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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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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诚说,是不是我多少年前就没法儿反悔了。说完,严澄宇拍了拍他肩,两个人都叹了口气。隔了那么久,说起这事儿还是会在结尾处叹气。

梁诚刚上班的时候一度在国内做了将近两年的销售,却迟迟没跟尹默结婚。最初的日子很难熬,他这种总公司派来的空降兵并不受欢迎,国内的拿他当奸细,国外的怕他当叛徒,底下的不服,上头的不忿,表面上都嘻嘻哈哈,背地里没人说他好话。他总是说,默默,弄不好你这辈子就结这一次婚,不能马虎,等忙过这阵儿,咱好好准备。

转眼,几年就过去了,梁诚曾经的女友们可能都已经结婚了,有的给他发了喜帖,有的再也没联系过他。三十岁以后,双方父母催促他跟尹默尽早成家。承诺跟实践是两回事,梁诚剃了光头,尽量不看风月,可是结婚,还是让他望而却步。他就只是当一个不热心的听众,并且以刚刚升职为借口,跟尹默在各种有意无意的等待里消磨着。终于有一天,尹默主动提出要去澳洲读三年的博,她的条件是梁诚在这段时间里尽快结束在HH的工作,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都没劲儿再折腾了,就只剩下花好月圆这一条路了。

随着年龄渐长,对尹家,对所有人,梁诚早就不想隐瞒尹航溺水他在现场的事实了,多少次他想说,可到头来一句话:最该说的,往往是最难说出口的。十几年了,老人们认定的所谓事实,自己该不该把它打破?如今,他能做的,仿佛就只有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了,只要钟不嫌弃,他就不会不敲。对于尹默,那种借故拖延的愧疚是真实的,他会在见面的时候对她加倍体贴,他想好好地对她。和老人们在一起,那种共叙天伦的幸福也是真实的,他想如人子一般地孝顺他们。他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尹家三口更快乐,他觉得自己能为他们做的太少,好像只有不离开尹默。这样,或许所有人都会快乐,除了他自己,因为,他和她是以爱的名义在一起的。

梁诚回想起十几年前,他对于自己和尹默的开始好像茫然到毫无知觉,也许,没有尹航,没有其他人,他们一样会开始,所有的错都是他犯的,错上加错,一错再错,他没什么可后悔的,除了自己他谁也不怨。十几年后,成熟了的他已经完全可以避免幼稚的过错,可是也错失了结束什么或者开始什么的勇气了。

他不想再跟命运还有将来较劲了。

“黄灯了。”梁诚没反应。“绿了。”庄严转回头,看着梁诚握在挡杆上的手,看着那道疤,她好像是在提醒他的失态,而故意不把视线放在他脸上。

一挡,二挡,三挡,四档,庄严的视线一直都没移开。

“看什么呢?你今天一直盯着我手看。”梁诚问。

“没看什么。您把我放路口吧,进去还得调头。”

看着庄严下了车,一溜小跑地拐进了那条街,那个背影很快就融进了夜色。在庄严面前梁诚认真地掩饰,已经累得没有力气再去骗自己了——对,他恼怒又失落。

理论上说,他已经过了说瞎话会脸红的年纪,随便想几句话糊弄糊弄她何其简单,就算真用上炮兵营的规矩他都不觉得她会怎样。他只要敢伸手,她一定会拉上。可实际上,他想留她在身边,又怕她搅合进来受苦,他不忍心也下不去手。要是真的得手了,说不定他还会脸红。难道自己真是流氓里的正经人?那一瞬,他甚至认为,庄严就是替他伤过的那些姑娘来向自己讨债的。

梁诚握着方向盘,叹口气,街上车来车往,彼此,无非是路过。

(十二)求之,不得

周五,庄严坐在火车上,天还没大亮。

都说他有多乱多乱,可就是莫名其妙的觉得这世上流氓多了,却一定不是他;就是喜欢他说起话来不留情面的写实,总认为那不是要训她,是要告诉她职场险恶,得学会应对;就是喜欢他工作之外的吊儿郎当,邪邪地叼着烟看她;欠缺温柔的对她,根本没觉出有任何不妥。唉,还是像流氓,庄严想着,看着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竟然有点泪眼朦胧。梁诚好像不是对自己有意思,而是觉得自己还算有意思,他跟自己开个玩笑,自己不管不顾地当真了。

毕竟不是什么东西都能触及心脏的,可一旦碰触了就再难摆脱了,尤其是那些虚无的,越是虚无,越是巨大,所以,求之,不得,真是不幸。只是,人生的常态不就是求之不得么,还是说,不幸才是常态?眼见着是个圈套,也还是有人愿意往里跳的,而且不愿意多花力气跟“不跳”的思想做长期的斗争。即使不得,也要求之,普罗大众太爱忽视“即使……也”这个让步关系从句,从说出口的那一刻就充斥着强烈的逞强意味。

庄严认真地做了一番自我分析,得出的结论是自己很散漫,她的严谨只用在学位和工作上,她抛得下得失,可以有意识地堕落。如果说,患得患失只会无功无过,那么目的纯粹,成功的概率也会大些,所以,她不要旷日持久,也不要瞬间永恒,她就只要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欢愉,也许,这就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她决定破罐子破摔,不求回报地陪着梁诚暧昧,插科打诨,软语温香。那种浅浅的淡淡的滋味,不能强求,若得长久,她会感激;若难长久,她也庆幸。

庄严对梁诚的态度没有丝毫改变,只是,她有点害怕再和他单独相处了。暧昧,不就是点到即止么,离得太近难免要犯规的。可是,真能不在意也就不用想这么多了。人呐,永远不知道自己满足的极限究竟在哪里。

梁诚早上开完会,直接去了车间,水族箱里空空的,庄严的心也跟着空了。十一点的时候,她起身下楼,走着走着就到了停车场,突然有种不知所措的揪心,居然就是为了看看他的车。叹了口气,她从另一条路返回办公楼。

车间门口有人,那人正在抽烟,他的眼睛跟随着飘散在空气里的烟,对周围无动于衷。烟灰慢慢地顺着火光延长,他想把它弹落,手却抖了一下,一段灰烬断成了几截,散开了。庄严的眼光迅速偏离了那张脸,她想径直走过去,可他却突侧头看向她,半眯着眼睛说:“消极怠工。”

“劳逸结合。”庄严笑得像没事人一样,一边听着自己心跳的巨响,一边不疾不徐地从梁诚面前走过。

下班的时候,庄严背着包去取自行车,路过梁诚的车又愣愣地看了几秒。出了公司,她就像憋着口气似的猛骑,一直到了NM火车站,才觉得自己不知所谓,前一班火车还是没赶上。她锁了车,去火车站边上的超市买东西,抱了两根刚出炉的法棍,交完款出来,正看见梁诚从门口进来。俩人都站住了,被莫名其妙地偶遇弄得神思恍惚。

“主任,买菜?我先走了。”说完,她就急匆匆地出了超市的门,走着走着就跑起来,一直跑到自行车旁边都没敢再回头看一眼。

梁诚默默地往超市里头走,自己是真的对她上心了,早知道,面试的时候应该随便找个人来的。他隐约觉得,这一次自己在劫难逃了,可就是拿不出视死如归的决心。冷静下来,梁诚一遍一遍地征求自己的意见——只能站在尹默那边,必须站在她那边,可他就是一遍一遍地不听规劝,就算刻意躲开,心里也还是惦记。想着走远的庄严,他心上就像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沉重,憋闷。怎么办?如果,不得已要选一个人来伤的话,那他宁可选自己,自己怎么着都好说,可把她搭进来跟着自己一块儿受罪,他就舍不得了,他不想欺负她。不是,是很想欺负她,但不是用这种方法。唉,流氓不够流氓就他妈是把自个儿活活累死。

庄严再次被叫进梁诚办公室已经是春暖花开以后了。新的过滤装置要投放国内市场,下下周有客户过来考察,庄严奉命做了一份中文介绍。

“主任。”

梁诚开门见山,口气里带着山雨欲来:“这PPT太长了,起码缩三分之一。贵精不贵多!只写最突出的优点,让人一目了然。你这个是说明书的中文翻译。现在是做买卖,不是讲机械原理。”

“嗯。”

“还有,手头那么多表,那么多数据,拿数字说话!买你的不买他的,观点跟观点争,谁能压倒谁?能量化的务必量化,数据在那儿摆着呢,高下立见。明白啦?”

“明白了。”

梁诚有时候也会想,他这样的工作态度对别人来说算不算是噩梦?既然已经在梦里了,迟一分醒早一分醒意义不大,于是,又补充了一句:“下班之前给我。”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缺乏人文关怀,不留情面地训她,她也还是像以前一样听了,应了,按他的要求认真改了。

天暖和以后,公司的业务比之冬天要忙了,大大小小的会也多了,有时候市场部的几个同事会上四楼来,为了省事,开会也不去小会议室了,就在办公室里讨论。庄严作为一个学生工,只是在角落里坐着,胡乱地听着,部门的业绩跟她没有关系。她听着发言人站在白板前讲着最近的两个项目,在第N+1次抬眼望向坐在不远处的梁诚之后,索性埋下了头,趴在桌子上,专心致志地画起画来。庄严在少年宫学过四年绘画,后来因为母亲去世,荒废了。

“记什么了?”沙哑的声音近在咫尺。

庄严错愕地抬头,梁诚站在桌子前头,盯着她面前的本子。不等她反应,那本子就到了他手里。一幅没画完的素描,最惹眼的是那个一边嘴角挑起的微笑。庄严盯着他,心口一下比一下跳得厉害。

“画得还挺像”,梁诚把本子合起来又轻轻放回桌上,淡淡地问了一句:“听出Stefan要讲什么了么?”他脸上的表情不喜不怒,无动于衷,根本没看她一眼,转身而去。

庄严知道自己不争气,打定了主意要清心寡欲,可说白了还是摆脱不了那种需要别人拿她当真的情结。她在心里声嘶力竭地喊着,她渴望着那些小的,闪的,不易察觉的,转瞬即逝的碰触,哪怕只是看她一眼,她都能觉得自己心里一下就暖了,可梁诚就是波澜不惊,他的目光总是跳过自己,落在不知所谓的东西上。暧昧,有时候她恨透了这俩字,雾里看花,醉中逐月,他早就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知道,可他就是装着不懂。脾气好到没脾气的庄严把那张画撕得粉碎。

梁诚觉得男人的占有欲要靠女人的归属感来激发,他发现,庄严从来就只叫他主任,好像这是她一个人的权利似的,他知道她看自己的眼神从送雨衣那天开始就再也没变过。他看着庄严,不止一次的想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可好个一年半载的总归是要扔下她。他做不到为了她义无反顾地放下一切,他不敢。他身后站着尹默,站着双方父母,飘着一个不成人形的厉鬼小孩儿,还有在远处默默看着他的尹航。他的事业算不得风生水起,但起码衣食无忧,他只想漫不经心地把今天活成昨天。他宁可把他要坚守的信念定义成对尹默不渝的爱情,因为那样最简单,简单到只是把平面上的两个点连成一条线就可以了;简单到某天早上睁开眼睛,他们就已经过了一辈子了。他不愿意三十三岁了还为爱情去冒险,他的人生走了快一半了,往前走要比回头路得心应手得多。他也设想过自己领着庄严从走一遍老路,可如果到头来落到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境地,他无法接受,所以,咬咬牙,把剩下的那半程走完吧。就跟庄严这么暧昧着吧,他不想把责任嫁接到这种简单的快乐中,他拿捏分寸,若即若离,不走得太近,不离得太远,他不想让这个游戏改头换面。

可是夜里,每当他辗转反侧,梁诚就发现,原来他还是想要那种感觉,有个人看着他,把他看成是一切。该怎么办?他又问自己。他们俩就像在弹簧的两端,他只要用下力就能翻云覆雨,这力道一旦撤去却又天各一方,他难以选择,只能保持现状,就在弹簧两头彼此对视,至少这样,她的眼睛里只有他,她认认真真地只看着他一个。

两个人就这么各怀心事地僵持着,用一周的时间去准备每周五的见面,尽量让彼此都显得坦然。

(十三)医生的眼睛

“还用带药吗?我六月底回去一趟。”梁诚端着茶杯,目光停在庄严脸上。

她摇摇头,“谢谢您,还有呢。”然后,借着壶里的热水给自己也沏了杯茶,“主任,把尹老师弄德国来吧,您也省得舟车劳顿了。”

“我休年假回国是办正经事儿。”

“嗯,异地恋一年也就秀这么一次恩爱。”庄严说着,看着他,眼神不知道为着什么而执着。

梁诚望回去,那意思仿佛是:你耿耿于怀?同样不知道为什么,他说了一句:“尹老师暑假不回去。”

庄严心里无名的一阵烦乱,“您俩人……真好到只靠神交就够了?”

神交?嗯。每次梁诚活泛心眼儿的时候,哪怕仅仅是隐性的,他都能在几个到十几个小时之内接到尹默的电话。默默找他没有任何事情,仿佛就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提醒他,别再对庄严动心,别再跟庄严继续。这种状如前因后果的联系,普遍地被称为心理暗示或者叫做贼心虚。他不想把自己的行为往背叛俩字上引,可他知道这次不一样了,他答应了尹默之后却对别人动了真心,遇见庄严了,就像老房子着了火,怎么扑都扑不灭了。现在的他就像困兽,一边想要真情,一边害怕背叛,逡巡在一个无法心安理得的牢笼里,找不到出路。

乱!怎么能乱成这样!梁诚无话可说。

庄严和他已经很熟了,他们现在也可以从原始社会聊到两德统一,从青铜铁器谈到释迦摩尼了,可是这个话题她还是不擅长。她一直试图把尹默当成一个他们共同认识的远房亲戚,但是她还是有点把握不住方向,她的落寞总是有点藏不住。有一次,她看着抽烟的梁诚,甚至想到他跟尹默接吻时,对方是否早已习惯了他口腔里烟草的味道,还是说,根本就没有任何味道?

干嘛把话头往那里引?庄严同样选择了沉默。

他们对视了一小会儿,这场关于感情的讨论就在无语中告一段落了。

天气预报说,下午有大雨。这个周五,庄严破例改坐公共汽车上班,隔着车窗看外头,天阴着,闷闷的,树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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