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伞骨-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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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原的气温温差十分大,到了夜里,温度骤降,寒露凝霜,自是苦寒。
  守城的士兵在城墙上放哨,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他正揉了揉眼睛,他实在太困了,想要换班以后回去睡个好觉。
  然而,在他第十一次合眼睁开以后,忽的发现沟壑之上有黑色硕大的鹏鸟飞过,起初以为是他眼花,然而,有几支鸟儿飞过。
  他推搡着旁边的兵头,“喂,老大,是不是有情况?我觉得有……这么大……的鸟飞过。”他比了比那尺寸。
  兵头看了一眼,大力拍了拍他的脑袋,“有病吧!哪里有这么大的鸟,别打瞌睡了。”
  当他们再一次注意到异常的时候,城内骤然亮起了火把,将城头照得通明,随之而来,是凄厉的号角和如潮水般涌来的兵戈声。
  拓跋凛站在城墙之上,看着从内而外打开的城门,大笑,“好小子,居然能够想出这样的计谋,玉门关就暂时借给你了。只是本王的东西,一件也不想留给你。”
  他的身后是白衣素服抱着琵琶的秦了了,站在这暗夜里,如同一朵将开未开的昙花。
  “了了,杀声震天,怎么无乐!”
  秦了了低声应了一声,站到了城墙的最高处,拨动了琴弦。
  风吹衣响,簌簌有声。
  她的身后是滔天大火,淹没了这矮屋长街,盖住了这人间恸哭,盖住了破城以后的凄艳血色。
  宣德十二年,玉门关大捷,敌军焚城数里,房屋古迹皆为其毁。
  很多年后,关于这场战役,人们记住的,也只有那无休无止漫天的大火,还有城楼上如同鬼魅的白衣女子如泣如诉的歌声。
  作者有话要说:嗯,更晚今天的这一章,请教几天,去考试,端午节时回来

  ☆、第八支伞骨·转(上)

  钟檐忽的往后退了一步;回头看去,原来是一段井绳。
  ——虚惊一场。
  他的心仍旧突突的跳;却不知道是为了哪般;总觉得今天晚上有什么事情发生。这一天他留宿在宫中;心里却想着另一桩事;为了证明他的猜测;他趁着天黑就翻出了墙。他其实小时候也算得上混世魔王;翻墙捣蛋都是常干的事情,只是后来性子渐渐磨平了,而今天重新做起了这些事情来;还是很顺手的。可是今天翻墙的时候他的左眼却跳得厉害。
  好不容易翻出了墙;却发现隔着一道薄薄的围墙;他就已经翻出了停鹤居,他顺着园林亭廊转了一圈,没找到太子妾媵的住处的入口,倒是远远的瞧见那绿树环绕的池子在月光下散发着淡淡的银色,那一人高的树木上竟是系满了殷红色的穗子,不似宫中之物,倒像是民间用来祈福的平安结。
  树影婆娑,红穗招风,却听不见风声。
  耐不住好奇性子,他还是走了过去,然后就踩到了这一段井绳。
  他心中腾地一声,望着满树的红缨,想着定是那些入宫不久的宫女,学着民间的样子,才营造了这样的一树寄托吧。
  他觉得有趣,也解下矮枝上的一段红穗,可是才拿到手里,却发现自己还没有想到要求什么呢。
  求什么呢?他认真的想了一阵了,最终放弃了“要很多很多钱”,“让时间重来一次”和“让亡者重生”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他默念着一个名字,许下了一个当下可以实现的最质朴最平凡的愿望。
  ——请平安回来。
  他将红穗儿高高的抛起,然后它悠悠的落地,他弯腰捡起来,重新向树上抛,仍旧落地,他一遍一遍的向上抛,不厌其烦,却怎么也抛不上枝头。
  民间有传言,讲平安结抛上越高的枝头,就说明实现愿望的可能性就越高,如果抛不上枝头,则为大凶之兆。
  钟檐没有求到什么,心中却没有沮丧,他努力对自己说,神明和他谁更可信呢?神明尚且会让忠良蒙冤,情人含恨,可是他却是没有一次骗自己的。
  所以,这样想一想,还是他比较可信。
  所以,他信他。
  他转过身去,放弃这个无聊的游戏,想要继续寻找。他之前在宫娥口中也听得一些怀昭太子和这位奉仪娘子的事情,那宫娥叙述不甚连贯,他也听得囫囵吞枣,怀昭发妻乃是河间徐氏,奈何福薄,之后殿下便极少宠幸其他娘子,后来纳了奉仪娘子,便是椒房独宠了。“奴婢平日倒是时常见到奉仪娘子,她仍旧是做宫女的模样,温婉如春日里开败了的白玉兰,低眉顺首,不甚明艳,就要低到尘土里哩……”他笑着道,“主子神仙人品,奉仪娘子也不怎么样?你怎么也不争上一争?”只听得那素衣宫娥红了脸,半响才答道,“奴婢常听人说,才子佳人,可是殿下这样的人物,已经不是凡女配得上了的,站在他身边,难免不被误伤,太子妃是,奉仪娘子也是,想必她们都过得极不容易。至清无鱼,至刚易折,这样的道理,奴婢还是明白的。”
  钟檐感叹,从那一刻时,他既希望奉仪娘子是小妍,也害怕她是。
  ——做哥哥的,总是希望自己的妹子平安喜乐,哪怕是个庸才,也胜过嫁个注定要使她辛苦一生的男子。
  他忽然有些明白当年他父亲对待姑姑的心情了。如果小妍活着,他想要小妍落在适合的枝头,而是一树高枝。
  他在停鹤居的周围寻了几遭,仍旧找不到进出的旁门,他沿着那些错落的小径走了一段,在回头,竟然迷路了。
  他仍然不服输,又沿着路走了一段,到他面对着一道石壁的时候,他再也无法淡定了,扶额,好了,这下彻底回不去了。
  他一介布衣在禁宫私自行走,若是被发现,肯定是重罪,所以他不敢贸然回头,他弯腰通过狭小的山洞,到了最后,霍然开朗,竟是皇家校场。
  穿堂过廊的夜风重新回到他的耳廓,他听清了,也看清了。不止风声,还有夹杂在其中呼啸而来的箭划破空气的声音。
  他惊了一下,一发十箭,例无虚发。
  因为隔着太远,他不确定那两个人究竟是什么人?但是深夜能在校场射箭的,想必是极其显贵的,他正想着,忽的有人拍了他的肩膀,回过头,原来是白日里伺候他的太监。
  “哟,钟先生,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快跟老奴回去。”
  钟檐应了一声,跟在老太监的后面。
  校场上的男人没有注意到这边插曲,仍旧专注于自己的交谈,所以,钟檐也不会知道,他错过的内容,会让他后悔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
  “听说玉门关已经被破了?”李胥挑眉。
  “是,没想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人这么厉害?为此,王很是忧心。”
  李胥咬了一下唇,想着,申屠衍啊申屠衍,总该也有他母亲一族的血统,忽的,他轻哼了一声,“他会忧心这个?”他忽然拉满了弓,箭矢搜的一下,越过箭靶,冲向天际,应声而下的,还有贪慕月光的飞蛾。
  “这样不就可以了吗?”他嗤笑了一声,他欣赏申屠衍,也极其厌恶他,因为他们太相像,恨着他,就像恨着另一个自己。
  而此时申屠衍正走在破城后的废城上,他身边擦身而过的士兵抬着的担架,衣裳褴褛的百姓,还有哭着找家人的稚童。他觉得,那些人如同幽魂一般,往着他的反方向走,而他,却只能一直往前走。
  一切都结束了,可是他却没有感觉到轻松,反而是茫然,他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头一次,打了胜仗,还是这样难过。
  残留下来的人口还没有总数的一般,因此城里格外的空,他晃荡着晃荡着,不知觉到了一家酒馆前。
  说来也是怪事,刚遭遇了这样的劫难,那老板竟然还大喇喇的敞开门做生意,丝毫不忌讳。
  堂中自然是门庭冷落,遭遇了这样大的事情,谁还有闲心喝酒?可是老板却丝毫不介意,申屠衍觉得有点意思,“客官,想要什么酒?”
  “来一碗子规吧,相思总有吧?”申屠衍刚说出口,就觉得不对了,连忙改口道,“五两白干。”
  那酒店老板笑嘻嘻,说,“客官你说的统统都没有,可是你邻桌的那一位老道长却又一味好酒。”
  他会回过头去,果然有鸡皮鹤发的老道士和一个小童,莫名的,竟然有些熟悉,他弯唇笑道,“哦?什么名头?”
  老道笑道,“我这一葫芦呀,本来没有什么好名字,但是现在却也想给他取个名,就叫欢喜酒罢。”
  “何为欢喜?”
  “世间烦恼皆抛却,便是欢喜。”
  申屠衍想了一想,开口,“可是我还是不想要这样的欢喜,我想要记住那些欢乐,也想要记住那些痛苦,能记住一日是一日。”
  老道叹气,“一年之期快要到了,你终究要忘记。”
  “可是我现在还记得。”申屠衍咬牙,慢慢向幽长的街道走去。一年前,他死里逃生,老道就告诉过他,他的头颅受损,为了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救他的老道士不惜用了很烈的药。是药就是三分毒,而他身体痊愈,头颅上的毒却已经进入了五分。
  所以他要还趁着他还记得的时候,去江南。
  并且一意孤行。
  所以有了后来的情节,雨歇处亮蹭蹭的屋檐,背着他跨过飞溅的水花,还有院后面油亮亮的一畦菜……虽然他终将忘记。
  申屠衍走回去的时候,他的副将骑马过来,仿佛舒了一口气,“将军,你总算回来了,密旨已经侯了好些时辰了。”
  申屠衍走向前去,恭恭敬敬的下跪,从信使的手上接过圣旨。
  他几乎是颤抖着将那明晃晃的卷面打开,皇帝苍劲有力的字跃然纸上,老皇帝从北靖与大晁对峙的历史和局面的形成谈到了皇室子嗣单薄,龙体式微的家事,最后顺便提了提南边的藩王也不太老实,洋洋洒洒。他将通篇文绉绉的文字读下来,已经十分不易,终于领悟了这道旨意。
  ——无非是过祁镧,诛北靖几个字。
  他想到这里不自觉心惊肉跳,他觉得自己被卷进了一个无止境的漩涡里,用无法解脱。他抬头望去,这座灯火通明的空城终于要亮起来,可是它那么空,那么静,即使天亮以后,也不会商贾小贩的叫卖声,也不会有绣阁小姐怯怯伸出的一方丝帕,更不会有昔日川流不息的烟火生息。
  他想要后退,却发现终究是无路可退,他是名将,是要死在战场上的,他还活着,就必须要一日一日的浴血奋战,开疆拓土,只有这样,才能让百姓去歌咏,让统治者去赞赏。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可是他们忘记了,将军也是人,他最初上战场的愿望,不过是想要守住那个自己爱着的人的故土。
  “小檐儿,我,好像被困住了。”
  将军的声音极低,所以很快就被吹散过去了,根本没有入任何人的耳。
  所以他放心的,将后半句吐露。
  “这一次,换你来救我,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终于把憋了很久的狗血洒出来,那个通体舒畅啊;雷到的童鞋请深呼吸。
  (申屠小攻:纳尼?老子演了这么久,啥都不记得,不白瞎了吗,坑爹呢!)
  作者:no,坑你。

  ☆、第八支伞骨·转(下)

  钟檐出宫以后,直接抱着书就回了青斋书院。
  期间下了一阵小雨;他跛着腿小跑了一路;依旧比平常人慢些,到了青斋书院时,青衫已经湿了个彻底;还好书用布包着,没有打湿。
  他望着卷面上的几行清晰的小楷,感叹道,他还是没能够找到小妍,可是他却没有再进宫的机会了。他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机会,他可能永远也不知道小妍是否活着;过得好不好?
  可是他骨子里是希望小妍活着的,他宁愿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然后那个小姑娘活在他看不见的角落,过着或欢愉或艰辛的生活。不管怎么样,总是活着好。
  他怅然的进屋子,正赶巧儿郭管家的孙子正在咿咿呀呀的背诵着《礼记》,这些天来小孩儿安分了许多,似乎也是懂得了偷窃的可恶,只是偶尔顽皮。他忽然觉得看到自己当年的模样,也是这般顽劣,这般钻了牛角尖就不肯回头,这般拼了命的往岔路上去,可是最终还是和每一个人一样,往了这人世路上,再寻常不过。
  于是在郭管家恨铁不成钢的时候,他对郭管家说,“不要着急,不要着急,小孩嘛,干嘛要这么迫不及待的成长起来呢,总是要留些时间给他们磕了碰了,跌跌撞撞。”
  郭管家看了他的小孙儿,犹豫着点了头。
  已经过了立夏,断断续续的雨水终于止歇了,钟檐又住了两日,安排了一些事情,在东阙他其实也没有什么牵挂,唯有一桩,就是把爹娘的坟迁过来。
  他知道钟氏夫妇的尸首在犯人塔时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加上钟氏老宅的东西都已经变卖,竟然连立个衣冠冢也不得。
  人匆匆在尘世走一遭,到头来却连存在过的半点痕迹也找不到。
  钟檐望着那枝头新绽出的桑叶,忽然拿起了桌子上的匕首,割下他发鬓的一缕,交给郭管家。郭管家疑惑,不知道只听得他说,“郭伯,拿着我的发鬓去葬了,我的骨骼血肉不就是他们活着最好的证明吗,他们没有走得无声无息,他们来过,活在我的心里。”
  郭管家接过,怔怔的点头。于是他们几个人就在杜太傅的坟旁边立了一个衣冠冢,算是四个人团聚了吧,虽然是在地下。以后的日子里,他们可以谈书品字,再也不用为了这些世间的俗事难过了,未尝不是一种圆满。
  钟檐朝着四位长辈狠狠的磕了几个头,他是他们唯一的后人,所以这些头,有一般是代小妍磕的。
  然后,轻装快马,出了东阙城。
  他出城十里,原本疾驰的马却突然嘶了一声,然后口吐白沫,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钟檐无奈,从马身上下来检查,,发现那马竟然是被这日头活活得给晒死了。
  可是终究不是一个好兆头。
  同一日,大晁的开国皇帝度过了最后的岁月。
  陪在他度过最后一个黄昏的,不是他宫中色如春花的美妇,也不是他那良莠不齐的皇子们,更加不是满朝云锦朱服的大臣。
  那一日来得实在是太过突然,以至于各方面的势力都没有准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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