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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户-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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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盛凯原为家中事烦心,无论学里还是街上,识得他的人总不少,总不能安静,便趁着清早,溜出来散散心。他自打成名,便有许多人想要他做个女婿,不幸祖父死了,此事暂搁下。待一家人回了城,盛凯出了孝,便有人往他父母面前跃跃欲试,想要提个亲事儿。且有申氏那一等顾虑着盛父未出孝,不好说的,也有几个。今春出了孝,说此事的便更是多。

这几日,便有人提到他母亲跟前,他多少听闻了些儿,总是家中想他前程似锦,不肯即时定下,恐辱没了他,言语之中多有挑剔。虽不是在他面前说,然家中狭窄,他又有一双弟妹,小孩子家不懂事儿,免不了将此事当作秘密说与他听,权作讨好兄长。盛凯一头想着考试,一头又担忧着婚事,如何不忧闷?

哪想他已跑得这般远,还是叫个熟人给逮着了。幸而洪谦为人识趣,也不聒噪,盛凯与洪谦一揖:“洪兄一向可好?我在城中呆得烦闷,只身出来走走。”洪谦便知盛凯不欲与人多说话,只唤玉姐上来见一见,便与盛凯告别。

盛凯已知这是两人,因与他家有些渊源,总要与玉姐互致个礼,方好告别。他心里这着急走,自先抬起头儿来,一看之下,不由一呆。玉姐一身大红箭袖儿,连巾帼都是大红的,满眼青翠之间,真真是“万绿丛中一点红”。盛凯上番见她时,她还是女童身量,如今已长开了些儿。更兼眉眼如画,跑了一阵儿马,面上沁出些汗来,恰好似往那花朵儿上洒了几滴露水珠儿,更是鲜活得让人心里直颤悠。

洪谦原是将她当作孩童,冷不防一瞧,却已是个半大姑娘,又生得貌美,半倚着匹颜色灰不灰土不土的马儿,更衬得这满眼里只有她了。那头玉姐放开缰绳儿闪了出来,与他一礼,口中称“世叔”。盛凯还未回过神来,直到玉姐手中马打了个响鼻儿,喷他一脸热气,他只觉整个人都叫这团热气蒸熟了,恰似那蒸笼里的秋螃蟹,头也红、身也红、爪尖儿都要红了。

这男女之间,头一眼,相貌实是顶顶要紧的。盛凯便落入这窠中了。偏生玉姐还不知晓为甚。她唤这小秀才做世叔,那便是长辈了。一礼毕,盛凯也叫马喷得回过神儿来,强忍着不敢再往玉姐脸上看,也与玉姐回半礼。又与洪谦一拱手儿,嗑嗑巴巴:“我、我,贤、贤父女自便,我去了。”步下颇飘飘然。

四远不掉近的时候,依稀听着风里飘来那清脆笑语:“这世叔好似心不在焉哩。”心头又是一紧。

洪谦岂能看不出盛凯不对劲儿来?初时这小秀才急着想独处,后竟脸都红了!再看不出来,洪谦便白活这三十几岁了,幸尔盛凯还识些礼数,晓得不妥,竟落荒而逃了。洪谦回过头儿,看自己花朵一般一个女儿,又烈烈如火般明媚,心中既得意,又觉这盛凯人似还可,可惜家中父亲与妹子不妥。见玉姐犹无所觉,洪谦也不点破。这般好的闺女,他还要多留几年,千挑万选哩。

眼见日头儿渐上来了,洪谦便唤玉姐回城,且说:“下回再来。”心中却想,这身打扮看着可真要了小子们的命,下回来,可要换身儿男装才好。以防遇着熟人,又有人说三道四,于玉姐名声有碍。

那头盛凯原是为静心而来,却晕头胀脑回去了,家中却没甚响动。往书房里一坐,书也懒待翻,只愣愣地发着呆。忽地听外头有声响,却是他母亲带着他妹子回来了。盛凯忙敛神,唤了童儿来问,始知这是一早应府君娘子之邀,去那里了。

却说这潘氏因生了个好儿子,人皆敬她,她的心里,自家儿子休说大家闺秀,便是配个公主也使得,是以有人朝她提亲,她皆不应,暗想着待盛凯高中了,再选个好媳妇。今年出了孝,府君娘子亦相邀。潘氏心里,府君家也是天潢贵胄,身份倒也相合了,且府君家生活富裕,当有一副好妆奁,倒是略有些意动。哪曾进初进府时,引路的恁殷勤,见了这府君娘子,也是笑盈盈。一打照面儿,再一说话儿,便再无个下文儿。府君娘子又只管与洪秀才娘子几个说笑,并不多与她说些甚么,她便有些不忿。回到家中,脸上犹冷硬。

哪知那里头申氏正独留下秀英来说话,也是面上冷硬:“盛家家教,是否不好?”秀英吃了一惊:“娘子从何看得出来?”申氏摇头道:“看她女儿,女孩儿家眼神儿贼溜,目光不正。总好往这些耀眼物事上头看,可见没有教好。”

秀英道:“小孩子家见得少,看到新鲜物事,多看两眼也是有的。”

申氏笑道:“你休与我打这马虎眼儿,新鲜看是一样看法,恨不拿到怀里看,又是另一样看法。小孩子家也有眼皮子浅的,却不见她这般但凡见着好的便想要的。你听她说甚?爹娘出了孝便好了。好甚?不用守孝了,可以玩了。祖父死了,不伤心,却是嫌他死了碍着她玩了。”

秀英道:“说来这盛小秀才的父亲……”便将洪谦平日不喜盛父之语说了。

申氏叹道:“你也看出来了,我原中意这盛小秀才的,今日一看,也只好作罢了。”因想九哥与玉姐之事,然五哥尚未定亲,申氏虽与郦玉堂说,这些个儿子,哪个遇上合适的便与哪个定亲,却真不好上头几个哥哥一个动静也无,便先尽着这顶小的来。又想那齐同知的女儿,倒是不坏,可与五哥先定下。忙完五哥,便定下玉姐。

秀英与申氏再说两句,便也回来。她却不知,申氏听她说盛家不甚好,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的。原来申氏不知为何,却有一个癖好,见不得人下巴上生痣,也不是不拘何样痣都不喜,只是这潘氏下颏上一颗美人痣,无论大小、色泽、位置,皆是挑她最不喜的地方儿长,申氏看得忍无可忍,还是忍耐着撑到送走潘氏。现今可好了,不用一想有这样一位亲家便浑身不自在。

秀英回到家里,洪谦早携玉姐回来了,还了马、算了租金,换了衣裳正在喝酸梅汤来。回来将盛凯之事当作谈资说来,且叹:“他终与我娘家有恩,却要受家人拖累,可惜了了。”洪谦眉毛一动,斜眼儿看看妻女,复又一本正经坐着,端端正正端着碗来喝那酸梅汤,仿佛碗里那不是消暑的汤,倒是止此一副的救命药。

玉姐这里喝完酸梅汤,往去寻苏先生,袖子里取中个油纸包儿来:“这是西街上那家秦记铺子里的好鸡脚,卤得上味儿,带来与先生下酒。”语毕便交与明智儿。苏先生上了年纪,有些儿嘴馋,然又持养生之法,不肯乱了饮食,是以凡有这等爱吃之物,也只在饭时吃。

苏先生胡子底下舔一舔上唇,咳嗽一声,和气问玉姐:“心中可痛快了?”玉姐近来胸闷他是知道的,是以不禁父女两个出游。玉姐一笑:“好多哩。先生,爹说还要带我出去散心,我爹这样儿,可耽误功课?来年考试……可能中?”说着便悄悄伸出手来,便两手拇指食指捏着苏先生袖口儿,慢悠悠来回晃着。

苏先生看这小女学生娇俏可爱,哑然失笑,故意板着脸儿道:“他用心,便能中,再胡闹,便中不了。”玉姐闷声应了。苏先生看够她蔫头耷脑的样儿,方说:“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出游一二也是无妨,只不要太多。还是问心,心散了纵端坐读书,也是没用。若有心,一月里出游几次,只要回来时读书过心,也是无妨。”

玉姐猛然一抬头,与苏先生一个大大的笑脸儿,那般明艳,将苏先生吓了一跳,笑骂:“你又淘气。”

自打有了苏先生应允,玉姐便更快活。洪谦说与秀英,又与玉姐裁了男装来。过不数日,待洪谦再看苏半仙那小细脖劲儿便觉手痒时,又将闺女拎了去城外。这一回却将弓箭也携了出来。此时禁武,并非诸般兵器皆禁。譬如这弓弩,只禁弩,禁弓也止禁三石以上之弓,所谓禁的“强弓劲弩”。实则这三石之弓,须得百来斤力气方能张得开,禁与不禁,与寻常人,也没甚大差别。所防的,乃是三石之弓射得远,恐行刺。

父女两个并不用这等强弓,拿那一石半的充数儿,玉姐拿这弓,且开不满。一路上也止射下几只雀儿,最大不过是只野鸡。回来却好炖一锅汤,端去孝敬了林老安人。

自此上了瘾儿,待到秋风渐至,草尖儿黄了,她的准头大有长进。却猎那肥肥的兔子,拿来做了丸子,颇合苏先生胃口。吃人嘴短,苏先生却并不理会这个道理,他老人家讲究个“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玉姐开始练大字,往那粉墙上写,写一层,刷一层。哪一回写不好了,苏先生将嘴巴一抹,便要说她分神。

洪谦见有闺女做了难友,心中憋屈又去三分,甚没良心地笑。转眼又带玉姐去打猎,且说:“到了冬天便不好这般出去了,趁如今这时光,好生玩个痛快。”

因玉姐与洪谦隔不数日便出游之故,秀英闲来无事,也常往申氏处说话,她两个自与胡商交易,自有斩获,家资渐丰,两年下来也好有数千银子赚,秀英又经营针线铺与绣坊,攒下不小一份家业。渐也觉出些味儿来,申氏似是对玉姐有意,然秀英还不敢想有这等好事,申氏询问玉姐时,她更小心不少。

听申氏问玉姐,秀英不好瞒,便说出城去了,又说:“我家那个说来,这丫头一年大似一年,终是旁人家的人,嫁人做媳妇,便与娘家不同。好叫她在家里快活一回,到了人家家里,可要收了心,好生过活哩。便叫她换身衣裳儿,休要打了眼,往出散散心。过不多时,便要拘在家里哩。”

申氏听了也受用,反说秀英:“你家玉姐那般人品,有甚收心不收心的?伶俐活泼些儿倒好,与人相处,人也叫她带得快活。真要拘拘板板的,又有甚趣味来?”弄得秀英又糊涂了。

申氏却想自家儿子九哥,为人略严肃了,正该要玉姐这样一个娘子。越想越合意,又思五哥放定的好日子正在一月后,办完这个,便说九哥之事!玉姐渐长,家中父母已觉,多半要想她归宿,再不说便迟了。

却不知她那心肝宝贝的九哥,正叫雷给劈着。

却说九哥庄严端方,文武也都拿得出手来,只恨面上过于严肃,申氏也觉他少年老成年太老,嘱了底下人,时时带他出去散一散心“接一接人气儿”。今日却是功课之后,纵马郊外去猎一围,郦玉堂不曾去,是他们兄弟几个一道。

秋高气爽,便不须赶这一早二晚,兄弟几个出了城,四下追捕猎物便四散跑开了去。叫九哥迎头撞上了洪谦父女两个。

彼时九哥正追着一只肥兔子,恰玉姐也相中这只兔子了,两个斜往这一处来,九哥乘骊驹,这马还是他祖父吴王赐下,颇神骏。玉姐追不得,便张弓,先往兔子身上插个标儿。待九哥赶到时,胖兔子早名兔有主儿了。

九哥暗恼,心道这人真不厚道,各凭本事追来,你却作弊先开弓!冷着一张脸儿去看玉姐。恰看到个俊秀少年。玉姐一身青衫,衣角儿叫秋风吹飘,将头发紧于头上挽个揪儿,插一根玉簪子。衣衫颇贴体,便显出那修长上身。其时秋天已深,遍地枯草,树上也是黄叶,这般黄叶天枯草地上,恁地显眼儿。看着他,便觉春未走远,皆在她身上,那一身青翠,好似能发芽开花一般。

九哥兔子也不抢了,呆愣愣看玉姐。玉姐却是不识得九哥的,见他呆了,也觉自家不甚厚道,拱手扬声道:“我性子上来着急了,实是对不住,是我不好。”

小声儿也清脆,真是好听。九哥又一呆。玉姐见这少年一张冷脸,木呆呆,竟不回话,暗道,这人真是。又说:“我已认了错儿,你为何竟不答一声儿?纵是我不太厚道,你也忒不给面子。”又悄眼看九哥,看他生得端正,一双眼睛乌黑有神儿,坐在马上也是岳峙渊渟,口上抱怨,却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九哥只觉满耳朵灌了这声音,身如在云端,甚也没听清楚。九哥不应声儿,玉姐殊是为难,她知道自家是个假小子,不好硬上前,她这般行止,实有胡闹之嫌,又不知要如何回转来。亏得洪谦来寻女儿,方打破了这一方静寂。

九哥与洪谦互识得,玉姐一见洪谦,先说:“爹,我犯了错儿了。”九哥见了洪谦心头更是一颤儿。竟是他家儿子!这可如何是好?

亏得九哥天生一张瞧不大出喜怒的脸儿来,洪谦面前竟没多露出。洪谦听玉姐先认错,自承胡闹先放了箭,再见九哥硬着一张脸儿,便不觉有甚不妥。出言与九哥道歉,九哥这回听着了。也说:“不过游玩而已,又不是我家养的,小郎君要,便都拿去。我、我去寻我哥们,往那处去。”言毕,落荒而逃。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儿:原来我活了这十几年,竟不知自己是个断袖儿!!!

作者有话要说:九哥:原来我活了这十几年,竟不知自己是个断袖,TT(泪奔跑掉

55、心事

却说九哥往城外走了一遭,回来便有些儿不对。申氏百忙之中;还是觉出他与平日举止有异;将跟着他的小厮儿叫来一审。小厮儿也说不出个四六来;用力想了一回,依旧摇头道:“九哥出城去;并未遇着甚险事;也未遇着乱人。”他跟在九哥后头,却没得匹马骑;并不曾寸步不离。

申氏不得要领,又问九哥;九哥如何敢说?他年纪并不大;仅止初晓一丝儿暧昧之情;还是因家中有数位兄长;连年不断地说亲娶亲,才于众人闲谈之中听得一鳞半爪。纵是这一鳞半爪,他也知晓当是一男一女方合阴阳之道。这两个男子之事,他是晓得,也晓得不是甚正道儿。

申氏教导子女原教得极好,非止九哥,旁人有甚心事,多半也会叫她察觉,隐私事上她总能不着痕迹与些开导,正经事上,她说起来也不含糊,子女们也乐得与她说心事。九哥幼时也是这般,及渐长,自家拿主意的时候儿多,做完了,也要与母亲说一句,好教她知晓。然眼下这事,九哥也不知自己心中是怎么想的,竟硬不是敢说与她听。

申氏再问,九哥便说:“空手而归,有些儿扫兴。”

申氏这头,要在年前将四姐、五姐发嫁、与五哥定了婚期,来年开春便将五哥之事办完,再为六哥张罗,恨不得一个身子劈作八瓣儿来使。见九哥这般说辞,倒也信了几分。因郦玉堂之故,九哥有些儿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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