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伞骨-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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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
  皇帝想了想,大概是这样吧,他想起上一次听到杜鹃啼声,还是在前朝之时,后来他进入了这所宫殿,就再也没有听过这样的鸟雀之声了。那时他尚是草莽武夫,喝过最烈的酒,赏过最美的花,也见过最美的人。
  她还记得前朝亡国之君膝下的长女,乳名唤作阿幸的,站在御宴之上便敢取笑他,“李伯伯,都说多子多福,你一门七子,可父皇却只有我这样一个女儿,可不是把我父皇都比下去了啦!”
  他自然惶恐,连声称到臣不敢。
  可因果之事,大多难以盖棺定论,福倚于此,祸起萧墙亦于此。
  他没有想到当年之福,竟是今日之祸。他抬起眼来,忽然看见门外有一人影幢幢,譬如庭中之树,风霜不欺。
  “是谁在外面候着?”
  “回陛下,是萧右相。”近侍答道。
  老皇帝沉下了眉目,近侍惶恐,疑惑着萧右相此时候着定是犯了皇帝的忌讳,正想着暗自传话过去,让萧相早些回去,却听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让他进来。”
  萧无庸进入内寝时,原本伺候着的宫人已经退下,萧无庸端起食盒里的银耳莲子羹,用嘴吹了吹,坐在皇帝跟前,一勺一勺,细细的喂给他喝。
  皇帝却没有要应承的意思,一双眼打量了他许久,忽然道,“你心中有怨?你为何总不愿老去?”
  萧无庸放下瓷碗,眼角眉梢俱是清冷的殊丽,少年姿容,依然是他当年来到他身边的模样,许久嘴角弯起一个弧度,“陛下却老了许多。”
  皇帝冷笑,猛咳了一声,“你……竟是在等孤老去?”
  “臣不敢。”脸上却全然没有知罪之容。
  “还会有你不敢你的事?”皇帝讪笑,“那孤且问你,你认为孤这些子嗣中,谁可担社稷?”自从永熙年间太子被废,囚于西苑,皇帝就在也没有提过立储,谁也不能摸透皇帝的心思,谁也不敢贸然提起,就这样,十多年就这样过去了。
  萧无庸抬起来,眉目明亮,缓缓道,“臣认为六皇子忠孝仁义,可堪大用。”
  “当真?这可是你的真心话?”
  “当真。”
  皇帝忽的觉得倦意袭来,阖上眼道,“你下去吧,孤累了。”
  朱衣紫袍的宰相慢慢退了出去,阖上大殿的门,他站在这宫殿之前,冷意袭来,多少次,他都站在这风口浪尖上,透顶青天,足下刀刃。
  他失声笑了出来,如同疯魔。
  ——他怎么敢老去,他要睁大双眼,看着这大好山河,繁盛几何,腐朽几何,他都要亲眼看着。
  时年宣德十一年的年尾,朝中群臣都纷纷揣测着六皇子何时入主中,寻常百姓却是新桃换旧符,年关将近,都是一般的模样。
  故事里的主角,申屠衍和钟檐也不过是如此,度过了这样平凡的一年年关。
  那是他们重逢以后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年,却没有什么值得纪念的事,以至于很多年后钟檐坐在自家的铺子面前,斜眼睥睨眼前忙着劈竹削木的男人,“申屠衍,我记得当时你甚至连恭贺新春也没有对我说?”
  申屠衍抬起头,温和的笑,“你忘记了,那时你正同我赌着气呢?”
  的确,那时钟檐正和申屠衍赌着气呢。
  山径石斜,雪压繁枝,钟檐搬了小板凳坐在门前,想了许多日子也是想不通的。看着他为着置办婚礼,他竟然生出一种辛酸的感觉,可是为什么?他娘的是为什么呢?
  “咳咳,将军自然是打心里为你打算,他就你这样一个表弟,自然是为你考虑,纵然心里有什么……也都会过去的。”穆大有心里想着,将军喜欢上了弟弟的女人,能够和弟弟抢媳妇吗,还不是只能憋着,憋着就什么也没了。
  钟檐想了想,却也不敢深想。他年少时经过太多挫折与弯路,以至于后来长成全然无法预料的模样,青衫病骨,毒舌刻薄,能够平平安安够日子已经万幸,哪里有这样一些弯弯心思去奢想。
  如今还有一个姑娘愿意嫁给他这破落工匠,多大的福气呀。
  他这样也不去多想,没来由的问,“他人呢?”
  “哦,你说将军啊,好像是进城去了,好像去铺子量布料作衣裳去了。”穆大有随口答道。
  钟檐猛的跳起来,“什么?”昨日他们才把那兵器送出城,那边也缓过劲来了,他这么大的目标,竟然在这个节骨眼里进城。
  不要命了?
  “怎么了?将军说婚期就在这几日,怕赶不及,今日就去把礼服赶制出来……”他没有说完,那青衫微跛的男人,已经撑了一把黑色大伞,消失在疏密林间。
  才下了一场骤雪,山道不怎么好走,再加上钟檐素有腿疾,因此,到了城门下,已经是晌午。
  兖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这布料裁缝铺子没有成千上百,也有几十,钟檐没有更加快的办法,只能一路看过去,问过去。
  寒冬腊月的日子,因为是节日,街上走来走去的人也不少,老少妇孺,贩夫走狗,倒是十分的热闹,钟檐走过了很长很长的路,以至于到了后来,眼前都出现了幻觉。
  那些铺子里总是会出现一个大块头的男人,在脂粉堆里细细的挑选着布料。
  他说,这个布料太暗了,太不喜庆了。
  他又说,这个纹路实在太花俏了,太不适合新郎官了。
  他还说,可不可以再做的胖些,小檐儿本来就瘦,这样更加撑不起来了。
  那时一个多么聒噪的男人,简直比长舌妇还要婆妈,以至于后来店铺老板都求着不做他的生意,将他赶了出来。
  钟檐站在对街,许是觉得这场景实在是太他妈好笑了,好笑地他都迷了眼睛。
  他揉了揉有些发肿发红的眼睛,再睁开眼时,哪里有这样一个男人的存在,店铺里空空如也。
  也许是眼花了吧,他沿着长街继续往前走,心里想着该死的,如果再不出现,我就真的不管你了。
  那一日,钟檐把兖州城的大大小小的每一个角落都走了遍,走到后来,他自已也忘记为什么要那么执着的去找到他,他明明知道,凭着申屠衍的本事,完全有能力保护好自己,即使他找到了他,依着申屠衍的身手,已是他保护他多一些。
  究竟是为什么呢?
  他想了很久,终于为自己拿出了一个正当的理由,他对自己说,他只是想要确认他平安而已,不然的话,申屠衍因为这个被抓,实在是二的可以了。
  他想起很多年前还是少年的时候,他和申屠衍就曾经为了逃避没有付钱的河灯摊贩的追杀,跑过大街小巷,如今,一路走,一路寻,倒是像是寻找后来走散的申屠衍,如果没有这样么大的时间空隙的话。
  两个少年,一个握得住天长,一个握得住地久。

  ☆、第五支伞骨·合(下)

  他又走了一段,天色又昏暗下来,似乎有一场暴风雪要来来临。街两边的商贩早早的收摊,关门闭户,纷纷感叹,“还是屋子里面暖和。”
  钟檐觉得自己的举动真的是蠢透了,好好的在屋子呆着不是很好,非要出来迎着西北风荡一圈,又有什么意义?
  他羞赧的想,幸好那傻大木头不知道,要是知道,指不定在心里怎么笑话他呢,他越想越气愤,只想着偷偷的溜回去,当做自己根本没有下山。
  他这么想着,心里早已经释然了。他想又有什么呢,老子半辈子,风里来雨里去,狼窝里钻过,鬼门关前走过,连阎罗王的脖子也挠过痒儿,这一点小事算什么呢,腻腻歪歪的那点感情也不是他的风格,谁没有年少荒唐过呀。
  他娶妻比他早,生的娃娃也一定比他好,一定什么都比他强。
  可是这样想着,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也许是想事情太专注了,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脚,低头看确实一个小小的孩子,衣衫褴褛,正蹲在地上专心致志的搓着雪球。
  钟檐刚在想这是谁家的孩子,在雪地里冻着,也不管管,却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说,“对不起先生,我只是捏一直兔子。”
  “你捏兔子做什么呢?”捏完了宰了吃?
  小孩声音怯怯的,泪珠儿不停的往下掉,“我惹姐姐不高兴了,姐姐最喜欢兔子,看见兔子就会原谅我了。”
  钟檐一愣,小小的孩子怎么会知道大人的想法,“快回去吧,你姐姐肯定不舍得生气太久?”
  小孩儿把拳头捏得死死的,“我不信。”
  过了一会儿,天空飘下雪来,稀稀拉拉。巷子里忽然跑来一个比他大一些的女孩子,小男孩儿颤颤悠悠的把捏得不成形状的雪块捧在手心。
  小女孩拍掉他手里的雪,拉起小男孩的手,竖眉,“还不快回去,你想等着喂狗。”
  小男孩便任由着小女孩拉着走了,临走前,扭头微笑着看着钟檐。
  ——先生,你说的对,姐姐他真的不舍得生气太久的。
  钟檐的胸口忽然被什么拨弄了一下。
  钟檐终于找到申屠衍时是他重新走到城门下的时候。
  他撑着伞走到男人跟前,看着落在男人眉毛上的雪花,好似染了一层霜白,笑眯了眼,他说,“喂,大瓦片儿,我们和好吧。”
  申屠衍既没有问他来干什么,也没有问他为什么要来,更没有质问他,身为通缉犯的觉悟呢?只是低低的答了一声好。
  仿佛千山万水行来,只是为了道这样一声好。
  他忽然伸出了背在后面的手,展开鼓鼓的油脂,却是半只烤地瓜。
  于是钟檐钟师傅的肚里空空,很理所应当的啃起了那半只烤地瓜。
  他吃完了烤地瓜,抓起申屠衍的袖子就是一顿擦,忽然想起什么来了,“喂,其实你早就想向我道歉来着吧。”
  于是申屠衍傻笑着,很没有原则的说了一声是。
  钟檐以前都是他主动道歉的,这样想也不算没了面子,于是很是欢畅。两人没了芥蒂,钟檐便没有顾忌,更加肆意起来,指着申屠衍便是一顿数落,申屠衍含笑听着,觉得那是比夸奖更加好听的话。
  雪粒子密密匝匝的落在伞面上,沙沙作响,好像就在耳朵边上,因为只有一把伞的缘故,两个人不得不挤在一块儿,并排行走实在是困难,申屠衍便让钟檐走在前面,自己紧紧贴在后面,亦步亦趋,姿势尴尬的很。
  钟檐觉得很不舒服,脸上又红又窘,可他相信申屠衍是真的放下年少时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了,便胡乱抓了个话题。
  “嗯,依着时间,那光头怕是要到京城了……”
  “总算是可以为那死去的几千兄弟讨回公道了!”申屠衍紧紧握住拳头,咬牙切齿道,“赵世桓!你在这些兵器做手脚时,就应该想到……”
  钟檐眉角一挑,清冷的嗓音,“你真的认为凭着赵党一派,就有这么大的能耐?”
  “你是说……萧……”
  钟檐把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禁音的手势。如今朝局昏暗不明,党派林立,无论是六皇子党,还是萧相党,都不是他们能够搬得动的,只希望,这件事情就此结束。
  他的父母,小妍的父母都是因为党派之争而死的,他不想申屠衍,也趟这一趟浑水。
  “喂,申屠衍,为你的将士们阐明真相,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是要继续回到军营里去吗?”他想了想,“要不你也讨一门媳妇吧,然后我们两家的孩子在一块儿,多热闹。”
  申屠衍嗓子涩得很,打量着白茫茫的雪地,笃定了主意开口,“你知道我是不会娶妻的,我喜欢谁,你又不是不知道。”钟檐紧贴着他的脊背僵住了,只听见他的声音在耳边嗡嗡直响,是说不出的凄凉,“可是,这样的话我不会再说了,等你成亲之后,我就走了。你要好好的,娶妻生子,儿孙满堂……”
  ——“如果明年,我还活着回来,你应该会有第一个孩子了吧。”
  钟檐迟疑了一下,说,“好,到时候这个孩子一定认你做干爹。”
  飞雪穿林,除了簌簌雪声,几乎什么也听不见。
  可这也便是人间,枯荣有时,道法自然,有善有恶,有喜有悲,有离别有相逢。

  ☆、第六支伞骨·起(上)

  宣德十二年;正月;雪密密匝匝的落满了京都外的官道和驿站。
  无数的密令和信件从这里经过;中转;又离开。传递信件的人与马;如同不知疲倦的机械一般;疾驰于全国各州郡。
  他们虽然不能窥探到这些信件文书的内容;最先知道朝廷政局变更的一群人;对于这一年的早春;他们心中却早已皂皂的下了定论。
  ——是年;朝廷无大事。
  无外夷攘内,也无政要兴废……什么都没有,可是这并不能认为是大晁和乐安稳的理由,而是最为古怪的地方。
  皇城红墙之内的六皇子李胥眉头皱了整整一个冬季,“兖州还是没有消息吗?”
  “回殿下,没有。”
  “那我父皇那里呢?”
  “回殿下,也没有。”
  李胥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这是他第三遍问同样的话了,之前他并不是这么一个沉不住气的人,他能够隐忍这么多年可见一斑,可是这几日,他却觉得不安,格外的不安。
  这不安要从萧无庸向皇帝进言要立他为太子开始,这个永远是少年模样眼神却如同活了几朝几代的人,一直是他的政敌,他的对手。除却他的谄媚,就是李胥这样的人也是忌惮着他的,如果说李胥的行事是刀是刃,那么他便是水,圆滑无锋,却在言笑之中寸寸割人心肠。
  他站在窗前,看着园中梅枝妍丽,却越发急躁起来,他讨厌这样的花朵,不由的斥道,“将府上的花都统统铲尽,荆棘生于边关,而这些不知风雪的娇花,凭什么能生于庭前?”
  宫人战战兢兢退下,开始组织奴仆在院中挖掘。
  又过了几个时辰,院中草木尽除。李胥撩开帘帐,却听个门前有人候宣。
  “何事?”李胥挑眉。
  “回殿下,陛下今日去国寺上香,途径东肆,有市侩无赖拦架,竟然说有物要上达天庭……”
  “是何物?”六皇子的声音平静无波,心中却已经了然。他站在风雪庭前,良久,才抬起头来。
  ——倒也不用挂于心,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钟檐听见窗前有喜鹊在树枝上跳动时,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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