先生受亏哩!”

苏先生无奈,只得随口道:“与我两个素菜便罢,有豆腐干儿来一碟,素酒来一壶,与我两个盅儿、两副箸儿。后半晌你们想也无心读书,便放半天假,我也得松快松快。”

玉姐记下了,待要回头吩咐小茶儿,小茶儿已口舌伶俐复述一回,玉姐道:“我也是这般记的,先生看还有旁的不?”

苏先生道:“再没了,极周到,你们去罢。”玉姐笑嘻嘻与小茶儿退了出去,两人俱是脚下轻快,一路奔到秀英房中。

秀英一脸红晕与林老安人说话,连久在佛堂诵经持斋的素姐都来了,林老安人正不厌其烦与秀英说着诸般忌讳。素姐纵插不上嘴儿,光看着、听着,也觉欣喜,见玉姐蹦跳着来了,素姐忙道:“你怎地过来了?仔细脚下,休要绊着门槛儿哩。”

玉姐进了房内便把脚下放松,倚着素姐,离着秀英三尺往亲娘肚子上看,满眼敬畏道:“他在里头呢?”恁般小哩。

秀英且羞且笑:“你这小油嘴儿,”把手一招,“你过来。”

玉姐小心踮着步子凑近了,秀英嗔道:“你哪有恁般小心了?我在意着就是了。你怎地跑了来?不该上课的么?跑了来仔细先生说你。”

玉姐道:“先生说家里有喜事,与我放假。”

秀英因成了洪家妇,却反把女儿留于娘家,十分觉得对不起她,又想自家有孕,若是个儿子,倒好将玉姐换将出来,若是个女儿,换也无益,语气比平常又软上三分,伸手理一理玉姐额上乱发:“既放你假,便歇上一歇儿。”

玉姐道:“我不累。”满眼好奇只在秀英身上打转儿,上一回秀英有孕,她既喜且酸,这一回却是实打实开怀。也是叫上一回吓怕了,拍胸脯向秀英道:“这回娘只管歇了才是,有甚事,我与娘打发了。”

逗得秀英一笑:“你才多大哩,能做甚?”

玉姐道:“有甚是我不能做的?”

秀英语塞。

林老安人这许多年来甚样坏运气都沾上过,凡事却不敢都往好处想了,早作了坏打算。听玉姐如是说,却想也该令她管些事练练手了,哪怕是秀英这样也好过素姐那般,当即拍板:“玉姐原是看着你办事,如今也好独个儿理一理事,反正在这门里,我们还能看着哩。”

玉姐得令,早将该如何分拨调派之事想了又想,林老安人与秀英早就有意培养她,处置家务也不避她,还时常点拨,如今做来也似模似样。

玉姐费心的头一条儿便是合家上下的吃食,程家自在乡下有田,每年乡间缴来米粮,总要在家中库里囤上几大囤儿。主人家□米、下人吃糙米,此外菜蔬、鱼肉、鲜果、茶点等除开能存得住的新鲜尖儿,余下皆要往街上买去。又有柴禾、调料,隔不几月便要换一次新箸、失手打碎的盅儿、碟儿等。

其次方是门户,盖程家非初立,旧有看门之人皆在之故。再次才是账房等处也因前者皆有成例。又有到外间买衣裳一类,玉姐心里也都有些数儿。

玉姐心道,我是头回理事,须得周知诸人方好。命使小茶儿请来程福,传话下去,近来家务由她来管。程福是程家老仆,颇知家内情状,见此情形,也道寻常。当下点起人来,一总到秀英上房处,众人都觉新鲜有趣,秀英理事之时已过十岁,比玉姐今年还大着两三岁。及见到秀英上房,林老安人等皆在,便知不过是令玉姐试一试手而已,也都笑着站好。

玉姐将脸一板,小脸儿微红,先与众人寒暄:“因娘子要静养,老安人命我理事,大家都要帮我哩。”

众人忍笑道:“都听姐儿的。”

玉姐肚里有盘算,说来也不怯场,初时不过把各人所担之职复述一回,众人听她说得清醒,也觉有趣。玉姐见众人点头,胆气更足,其次便说至秀英之事:“娘一应饮食交与袁妈妈,袁妈妈旁的事都不用管,单一个灶眼为娘整治汤水,旁人但吩咐你,你也不须管,只不许误了娘的事儿。煎药的事儿,交与小乐儿看着,旁人皆不许插手,小乐儿也不能疏忽,我只问你。娘身旁服侍事只交与小喜儿。大灶上还交与齐婶儿,单管家里人饮食。”

林安人深觉诧异,于旁听住了。又听玉姐道:“早晚门户看牢了。又有家什等,碟儿、碗儿易碎,我也不是不通情理,一月许碎一件儿,再多了,我也不打你,只管问你补还回来。”

继而是交际之事:“凡有来往礼物事,交与程福照管,也要说与我听,一同报与老安人。外头田地、铺子、仓栈皆租出去,只管收租子,咱家且不须管,实有事,说回来家内商议。家里一季衣裳、每月月钱、一日餐点,还是照旧,”想了想,又添上一句,“苏先生是我先生,须得尊敬,娘既已有了专人服侍,旁人误了差遣,就不可拿我娘说话。实是娘这里有急事,也不许推拖,你办完了,回来禀我,我与小喜、小乐、袁妈妈三个说话。爹那头宅子还没修好,与咱家一道住,待修好搬迁,有甚更改,我总与大家说。”

林老安人且惊且喜,笑指女儿、外孙女儿道:“她比你们两个强。”秀英但笑不语,素姐也是放下心来。

玉姐已说至最后:“先生教我,不教而诛谓之虐,我今将规矩说了,便是教过了,谁出了错儿,我可是不依的。只盼大家各司其职,一家红红火炎过日子哩。”

众仆听得惊疑,却也叹服,暗道到底是家境不顺,孩子早当家。一齐应下,玉姐道:“先小人后君子,话说开了,往后好相处哩,好过现在说着好好好,日后翻脸无情做恶人。只管做好了,我通情达理哩。厨下与账上留下,且说近日开销,拨钱买菜,往铺子里买夏衣。”

众人不及却得太远,便嘀咕开来,不外说些“平日就说大姐儿伶俐,不想做事也有一手儿”一类。

程福等留下来的人便见林老安人笑得见牙不见眼,只管说:“我玉姐就是能干。”程福也欢喜,却不免忧愁看玉姐一眼:女孩儿家能干有甚用?不如能生哩!宁可呆些笨些,只要福气够、动道好便成。要这般辛苦做甚?没的叫人心疼。

又听林老安人问玉姐:“你要与人说甚哩?”方知先前玉姐说话竟不是林老安人预先教的,乃是她自家想的。

玉姐道:“算菜钱哩,我却才看了账儿,这几日花销多哩,记的却不对。爹已关了银子到账上,爹娘花费从那里出,家中账上不出这一笔。男子汉养家哩,休要两处记混。”

程福把老眼瞪大,心道:真是个人物。

秀英啐了一口,道:“你倒分得清哩。”

玉姐道:“亲兄弟且要明算账哩,爹既立了户,就是当家人,因有事方在这家里多住些日子,却不是占便宜的哩。袁妈妈与小喜小乐算老安人关照,人使便使了,钱却不好再使的。”

林老安人又逗玉姐:“你且算账来。”

玉姐道:“我会算哩。”家内开支,不过就是几斤肉、几条鱼一类,极好算,玉姐学算数年,算盘、算筹都粗通,一一算来,与程福所算也不差。当下立了两本簿子来,分记了,且说:“等娘方便了,把这一本交与娘。”

又说:“今天与大家说这些话,晚饭加个肉菜,钱从账上支。”看得程福与林老安人等面面相觑,惊喜万分。

玉姐却又有主意:“娘不方便,怕不好接着动工哩,那头宅子不好再动,休等我兄弟降世再作区处。择的吉日却不好改,不若订了泰丰楼作宴客之处,也好使人都知道。”

林老安人一拍桌子:“便是这样做!这是两家大事,我也是嫁孙女儿哩,这份钱我要出一半儿。”

玉姐道:“还有哩,现停了工,待爹中了秀才进了学,却不好只在这处请人,卡着时日,秋日过后的吉日先择了,到时候秋忙也过,正好有闲人,工钱也便宜,可修那头房儿。开春儿便能住去。”又取历书来,自家看了一看,指了一日,这看历正在六艺之“数”中,玉姐年幼,繁复者固然不会,这等看历书却是学过了。又使程福去约人谈价。

程福领命下去,玉姐改了颜色,憨笑问秀英:“娘,我做得可好?”

秀英道:“美的你!”林老安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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